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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云談舊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


  各有各的心思,心念未已,只見駝背老人在說出“告辭了”三字之后,忽地向明明大師深深一揖。表面是行告別之禮。實際則是施展他最陰狠的暗算!
  一揖之下,寒風陡起!蓬萊魔女与慧寂神尼站在兩旁,也自覺得有一股刺骨的奇寒,要不是她們內功頗有根基,几乎不能抵受。
  蓬菜魔女突然受襲,吃了一惊,斜躍三步。但她深知明明大師的內功遠胜于她,她既然能夠抵受,料想明明大師也不至于受到什么傷害。雖然她是站在旁邊,而明明大師則是當看正面。
  駝背老人作了一個長揖,明明大師仍似一尊佛像似的兀立不動,既不正“禮”,也不閃躲。蓬萊魔女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知道明明大師并無還擊,心中气憤,叫道:“大師,你不知道他是暗算你嗎?你是出家人慈悲為怀,我可不能讓他逞凶肆虐!”
  蓬萊魔女嗖的拔劍出鞘,就在此時,忽見明明大師向她擺了擺手,蓬萊魔女此時也止自朝著明明大師看去。她本來以為明明大帥不至于受到傷害的,哪知道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
  只見明明大師一只左眼泌出血水,明明大師一聲苦笑,閉上眼睛,看情形這只眼睛已是瞎了!
  駝背老人冷笑道:“禮多人不怪,我再為小鈴子向你道謝!”蓬萊魔女未及過來,駝背老人已是又再一揖。
  明明大師驀地喝道:“一掌還一目,你也應該可以滿足了!你還要怎地了?老衲債已清償,可不能容你再在這佛門立足了!”
  公孫奇此時也正要發動攻擊,配合駝背老人的偷襲。忽覺一股冷風利箭般的向他射來,原來是明明大師使出上乘內功,將駝背老人向他襲擊的那股力道轉移了方向。
  公孫奇識得厲害,連忙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數丈之外,出了廟門。
  蓬萊魔女喇的一劍刺出,慧寂神尼則赶忙去扶住明明大師。蓬萊魔女這一劍眼看認可以刺到駝背老人,忽地似有一股無形的潛力把她的劍尖撥開。只見明明大師合什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由他去吧!走!”
  說到一個“走”字,蓬萊魔女、慧寂神尼与赫連清云三人都未覺得怎么,但听在駝背老人耳中,卻是如同霹靂。原來明明大師是施甩佛門的“獅子吼”功,對他作當頭棒喝!他的聲音凝成一線,只送人駝背老人耳中,旁人并無影響。
  駝背老人心頭一震,這才知道明明大師練成了無上神功,果然是比他高強得多。明叨大師既然讓他毀了一目,未曾還手,他怨气一泄,怯意便生。果然如奉綸音,連忙逃走!
  慧寂神尼也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學過佛門的內功心法,知道明明大師用的是“獅子吼”功。明明大師既然能夠運用這樣高深的內功,當然是不會受到內傷的了。但慧寂神尼翁媳關心,仍是禁不住要問一聲:“公公,你沒事么?”
  明明大師道:“幸喜我剛練成了‘金剛不坏身法’,要不然決不能抵御那人的玄陰指力。如今我舍棄了一只眼睛,將從前恩怨一筆勾消,倒也心安理得!”
  蓬萊魔女等人郁不禁駭然,原來“玄陰指”乃是從“修羅陰煞功”演變而來,這是一种非常難練的邪派功夫,能夠發出一种陰寒的掌力或者指力,令人血液冷凝,傷人于無形。如今明明大師并不運功反擊,任由對方施展,要“舍棄”一只眼睛便是一只眼睛,決不容對方任意傷害。這“金剛不坏身法”的神奇功力,也真是令人難以思議了!
  但明明大師畢竟還是毀了一只眼睛,慧寂神尼撕開一條手帕,給明明大師抹去眼角的血水,敷上金創藥,包扎起來,忍不住心中气憤,說道:“公公,你忒也心地慈悲了。”
  明明大師道:“慧寂,你也已是佛門弟子了。難道不知我佛慧悲,割肉喂鷹、舍身救虎的故事么?”
  慧寂神尼道,“但佛祖也曾教導他的弟子,要以‘大雄大無畏’的精神,掃蕩一切害人的邪魔!”
  明明大師道:“我只求心安理得,化解一重冤孽。那兩人或是邪魔,或者不是邪魔,我年紀老邁,已沒有精神追究了。不過,假設他們仍然無惡不作,這世上也還有人能夠制服他們,老衲也不想多事了。”
  蓬萊魔女很不同意這种見解,不過明明大師是前輩高僧,蓬萊魔女又覺察到他的情緒有點激動,不便和他辯論。但一時間卻也忍不住好奇之心,問道:“大師与那駝背老人又有什么冤孽?”心想:“那駝背老人分明是個大魔頭,難道明明大師還能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明明大師歎了口气,說道:“這件事情也不知是我對不起他還是他對不起我?我本來很不想再提的了,你既然問起,我就說吧。
  “我也曾喜歡過一個女子的,那是許久、許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女子就是太乙口中所說的‘小鈴子’。不幸后來發生了一宗悲劇,在這悲劇之中,太乙變成了駝背,我做了和尚,而小鈴子的遭遇則最可悲,做了太乙的妻子,夫妻不知,終于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呀,她失蹤的事情,我也還是剛剛知道的。這宗悲劇,呀,這宗悲劇——”
  說至此處,明明大師連那只未曾受傷的眼睛亦已閉上,話聲突然中斷,恢复了盤膝靜坐的姿勢,閉目沉思。一幕幕的往事,在他心頭重現。他眼前也幻出了一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小鈴子。
  小鈴子現在也許是個雞皮鶴發的老太婆子,但在明明大師和她相識之時,她還是一個未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名叫聶金鈴,因為她說話,也似清脆的鈴聲一樣悅耳,人人都叫她做小鈴子。
  小鈴子年紀雖輕,在江湖上已是有點名气的女俠,追逐在她裙下的頗不乏人,明明大師也是其中之一。
  那時的明明大師還未出家,他的俗家名字名叫匡扶。他是金國人,卻因不滿朝廷,在江湖上做了個劫富濟貧的俠盜。
  匡扶比小鈴子年長十歲,當時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已是第一流的了。小鈴子初時將他當作大哥一樣看待,匡扶也像對小妹妹一樣愛護她,在闖蕩江猢的生涯之中,曾好几次助她兔除險難,漸漸日久情生,但也還未到“水到渠成”的境地,兩人只是心心相印,未訂鴛盟。
  就在兩人情意日增之際,小鈴于的裙下又添多了一個角逐之人,這人便是今日的駝背老人。可是那時他既未駝,亦未老,相反的卻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這美少年名叫太乙,是金國官宦人家的子弟,卻有一身上乘的武功,當時正在游歷四方,不知怎的在一個偶然的机緣中,給他結識了小鈴子,從此對小鈴子大為傾慕,開始追逐。
  太乙比小鈴子不過年長三歲,兩人的年齡才貌,都比匡扶更為“登對”,匡扶初對不禁有點自慚形穢之感,但漸漸看出,小鈴子与太乙的志趣似乎不大相投,小鈴子雖也与他交游,但一顆心還是向著匡扶。
  小鈴子的感情偏向匡扶,太乙不久也看出來了。他為了得到小鈴子,竟然使出卑劣的手段,做了一件匡扶夢想不到的事情,在一個風雨之夜,利用途藥,把小鈴子奸污了。
  事后,小鈴子痛不欲生,拿起劍就与太乙拼命,太乙只好暫且躲避。小鈴子赶跑了太乙,自覺無顏再見匡扶,也躲起來不再在江湖露面。
  匡扶找到小鈴子家中,從她的女仆口中、得知當晚所發生之事,那女仆很害怕她的小姐因此自尋短見,還央求匡扶給她家小姐報仇。匡扶大怒之下,四出尋覓太乙,終于有一天得到一個友人供給的線索,在一個山村找到了太乙。
  太乙當然知道匡扶是來找他算帳,卻一點也不懼怕,反而得意大笑,一見面就說道:“匡扶,你來遲了。小鈴子早已是我的人了,朋友之妻不可欺,我不愿你心里難過,勸你還是快快走吧。今后你也別想再見小鈴子了。”
  匡扶在怒气頭上,根本就不去盤問太乙,二話不說,就要取他性命。兩人惡斗一場,太乙畢竟功力較弱,打不過匡扶,給匡扶一掌打斷了他的脊梁骨。
  匡扶正要再補一掌,取他性命,就在此時,又一件意想下到的事情發生了。
  屋子里突然有一個滿面眼淚的女子跑出來,扑在太乙身上。哭喊道:“匡大哥,不,不要,不要示他。我,我對不住你,我已經嫁了他了!”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匡扶所要尋覓的小鈴子!
  匡扶在為她報仇,而她則早已做了仇人的妻子!匡扶哭笑不得,只好咽下眼淚,悄然离開。
  原來在匡扶尋找太乙報仇的時候,太乙已先他一步,找著了小鈴子。太乙少年英俊,又善言辭,跪在小鈴子面前,百般哄騙,再三求饒,口口聲聲是為了愛她,一時理智昏迷,才做出冒犯她的事。他發誓作小鈴子裙下不二之臣,只求小鈴子原諒他的過錯。
  小鈴子也是一時意志不堅,自念受了他的污辱,自己是決計不能嫁給匡扶的了,太乙雖然手段卑鄙,畢竟也還是由于愛她而起,生米既已煮成熟飯,自己的終身也只有付托与他了,就這樣,一個純洁無邪的女俠,竟然嫁給了一個卑污邪惡的魔頭。
  這件事情過后,匡扶痛心之极,遂遁跡山林,從此終身不娶。但他也還未立即出家,他是在他義子穆亦欣走上歧途之后,他先后受了兩重刺激,這才万念皆灰,削發為僧的。
  匡扶變成了和尚,太乙則變成了駝背。太乙本來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給匡扶打斷脊梁骨,變成了駝背的丑八怪,他對匡扶的痛恨自是可想而知。
  太乙的殘廢,不但是影響了他的身体,又影響了他的性情。
  他本來就与小鈴子志趣不投,殘廢之后,性情暴躁,兩人更是時常爭吵。太乙自慚形穢,往往要用虐待小鈴子的手段來發泄他的郁悶,小鈴子終于受不了他的折磨,离他而去。
  明明大師遁跡空門,本已是心如止水,不料太乙今日一來,不啻在他平靜的心湖投下了巨石。他第一次在分手三十多年之后,听到了小鈴子的消息,不禁更為小鈴子的遭遇麗感到可悲了。
  三十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從明明大師心中流過,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顆淚珠,像是從一個惡夢之中醒來,張開了他那未受傷的眼睛,茫然四顧:“小鈴子在哪里呢?”小鈴子的影子已消失了。他喃喃自語道:“這宗悲劇,這宗悲劇,……”但對這宗悲劇,他還怎么再說下去?慧寂神尼、蓬萊魔女与赫連清云,都是曾在情場中受過折磨的人,一見明明大師如此神情,不必他說已是明白他的心境。
  慧寂神尼悄聲說道:“人我兩忘,色空并遣。塵緣已斷,不提也罷。公公你累了,進去安歇吧。”明明大師歎了口气,說道:“不錯,過去的是不必再說了。”
  蓬萊魔女上來拜見明明大師,說明來意。明明大師得知她是故友之女,十分歡喜。說道:“你的父親和你的師父都是老衲俗家時候的老朋友,那時你還沒有出世呢。日子過得真快,晃眼便是三十年了。你是去首陽山見你師父么?”蓬萊魔女道:“不錯。我爹爹也會到那儿的,回程我們再來拜見大師。”
  明明大師道:“那么你就赶快去吧,首陽山那邊既是有事情發生,你早日見了師父,也好安心。”
  蓬萊魔女道:“大師,我還想請請云姐姐和我同去。”赫連清云明白蓬萊魔女的心意,是想和她一同去碰机會,說不定在首陽山上也可見到武林天驕。因為蓬萊魔女從宋金剛那儿得到的消息,武林天驕是去了一趟江南又回來了。倘若他得知丐幫在首陽山聚會之事,想來也會到那儿找尋朋友的。
  赫連清云當然愿意与蓬萊魔女同行,但卻沒有立即答應。明明大師道:“你們去吧。有慧寂陪我就行了。我雖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太乙亦已知道我的本領,諒他是不敢再來的了。”
  明明大師既然沒有受大傷,赫連清云也就放心离去。此時已是東方既白,赫連清云遂与蓬萊魔女拜別明明大師,一同上路。
  蓬萊魔女有宋金剛送給她的駿馬,兩人合騎,仍可日行三四百里。從光明寺所在的陽谷山到首陽山不過一千多里路程,第三日中午時分,已是遙遙可見了。
  這三日來她們感情又進了一步,從前的嫌隙早已消除。赫連清云笑道:“但愿這一去兩人都可見著,更愿他們也像咱們一樣,重新做個好朋友。”赫連清云性情坦率,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她說的“他們”當然是指武林天驕与笑傲乾坤。蓬萊魔女回想往事,卻不禁雙頰微暈,說道:“我也但愿如此。好!咱們催馬走快一些,還可以赶得及到我師父家中吃晚飯。”
  這時已進入山區,估計路程,到首陽山下的采薇村,不過百里路了。不料正在行走之間,忽听得暗器破空之聲,迎面飛來,蓬萊魔女揮塵拂落,卻原來是塊石頭,那塊石頭沒打著她們,卻打傷了馬足。蓬萊魔女、赫連清云飛身下馬,只見在她們面前己出現了兩個人,正是那神駝太乙与公孫奇!
  原來公孫奇亦已料到蓬萊廈女定然隨后就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師妹在他父親面前揭發他的罪行,別的或許還可饒恕,他私通金國之事,倘若給他父親知道,性命定然不保。故此他有心放慢腳步,等候蓬萊魔女前來,中途攔擊。
  蓬萊魔女又惊又怒,喝道:“公孫奇你好大膽,敢在你的家門行凶,不怕气死你的父親?”公孫奇笑道:“還有一巨多里呢,你就是喊破喉嚨,我爹爹也不會听見的。”
  公孫奇聲到人到,一股腥風,毒掌拍出;蓬萊魔女一個盤龍繞步,瞬息問已是踏過了九個方位,刺出了連環九劍。
  公孫奇大笑道:“你的惊神劍法又能奈我何哉?”笑聲中只听得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公孫奇掌劈劍戳,竟然把蓬萊魔女這一招九式、复雜非常的劍法盡都化解!
  原來在這三天之中,公孫奇与神駝太乙對“惊神劍法”已經進行了研究,劍法的精奧之處,他們雖然尚未能心領神會,畢竟也揣摩了几分。公孫奇家傳的柔云劍法本來不在“惊神劍法”之下,他第一次之所以吃虧,那是因為從未見過的夫系,如今已摸到了几分深淺,當然就可以從容應付了。不過,他也只是能夠“化解”,并非能夠“破解”,而且還要加上掌力作為輔助,這才能夠從容應付的。
  十數招一過,公孫奇隱隱占了一點上風,但要想取胜,還是大不容易。蓬萊魔女固然難奈他何,他也奈何不了蓬萊魔女。
  駝背老人忽地說道:“老夫可沒功夫久候,讓我替你打發了吧。”邁步上前,竟然不顧身份,大袖一揚,便向蓬萊魔女驟下殺手。
  蓬萊魔女使出絕頂輕功,一個“細胸巧翻云”避開了駝背老人這“鐵袖功”的一拂。避是避開了,但勁風扑面,遍体生涼,胸口竟似受了千斤巨石所壓,几乎喘不過气來。
  赫連清云揮舞玉笛,在蓬萊魔女与公孫奇之間擋了一擋。公孫奇笑道,“你是我的小姨,我看在你姐姐的份上,不忍傷你,你可別來自討苦吃。”赫連清云罵道:“好不要臉,誰与你這賊子攀親認戚?”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拼命与公孫奇糾纏,不讓他去追蓬萊魔女。赫連清云的招數以奇幻見長,公孫奇的本領雖然胜她許多,也不能不稍有顧忌。
  蓬萊魔女喘過口气,也罵那駝背老人道:“在你是武林前輩,竟無半點羞恥之心!明明大師慈悲為怀,甘棄一目,放你過去,你就該自知悔改,還敢在這里行凶?”駝背老人獰笑道:“老夫意欲如何便要如何,你這女娃子敢來教訓老夫!”獰笑聲中,已追上了蓬萊魔女,一指點出。蓬萊魔女只覺冷風如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說時遲,那時快,駝背老人已欺到他的身前,迎頭便是一掌。蓬萊魔女拂塵一個“雪花蓋頂”,右手長劍一顫劍尖,對准了駝背老人虎口的“關元穴”。她的“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与“惊神劍法”都是武學中不傳之秘,駝背老人識得厲害,連忙變招。可是蓬萊魔女的功力畢竟与對方相差甚遠,十數招之內是可以抵擋的,時間稍長,就應付得极為艱難了。
  公孫奇急于了結,一掌蕩開赫連清云的玉笛,身形掠了過去,竟然与駝背老人聯手夾攻他的師妹!
  駝背老人已堵塞了蓬萊魔女的退路。公孫奇一掌劈去,眼看就可以把師妹斃于掌下,忽覺微風颯然,原來是赫連清云亦已赶到,揮笛點他背心的“風府穴”。
  “風府穴”是三陽經脈匯聚之處,赫連清云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公孫奇只得竄過一邊,隨即回身運劍,架住赫連清云的玉笛。
  蓬萊魔女道:“云妹,不必顧我,你快走吧!”可怜她在駝背老人掌力壓迫之下,短短的兩句話說來已是吁叮气喘。
  赫連清云哪里肯走?說道:“瑤姐,你怎能說這個話?我豈是臨危背義之人?今日之事,咱們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不顧性命,狂揮玉笛,拼死纏著公孫奇。
  公孫奇怒道:“二妹,你再不知進退,可休怪你姐夫手下無情了!”蓬萊魔女叫道:“云妹,我感激你的好意就是了。你送命無益,還是赶快走吧!”話猶未了,那駝背老人忽地冷冷說道:“公孫奇你不忍下手么?我給你打發!”只听得“蓬”的一聲,赫連清云已給他的掌力震翻,倒在數丈之外!
  蓬萊魔女這一惊非同小可,說時遲,那時快,駝背老人又已回過身來,對她再施殺手,公孫奇的毒掌亦在同時拍出,兩大高手的掌力會合一起,勁道之強,當真是有如排山倒海。
  就在這瞬息之間,忽听得“叮叮”的鐵杖触地之聲,來得快速無比,駝背老人大吃一惊,叫道:“未者是——”一個“誰”字尚未出口,只見來人已現出身形,按聲斥道:“豈有此理,你這駝子,竟敢欺負我的女儿!”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蓬菜魔女的父親柳元宗!
  柳元宗聲到人到,揮杖猛擊,公孫奇在他手下吃過大虧,不敢硬接,閃過一旁,駝背老人呼的一掌拍去,柳元宗的鐵杖勁疾如矢,來勢絲毫不緩。駝背老人的掌力蕩不開他的鐵仗,吃了一惊。連忙化掌為抓,一招“龍口捋須”,抓著杖頭,左手駢指如戟,使出“玄陰指”的功夫,冷風如箭!
  柳元宗鐵杖往前一送,駝背老人拿捏不住,連忙松手,倒縱出三丈開外,叫道:“柳兄,且別動手,這是誤會。”柳元宗那一杖給駝背老人用“卸”字決化去了几分力道,竟然傷不了他,也有點詫异,心道:“這駝子的功力比起三十年前,也是大不相同了。”不過柳元宗自付,還是可以胜他。但因他試出了駝背老人的功力遠在他女儿之上,卻不禁為女儿擔心,不知女儿受傷沒有。柳元宗喝道:“什么誤會?”提杖又要打去。駝背老人道:“我不知她是令媛,我給你賠罪便是。”柳元宗大怒道:“你和公孫奇這小賊在一起,竟敢說不知是我女儿?”公孫奇見駝背老人露出怯意,生怕駝背老人棄他不顧,不待柳元宗鐵杖打來,早已慌忙逃走。
  駝背老人听得柳元宗說話的聲音中气充沛,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原來他剛才曾使用了“玄陰指”的功夫,偷襲柳元宗的穴道,他之所以沒有立即逃走,就是要試探柳元宗有沒有受傷的。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听柳元宗開口說話,便知他內力亢盈,毫無受傷跡象。
  駝背老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想道:“想不到三十年后,柳元宗的功力也還依然胜我一籌。三十六計,只有走為上計了。”
  當下虛晃一招,轉身便跑,說道:“柳兄既不肯見諒,小弟只有待柳兄怒气過了,再來賠罪。”
  柳元宗記挂女儿,顧不得追赶敵人,回過頭來,只見女儿還在地上打著圈圈。原來蓬萊魔女剛才受了兩大高手的掌力震蕩,尚未能定著身形。
  柳元宗連忙過去扶著女儿,道:“瑤儿,你怎么啦?”蓬萊魔女吐了口气,道:“好厲害,幸虧還沒受傷,哎呀,云妹可是受傷了!爹爹,我不打緊,你赶快去看看她。”
  柳元宗醫道高明,一搭女儿的腕脈,亦已知她沒有受傷,放下了心,便去察看赫連清云的傷勢。
  赫連清云暈倒地上,人事不省。柳元宗將她扶起,掌心貼著她的背心,一股柔和的內力輸送進去,給她推血過宮。過了半炷香時刻,赫連清云“哇”的一口瘀血吐了出來,柳元宗吁了口气,說道:“幸虧未曾震斷心脈,還可救治。”
  柳元宗將一顆“小還丹”納入赫連清云口中,這是醫治內傷的圣藥,又過了半炷香的時刻,赫連清云這才悠悠醒轉,叫了一聲“瑤姐”。
  蓬萊魔女道:“那兩個惡賊已給我爹爹赶跑了,云妹,你安心養傷。”赫連清云謝過了柳元宗救命之恩,歎口气道:“我可拖累了你了。你還要赶著去見你的師父呢,別為我耽擱太久了。”
  蓬萊魔女道:“哪儿的話。你舍身護我,我還來曾向你道謝呢。見師父慢一步也不遲。”赫連清云道:“不,公孫奇這賊子赶在你的前頭,恐怕他又有什么陰謀詭計。還是旱點儿見著你的師父,才能安心。我現在好得多了,請你扶我上馬。”
  柳元宗一想,丐幫之事也是急不容緩,便道:“好,此去采薇村好在也個過百里之遙。你小心照料赫連姑娘,到你師父家去養傷。”
  蓬萊魔女与赫連清云合乘一騎,但因赫連清云剛在受傷之后,蓮萊魔女怕她不胜顛簸之苦,只好策馬慢行。柳元宗不用施展輕功,只是邁開大步,已能跟上。
  蓬萊魔女這才得有空暇,將光明寺發生的事情說与父親知道。柳元宗又惊又喜。喜者是故人無恙,惊者是神駝太乙与公孫奇同在一起,此時前往首陽山,只怕定有重大的陰謀。
  不久天色已晚,幸好這天晚上有月亮,宋金剛所送的這匹坐騎又是匹素有訓練的戰馬,雖然山路崎嶇,晚上也能赶路。
  蓬萊魔女要保護赫連清云,在崎嶇之處必須專心注意控制坐騎,只有到了稍為平坦的地方,才能分出心神,与父親說話。
  柳元宗听她說了別后的經過,好生感慨。尤其有關柳元甲的那個消息,令他更為難過。柳元宗歎了口气,說道:“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他如今已是喪家之犬,但愿他從此能夠革面洗心,還有一條生路。”蓬萊魔女恨恨說道,“他對我也下得毒手,當真是人面獸心,無可救藥!這次他被逐出太湖,我看他在江南站不住腳,一定是逃到北方,公然投敵。”柳元宗道:“若然如此,我從前已饒了他兩次,第三次是再也不能饒他的了。”
  蓬萊魔女講完了自己的事情,說道:“爹爹,你別后又是如何?”
  柳元宗道:“我訪了几位老朋友,也遭遇了一些事情。最令我欣慰的是谷涵賢侄与我已經重會。”蓬萊魔女道:“這我已經知道。”柳元宗笑道:“我知道你已經知道。可是也還有你未曾知道的。”蓬萊魔女道:“什么?”
  柳元宗道:“他很是后悔,說是沒有領會你的好意,那次拒絕与你同行。他也很后悔那次与武林天驕發生誤會,在小孤山上動手傷了武林天驕之事。他在我面前,當然不便說得十分明白,但我已知道他對你确實是很有情意。”蓬萊魔女臉上飛起一片紅云,心中卻是甜絲絲的,半晌說道:“爹爹,別只是談我的事了。听說你這次繞道固原,是為了要了結一樁公案。究竟是何公案?”
  柳元宗道:“這事說來話長,和丐幫今次之事是有點關連的。”說至此處,抬頭望望前面,笑道:“不知不覺,已經到了。
  這樁公案,不久你就會明白的,到了你師父家中再說吧。”蓬萊魔女出了師門七年,今日重臨舊地,又是歡喜,又是感傷,心道,“不知公孫奇這賊子已經見過他父親沒有?”抬頭望去,只見師父家中,隱隱有燈光透出,蓬萊魔女喜道:“師父在家,卻不知何以這么晚了,他還未睡?”此時已是月過中天,將近四更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云抱下馬背,便去扣門。赫連清云經柳元宗椎血過宮之后,在蓬萊魔女抱持之下,在馬背上已經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此時醒了過來,問道:“哦,已經到了么?咦,你敲門敲了這許久,怎的不見有人答話?”
  蓬萊魔女也覺奇怪,當下朗聲說道:“師父,我和爹爹來看你了。”一掌推開大門,走了進去,只見廳中燈火未火,杳無一人,她師父竟不在家,還有華谷涵本來是說好在她師父家中等候他們的,此時也沒有見到他的影子。
  蓬萊魔女惊疑不定,說道:“這一大支牛油燭不過燒了半截,顯見前不久屋內還有人的。這里義不似經過打斗的模樣,人到哪里去了?奇怪!”
  柳元宗道:“你師父武功蓋世,又是与華谷涵同在一起,他們兩人聯手,天下有誰能敵?這層倒是不必顧慮。”
  蓬萊魔女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倒不怕敵人明來,只怕我的恩師受騙。”柳元宗道:“你是指他那寶貝的儿子?”蓬萊魔女道:“是呀。我師父雖說嫉惡如仇,早已不認這不肖之子,但公孫奇畢竟是他的獨子,父子乖离,我師父內心也是很痛苦的。公孫奇能言會道,我就擔心不知是公孫奇說了些什么花言巧語,我師父給他騙走了!”
  柳元宗道:“這也很有可能,倘若只是你師父一人在家的話。不過,有華谷涵在此,這就不同了。華谷涵是知道公孫奇私通金國之事的,你師父別的可以饒恕,但若是知道儿子叛國投敵,他總不能饒恕吧?”
  蓬萊魔女道:“就不知華谷涵是否已經來了?說不定他也在路上出了意外呢?”柳元宗道:“這是你關心過甚,就難免往坏處設想。我想不至于這樣巧吧。好在燈火既然未滅,咱們至多等到天亮,總可以等著消息。現在最緊要的是先找個地方安頓赫連姑娘。”
  蓬萊魔女面上一紅,說道:“是。我看看我舊日那間房間是否還在,讓云妹住我的房間最好。”
  蓬萊魔女點燃了一支油燭,打開了她從前所住的那間房間,只見一切布置都是原來模樣,而且打掃得干干淨淨,連床舖被褥都是換過新的。看來她師父早已得知她就要回來,故而作了准備。
  蓬萊魔女貧下了心上一塊石頭,想道:“這么看來,我師父定然是見過華谷涵了的。要不然他不會知道我會回來。”
  蓬萊魔女把赫連清云放在床上,柳元宗重新給她把脈,換藥,說道:“脈博比前平和,三日之后,大約就可以起床了。赫連姑娘,現在你可以拋開优慮,安心睡一覺了。”
  蓬萊魔女瀏覽房中景物,摸摸這個,摸摸那個,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与感傷。一別七年,風光依舊,就似昨日出門,今日回來一樣。蓬萊魔女坐到梳妝台前,“開我東閣房,坐我舊時床,當窗理云鬢,對鏡貼花黃。”小時候念過的“木蘭辭”,此時忽在心頭流過。她雖然不似花木蘭的百戰歸來,但這几句木蘭辭卻恰似為她今日寫照。
  往事如煙如夢,此時卻忽地都上心頭。她想起了少年情事,想起了与師父相依為命的一段日于,想起了師兄公孫奇曾教過她武功的童年。她慢慢拉開了一只油展,眼光落在一件東西上,不覺痴了。正是:舊夢塵封今再啟,几多幽怨上心頭。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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