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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陌路相逢施毒手 敵營隱伏報深仇


  蓬萊魔女正在焦急,忽見對面來了一人,帽檐壓得很低的,月淡星稀,距高尚遠,一時間看不清他的面貌。蓬萊魔女大喜,快步上前,正擬向他問訊,忽地發現這人似曾相識。
  蓬萊魔女心頭一凜,連忙止步。只見那人把氈帽一揭,露出了廬山真相,哈哈笑道:“師妹,你好啊!別來兩月,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呢!”
  陌路相逢,冤家路窄。此人不是別個,正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倘若是平常時候碰上他也還罷了,此時蓬萊魔女正是饑寒困頓,恨不得快些找到一個地方躺下去睡它一党的時候碰上,這可真是太不巧了。饒是蓬萊魔女素來膽大,也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公孫奇也“哎呀”地叫了一聲,說道,“師妹,你形容憔悴,是經不起風浪,生了病么?”
  蓬萊魔女強攝心神,嗖地拔出劍來,斥道:“公孫奇,你攔住我的去路,意欲何為?”
  公孫奇反而踏上一步,笑道:“啊,對了。你今日是風浪渡江,辛苦了!辛苦了!師妹,你是要找個地方投宿吧?正好愚兄在此處也有個住所,咱們是一家人,不用客气,你就到愚兄下處,暫且歇歇吧!”
  蓬萊魔女道:“不要你假惺惺,走開!”
  公孫奇又縱聲笑道:“走開?你說得這么容易?”
  蓬萊魔女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淡淡說道:“好吧,那就拼個你死我活吧!”
  公孫奇笑道:“這又何必?不過,你既然假裝糊涂,我也只好与你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咱們雖然有很多過節,但畢竟是師兄妹,我豈能与你兄妹相殘?我是怕你遇險,一心一意來尋找你的,好不容易找著了你,怎能容你走呢?你的命我是不要的,我只要你的人!”
  蓬萊魔女大怒道:“瞎了你的狗眼,看劍!”
  公孫奇一閃閃開,又打了個哈哈,說道:“師妹,你在為綠林盟主,難道連黑道的規矩都不懂了?”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姑且暫抑怒火,說道:“怎么,你還与我論哪門規矩?”
  公孫奇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但我不想要你償命,只要你賠我一個人。”
  蓬萊魔女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公孫奇大笑道:“這,你還不明白么?你今日做了什么事情,你殺了師嫂,我沒了妻子,你不該賠我一個么?嘿,嘿,咱們師兄妹正好親上加親啊!”
  蓬萊魔女气炸了心肺,厲聲斥道:“狗嘴里不長象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搶上去又是一劍!
  公孫奇揮袖一拂,用了個“引”字決,把蓬萊魔女的青鋼劍帶過一邊,冷笑說道:“你眼中沒有我這個師兄,今日就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哼,哼!看你還有什么狡計可以逃脫?我非得親手將你擒了不可!”采石礬大戰前夕,公孫奇曾被師妹設計所擒,至今引為奇恥大辱。是以言辭吐露,定要出這口气。
  蓬萊魔女已拼著豁了性命,反而鎮定下來,一招“春云乍展”,解開了公孫奇那股粘勁,劍鋒划了一道圓弧,拂塵也同時揮出,轉瞬之間,与公孫奇對搶了十几招攻勢。公孫奇但憑一雙肉掌,對付她的兩件兵器,一時間竟也占不到便宜。
  蓬萊魔女心想:“他說我殺了他的妻子,不知是真是假?那妖狐是受了我飛刀之傷,但當時還沒有斃命的,難道回家之后,當真是傷重不治了?若然屬實,則我今日縱然死在他的手下,也對了本了。”
  激戰中,公孫奇驀地一掌拍出,掌風隱隱帶著血腥的气味,冷笑說道:“柳清瑤,我勸你不要倔強了,乖乖地順從了師兄吧。
  桑家毒功的厲害你是早就知道的了,這滋味可不好受啊!你要多吃苦頭么?”
  蓬萊魔女罵道:“公孫奇,你簡直禽獸不如!”一個“細胸巧翻云”倒縱出一丈開外,先避開他的毒掌。
  蓬萊魔女在風浪中掙扎了一天,未曾進過飲食,饒她的內功深厚,畢竟不是鐵打的身子,精神已感不支。此時她使出超卓的輕功,公孫奇的毒掌她是避開了,可是腳尖沾地之時,卻不禁一個蹌踉,險險栽倒。
  公孫奇哈哈大笑,扑過來就要點她穴道。蓬萊魔女倏地一個翻身,喝道:“你來吧!”劍尖抖起三朵劍花,疾刺公孫奇胸前的“璇璣”、“玉衡”、“天柱”三處要穴。
  公孫奇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是厲害非凡的上乘刺穴手法。而且這一路刺穴手法竟是公孫奇前所未見,只知其妙,不懂解法的刺穴功夫。
  原來這是蓬萊魔女得自父親所授,并非師父武功,所以公孫奇不懂。上乘的刺穴功夫雖然也要使用內攻,恫卻不需如使劍運掌那樣用力。
  公孫奇享法已到收發隨心之境,心頭一凜,立即收回。咕哈笑道:“你已是网底之魚,就讓你多掙扎一些時候吧。”
  公孫奇有了顧忌,不敢近身纏斗,毒掌也就打不到蓬萊魔女身上。可是他立即改用劈空掌力,在距离十步之外發掌,腥風毒气,仍然是扑鼻攻來。蓬萊魔女气力不濟,自不能施展輕功躲避。數十招之后,不覺頭暈目眩。
  正在危急万分之際,忽听得公孫奇厲聲喝道:“什么人?”話猶未了,只見一條黑影,如箭飛來,人未到,掌先發,但那股掌力,卻是向著蓬菜魔女打來!
  蓬萊魔女正被公孫奇的劈空掌力壓得透不過气,忽地又感到一股掌力襲來,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奇怪得很,這股掌力,雖然力道甚強,卻是柔和之极,蓬萊魔女驀地感到身子一輕,雖然身不由己地給那股掌力推開數步,卻蹬時感到呼吸暢通,有說不出的舒服。
  蓬萊魔女也是個武學大行家,一怔之后,恍然大悟,原來此人是以极巧妙的內家掌力,一招兩用,既替她隔斷公孫奇的劈空掌力,同時將她推開數步,使她脫出了公孫奇毒掌所及的范圍,免得她遭受傷害。
  蓬萊魔女詫异之极,心道:“什么人,竟有如此本領?”她起初還以為不是武林天驕就是笑傲乾坤,哪知抬眼望去,只見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身材魁偉的中年漢子,初冬時節,只穿一件單衣,衣衫上有許多補釘,腳蹬六耳麻鞋,似是個流浪四方的叫化子模樣。蓬萊魔女看清楚了這人的模樣,越發感到詫异,這人似是在哪里見過似的,但到底是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見過的?蓬萊魔女卻怎也想不起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已在厲聲說道:“你問我是什么人嗎?我只是個路見不平,好管閒事的無名小卒,你欺負女子,我瞧不順眼!”
  公孫奇冷笑道:“好,你好管閒事,你要充當好漢,那就与我較量較量吧!”倏地欺身直進,朝著那人一掌劈下!
  蓬萊魔女叫道:“不可与他對掌!”但已遲了,只听得“蓬”的一聲,雙方已是對了一掌。那人不過身形一晃,公孫奇卻已“登、登、登”地接連退了三步。
  蓬萊魔女又惊又喜,要知公孫奇的毒掌厲害非常,据蓬萊魔女所知,普天之下,敢天公孫奇硬碰硬對掌的只有她父親柳元宗一人,除了柳元宗之外,甚至連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驕那等武功高明之士,也只是另用上乘的武功抵御他的毒掌,決不敢讓他的毒掌触著身体的。但如今這人与公孫奇對了一掌,卻未見有中毒的模樣。
  蓬萊魔女仍是忐忑不安,只怕那人是以深厚的內功強自支持,久戰下去,就會毒發。心里想道:“此人仗義救我,我決不能棄他而逃。且調養一下精神,也好助他一臂之力。”她剛才所受的只是公孫奇的劈空掌力,身上未曾中毒,但那毒气腥風,卻也令她心頭作悶,精神難振。
  幸虧蓬萊魔女身上有她父親給她的避毒丹,此丹雖不能解“化血刀”之毒,但蓬萊魔女也并非身上中毒,只是受了腥風毒气的影響,以至心頭作悶,以此丹的功效,辟除毒穢,卻是綽綽有余。蓬萊魔女服下一顆,立即神清气爽。
  蓬萊魔女一面默運玄功,恢复精神,一面抬眼望去,只見公孫奇与那漢子面對面的站立,距离約有三丈之遙。公孫奇橫掌如刀,目不轉睛地注視對方;那漢子腳步不了不八,一手握拳,另一掌則橫在胸前,也是像斗雞一般地注視對方。彼此都是一聲不響。頗有點“万木無聲待雨來”的味道。
  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公孫奇左掌使的是“化血刀”,右掌則是“腐骨掌”;而那漢子則是在用“金剛掌”
  護身。雙方都在蓄勢待敵,等候時机,不敢先發。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想道:“公孫奇這兩大毒功同時使用,只怕此人不能抵御。”心念未已,只听得公孫奇一聲暴喝,閃電股地扑了上去,但見青光一閃,出乎蓬萊魔女意外,公孫奇竟然舍棄兩大毒功不用,而是解下圍腰的軟劍,施展家傳的柔云劍法。
  原來公孫奇与那漢子對了一掌之后,發覺那漢子的掌力十分雄渾,自己發出的“化血刀”毒功,竟給對方的掌力迫了回來,要不是他已練成了桑家的內功心法,立即護著心房,只怕傷不了對方反而傷了自己。
  公孫奇受挫之后,初時本來是想兩大毒功同時使用,斃了對方的。但他見那漢子蓄勢待敵之際,儼如淵停岳峙,气定神閒,絲毫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不禁又患得患失,躊躇起來,心里想道:“我的毒功還差兩分火候,倘若同時使用,雖然可以令得對方防不胜防,但我雙掌的力量分薄,假如敵不過對方的掌力,我也勢必要受重傷了。這是利害參半的打法,胜負難以逆料,還是不用力妙。”
  也幸虧公孫奇患得患失,臨時變計,不敢同時使用兩大毒功,否則公孫奇固然難免受傷,那漢子的功力不過比公孫奇略高少許,也決難避免中毒,比較起來,還是公孫奇占了便宜的。
  如今公孫奇舍掌用劍,那漢子倒是求之不得,公孫奇來得快,他也擋得快,只听得“當”的一聲,火花飛濺,就在那一瞬之間,那漢子也閃電般地拔刀出鞘,一招“龍翎鳳舞”,就把公孫奇的寶劍架開,冷笑說道:“好,我就与你再較量較量兵刃上的功夫!”
  公孫奇也不禁失聲贊道:“好一把寶刀!”要知公孫奇所用的軟劍乃是可以化作繞指柔的百煉精鋼,平時束在腰間,作為腰帶,一解下來,就是一把鋒利非常的寶劍。但他這把寶劍卻削不斷對方的刀,碰擊之后,雙方各無傷損,可見對方也是一柄寶刀,刀質至少不在他的寶劍之下。
  引起公孫奇失聲贊歎的,還不僅是對方刀質的本身,而且是在另一個意義上,那也是一柄“寶”刀。這口寶刀刀柄上鑲有“貓儿眼寶石”,光華熠熠,只這一顆寶石,就可以价值連城!
  而那把刀鞘也是鑲金刻玉的寶物!這漢子是叫化打扮,使的卻是這樣价值連城的寶刀,能不引起公孫奇的惊詫?蓬萊魔女全神貫注看雙方拼斗,最初還未曾注意這把寶刀;給公孫奇這一聲叫好,才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她除了注意寶刀的本身之外,更注意到寶刀的式樣。那是金國貴族通常所佩戴的月牙彎刀。蓬萊鷹女不禁疑心大起,“難道這漢子竟是金人?是和武林天驕一樣、胸中另有抱負的豪杰?”
  蓬萊魔女所注意的公孫奇也覺察了,略一躊躇,按劍喝道:“你是什么人?”那漢子道:“你管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我知道你!你這通番賣國的敗類,敢在這里橫行,我就不能饒你!
  看刀!”蓬萊魔女听他這几句話的口气,又似本身便是漢人,決非金國貴族,否則不會罵公孫奇“通番賣國”。對他的身份越發感到難以捉摸。
  心念未已,只見劍气如虹,刀光胜雪,雙方已在大打起來,越斗越烈!公孫奇身具正邪兩大武學名家之長,所用的又是家傳絕學的柔云劍法,使來得心應手。這“柔云劍法”顧名思義是擅能以柔克剛,公孫奇再把桑家的“大衍八式”運用到劍法之上,威力更增,招數也更為奇詭。是以功力雖然稍稍不及對方,但激斗之下,卻反而占了招數的便宜,漸漸搶得了先手,殺得那漢子只能招架。
  蓬萊魔女凝神觀戰,忽地叫道:“走坤方轉糞位,刺他玉淵穴!”那漢子正被公孫奇的一招奇詭劍招殺得他不知如何招架,一得蓬萊魔女提點,立即依言行事,果然扭轉了劣勢,反守為攻。
  蓬萊魔女自小跟隨公孫奇的父親,己盡得他家的武學真傳,對這“柔云劍法”的精微之處,比公孫奇更為熟悉。這么一來,她雖然還未上前助戰,卻已等于与那漢子聯手對敵了。
  公孫奇大怒道:“豈有此理,柳清瑤,你簡直是胳膊向外彎!”蓬萊魔女冷笑道:“胳膊向外彎?哼,剛才你還恨不得把我的腦袋斫了呢!”“快,走离位,轉坎位,劍刺天樞,掌擊血海!”前一段話是答复公孫奇、后一段話是指點那個漢子。公孫奇又是羞慚,又是气憤,啞口無言。那漢子接連解了公孫奇几次險招之后,更占上風。
  激戰中那漢子驀地喝道:“來而不往非禮也,看刀!”霎時間刀光大盛,金鐵交鳴之際,宛如繁弦急奏。雙方都是一沾便即變招,快到极點。連蓬萊魔女這樣武學根底的人,凝神看去,也只是見刀光,不見人影!
  這漢子用快刀壓住了對方,此時已是無需蓬萊魔女再加指點了。蓬萊魔女暗暗贊歎:“這閃電般的快刀法,當真是武林罕見的功夫。要不是我親眼見到,還不敢相信有人會使刀使得這么快的!看來除了几個早已成名的前輩之外,他与武林天驕、笑做乾坤各具擅長,大可以鼎足而三了!”
  公孫奇這才知道,對方在刀法上也有他獨特的精妙造詣,實是与柔云劍法异曲同工,難分軒輊。剛才即使沒有蓬萊魔女的指點,他用這路刀法也未必便會吃虧。
  本領相當的對手,所爭的只是誰人能占机先。這漢子由于得到蓬萊魔女的指點,占了机先,已是主客勢易,殺得公孫奇只有招架之功。
  不到一盞茶的時刻,那漢子已是劈出了九九八十一刀!在第八十一刀劈出之際,公孫奇無法閃開,也無暇一沾便即變招,只能硬碰硬接。只听得“當”的一聲,震耳欲聾,公孫奇的寶劍已給他削去了劍尖!
  雙方的刀劍都是寶物,刀質劍質差不多的。如今公孫奇的劍尖被削,關系不在寶劍不及寶刀,而是因為那漢子的功力較高,而這一路快刀,使到疾處,力貫刀鋒,勁道更胜過公孫奇的柔云劍法之故。
  公孫奇毒功無效,如今又折了寶劍,黔驢技窮,哪里還敢戀戰。當下撒腿就跑,卻還扔下一句門面話道:“今日有我師妹助你,暫且讓你逞強,終須有日找你算帳!”
  這雖是“門面話”,但公孫奇卻也是有他的打算,并非徒托空言的。他的毒功還差兩分火候,自忖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便可以爐火純青,到了那時,他就敢于同時運用兩大毒功,克敵致胜了。
  那漢子冷笑道:“很好。我隨時等你尋仇。你不尋仇,我也要尋你呢!”他因為不知蓬萊魔女有否受傷,也就無暇去追公孫奇了。
  那漢子把寶刀插入鞘中,回過頭來,与蓬萊魔女行了個見面禮道:“柳女俠,你好。”蓬萊魔女道:“多謝好雙拔刀相助,我沒什么,只可惜讓那賊子跑了。請問好漢大名。”蓬萊魔女越看越覺得此人似曾相識,甚至他那柄寶刀,也好似在哪儿見過似的?心里怀疑不定,想道:“他知道公孫奇的來歷,又認得我,應該是個熟人。可我怎的想不起來?熟朋友中除了武林天驕与笑做乾坤之外,又哪里還有似他這樣武功高明之士?”
  那漢子道:“我姓武,名叫士敦。‘士人’的‘士’,‘敦厚’的‘敦’。柳女俠不必客气,我也幸虧得你指點,要不然我与公孫奇只怕還未知胜負誰屬呢。”
  “武士敦”,這可是個陌生的名字,蓬萊魔女大感詫异。人家認得她,她不認得人家。初次會面,又不便盤根問底。正自惶惑,那漢子似是知道她的心思,已在笑道:“柳女俠記不起了么?咱們可是會過一面的呢!”
  蓬萊魔女尷尬笑道:“請恕我記性太差,真的是想不起了。不知曾在何處与武大俠會過?”
  武士敦笑道:“就在那邊那座山頭。兩個月前的事情。”他所指的那座山頭,正是采石礬大戰之時,金主完顏亮扎營的地方。采石礬之戰距今也正好是兩個月。
  蓬萊魔女恍然大悟,叫起來道:“哦,原來你就是取了完顏亮首級的那位好漢!”當日在那座山頭,兩軍混戰。完顏亮中箭墜馬,在保護他的金國御林軍之中,突然有個軍官手起刀落,一刀把他的首級割掉。金國御林軍統領完顏長之飛予擲他,也給他打落。這軍官取了完顏亮的首級之后,在亂軍中逃得不知去向。戰事過后,蓬萊魔女等人都不知道此人是誰,紛紛猜測。這疑團,至今始解,原來就是武士敦。那柄寶刀原來也是完顏亮的佩刀,當日給武士敦順手牽羊取了去的。
  武上敦道:“好漢二字不敢當。那日完顏亮先給你們射下馬,我不過補上一刀,僥幸成功而已。”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你這么一說,我還當真想不起呢。武大俠,你先后的裝柬可是差得太遠了。”當日取完顏亮首級的是個軍官,此刻的武士敦卻是個叫化子打扮,不過他的衣裳雖然打了許多補釘,卻看得出是件新衣,故意打上補釘的。
  武士敦笑道:“是么?我也不過還我本來面目而已。”
  蓬萊魔女道:“請問武大俠可是丐幫中人,尚幫主和你是怎么個稱呼?”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看了他如此裝束,已知他定是丐幫的重要人物。
  武士敦道:“尚幫主正是我的恩師,但不幸已在月前逝世了。”丐幫幫主尚昆陽是武林前輩,平生俠義自持,很得同道擁戴。丐幫幫規是只許討化,不許搶劫的。故此丐幫弟子与綠林中人,一般很少來往。縱有私交,也是各行其是。但雖然如此,由于彼此都是抗金的領袖,蓬萊魔女与尚昆陽也曾互通聲气,有點淵源,听得他的死訊,好生歎息。但蓬萊魔女也有點覺得奇怪,心中想道:“丐幫最高級的几個大弟子我都認識,雖然不算庸才,但論到武功,卻是比武士敦差得太遠了。這武士敦又曾殺了完顏亮,即使只是對丐幫來說,也是功勞极大。照理尚幫主死了,應該推他繼任幫主的,難道是因為他在丐幫資歷尚淺,丐幫中人幅于陳規,所以另選他人么?還有一層,丐幫老幫主逝世及今,未足一月,武士敦也該幫忙新幫主料理幫務才是,伺以他卻單獨一人來到此間?”
  但蓬萊魔女与武士敦乃是初次會面,卻不便去打听人家幫內的事情。而且目前她最想知道的還是武士敦何以以丐幫弟子的身份,卻混進了金國的御林軍中,殺了完顏亮。當下,蓬萊魔女對尚幫主之死表示了哀悼之后,就問起武士敦這件事情。
  武士敦道:“咱們邊走邊說吧。柳女俠你未曾吃過晚飯吧?”蓬萊魔女是個爽快的人,說道:“我今日在風浪中渡江,几乎整天沒有吃過東西,正想找尋食物。你知道附近可有人家?”
  武士敦道:“我在這里有個住處,不過還有一段路程。要是你不嫌肮髒,就把這條羊腿暫且充饑如何?”打開了系在腰間的討米袋,拿出了一條烤熟的羊腿,叫化子弄的燒烤食物,習慣是用爛泥已包裹,就在田頭野外燒起野火,埋在熱灰之中弄熟的,和普通燒烤的方法大大不同。所以這條羊腿還沾有剝落的泥污和灰塵。蓬萊魔女笑道:“好极了。我又不是公子小姐,哪有這許多講究?”接過羊腿,便撕來吃,吃得津津有味。武士敦見她脫咯形駭,也頗為欣賞,心道:“怪不得像笑傲乾坤華谷涵那樣眼高于頂的人,也為她傾倒。”
  武士敦道:“我本是南陽人氏,父親是鄉下教書先生。金寇攻下南陽那年,我才五歲。爹爹不愿做順民,帶了全家七口跟著一大群難民想要逃過江去。不料中途遇上寇兵,大肆殺戮,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全給寇兵殺死。只剩下我一人,當時被刺了一刀,卻未曾死。大約因為我是個孩子,寇兵不怎么注意,未補上一刀。才僥幸留下我一條小命。”
  戰亂中像這樣家破人亡之事,几乎是無日無之,“尋常”得很的。但在有相同遭遇的人听來、卻不禁特別難過。蓬萊魔女心中想道:“我雖然也是家破人亡,自小死了母親,夫了父親,不知生身父母。但幸而苦盡甘來,今日仍得父女團圓。卻是比這武士敦幸運多了。”
  武士敦繼續說道:“我僥幸未死,后來得一個過路的叫化于救我,給我治好了傷,叫我跟他付皈。這叫化子是丐幫弟子,我跟了他几年,在一次丐幫聚會之時,他帶我拜見幫主,請幫主收錄我為本幫弟子。那年我只有八歲,在丐幫中是最小的一個弟子,又過了兩年,幫主說我有學武的根骨,這才正式收我為徒。
  “恩師知道我有血海深仇,決意成全我報仇的心愿。要我學金人的生活習慣、言語文字,到了十八歲那年,就叫我假充金人,趁著一次完顏亮招選御林軍的机會,報名應試,我故意隱藏了几分本領,免得惹人特別注意,考了個第五名。本來當金國的御林軍還要有家世和身份的說明的,好在我恩師交游廣闊,在金國的志士之中也有他的朋友,經過恩師的安排,這一關也順利地通過了。從此我就在御林軍中當上了一個小軍官。
  “小軍官還沒有接近完顏亮的机會,這樣一當就當上了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了采石礬之戰,這個机會才等到了手,我手刃了完顏亮,這才發泄了十年來的烏气,報了我忍受了二十三年的血海深仇!”
  蓬萊魔女听得眉飛色舞,撕下了最后一片羊腿,喝彩道:“好!你苦心孤詣,終极大仇!如此堅毅不拔的心志,當真是令人佩服!”武士敦黯然道:“我得以報仇,都是靠了恩師的栽培。
  可惜我帶了仇人的首級回去稟報恩師之日,卻只能赶上最后一面了。他那時已病得很重,見了完顏亮的首級,一時歡喜過度,哈哈大笑,就在笑聲中气絕而亡。”
  蓬萊魔女安慰他道:“我記得三年前是令師的七十大壽,他得享高壽,又得見愛徒雪了國恨家仇,如此一死,死無遺憾,他是可以含笑九泉了。但不知是誰繼任幫主?”
  武士敦眉頭一皺,似乎不大愿意談這個問題,說道:“是我的一位大師兄繼任。這位大師兄對我有點小小的誤會,也許將來還要請柳女俠幫我一個忙。”蓬萊魔女道:“力之所及,決不敢辭。武大俠請說。”
  武土敦道:“此事說來話長。我的住處已經到了。柳女快不嫌委屈,便請在小處歇腳,容我細道其詳。”蓬萊魔女抬眼望去,看到山上的一間石屋,屋中有燈光明亮,蓬萊魔女眼光銳利,還看見屋中隱隱有個人影,竟然似是個女子的背影。
  蓬萊魔女壓根儿就沒想到武土敦的住處會藏有女人,見此情形,不禁愕然止步。要知丐幫雖然不禁婚嫁,但在武士敦的情形卻又不同。他十八歲投軍,當了十年金國的御林軍軍官,未曾結婚,一回本幫,又逢恩師葬事,在這一段期間,也不可能結婚。丐幫習慣是不收女弟子的,但這個女子与武士敦同居一處,三更半夜尚自亮燈等他回來,顯然關系很不尋常。蓬萊魔女雖然是個脫略形骸、不拘小節的女中豪杰,見此情形,也不由得皺了眉頭,心中想道:“難道這武士敦竟是個行為不端的人?”
  心念未已,只听得武士敦已在笑道:“柳女俠,今晚真是巧遇之至,你有一位好朋友在我這儿,你想不到吧?”
  蓬萊魔女此時也發覺屋中女子的背影似是熟人,一時間卻想不起是誰,大為奇怪,正要動問,武土敦早已揚聲叫道:“紫煙,你看看是誰來了?”
  屋中女子飛跑出來,与蓬萊魔女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是義惊又喜,“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來不及說話,就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柳姐姐,四年不見,想死我了!”蓬萊魔女道:“云姐姐,你也是的,這四年你躲到哪儿,也不來看一看我?”
  原來這女子乃是蓬萊魔女最要好的一個朋友,南陽武學名家云仲玉的女儿云紫煙。
  她們兩人不但是好朋友,且還有過一段特別的交情。四年之前,正是蓬萊魔女開始當上北五省的綠林盟主,威名遠播江湖的時候,她的好朋友云紫煙卻碰上一個飛來橫禍,有一個惡人向她無理糾纏。這個惡人不是別個,就是蓬萊魔女的師兄公孫奇。
  公孫奇要迫云紫煙做他姬妾,但卻不用強槍的手段,而是到云家公然提出,要云仲玉把女儿送上門來,舉行“納妾”的儀禮的。他并聲明,倘不答應,就要一路糾纏,令云家父女無法在江湖立足。這對于久享盛名的武師云仲玉,當然是一個天大的侮辱!
  云仲玉父女敗在公孫奇的手下,公孫奇限令云仲玉在十天之內,把女儿心甘情愿地送來。云仲玉邀了許多好友与公孫奇拼斗,結果又是敗得一塌糊涂。
  云紫煙并不知公孫奇是蓬萊魔女的師兄,派了一個師妹,向蓬萊魔女求救。蓬萊魔女匆匆赶來,但也還是遲了一天,過了公孫奇所定的十天期限。
  蓬萊魔女惴惴不安,以為云紫煙已給她師兄擄去,即使不然,最少也是受了一場侮辱。哪知云家父女滿面笑容地出來迎接她,向她道謝之后,說道:“好了,好了,那惡賊已經給人赶跑了,從今之后,他是不堪再來糾纏我們了。但你拔刀相助的高義,我們還是一樣銘感于心。”
  蓬萊魔女當時听了,大為惊詫,忙向云紫煙詢問,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本領,能夠將公孫奇赶跑。這才知道是一個少年書生,就在那千鈞一發之時,忽然不請自來,用一把折扇,把公孫奇打敗,要公孫奇立下誓言,從今之后不許再騷扰云家,這才將他放走的。當日的情形當真是險到了极點,公孫奇已經把云家邀來助拳的親友全部打傷,云仲玉也正要橫劍自刎了,要是那書生來遲一步,真是不堪設想。這書生打敗了公孫奇之后,仰天大笑,也跟著走了。云家父女還來不及問他的姓名,事后云家的一位朋友,因為曾听過一位老前輩談過笑傲乾坤的行逞,這書生所用的折扇、年貌,以及瀟洒不羈的風度,佯樣都与那位老前輩所說過的笑傲乾坤相符,這才猜想到定是笑傲坤華谷涵。
  蓬萊魔女第一次听到笑做乾坤華谷涵的名字,就是從云紫煙口中說出來的。
  如今蓬萊魔女在一別四年之后,与好友意外相逢,想起四年前的舊事,當年她還是初次知道有華谷涵其人,而今則已是心心相印的知己,自己也正在為著尋覓他的下落而奔走風塵,思想起來,不禁心間悵触。同時蓬萊魔女也恍然大悟,問道:“你們來到此間,可是為了追蹤公孫奇這惡賊?”
  云紫煙道:“不錯。正是因為丐幫弟于發現了公孫奇的行蹤,我要武大哥來給我報仇的。柳姐姐,想不到這賊子是你師兄,但際好几次要大義滅親的事情,我們也知道了。”
  蓬萊魔女歎口气道:“我早已不把這賊子當作師兄了。我此次北歸,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要去稟告恩師,請他處置這個逆子的。不過公孫奇如今已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本領亦已是今非昔比了。”
  武士敦說了剛才和公孫奇動手的情形,云紫煙听說公孫奇已經逃跑,也不禁大歎可惜。
  蓬萊魔女笑道:“你們知道了我的情形,我還未知道你們的因果呢!云姐姐,你瞞得我好苦,一直不讓我知道你有這一位武大哥。你們是几時‘孟光接上了梁鴻案’的?”
  云紫煙面上一紅,說道:“姐姐別取笑,我們也正有為難之事呢。進屋子去再說吧。”
  云紫煙也是個性情豪爽的女俠,雖然難免有點害羞,但仍是把他們之間的事情,毫不隱瞞地向蓬萊魔女說了。
  原來他們是同邑人,而且兩家還是鄰居。云紫煙的父親是名武師,武士敦的父親是鄉下教私塾的先生,兩人雖是一文一武,倒是意气相投,甚為相得。武士敦比云紫煙年長三歲,武上敦家破人亡那年,武士敦五歲,云紫煙才是兩歲。
  兩家在戰禍之中失散之后,經過了十二年,云仲玉才打听得武士敦的下落,知道他做了丐幫幫主的弟子。
  云仲玉是武林名宿,与丐幫幫主尚昆陽同一輩份,頗有交情。有一日听得尚昆陽說起他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是南陽人氏,云忡玉心中一動,叫來一認,果然是故人之子。
  云仲玉見故人之子已經長大成材,當然大為高興,想起在日与他爹爹的交情,又怜憫他家破人亡的遭遇,遂起了將女儿許配于他之意。自此之后,云家父女時常來探望武士敦,在云仲玉有意安排之下,兩個少年人日益親近。那時云紫煙正是年方十五,情竇初開,對這位本領比她高強得多的“武大哥”极為崇拜,和他在一起就覺得開心。也許她還不懂得這就是愛情,但在別人眼中,他們早已是情投意合的“小兩口子”了。
  云仲玉曾經几次向尚昆陽提起給他們定親,奇怪的是尚昆陽反而諸多推搪。直到有一天,云仲玉酒后發了怒气,質問尚昆陽是否認為自己的女儿配不上他的愛徒?其時別無旁人在座,尚昆陽這才把真正的原出告訴他。原來尚昆陽已經安排好了,武士敦就要趁今年金國招選御林軍的机會,冒充金人,前往投軍,以便伺机刺殺金國的皇帝,報家國之仇的。但武士敦此去,成敗未可知,甚至能否活著回來,亦屬渺茫。而且即使能活著回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尚昆陽是為了怕誤了他女儿的青春,這才推搪婚議的。
  云仲玉听了大為感動,更決意要定這門親事。當下兩個老人就把女儿。徒弟叫來,由尚昆陽与他們說個明白,間他們的意思。尚昆陽是怕只由父親作主,事后女儿或有后悔。哪知云紫煙年紀雖小,深明大義,又加以一向崇拜、愛慕這位“武大哥”,所以反而比她父親還要堅決,事關終身大事,她也顧不了害羞,當場就發下誓言,誓等武士敦回來,非武士敦不嫁。武士敦感于他們父女之誠,于是這件婚事遂定奪了。
  但武士敦混入金國的御林軍中,這是一件非常秘密的事情,此事在丐幫之中只有幫主尚昆陽和另外一位長老知道,丐幫之外,就只有云仲玉父女知道了。云家父女當然要守口如瓶,云紫煙也不敢讓外人知道她的這位未婚夫。即使是對著最知己的朋友如蓬萊魔女者,她也不敢吐露半句。
  自從武士敦投軍之后,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到了第六年,發生了公孫奇迫害他們父女的事情,事情過后,云仲玉一气成病,第二年就病死了。
  云紫煙不愿留在傷心之地,同時也怕公孫奇再來找她麻煩。
  遂离開家鄉,到峨嵋山跟她師父無相神尼,深造武功,再學了三年之后,這寸回來的。她回來之后不久,恰巧武土敦也大功告成,刺殺了完顏亮,回來找她了,兩人一別十年,至此方才重見。正是:歷劫了無生死念,經霜方顯傲寒心。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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