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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力誅奸賊消民憤 堪笑庸醫斷症難


  這王俊乃是當年幫同秦檜謀害岳飛的幫凶之一,如今魏良臣當政,他更得到重用,官居禁軍都指揮之職,。蓬萊魔女听說是他,心頭火起,撇開了宮昭文,竟然孤身仗劍,便殺入了官軍陣中。
  王俊率領的是數百騎禁衛軍勁卒,鐵蹄馳驟,狂風暴雨般地卷來,倘若換了個武功稍弱的人,莫說對敵,只怕逃得稍慢,也已在鐵蹄踐踏之下喪生了。蓬萊魔女展開了絕頂輕功,見隙即鑽,殺入官軍陣中,鐵蹄馳驟,連她的衣角也沒碰著。王俊大駭,喝道:“放箭!”蓬萊魔女揮舞拂塵,沖開箭雨,轉眼之間,离王俊己不過是十數步之遙。
  王俊曾是岳家軍中的驍將,臂力委實不弱,雖是養尊處优多年,功夫也還經常操練,見蓬萊魔女殺近,亂箭阻不住她,便奪過一員稗將的長矛,喝道:“哪里來的發瘋女人,給我倒下!”長矛對准了蓬萊魔女擲去,蓬萊魔女一聲冷笑,插口拂塵,空出了一只手來,避過矛頭,抓著杆柄,喚聲:“著!”呼的一聲,王俊應聲倒于馬下,可惜准頭稍偏,矛頭戳穿他的小腹,只差几寸,沒有插中他的心髒。
  蓬萊魔女喝道:“你這奸賊,我須饒你不得!”挺劍上前,便要取他首級。王俊周圍的几個軍官,跳下馬來,將她攔住。這几個人是禁衛軍中的勇士,王俊特地選來作為自己的護衛的。其中兩人使的是溜金鐺和青銅銅,都是重兵器,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在近身搏斗之下,被重兵器克制,一時間沖不過去。王俊的衛士早已把他扶上馬背,撥轉馬頭便跑。待到蓬萊魔女刺傷兩個軍官,沖出缺口之時,王俊早已跑得遠了。
  主將負傷而逃,官軍登時大亂,顧不得迫擒敵人,都跟著王俊一窩蜂地撤退。蓬萊魔女追之不及,連呼可惜。東海龍笑道:“這奸賊中了你這杆長矛,不死也必重傷。他還要當義軍的統帥?今生可是休想了!柳女俠,咱們現在已經脫險,先給薩老大、薩老二治傷吧.”
  蓬萊魔女回過頭來,只見薩老大正自從地上拾起那只金鋼圈,放聲哭道:“三弟,你死得好慘!”蓬萊魔女大吃一惊,這才知道薩老三已經死了。
  原來薩氏三雄都是火爆的性子,雖然文逸凡曾一再勸他們不可魯芥,他們的一口怨气卻是難以咽下,三兄弟會合之后,便逞回大師府准備暗殺魏良臣,而這時宮昭文恰巧在太師府中,宮昭文是來京給柳元甲送信,魏良臣將他留下,授他以四品武官之職的。蓬萊魔女那天所見的游湖的三個官員,便正是他和魏良臣的兩個手下。
  宮昭文所坐的那只畫舫,恰巧就是竺迪羅坐過的那只,那晚竺迪羅被蓬萊魔紋打落西湖,幸虧船中的歇女拋出一塊木板給他墊腳,這才得以免作落湯雞的。竺迪羅走了不久,宮昭文和那兩個官儿來雇了這條船,那歇女把這當做奇聞异事,告訴了他們。宮昭文听說竺迪羅是被一個女子打落西湖,已猜想到這女子多半就是蓬萊魔女。故此他雇了這條船之后,就一直在湖中打轉,和堤岸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离,等候蓬萊魔女出來。
  第二日清晨,蓬萊魔女和東海龍等人從古月庵出來,走過白堤。這時蓬萊魔女已換了男裝,但她和東海龍約定在六和塔下相會的這些言語,宮昭文武功深湛,听覺靈敏,卻都給他听見了。
  宮昭文赶回太師府,正好薩氏三雄也在那時來到,同受魏良臣的召見。宮昭文先稟報了听見所聞,清魏良臣派兵協助他圍捕蓬萊魔女与東海龍等人。薩氏三雄本來就是滿肚皮怒气,听得他們又要害人,登時忘記了文逸凡叫他們不可輕舉妄動的勸告,便即動手。意圖先殺了魏良臣,丙向蓬萊魔女報訊。
  薩氏三雄以前未曾与宮昭文會過,不知他的厲害,一動起手來,有宮昭文保護著魏良臣,他們不能即時動手,轉眼間太師府的衛上已是紛紛赶到。一場混戰,薩老三當場斃命,老大老二也被宮昭文所傷,拼死殺出重圍。
  薩氏兄弟赶去向丐幫報訊,這一邊魏良臣与宮昭文也定好計划,由宮昭文率領六個師弟至六和塔埋伏,准備計擒蓬萊魔女,冒充丐幫弟子,將她誘入塔中。倘若蓬萊魔女不中此計,他和六個師弟市成七煞陣,料想也可以有胜無敗。另外一路則由王俊率領禁衛軍精銳,捉拿前往六和塔赴約的東海龍与丐幫幫主李元沖。
  薩氏兄弟受傷之后,跑得不快,未到丐幫總舵,在路上便遇上東海龍与李元沖,剛剛說得清楚,王俊追兵亦到。東海龍這一行人且戰且走,赶來与蓬萊魔女相會,東海龍先助蓬萊魔女破了七煞陣,蓬萊魔女隨后也殺入官軍陣中,重重傷了王俊。
  也幸虧她傷了王俊,這才退了追兵。
  這時薩老大拾起了他三弟的那只主鋼圈,不禁放聲痛哭,東海龍勸慰他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正俊如今已受重傷,魏良臣奸謀敗露,看來他這權位也保不久長了。你們還怕沒有報仇的机會嗎?現在該是先養好你們的傷要緊。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饒。”薩老大滿腔悲憤,說道:“只恨我們以前是非不明,誤投好相,受人利用,客人害己。如今我們是只求贖罪,井為三弟報仇了。”東海龍頗精醫術,薩氏兄弟傷得幸而不算太重,東海龍替他敷好了傷,蓬萊魔女說道:“你們要想將功贖罪,目下倒有一個机會。”
  薩老大道:“請柳女俠吩咐,愚兄弟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蓬萊魔女道:“你們可知道有個慷慨任俠,精忠報國的奇男子辛棄疾么?”薩老大道:“辛將軍率領義師渡江,振奮人心,朝野欽佩,他的大名,婦孺都知,我只恨無緣一見。”蓬萊魔女道:“他現在尚在京中,朝廷授他以承務郎之職,命他參贊劉錡軍務,在這兩日就要動身赴任了。我怕他受奸臣妒忌,在路上加害于他,你們可愿意作他隨從,護他上任么?”薩老大喜道:“若得給辛將軍執鞭隨蹬,這是最好不過的了。但我們沒有荐書,自行投效,只怕他怀疑我們來歷不明,不肯收留。”蓬萊魔女笑道:“這個你們無須顧慮,這位耿公子是辛將軍最好的朋友,他可以給你們荐書。”
  耿照激戰之后,渾身乏力,胸口也煩悶不堪,本來正在調勻呼吸,但听得蓬萊魔女要他寫荐書,便振起精神說道:“我行囊之中帶有紙筆,現在便可以把荐書給你們。”他打開行翼,手指動作不靈,微微顫抖。
  東海龍一直在注意他的面色,見他如此,“咦”了一聲,說道,“耿公子,且慢,我給你把一把脈。”蓬萊魔女吃了一惊,連忙間道:“有什么不妥?”東海龍替耿照把脈之后,緩緩說道:“耿公子,這封書信你不用寫了,”
  耿照惊愕無比,說道:“我并沒受傷啊,現在雖是有點疲勞,這封信總還是有气力寫的。”東海龍道:“我知道你有气力寫這封信,但你患有怪病,只怕經不起海上波濤,你是不能和我們一道航海的了。不如你和兩位薩兄都陪辛將軍上任吧。在陸上騎馬,對你的病影響較少。我給你十顆安神補气的藥丸,你每三日服一顆,這個月之內料想可以保得你的病不至惡化。你再訪醫求治。”
  耿照道:“我是什么病?”東海龍道:“我就是因為診斷不出,所以只得作這樣安排。”李元沖道:“兩位薩兄的傷勢如何?”東海龍道:“他們受的只是外傷,倒無大礙。敷了我的藥,明日最少便可好個七八分。”李元沖道:“好,那么今日耿公了与兩位薩兄諸到舍下暫歇一日。我把京中最負盛名的兩位太醫綁來,要他們給耿公子看病便是。柳紅俠,你把辛將軍的住址給我,我派人暗中保護他。待到明日有個分曉之后,耿公子与兩位薩兄再去見他。”耿照面有猶豫之色。蓬萊魔女說道:“你的身体要緊。我若見了珊瑚,以后自會帶她來到劉錡軍中訪你。”原來耿照本來是准備和蓬萊魔女、東海龍二人前往長江口外的一個小島,偵察一幫水寇的聚會的。這幫水寇以南山虎及一個不知名的神秘人物為首領,珊瑚与南山虎有殺父之仇,耿照就是希望在這小島上能碰見她。但如今東海龍診出他患有怪病,經不起海上波濤,這計划只能更改了。
  耿照頗為惆悵,但轉念一想,即使自己到了那個小島,對珊瑚也是無能相助,倒不如和辛棄疾一同投軍,既可以報國殺敵,又可以兼顧友誼了。
  李元沖道:“我已給你們在長江口准備好了出海的船只,到時你們交出這只鐵指環,我幫中的弟子便自會給你們安排一切了。”東海龍与蓬萊魔女急著要赶往那個小島,當下接過李元沖作為信物的指環,便即告辭。
  耿照与薩氏兄弟則跟隨李元沖回轉丐幫總舵,丐幫果是神通廣大,不須多久,便把兩個太醫“請”了來。李元沖便叫他們八房看病。
  這兩個太醫,一個姓黃,一個姓陸,嚇得直打哆嗦。原來他們是給丐幫弟子捉上了馬,便飛馳而來的,他們只道是受了強盜的綁架。
  李元沖笑道:“兩位先生休得惊慌,我若不是如此請你,你們的架子很大,出門就要八人大轎,豈不是把我的病人耽誤了。
  這里是黃金百兩,給你們二人,待這位公子病好之后,再給你們每人百兩。”
  黃、陸兩太醫這才知道是被“請”來看病,他們雖是大醫,但給皇帝診病,所得的賞賜也不會超過黃金百兩,不覺轉惊為喜。
  李元沖道:“你們用心看病,醫好給你們黃金,醫不好要你們的命!”黃、陸二人嚇了一跳,但一看耿照气色不坏,心里都是想道:“這小子大約只是傷寒感冒之類的小症,一劑不好,兩劑也就好了,樂得受了下來。”便拍起胸口應承道:“是,我們一定用心,包管醫好。”
  黃太醫先行診脈,診了半天,不覺眉頭打結,說道:“陸兄,你來診吧。”陸大醫診了半天,也是不覺眉頭打結。李元沖道:“怎么?他到底是什么病?”
  黃、陸二人面面相覷,又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李元沖喝道:“到底怎么?”黃太醫道:“陸兄,請你斷脈。”陸太醫道:“不,黃兄,你年高德尊,小弟不敢僭越。”李元沖大不耐煩,給了兩人紙筆,說道:“不必你推我讓了。你們各自斷脈,各自擬方。”
  這兩位太醫醫術其實也不算坏,但耿照是受了公孫奇的“化血刀”之傷,他們如何診斷得出?哆嗦半天,這寸各自擬出一條藥方。
  李元沖拿來一看,不覺也是眉頭打結。他不懂醫木,可是這兩張藥方的斷脈和用藥卻都不同,一個說是什么心火旺盛,一個說是什么脾虛肝風,所擬的藥方沒一味是相同的。李元沖道:“到底是嘟一种病?你們再仔細會診。”兩位大醫都要面子,各自給自己的擬方曉曉置辯,用了許多陰陽五行的中醫術語,听得李元沖頭昏腦脹,李元沖道:“好,讓他輪流吃你們的藥,要是醫不好,你們也別想回去了。”
  黃、陸兩太醫嚇得面如上色,不約而同地跪倒地上,急急忙忙地叩頭道:“大王饒命,這位相公的病我們實在是診斷不出,金于我們也不敢要了!”李元沖頓足道:“該死,該死!你們說得那樣有把握,卻原來都是庸醫!”李元沖連聲罵他們“該死”,不過是一時气急,沖口面出的習慣用語而已,這兩個太醫只道李元沖當真還是要殺他們,嚇得渾身顫戰,叫道:“大王,你千万不可殺了我門,不可,不可殺了我們!”李元沖又好气又好笑。
  有意再逗逗他們,說道:“為什么殺不得?你們身為大醫,卻不會醫病,留下來又有何用?”那兩個太醫叩頭有如搗蒜,說道:“大王,你殺了我們不打緊,可是皇上的病卻沒人醫了。我們明日還要人宮替皇上看病呢!這位相公的病我們沒有把握醫好,皇上的病,我們卻是會醫的。”
  他們這一說,倒是頗出李、耿二人意外,李元沖心道:“當今皇上雖是昏庸,但金寇南侵在即,皇上在這個時候可是千万死不得的。這兩個太醫既會醫皇上之病,可也別要當真把他們嚇坏了。”耿照心道:“這皇帝老儿,大約是那晚給刺客嚇病了的。”當下便替那兩個人醫說情道:“死生有命,藥石無靈,那也不能怪罪醫生,幫主放他們回去吧。”李元沖一笑說道:“好,看在這位相公給你們說情,這一百兩金子你們也不用交還了,就給你們壓惊吧。”那兩個太醫正在抖抖索索要把金子掏出來,听得此言,大喜過望,心道:“每人有五十兩金子壓惊,受這一場惊嚇,倒是值得之至。”忙再叩頭道謝。李元沖無心再与他們歪纏,當下便叫幫中弟子,仍用快馬,將他們送回家中。
  送了黃、陸二人之后,李元沖道:“這兩個太醫是臨安最有名的醫生了,他們都不會醫,卻不知到何處再訪名醫了。”耿照例是胸中坦然,說道:“我已說過死生有命,也就不必太過費神訪醫了。好在我有東園前輩所賜的丸藥,一月之內,病情也不會加劇的。既然這是怪病,說不定到時還有變化,听其自然吧。”
  耿照練了大衍八式之后,精神奕奕,李元沖看他毫無病容,對東海龍的診斷也是有點將信將疑,心道:“說不定也許是東海龍診斷錯了。”便道:“既然如此,但愿公子吉人天相,早占勿藥。”
  過了一晚,薩氏兄弟的傷口己是复合,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耿照便帶了他們去見辛棄疾。看門的護兵是耿照叔父以前的馬并,見此照到來,說道:“辛將軍奉召入宮去了。耿相公你和這兩位客人在書房侍一會吧,主人一早去的,料想很快就要回來了。”耿照大是惊奇,心道:“皇上有病,怎的還召見稼軒?他又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承務郎。”但這謎底不久便即揭開,他們在書房剛剛坐定,辛棄疾也回來了。
  辛棄疾見耿照去而复回,還帶了兩個陌生人同來,也是頗感意外。耿照笑道:“等會儿再說我的事情。稼軒,你是奉了皇上之召,入宮覲見么?”辛棄疾道:“不錯,這事真是大大意想不到!”耿照道:“是呀,皇上不是生了病么?”辛棄疾更是詫异,說道:“你的消息倒真是靈通,你是從哪儿听來的?”耿照道:“是兩個太醫說的。那么,皇上得病這消息是真的了?”辛棄疾笑道:“半真半假,亦假亦真!”耿照詫道:“此話怎說?”辛棄疾道:“皇上裝病,騙魏良臣入宮探病。昨日就在病櫥之旁,將魏良臣拿下了!”
  原來高宗趙构顧忌魏良臣的勢力大大,不敢在朝堂上公然下旨拿他,因此才設下這條妙計,騙他單身入深宮探病,這才能不費吹灰之力,將他拿下的。拿下之后,立即由宿衛軍統領上官扶威領兵去圍太師府,將大師府的武士全部收編,撥到御林軍去充當中下級軍官。這些武上不過是求功名利祿,魏良臣已然櫥台,他們反而因禍得福,做起朝廷的正式軍官,自是求之不得。因此上官扶威進行得非常順利,轉眼間就把魏良臣的勢力瓦解冰消。
  耿照大喜道:“皇上這回可真是乾綱獨斷。這奸賊殺了沒有?”辛棄疾道:“沒有。”耿照道:“不錯,馬上就殺,還是大便宜了他。應該將他私通金虜的罪狀公布天下,再明正典刑。”
  辛棄疾道:“他私通故國的秘密皇上是已經知曉,但卻不會公布了。皇上已准他‘告老還鄉’。當然這是給他面于的一個做法。”
  耿照憤然說道:“這樣的奸賊,還要給他面子?那么這奸賊的党羽呢,有沒有清除?”辛棄疾歎口气道:“皇上能做到這一步,已是很不容易了。你要知道,他這次是被迫抗敵的,那些主和的臣子,他還要留待后用呢。魏良臣一來是因為勢力太大,二來是因為通敵罪證确鑿,皇上才不能不斷然處置他的。”耿照道:“但魏良臣不除,豈不是仍要留下無窮后患?”辛棄疾笑道:“這個你倒不用擔憂,皇上已賜他喝了一杯毒酒,一月之后,定然無疾而終。這是上官扶威告訴我的,魏良臣還未知道呢。”
  耿照听得駭然,說道:“有這樣的毒酒,能不知不覺地殺人于一月之后?”辛齊疾道:“上官扶威講得十分确實,諒是不假。”
  耿照心想:“天下能有這种毒酒,莫非我的怪病,也是中毒?”
  薩老大、老二听到這里,猛地擊案叫道:“痛快,痛快!可惜!可惜!”辛棄疾愕然道:“兩位壯土可是与那奸賊有仇么?怎么又是痛快,又是可惜?”耿照這才得有机會把薩氏兄弟的來歷告訴了辛棄疾。
  薩老大道:“可惜我未能親手殺這老賊。”耿照道:“如今若要殺他,那是易如反掌。但咱們還有更大的仇人,這老賊反正是不能活過一個月的了,咱們犯不著為他補上一刀而誤了大事。”薩老二怔了一怔,道:“還有什么更大的仇人?”耿照道:“即將渡江的金寇,豈不是咱們更大的仇人?”薩老大拍掌道:“著啊,耿老弟說得對,咱們如今是私仇已了,應報公仇了。辛將軍,請准許我們給你執鞭隨蹬。”兩兄弟一同跪下。
  辛棄疾不待他們膝頭著地,便連忙將他們扶了起來,說道:“報國殺敵,凡是大宋男儿,都該引為己任。何分彼此,論甚主從?來,來,來!辛某今日幸得結識兩位豪杰,咱們且同來痛飲几杯!”這時已是近午時分,大家的肚子也都有點餓了,那小護兵早已備好酒萊,當下便端上來。
  辛棄疾舉杯說道,“干了此杯,我再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耿照道:“是啊,你還未曾說到皇上召見你的事情呢?”干杯之后,辛棄疾道:“皇上已看了你爹爹的遺書和我的奏折,已准了我的奏了。”耿照道:“可是關于義軍的安排么?”辛棄疾道:“正是。本來大臣廷議,對義軍有兩种安排。第一种安排是大臣陳康伯的主張,請皇上重用虞允文將軍,賦予他以收編一切散兵游勇之責,兼領這支義軍。第二种是魏良臣的主張,要將禁軍都指揮玉俊外調,統領這支義軍的。如今皇上听了我的進言已決意采用陳康伯的主張,由虞允文統領這支義軍,王俊是再也不能和他爭奪統帥之位了。”耿照笑道:“王俊如今也不知是死還是活呢?即使魏良臣不倒台,他也是做不成統帥的了。”當下將昨日蓬萊魔女重傷玉俊之事,告訴了辛棄疾,辛齊疾連呼“痛快!”,眾人又干了几大杯。
  耿照道:“皇上一定是對你大為嘉勉了,你的職務可有調動么。”辛棄疾有點不好意思,說道:“皇上已決意分出一部義軍,駐守江陰,改任我為江陰簽判,仍然參贊軍事。”耿照是官家子弟,懂得官制,笑道:“恭喜,恭喜,升了一級,是五品官了。
  但皇上也忒小气,我還以為你最少應該是個二品的總兵呢。”辛棄疾道:“我倒不在意官的大小,江陰是封鎖長江口的要隘,金寇一旦渡江,咱們駐守那儿,正有用武之地。嗯,皇上還問起你呢。”耿照詫道:“皇帝老儿問起我了?他怎知道有我這個人?”
  辛棄疾道:“進呈你爹爹的遺書之時,劉琮有一道附折,說明這份遺書是你帶來的。我也向皇上奏明說這支義軍是你叔叔手創。
  皇上當時叫我將你找來,准備也封你一個官職。可惜我當時不知道你會去而复回,只好圖待后議。如今你可愿意請求皇上召見么?”
  耿照笑道:“你別給我招惹麻煩,要是皇上以后向你查問,你也只是推說找不著便了。”辛棄疾道:“這支義軍是你叔叔一手創立的,你卻不肯分挑擔子?”耿照道:“同樣是在軍中效力,受了官職,那就反而受了拘束了。你要指揮軍事,不得不有個官銜。我的文才武略,都是遠不及你,倒不如作個客卿身份,行事方便一些,說不定對你更有幫助。”兩人是至交好友,彼此不用客套,辛棄疾也深知耿照的性情,當下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你了,讓你樂得追逐吧。但我給你遮的,這三杯酒你可要与我喝了。”眾人都喜報國之愿可酬,開怀痛飲。
  辛棄疾這個“簽判”,雖是個下大不小的官儿,但卻是皇帝下旨要吏部兵部會同委派的,兩部的辦事人員,不敢稽延,立即遵辦,當日就把辛棄疾上任所需的夫防印信,以及兵部授他參贊江陰軍事的文書都送了來。第二日辛棄疾、耿照、薩氏兄弟,還帶了那個小護兵,一行五騎,便郎動身。薩氏兄弟經過兩日的調治,外傷也都好了。
  一路平安無事,耿照擔心的意外都沒發生,心想:“大約金國派來的竺迪羅、金超岳等人,被江南豪杰發覺他們的身份之后,已是立足不住,滾回江北去了。”但一路東行,所見的棄家內遷的難民也就越多,辛、耿二人,不胜慨歎。
  這回到了一個矚于丹陽縣治的小鎮,天色已近黃昏,辛棄疾道:“赶不到縣城了,就在這里歇宿一宵吧。從這里抄捷徑走,到江用不過一百多里,明日絕早動身,不必經過縣城,晚上便可到江陰了。”
  薩老大道:“我有個金盆洗手的綠林朋友,是丹陽縣人,只不知他住在哪條鄉下,要是打听得出,倒不妨到他那里住宿。”
  辛棄疾說道:“多結識一位朋友,固然是好,但軍情緊急,咱們明早便要急著赶路,我看還是在這里歇宿一宵算了。”辛、耿都是不愛多管閒事的人,也多少知道一點綠林禁忌,既是決定在小鎮找尋客店,也就不再打听薩氏兄弟這位朋友是誰了。
  這小鎮已是靠近前方所在,十室九空,一片荒涼,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小小的客店,只剩下兩間房子,勉強可以將就。辛、耿二人同住一房,薩氏兄弟另外一間房,小護兵在大堂打地舖。
  眾人為了要起早赶路,吃過晚飯之后,一早便睡。
  可是睡得大早,一覺醒來,還只是午夜時分。耿照便不再睡,靜坐練那大衍八式,只覺真气運轉之際,似乎稍有阻滯,但除此之外,亦并無异狀。耿照心道,“不知是什么怪病?但只要它不在這一個月內發作,我也就可以安心殺敵了。”練了一會功,忽听得有一縷簫聲,隱隱傳來。
  簫盧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耿照妙解音律,听得出奏的是一首詞,而且還正是辛棄疾今年春間的作品“念奴嬌”。詞道:“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划地東風欺客夢,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斛,垂楊系馬,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游飛燕能說。聞道錡陌東頭,行人曾見,帘底纖纖月。舊侗春江流不盡,新恨云山千疊。料得明朝,尊前重見,鏡里花難折。也應惊間,近來多少華發?”此同以曲筆抒情,詞意雙關,既是傷离恨別,怀念故人;又是對南未舍棄國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耿照只听了几個音節,不覺神思恍惚,一片迷茫。忽听得辛棄疾“咦”了一聲,說道:“想不到這里倒有個知音之人。”原來辛棄疾也不知什么時候醒來,坐在床上。辛棄疾是當時一大同家,每有新同,即万人爭誦,有人吹奏他的新詞,原也不足為怪;但在這接近前方,一片戰時气氛,荒涼冷落的小鎮里,三更半夜,居然還有人有此閒情,而且簫聲十分美妙,詞中所蘊藏的感情,在簫聲中表達無遺,顯然是個知音,辛棄疾也不能不感到有些惊异。
  辛棄疾發出惊异之聲,耿照則在迷茫中給他惊醒,但仍是神思恍惶,茫然地望著窗外。辛棄疾笑道:“偏安之恥,即將前雪。此人大約還未知道皇上已決心抗敵,可惜咱們不便深夜訪客,与他一談。咦,照弟,你怎么啦?你怎么好似呆了?”
  一幕前塵往事在耿照腦海之中重現,他离家南下那天,到姨父家中与表妹秦弄玉告別,秦弄玉在花圃之中曾唱過這一首詞。如今雖是吹簫而非清唱,但他表妹也素擅吹蕭,而這簫聲,也正是他听慣了的表妹所吹的腔調!
  秦弄玉与他的重重誤會早已消除,但秦弄玉為了成全他与珊瑚,重逢之后,卻叉不辭而行,直到如今,還未見面,耿照听了簫聲,不覺悠然存思,茫然若夢,呆了好一會子,驀地想道:“莫非表妹也來到了江南?今晚也正在追憶舊情,怀念于我,吹簫的就正是她?”
  耿照從窗口望出去,在這小客棧的對面,似是一個大內人家的花園,樹木高出牆頭,濃綠之中隱現著紅樓一角。那一縷簫聲,就是從花園之內傳出來的。耿照淚影模糊,幻出了他表妹自衣如雪的倩影,在月夜之下,倘樓吹蕭……”
  辛棄疾的問話,令他在幻夢之中醒了過來。耿照定了定神,忽地說道:“我倒想作個不速之客,去訪那吹簫之人。”辛棄疾詫道:“我只是說說笑的,你卻當真了?這不太冒昧了嗎?”何況咱們明早還要赶路,你又不知那是什么人家?”
  耿照道:“不礙事的,我只是過去偷偷一看,倘若不是,我就悄悄地回來,也不惊動她了。”他神思恍惚,心中只有一個秦弄玉的影子,与辛棄疾說話,不知不覺之間,就把心中所想的說出來了。辛棄疾莫名其妙,怔了一怔,笑道:“不即什么?哦,你是要瞧他是不是可以一談的高人雅士?”耿照所想的其實只是要去看看是否秦弄玉,他不愿耽擱時候,听得辛棄疾誤會他的意思,也就不加解釋,支吾以應。辛棄疾是個豪爽的人,見他執意要去,也就不再阻攔,當下笑道:“也好,良夜何其,若然邀得高士夜談,也是一大雅事。但你可不要嚇坏人家了。,他深知耿照輕功不凡,對他越垣夜探,倒也并不擔心。
  耿照悄悄地出了客棧,走到那家人家牆外,忽地不由得又是一陣迷茫,“我見了表妹,卻又如何?能留得住她嗎?”他心中有個秦弄玉,眼前卻又幻出另一個少女的影子,那是珊瑚。要知上次在誤會冰釋之后,秦弄玉仍是不辭而行,就完全是為了珊瑚的緣故。耿照知道,除非是自己已經決定舍棄珊瑚,對秦弄玉表明此意,并与她即訂鴛盟,或者可以將她留住。可是,秦弄玉固然是他青梅竹馬之交,珊瑚對他可也是情深意重……。
  忽地那簫聲再起,幽怨的簫聲令他心弦顫抖,极是不安,自思自想道:“耿照啊,你怎能做個負義之人?你与表妹雖未定婚,也早已是心心相印,不待言宣的了。珊瑚待你再不好,你也不該移情別向。而且姨父雖然不是你親手所殺,也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不娶表妹為妻,姨父九泉之下,也難瞑目。”思念及此,心意立決,縱身跳上牆頭。
  這圍牆不過一丈多高,耿照本以為毫無問題,可以一縱即上的。哪知竟然差了那么几寸,一足踏空,出乎意外地跌了下來,幸而耿照應變得快,立即以手撐地,一個鯉魚打挺,便翻起身來,并沒摔傷,只是也已弄出了一點聲響。
  耿照心里苦笑,“看來我真是患了怪病,功力竟然不到從前的七成了。”當下凝神運气,蓄好精神,再用力一跳,這回是跳上去了,但亦不禁有點气喘。
  耿照在牆頭上看過去,看得更清楚了。園中一座小樓,樓上倚著欄杆的,果然是個長發披肩,手里拿著一支洞蕭的女子。
  雖然還未看得十分真切,不知是否秦弄玉,但是個女子,那己是毫無疑問的了。
  耿照心頭狂跳,立即便跳下去,腳步踏得很重,剛好踏著地上一根枯伎,發出了“嚓”的一聲,將那根枯枝踏斷了。耿照還未走得兩步,忽覺微風颯然,一條黑影已是向他扑來。
  耿照期期文文地道:“我,我是……”是什么呢?這家是什么人家,他不知道;那女子是否秦弄玉,他也還不知道。若說是來訪的人,一時之間哪里講得明肉。那人也沒有耐心听他解釋,耿照一個“我”字剛剛出口,那人已在破口罵道:“你這王八羔子!”聲到人到,雙臂箕張,以泰山壓匝之勢,拿劈耿照的天靈蓋。耿照是書香門第,几曾听過如此粗言相罵,不由得心中有气,“豈有此理,即使你把我當作盜賊,也不該出口傷人/哪知那人不但“出口傷人”還要“出手傷命”,這一掌若是給他劈中了天靈蓋,耿照還焉有命在?處此情形之下,耿照只好不再打話,赶緊還招。
  耿照側身一閃,還了一招“大鵬展翅”,也是以臂箕張,但卻是擒拿對方的雙腕,用意只在扭住對方,叫他不能攻擊,而不是像對方一樣,出手便是取命的凶招。
  但如此一來,一個是絕不留情,一個是心存顧忌,后者當然便要大大吃虧。那人是個濃眉大眼的租豪少年,看來年紀比耿照也大不了几歲,武藝卻很是不凡。耿照的手指已抓著他的手腕,但因气力沒有用足,給那少年雙臂一振,登時掙脫,耿照踉踉蹌蹌地倒退兩步,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年已在喝道:“給我倒下!”“啪”的一掌,打中了耿照。耿照早已練成了“大衍八式”的上乘內功,如今功力雖然只及原來的七成,還是相當深厚,中了這掌,晃了兩晃,居然并未倒下。
  那少年見耿照招數精妙,中了一輩,又沒倒下,也是大大吃惊,更不敢怠慢、趁耿照身形未穩,急步跨上,又是一招“斜挂單鞭”,猛切耿阻脈門。
  耿照還了一招“惊飆卷雪”,身形搖搖晃晁,就似楊柳在風中搖擺一般,卻正好配合他這拳勢,那少年的掌緣差半寸沒切著他的脈門,只听得“嗤”的一聲,衣袖已給耿照撕去了一幅。
  這還是耿照手下留情,要不然早把那少年的手臂扭脫臼了。
  那少年頑強之极,吃了點虧,出手更凶,竟不退后,倏地便化掌為拳,變招“橫身打虎”,時錘向耿照肋下一撞,耿照跳躍不靈,又給他撞中。這一下比剛才所受的一家更重,痛得耿照雙眼發黑。
  耿照在對方暴如風雨的攻擊之下,無法解釋,只好把心一橫,想道:“沒法子,只能把他擊倒再說了。”當下力貫掌心,還了一招大衍八式的招數,“蓬”的一聲,雙掌相交,那少年雖是功力不弱,卻怎敵得桑家秘傳的“大衍神功”,“咕咚”一聲,登時四腳朝天。
  耿照使了這招,登時身子也似虛脫一般,渾身乏力,他正要去把那少年扶起,忽听得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喝道:“你這小子膽敢傷害我儿!”
  聲到人到,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掌風已是迎面掃來,耿照听這掌風,已知對方功力奇高,遠遠在己之上,即使自己功力絲毫未損,也是決汁不能抵擋對方這凌厲的一擊。耿照心中一惊,心道:“我命休矣。”但習武之人,防御敵人攻擊,乃是出于本能,所以耿照明知不敵,也仍然出掌防御。
  就在這性命俄頃之間,忽听得一個女于尖聲叫道:“媽,手下留情!他,他是……”聲音尖銳顫抖,顯得無限惊惶。那女子飛快奔來,一面跑,一面叫,但亦已是遲了些儿,她那個“媽”字出口之時,只听得“蓬”的一聲,雙掌已是碰在一起。
  還幸那婦人的武學造詣早已到了能發能收,隨心所欲的境界,雙掌一交,掌力未吐,便立即收回,但饒是如此,耿照在力盡精疲之際,亦是禁受不起,只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冒。耿照一咬舌尖,提起精神,盡力維持自己不至昏倒。因為,他已听到了表妹的聲音了,但他心里也在惊疑:“為何表妹叫這婦人做媽?難道只是聲音相似的女子?”他要親眼再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表妹。
  那老婦人道:“他是誰?”那女子道:“他,他是我的表哥!”耿照抬眼望去,只見那女子已跑出花徑,看得清清楚楚了,果然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那支洞蕭也還在她的手中。
  那少年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叫道:“什么,是你的表哥?我只道是仇家呢!”那老婦人松了口气,說道:“霆儿,你沒受傷?”与此同時,秦弄玉也在問道:“表哥,你有沒有受傷?”
  那少年同時听到這相同的兩句問話,心里不禁酸溜溜地想道:“你只是記挂你表哥有沒有受傷,唉,盡管你把我的娘認作干媽,与你的表哥相比,我畢竟還是外人!”耿照這時,惊喜交集,心中就如波翻浪涌,也不知想的什么,只是本能地叫出了“表妹”二字,眼睛一黑,就暈倒了。
  迷迷糊糊中,忽听得有一個粗豪的聲音說道:“好了,醒過來了。你不用擔憂啦!要不然我的罪更大了!”粗豪的聲音中也明顯地帶著几分妒意。秦弄玉道:“霆哥,這是誤打誤撞,我又沒有怪你。你別多心。”她口中向那少年說話,雙手則把耿照扶了起來,顯然她的注意力還只是放在耿照身上,故而雖是与那少年說話,卻沒有面對著他。
  耿照慢慢張開眼睛,秦弄玉喜道:“好了,果然是醒過來了。表哥,你看你眼前是誰?”她要試試她的表哥,神智是否已經清醒。
  耿照張眼一看,只見自己是處身在一間雅致的房間中。除了表妹与那少年,那老歸人也在房內。正是:乍醒几疑身是夢,風霜歷盡又重逢。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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