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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豈為私情忘大義 愿隨一麾渡長江


  笑傲乾坤喝道:“原來你這廝是殺害古月禪師的凶手!”完顏長之一抖竹杖,冷笑道:“是又怎樣?”笑傲乾坤折扇一指,點向他的要害穴道,喝道:“我殺了你!”
  完顏長之竹杖一圈,將“惊神指法”使將出來,這是最上乘的點穴功夫,而以杖代指,又比只用于指點穴厲害許多。笑傲乾坤的點穴功夫比他稍遜一籌。只听得“嗤”的一聲,笑傲乾坤的衣裳穿了一個小洞。
  完顏長之哈哈笑道:“你要殺我,最少還得再練十年!”話猶來了,笑傲乾坤已是倏的移形換位,折扇如刀,欺身直進,朝著他的手腕,閃電般的就橫削下來!
  原來笑傲乾坤在點穴這門功夫上雖是技遜一籌,但他的內功造詣,卻比完顏長之較為深厚,完團長之竹杖戳破他的衣裳,卻未能將他點倒。他閉了穴道,默運玄功,硬接了完顏長之一杖,杖尖雖是触及他的身体,不過是隱隱作疼而已,并無大礙。
  笑傲乾坤的折扇可以當作判官筆使,也可以當作五行劍運用,這一招“橫云斷峰”,削他腕脈,卻是五行劍的招數。以笑傲乾坤的功力,折扇削下,賽如利刃,若是給他削中,腕脈非斷不可!
  完顏長之識得厲害,焉能給他削中?身形不變,陡然間已是向后滑出數步,揮袖一拂,一股勁風向他卷來,要把他的折扇卷出手去。而且在百忙中還橫揮竹仗,架開了武林天驕的玉蕭。
  笑傲乾坤折扇張開,迎風一撥,恰恰抵消了對方那股真力,兩股勁風相撞,化成了一根風柱,方圓數丈之內,砂飛石走,塵土彌空,就似碰上了龍卷風一般。
  雙方交手數招,彼此都知道是各有所長,至多是只能打成平手,誰都殺不了誰。可是目前的形勢已是變成了完顏長之以一敵二,武林天驕雖然气力已衰,但他那身深奧的武功,以及玉蕭中吹出的純陽罡气,還是一個极大的威脅,更何況還有一個鐵筆書生文逸凡在一旁虎視眈眈,隨時可以扑來。完顏長之自知今日決計討不了好,登時打定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完顏長之武功也确是高強,在兩天高手夾攻之下,居然能夠脫出身來。只見他竹杖一帶,使了個“黏”字勁,把武林天驕的玉簫引過一邊。武林天驕气力不加,玉簫几乎把待不定。笑傲乾坤揮扇削去,完顏長之竹杖一豎,帶著武林天驕的玉簫,与笑傲乾坤的折扇碰個正著,借力打力,追得笑傲乾坤向側面移開一步,武林天驕大怒,玉簫擺脫了對方沾黏之力,“嗚”的一口罡气吹了出來,完顏長之悶哼一聲,稍稍受了一點內傷,但己是一個鷂子翻身,身子騰空,縱出了數丈開外!
  文逸凡大喝一聲,雙筆飛出。完顏長之人在半空,使不出气力,只能運用上乘武學中的“卸”字訣,竹杖輕輕一掠,“叮”的一聲,一支判官筆給他撥轉了方向,向另一邊飛出。但第二支判官筆卻只是准頭稍偏,筆鋒貼著他的一條臂膊擦過,刮去了他好大一片皮肉,但卻沒有傷著骨頭。完顏長之大叫一聲,半空中一個“云里倒翻”,落下山坡,轉瞬之間,已是跑得無蹤無影。文逸凡見他受傷之后,還能施展“八步赶蟬”的上乘輕功,也是不禁駭然。
  武林天驕收了玉簫,說道:“多謝華兄拔刀相助。”他見笑傲乾坤乃是与鐵筆書生作伴,卻不見蓬萊魔女同行,心中疑慮重重,卻又不便一見面便開口動間。
  笑傲乾坤哈哈一笑,說道:“小孤山上我冤枉了你,如今咱們是恩怨兩清,你不必謝我,我也無須負疚了。”笑聲故作豁達,卻也帶著無限蒼涼。
  武林天驕怔了一怔,道:“華兄既然明白了那是好人播弄,過去的事,那就不用再提了。華兄可是從飛龍島回來?大伙們都平安吧?”
  笑傲乾坤談淡說道:“你是記桂著柳清瑤吧?你等著和她相見吧,恕我失陪了!”
  武林天驕忙道:“華兄,且慢,我有話說。”但急切之間,卻又不知如何啟口。
  笑傲乾坤縱聲笑道:“檀公子,你無須再說,這一局棋我已自甘推抨斂手,向你認輸,你還不心滿意足嗎?”
  武林天驕道:“華兄,你錯了!我根本就不想和你賭這局棋。柳女俠、她、她与你乃是……”“珠聯壁合”四字未曾出口,笑傲乾坤已經又是一陣狂笑打斷了他,說道:“你還何必假惺惺,你托人給我傳話,你們之間的事情,你的心事,我都已一清二楚,你放心,我今后是飄泊江湖,再也不會插足你們之間,讓你討厭的了!”
  武林天驕詫道:“這,這是什么話?……”活猶未了,笑傲乾坤已是說道:“你的話等著向你的心上人說吧!”一聲長笑,身形疾起,已是如箭下山!文逸凡叫道:“華兄,華兄!你們鬧的是怎么一回事?”笑傲乾坤頭也不回,只听得他朗聲吟道:“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吟聲漸遠漸寂。文逸凡雖未完全明白,卻也知道是為了蓬萊魔女,三人之間的情孽糾纏。這是天下最難解開的糾纏,他一個局外人又幫得了什么忙?文逸凡只好歎一口气,飛快地追赶笑傲乾坤。
  武林天驕大病之后,激戰一場,早已气力不加,要追也迫不上笑傲乾坤了。
  武林天驕一片茫然,心中想道:“華谷涵說我托人給他傳話,這是怎么一回事情?難道有誰惡作劇,故意挑撥是非了?但听那華谷涵的言語,雖是滿腹牢騷,卻也似誠心向我認錯?這么看來,那冒名傳話的人,又似乎不是存有坏心,要播弄他与我不和了?”武林天驕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到是他姐姐。而他的姐姐,也确實沒有挑撥是非,只是利用笑傲乾坤的“傲气”,把真相說明,令他自覺羞慚,退出情場的。
  武林天驕難過了一會子,心道:“我自問于心無愧,華谷涵不肯諒解,那也是無可如何!嗯,我見柳清瑤呢還是不見?要是她真的是喜歡我,我,我又何必理會旁人?”心亂如麻,就想下山,忽地臉上發燒,心中想道:“檀羽沖啊檀羽沖,你曾親口向華谷涵許下允諾,甘愿讓他的。如今也不知他是因何离開蓬萊魔女,真相未明,你就乘虛而入,這豈是大丈夫所為?嗯,即使他們之間有什么誤會,他們畢竟志同道合,又都是漢人。唉,誰叫我不是漢人!”想至此處,只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取出玉簫,把滿腔的抑郁牢騷從蕭聲發泄。
  且說蓬萊魔女為了少女的矜持,不愿追赶笑傲乾坤,与她父親故意稍微放慢腳步,當他們從山下經過之時,正好听到了武林天驕這一曲簫聲。
  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泣,是感慨也是自傷,蓬萊魔女心頭一震,她听得出武林天驕吹的正是他們初次相遇之時,他為她所奏的那支曲子,用李商隱的一首詩所譜的曲子:“凄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高樓自管弦。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顏丰酒,消愁又几千?”
  “武林天驕就在山上,是見他呢還是不見?”頓時間蓬萊魔女也不覺心亂如麻,茫然不知所措。柳元宗似是知道女儿的心事,說道:“這是武林天驕的簫聲。他于我有恩,和你也是朋友。
  你只要心地光明,又何必怕去見他?”
  柳元宗已是看透女儿的心事,知道女儿在听到簫聲之后,若然不見一見武林天驕,心中定是不安,盡管她不一定就是屬意武林滅驕,但總是有著一份深厚的友情。不過,他在話語之中,卻也非常含蓄地提醒女儿,不要為情所累,仍然是稍稍偏袒笑傲乾坤的。
  蓬萊魔女本是七竅玲瓏,但此時她心亂如麻,卻沒有領悟她父親話中的深意,一听父親說得有理,立即使道:“爹爹既是要去見他,女儿自當陪同前往。”心想:“不錯,無論如何,武林天驕總是個好朋友,我也未曾許配与笑傲乾坤,何須避嫌!”
  柳元宗一聲長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叫道:“是檀公子嗎?”便与女儿施展輕功,一同上山。
  簫聲飄散山巔水涯,兀自余音裊裊。但待得柳元宗父女赶上那座山峰,卻只見空林寂寂,四野茫茫。武林天驕人影已杳。
  原來武林天驕站在山上,從高處望下來,他看見蓬萊魔女。蓬萊魔女卻沒看見他。他看蓬萊魔女果然是無恙歸來,心頭大石放下。他本來只是想遠遠地看一看蓬萊魔女的,如今目的已達,心滿意足,便悄悄地溜走了。
  山高林密,以武林天驕的輕功,地上也沒留半個足印,不知他走向何方?蓬萊魔女幽幽歎了口气,心道:“這兩個冤家都是一樣的性情!”
  柳元宗也很難過,卻勸慰女儿道:“待戰事過后,總會找得著他們。咱們還是赶往采石礬吧。”
  山風過處,卷起松濤,听在耳中,如聞戰鼓。蓬萊魔女霍然一惊,心道:“不錯,目前正是烽煙處處,胡馬窺江之際。干戈未靜,豈能只是挂念儿女私情?”憑高望遠,江南的沃野平原奔來眼底。視野廣闊,胸襟也頓開朗了。蓬萊魔女笑道:“爹爹,女儿想起來了,金主完顏亮說過想到江南來度中秋佳節的,如今已是沒几天了。咱們可得赶快去助虞允文,叫他非但渡不了江,還要把他們的中秋節變成超幽節。女儿只是想以身報國,還有就是陪伴爹爹。除此之外,女儿也沒有閒工夫去想它了。爹爹說得對,咱們還是赶快赶路吧!”
  柳元宗舒了口气,笑道:“清瑤,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他本來擔心女儿為此悲傷的,如今雨過天晴,他放下了心上的石頭,便与女儿翻過山頭,續向前行。
  他們父女施展了上乘輕功,不怕山路崎嶇,便抄最短的小路赶往采石礬,平地上的八百里路程,走山路不過五百里,第三天中午之前,已是赶到了采石礬頭虞允文的軍營。
  蓬萊魔女曾在虞允文軍中住過兩日,她渡江之初,在長江遭遇与金國有勾結的水寇,還是多虧虞允文的水師搭救的,而她也曾与虞允文的水師在長江上共同作戰。虞允文的衛兵還認得她。因此、無須盤問,衛兵便給她傳報,虞允文听說是她父女到來,喜出望外,立即便請他們到帥帳相敘。
  柳元宗与虞允文見過了禮,剛剛自報姓名,虞允文笑道:“柳老前輩丹心為國,惊天動地的英雄事跡,我早已听得華大俠說過了。今日得老前輩到來相助,真是求之不得!”原來華谷涵早已由辛棄疾的介紹,在未赴飛龍島之前,已見過了虞允文。
  蓬萊魔女急不可待,坐下之后,使探問軍情。虞允文笑道:“我正是有事要与柳女俠商量。”
  蓬萊魔女道:“我懂得什么,敢勞虞將軍下問?”虞九文笑道:“柳女俠不必故謙,你是北五省綠林豪杰的盟主,正要你出主意呢!”蓬萊魔女心道:“想必又是華谷涵多嘴,說出我的身份了。”
  虞允文接著說道:“目前金國大軍已在北岸結集,听說完顏亮也親自未了。只怕就在這几天便有一場大戰。”蓬萊魔女笑道:“那我可來得正是時候了。虞將軍有什么差遣,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虞允文道:“我奉命守江御准,應付金寇渡江,我是早有了准備。但敵眾我寡,欲操必胜,那還得江北的義軍配合。”
  蓬萊魔女道:“江北的各路義軍,也早有了准備,只不知目前情況如何?”蓬萊魔女渡江南來之前,雖說是早已有了周密的布置,但總難免有點放心不下。心想虞允文或者會知道北岸義軍的動態,希望能听到一些消息。
  虞允文道:“正巧你們那邊,昨日有個人來,這人還是你的好朋友呢!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怎樣和北岸義軍配合的問題。
  先請你的朋友來再說。”當下向一個護軍吩咐了几句。蓬萊魔女听不懂軍中術語,料想他是叫護軍請那個人來。
  蓬萊魔女心道:“虞將軍說這人是我好友,卻是誰呢?”正在猜度,只見一個少女已揭開帳幕,和蓬萊魔女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不禁惊喜交集,叫了起來。一個說道:“小姐,這可好了,見著你了!”一個說道:“明珠,原來是你!是玳瑁叫你來的嗎?”
  原來這個女子乃是她的心腹侍女之一,名喚明珠,蓬萊魔女臨走之前,將山寨的事情交給玳瑁,叫明珠做輔佐的。
  明珠說道:“正是。各路義軍都已從各方赶來,在長江北岸會合了。但卻有點困難,玳瑁姐姐叫我過江求援。”
  蓬萊魔女連忙問道:“什么困難?”明珠說道:“各路義軍首領倒是忠勇奮戰,決意要在金寇后方干他一場。可是這些首領,你也知道他們都是草莽英豪。比不上官軍的紀律,玳瑁姐姐雖然代攝你的盟主職權,可是,可是……”
  蓬萊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他們不听號令,不甘心讓玳瑁指揮,是么?”
  明珠說道:“一方面是群龍無首,誰也不肯服誰:一方面玳瑁姐姐她也有點膽怯,恐怕挑不起這么重的擔子。這不比往常的應付金寇‘圍剿’,這是要在敵后的一場大戰。玳瑁姐姐她也沒有指揮這么大兵力的經驗。所以她叫我渡江,找小姐回去。要是找不著小姐,就請虞將軍派人幫她指揮,南北兩岸,義軍与官軍的聯絡,也得早早商量妥當,”
  蓬萊魔女听了明珠的稟報,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翼飛過長江,當下說道:“我放心不下的正是這件事情,既然如此,明日我就過江,請虞將軍撥一條小船給我。”
  虞允文沉吟半晌,說道:“本來柳女俠親自回去,那是最好不過。可是,我只擔心,擔心一樣——”蓬萊魔女道:“擔心什么?”虞允文道:“柳女俠,你是在北方長大的,只怕不大懂水性吧?”
  這正是蓬萊魔女弱點所在,當初她南來渡江之時,就因為不懂水性,吃了樊通的大虧。她面上一紅,說道:“我本來不懂水性,但這次前往飛龍島,經歷過海上風波,也比較習慣了。明珠在海上的經驗比我更少,不是也來了嗎?我只要你給我一條小船,一個熟練的舟子。”
  明珠說道:“小姐你有所不知,我這次偷渡長江,亦是九死一生。來的四個人,中途碰到金寇的船只追擊,其他三個人都犧牲了。我們的小船被敵人擊沉,有兩個人戰死;我和另一個受傷的兄弟奪了敵人的一條小船,那位兄弟忍著傷痛給我操舟,到了南岸,他也傷重不治了。”想起那几個為她英勇犧牲的伙伴、不禁潸然淚下。
  明珠抹了眼淚,接著說道:“如今金寇大軍云集,江面的布防,只怕比我來的時候更為嚴密了。他們以水師封鎖長江,要想偷渡,難上加難。唉,小姐……”她偷渡長江,本是為了要把蓬萊魔女找回去的,但身經了危險之后,卻又不能不為蓬萊魔女擔心;可是北岸的義軍,卻又确是急需蓬萊魔女回去;明珠心中忐忑,急切之間,也不知是勸阻小姐的好,還是鼓勵她回去的好?蓬萊魔女柳眉一豎,毅然說道:“不管如何危險,我都得回去。這一戰關系太大,我豈能只是考慮個人的安全?”
  虞允文擊節贊道:“壯哉此言!柳女俠既有如此雄心,我自當盡力設法,讓你安渡長江。”原來他已想到了一個計策。
  柳元宗道:“虞將軍老謀深算,愿聞妙計。”虞允文道:“這一段江面,敵我隔江對崎,戰線長達數十里。明日午夜時分,我在上游佯攻,柳女俠你這條小船就在下游偷渡。我叫兩個最熟悉長江水道的水手給你操舟。明天是八月初十,即使有月亮也只是一彎眉月,你們趁著天黑偷渡,那就安全多了。”
  柳元宗道:“這計策很好,瑤儿,為父的和你一同渡江!”蓬萊魔女本不愿連累鋒鏑余生的老父,再与她同冒這樣大的危險。
  但想到這次渡江關系太大,而父親又下了決心,她也就不再反對了。
  計議已定,第二日虞允文把那兩個水手找來,介紹給蓬萊魔女相識。身材魁偉的那個名叫李吉,短小精悍的那個名叫王祥。這兩人原來都是“翻江虎”李寶的部下、李吉還是李寶的堂侄。他們在長江上做了十多年的水寇,不但深諳水性,而且對這一段百數十里的長江水道,熟悉得就似自家門前的道路一般。
  虞允文交待了這兩人之后,命他們退下,對蓬萊魔女說道:“這兩個人忠心耿耿,你可以放心。你渡江之后,赶緊把各路義軍聯結起來。金寇聲言是要到江南來過中秋,說不定在這几日就要大舉進攻。但我自信可以守得住長江,決不至在中秋之前讓他們得逞。我計划在八月十四反攻,已約好了李寶在山東海面策應,希望你們北岸的義軍,也在同一天發動,扰亂敵人后方,和我們配合。”蓬萊魔女心想,明晚若是偷渡成功,還有三天工夫,時間是倉促了些,但無論如何,也得做到。當下說道:“將軍放心,我只要不死,一定遵令而為。”虞允文道:“好,祝你今晚一帆風順,平安渡江。你們現在可以走了,先到渡江的地點准備,一切有王祥、李吉給你們安排。”
  蓬萊魔女謝過了虞允文,便与她爹爹以及明珠,隨同李吉、王祥出發。明珠因為要給蓬萊魔女帶路,義軍是分散了隱蔽在鄉村的,非她帶去尋覓不可,故此一同回去。
  這晚天公作美,是一個阻霾遍布的天气,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對尋常的舟子來說,這是一個最坏的天气,決不能冒險開船的。但對他們來說,卻是一個最适宜偷渡的天气。
  到了二更時分,李吉、王祥帶領他們下船,這兩人真不愧是最高明的水手,在風浪之中,小船穩穩地向前疾駛,賽如奔馬。最妙的是,他們只是竹篙輕輕一點,便能夠把小船操縱自如,竟沒發出絲毫聲響,小船就似貼在水面滑行一般。蓬萊魔女心想:“我在陸上可以施展踏雪無痕的輕功、這兩人的操舟技術,也可以算得是水面上的上乘輕功了。”
  他們開船不久,已是三更時分,虞允文的水師在上游發動佯攻,用“折沖机”發出石頭炮彈,數千軍士搖旗吶喊,引得金國的艦只大部開來,防備宋師偷襲。蓬萊魔女等人在下游也隱隱听得吶喊的聲音。
  沿途雖碰上几艘金國的巡邏船只,但在黑夜之中,他們還未分別出來的是否是自己人,王、李二人操縱的小船,已是無聲無息地輕舟疾過了。只有一次,有艘金國的戰船,打起火把,喝問口令,但王、李二人詐作听不見,繞道避開,黑夜如墨,江面遼闊,船上的人略有疑心,但也無可奈何。
  輕舟逐浪,乘風疾駛,過不多久,已隱約可以望見對岸。蓬萊魔女松了口气,心道:“謝天謝地,大約可以平安上岸了。”心念未已,忽覺小舟傾側,似被一股激流卷進了一個喇叭形的港漢。李吉悄聲說道:“不要惊慌,咱們尋覓一個偏僻的地方登岸。”
  原來他是有意將小船開進這個港漢的。要知金國水師沿岸駐防,越近岸危險越大,韋吉、王祥熟悉這里的水道,知道這港汊狹窄,水流湍急,金國的地艦開不進來,危險便可大大減少。
  小船鑽進了蘆單叢中,船身也漸漸穩定了。夜色如墨,但岸上那連綿不斷的篷帳,黑壓壓的如一大片叢林,還是可以看見。李吉歎了口气,小聲說道:“還有一盞茶的時光就可以上岸上,今晚渡江,總算是有惊無險。”
  話猶未了,一陣風過處,忽听得蘆草獵獵作響,蓬萊魔女還以為是風吹草動,不怎么在意,李吉、王祥卻停了划船,小聲道:“有人來了,伏下身來。”
  突然間也是一只小船從蘆草中鑽出,無聲無息,顯得那船上的舟子也是高明之极,李吉撥轉船頭,正要躲開,只听得“嗤”的一聲,一道藍色的火焰已從那只小船上射出,一個婦女的聲音喝道:“來的是誰?”
  柳元宗當机立斷,一記劈空掌發出,將那支蛇焰箭打滅。但在這火光一閃之間,船上的那個婦人已看見了駕船的李吉、王祥。蓬萊魔女目光銳利,從船艙中望出去,也認出這個女人正是她當日初次渡江之時,在長江上遭遇的那個賊船婆娘。
  那婆娘冷笑道:“原來是你們兩位,來這里做什么?”李吉道:“韓三娘子,請看在往日之情,放我們過去。”
  蓬萊魔女听得“韓三娘子”這個名字,不由得驀地心頭一動、記起了在飛龍島上,那“鬧海蛟”樊通臨死之時,顯得無限悔恨,所咒罵的就是這個韓三娘子!那時蓬萊魔女雖然不明真相,但從他的口气之中,也可以隱隱猜測得到,樊通之所以失身投敵,多半是被這韓三娘子所累。
  蓬萊魔女心道:“向這賊婆娘還求什么情?”果然便听得韓三娘子又冷笑道:“你們不是跟隨李寶投降了官軍么?嘿嘿,你們害死了樊通,不顧江湖義气,還有臉向我求情?你船上藏的是什么人,說出來,我或許可以放你們過去。”
  李吉、王祥在這危急的關頭,哪有心情和她爭辯,調轉船頭,立即便逃。那韓三娘子駛船技術不在他們之下,緊緊追來,冷笑道:“你們還想逃么?”摸出號角便吹!
  韓三娘子那只小船雖是緊緊跟在他們后面,但也有十數丈之遙。夜色如墨,蘆草又密,蓬萊魔女縱有极高明的暗器功夫,也是無可奈何。
  號角嗚嗚聲響,划破了江面的寂靜。但也只是吹了兩下,只听得“蓬”的一聲,江心突然涌起巨浪,那號角聲也頓然靜止了。原來是柳元宗听聲辨向,以絕頂神功,向韓三娘子那只小船發出了一記劈空掌!
  柳元宗只恐摧毀不了她那只小船,掌力是打在她船頭的水面上,以柳元宗的絕頂神功,這一下劈空掌擊在水上,登時就似擲下了千斤大石,激起數丈高的水柱,韓三娘子冷不及防,饒是她最擅操舟,也已把持不穩,突然受震,號角脫手飛出,人也跌倒了。小舟失了掌舵的人,被巨浪一沖,整個翻轉過來,登時沉沒。
  蓬萊魔女剛剛松了口气,李吉忽地叫道:“不好!”只听得韓三娘子一聲冷笑,那笑聲已似到了她的船邊。蓬萊魔女驀地一惊,這才省起韓三娘子精通水性,有极高明的潛水功夫,上次她渡江之時,誤搭賅船,也是在把韓三娘子打落水之后,給她在船底做了手腳,鑿破船板,險險令她葬身魚腹的。敢情這一次又是故技重施!
  柳元宗的絕頂神功只能施之陸上,在水上也是像他女儿一樣,毫無辦法。他不懂水性,倘若是用劈空掌功夫打下去,掌力打到深水以下,未必能把韓三娘子震傷,而激起的波浪,自己這只小船先要沉沒了。
  李吉道:“我下去對付這賊婆娘!”跳下水去,只見波浪翻翻滾滾,既听不到兵器碰擊之聲,黑夜中連水底的人影也瞧不見。只是從波翻浪滾的情形,可以想象得到,他們在水中拼斗,非常劇烈!
  王祥看出情形不對,說道:“柳女俠,你們用重身法穩住這只小船!”“卜通”一聲,也跳進水去,与李吉聯手,合斗韓三娘子!
  波翻浪滾,比前更為厲害,柳元宗父女一個站在船頭,一個站在船尾,使出千斤墜的重身法定住船身,小船兀是傾斜顛簸。蓬萊魔女手心捏了把汗,默默禱告,求上蒼保佑王、李二人打胜。
  忽見江面上現出一道長長的水紋,似是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將一條白線拉過對岸,蓬萊魔女正自不知吉凶如何,忽听得“扑哧”聲響,王、李二人已分開波浪浮了上來,上半身冒出水面。蓬萊魔女大喜道:“你們胜了?”李吉道:“不錯,那賊婆娘已給我們赴跑了!”聲音微顫,緩緩向小船游未。柳元宗精于醫道,一听他們的聲音,心頭不覺一沉,連忙把竹篙伸出,將他們拉了上來。只見王、李二人渾身染血,果然都是受了重傷,李吉傷得最重,胸膛給韓三娘子的分水刺划開了三道傷口。
  柳元宗道:“兩位躺下,我給你們敷藥。”李吉道:“時机緊急,顧不得這么多了!”一上船便搶去掌舵,王祥也咬著牙根抵痛,抓了一杆竹篙立即划船。
  柳元宗以輕巧的手法,將他們濕漉漉的衣裳撕開,蓬萊魔女与明珠同時幫忙,在他們的傷口上敷上了金創藥。
  只听得報警的角聲嗚嗚吹起,原來是金國的水師發現了韓三娘子射出的那支蛇焰箭,此時正在向著這邊赶來。几十只船的船頭挂起了瓦風燈,已經照見了他們這只小船!
  港汊狹窄,大船進不了口,折騰了一會,才調來几只小船。
  王、李二人駛入蘆葦叢中,使盡了渾身气力,可惜受傷之后,終是气力不加,速度自不及追來的小船。
  柳元宗摸出了一把銅錢,用金錢鏢的手法,反手發出。腕力惊人,打得又准确之极,那几只追未的小船,最近的距离也在十丈開外,最遠的几乎有三十丈,但船頭上的瓦風燈,卻給他的銅錢“卜”的打滅了一盞,“卜”的又打滅了一盞,片刻之間,几只小船上的十几盞瓦風燈全部熄滅。王、李二人在蘆葦中把小船繞了個彎,追兵失了燈火,看不見目標,在蘆葦叢中亂闖,王、李二人已是悄無聲息地把小船划到岸邊。
  但岸上也是人馬喧騰,想是得到了水上的訊號,也正在向著這邊跑來。柳元宗正待把王、李二人抱起,但王祥、李吉二人已是不約而同地跳進了水中,李吉冒出半個頭叫道:“你門赶快上岸,我不能連累你們!”追來的小船,听得聲音,又飛快向這邊划來。
  蓬萊魔女潸然淚下,但她既不能下水將他們拖起來,形勢又是极端危急,小船距岸還有數丈之遙,只好當机立斷,与父親托起明珠,先把明珠拋上岸去,他們二人隨即也跟著跳上。李吉嘶聲叫道:“柳女俠,請告我家舵主,務必把那韓三娘子除去!”
  蓬萊魔女回頭一看,只見水上兩個漩渦,正卷起一片紅浪。原來是王、李二人,不愿遭擒、被辱,已在水底自殺。
  蓬萊魔女難過之极,但這時也已沒有余暇給她悲傷了,她心中暗暗發誓:“李寶殺不了那賊婆娘,我也必定殺了她給你們報仇!”當下,三人展開了輕功,避過了正面而來的那隊騎兵。
  雖然未曾脫險,但到了陸上,三人都是精神陡振,鎮定了許多。明珠輕功稍差,但有蓬萊魔女帶著她,也能跟上。
  三人東躲西閃,剛剛繞過一重營帳,東方已是曙色初開,迎面忽地碰上了一小隊巡邏的金兵,喝道:“是誰?口令!”柳元宗一惊數丈,迎了上去,天色還未大亮,但他認穴不差毫厘,片刻之間,已是把那十几個人全都點了穴道。
  前面那隊騎兵听得喊聲,忙折回來,發現十几個邏卒倒在地上,吃惊非小,大呼小叫道:“賊人在這一邊,在這一邊!”
  “在哪一邊?怎的不見?”“咦!身上沒有血跡,受的是什么傷?怎的不醒?”“看看咱們的人還有救沒有?先搜查賊人要緊,若是刺客,惊動了皇上,這罪可就大了!”紛紛扰扰,七嘴八舌各有主張。
  柳元宗父女与明珠三人,早已拐了個“之”字路,又繞過一重營帳。蓬萊魔女听得那些人言語,心里想道:“完顏亮果然是到了這儿,哼,哼,他竟敢‘御駕親征’來了!”
  “當,當,當!”有人敲著大鑼叫道:“來的只是几個小賊。各守營盤,不許自將惊攪!巡邏隊進行搜捕!”原來金國的前路指揮怕是虞允文之計,派一小股人潛來搗亂,隨后大舉進攻,若然亂了陣腳,便正中敵方之計了。
  好在他有這個顧忌,要不然各營士卒盡都出來,柳元宗等三人縱有天大神通,也是插翼難逃。
  柳元宗眼看天色就要大白,巡邏隊已經出動,四面兜截,天亮之后,實是難以躲藏。他一看,附近有個饅頭形的小山丘,雖非山高林密,樹木倒也不少。柳元宗當机立斷,說道:“上那山丘,人少,就殺過去;人多,就躲起來。山上比平地容易掩藏!”
  蓬萊魔女道:“是!”拉著明珠,助她一臂之力,展開絕頂輕功,轉瞬間,便上了山,天色尚未大亮,山中有樹木遮光,比平地當然更沉暗得多。那些巡邏隊伍,竟然沒有發現他們。
  山中黑影幢幢,柳元宗內功深厚,目力异平常人,定睛看女,只見每隔十來步遠,便有兩個全身披甲的衛兵并立站崗。柳元宗心頭微凜,想道:“這里崗哨如此之密,難道是主帥的營帳所在?”但既來之則安之,說什么也只好闖過去。
  柳元宗悄聲說道:“從樹上過去!”樹木雖非茂密,但每兩棵樹之間的距离,至多也不過四五丈,憑著他們父女的絕頂輕功,從這棵樹跳過另一棵樹并不困難,只是明珠較弱,但有蓬萊魔女拉她一把,也可以勉強跳得過去。
  他們捷似猿猴,輕如落葉,無影無聲,那些站崗的衛士做夢也想不到有人就從他們的頭頂飛過。
  山高不過數十丈,不多一會,就到了山頂。這時早已是天光大白,一輪紅日且已從東方升起了。一到山頂,近接著滿天陽光,眼界豁然開朗,柳元宗一眼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暗叫苦!正是:避他鷹犬追蹤急,卻到龍潭虎穴來。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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