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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回 甘冒干戈探疑案 惊心烽火撼危城


  寨中高手如云,防衛又是十分嚴密,居然給刺客潛入,來去自如,此事實是難以想象,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防衛的疏漏固然值得憂慮,另外還有一個更令人頭痛的問題:一國的使者死在他們的山寨之中,死得莫名其妙,這樣一個無頭公案,作為一案之主的耶律元宜,卻怎生向西夏交代?
  笑傲乾坤收起李長泰臨終之際交給他的那柄寶刀,說道:“如今正是戰局緊張,密云不雨之際,耶律寨主是絕不能离開山寨的。李長泰臨終托我,死生一諾,我豈能負他所托?我代寨主去西夏一趟吧。”
  耶律元直道:“此事只怕甚難解釋,西夏國主能不怀疑是咱們害了他的使者么?”
  笑傲乾坤道:“咱們只能以誠待人,把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們。他們不相信,那也沒有辦法,去卻總是要去的。”
  耶律元宜點了點頭,說道:“也只能如此了。不過如今前方正有戰事,离山百里之外,就有蒙古的騎兵,敵人是否要打到這里來也還未知道。不如等待几天,看看戰局如何,再定行止吧。”
  于是耶律元宜在把李長泰火葬之后,一面下令加強守衛,一面下令徹查。
  寨中忙了三天,這才查出有三個嘍兵已經私逃下山。一個叫張七,一個叫李六,一個叫蕭五,想來用的都是假名。
  這三個嘍兵是在最近這三個月中間,陸續投奔山寨的,平時也沒有什么表現,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嘍兵。山寨的嘍兵有數万之多,所以誰也沒有注意他們。如今發生了這件事情,眾人才知道他們乃是內奸。“內賊難防”,發生了這件事情,耶律元宜自是要更加警惕——不過,李長泰被害之謎總算是揭開了,他不是給外來的刺客所殺的。
  第五天,從烏蘭浩特回來的探子帶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蒙古突然退兵。
  再過兩天,續有探子回報。東、北兩路的蒙古大軍亦已退卻。東路的蒙古騎兵本來就要強渡拉木倫河的,如今忽然轉兵西指,前鋒已經侵入了西夏境內。
  至此,敵情已是可以判斷分明:蒙古是舍金攻夏。可能是因為西夏在地理上足以威脅他的后方,所以要先滅西夏。
  笑傲乾坤因見金境已無戰事,山寨已無危險,無須這么多人留下了,于是決定立即到西夏去。蓬萊魔女与他偕行。
  耶律元宜本來還是不想讓他們去的,理由是西夏正是漫天烽火之際,此去豈非自蹈火网?但笑傲乾坤的理由是,正因為西夏危急,李長泰臨終之托,必須馬上給他辦到,否則只怕就是終生遺憾了。
  耶律元宜也是個爽直的漢子,見笑傲乾坤堅持要去,也就不再勸阻了。當下說道:“本來是應該我去的,華兄義气深重,替我赴難,感何如之,請受我一拜。”謝過了笑傲乾坤,深吟半晌,接著說道:“殺害李長泰的仇人,我已猜到了几分來歷。”笑傲乾坤喜道:“那三個內奸,寨主已經查明了他的底細?”
  耶律元宜說道:“底細尚未查明,不過已是有點線索。依我推測,內奸雖有三個,主凶則是姓蕭那人。”
  笑傲乾坤瞿然一省,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李長泰最后的一句遺言是請我轉告西夏國主,要他提防蕭家。那三個內奸之中有一個名叫蕭五的,這蕭五想必和李長泰所說的‘蕭家’有關。他既然要我如此轉告西夏國主,西夏國主想必也是知道那一‘簫家’是什么人家的了。”
  耶律元宜說道:“西夏是否有一家出名的‘蕭家’我不知道,但在我們遼國,卻有一家鼎鼎大名的‘蕭家’,乃是皇親國戚。大遼的歷代王后几乎都是蕭家的女儿。在大遼的歷史上,有好几個朝代都是由不同的‘蕭太后’垂帘听政的,這情形很似檀家在金國和完顏皇室的關系一樣。”
  笑傲乾坤道:“原來如此,寨主可是怀疑李長泰所說的這一‘蕭家’就是貴國的那一‘蕭家’?”
  耶律元宜接下去說道:“我們大遼被金國滅亡之后,蕭家的人隱匿無蹤,后來我才听到一點風聲,說是國舅蕭護,帶了几個子侄,投奔西夏。西夏恐怕被金國知道,隱秘不宣。”
  笑傲乾坤道:“若然那個蕭五就是貴國蕭家的人,那么他應該和你同心合力,共謀复國才是,卻何以投到了山寨一直沒有表露身份,甘愿做一個小嘍兵?又何以暗害李長泰嫁禍于你?”
  耶律元宜道:“這個我也是猜想不到,不過國舅蕭護卻是個陰狠的人,先父在世之時,他就曾經想要謀奪先父兵權的。但這次蕭五做了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由蕭護授意的話,那就恐怕不只是為了私怨,而是另有野心极大的圖謀了。”
  笑傲乾坤道:“好,我這次到了西夏,智你查明此事。”
  笑傲乾坤与蓬萊魔女即日离開山寨,策馬西行。西夏已有好几處邊境給蒙古騎兵侵入,華、柳二人繞道進入西夏,幸而沒有遇上蒙古的大軍。
  但沿途所見,已是一片風聲鶴唳的景象,難民扶老攜幼流离道左,西夏的士兵也不斷地向邊境開去,也有在邊境給打敗了的殘兵弱卒逃回來的,混亂情形,難以形容。
  笑傲乾坤想起杜甫“兵車行”一詩:“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詩中描寫的不啻就是目前的景象。心中不胜感慨。
  難民擠擁道路,華、柳二人雖有快馬,每日所行亦不過百里。這一日他們進入了“帽儿山”山區。山的兩而是大草原,東面數十里外有一座大城名為“烏梁海”,是西夏的名城。守城的是西夏大將高令公,高令公以善戰著名,手下有精兵十万。走難的百姓到了這儿,大家都喘過口气,以為有高令公扼守烏梁海城,可以作為東面的屏障,蒙古的騎兵縱然驍勇,也決不能輕易地就攻下了這座金城湯池。高令公据險固守,最少也可以阻擋他們十天半月。
  進入山區,難民也比較稀少了。笑傲乾坤說道:“看來咱們或者可以在蒙古騎兵追到之前,赶到西夏的京城。但看西夏舉國慌亂的景象,只怕難以避免覆亡的命運。我很擔心,在西夏敗亡的前夕,天牢中的重犯恐怕會有意外的危險。”蓬萊魔女道:“是呀,咱們可得赶快去把黑白修羅救出來才好。”
  正說話間,忽听得金鼓聲喧,草原上兩軍交戰的吶喊廝殺聲音也听得見了。笑傲乾坤苦笑道:“剛說曹操,曹操就到。我以為在路上可以避過這場兵災,誰知蒙古騎兵竟然這么快的來到了。”
  兩人登上高原,向東面望去。只見大草原上,一隊隊的蒙古騎兵,似浪潮般的輪番沖擊。西夏士兵的人數其實比敵兵還多,但卻受不了蒙古騎兵那么猛烈的沖擊。蒙古騎兵十個十個作為一隊,在大混戰中,每一個小隊都成為一個獨立作戰的團体,既有整体呼應的戰術,又有人自為戰的驍勇。白刃相接,殺聲震天,不到半個時辰,西夏兵團已是全軍潰敗。饒是笑傲乾坤气豪膽壯,看了這場大廝殺的情景,也不禁膛目矯舌,歎道:“蒙古騎兵如此剽悍,怪不得無敵于天下!”
  蒙古騎兵除了所乘的馬匹外,每人還帶有兩匹或三匹空騎,一騎倒斃,立即換乘他騎。這正是蒙古騎兵的戰術之一,不但在交戰之時可以有備無患,平時也可利于行軍的迅速。原來蒙古騎兵在長征之際,每人都是只帶少許的干糧和馬乳,馬力乏時,可以替換,必要之時還可以把作為補充的馬匹宰了充饑,是以蒙古騎兵的速度在當時乃是天下無雙,一天走個三二百里,是极尋常之事。
  西夏敗兵在敵人追擊之下,潰不成軍,自相殘踏,慘不忍睹。直退到山下,才稍稍穩得住陣腳。蒙古騎兵想是不把這股殘敵放在眼內,也不愿消耗兵力進入山區搜索。只見塵沙滾滾,大軍西去,大約又是去攻打另一座城池了。
  蒙軍西去,山中難民方得幸免。華、柳二人出了山區,在路上向潰兵打听消息,才知道烏梁海城前日已被蒙軍攻陷,守將高令公也被活捉了去。原來高令公自恃驍勇,蒙古兵一到城下,他不采取憑險固守的戰略,竟然出城迎戰,不到數合,便給蒙古的神箭手哲別射傷,陣上被俘。如今蒙古兵攻陷了烏梁海城之后,又已移師攻另一座名城“克夷”(即今陝北榆林)去了。
  數日之內,西夏敗耗接續傳來,東西北三面的防線都給蒙古騎兵突破,名城一座座的相繼失陷,兵鋒所指,看來蒙古的大軍已是在作三面圍攻西夏京城的企圖。
  西夏國土大半淪陷,各方逃向京都的難民和敗兵更多了。雖然大家都看得到,在蒙古強大的攻勢之下,京城決難久守。但京城畢竟是有重兵把守的,能躲得一時就是一時,胜于在外面毫無憑藉,任從蒙古兵的宰割。
  難民敗兵爭相逃命,一路之上,經常有敗兵搶劫難民口糧的事情發生,奪路奔逃,自相殘踏的事情更是司空見慣,慘不堪言。華、柳二人把坐騎送給一家遭遇最慘的難民,這家人家的老母,妻子喪生在敗兵蹄下,三個儿女也死了兩個,中年的丈夫必須上顧老父,下顧孤儿,倘若沒有坐騎,勢必寸步難行,全家死在路上。
  華、柳二人雜在逃難的人流之中,這一日幸而逃到了西夏都門,一看之下,不由得叫聲“苦也!”原來京都的九個城門,全都關閉,不肯放難民入城。
  難民密密麻麻地圍著京城,群情鼓噪,有的難民不顧一切的就攻打城門。城上的守兵只是不肯開城,一排排的亂箭射了出來,起初還是向空中發射,嚇不退難民,最后迫不得已的射人,難民給射傷的不少。
  原來守衛的也有苦衷,京中貯糧有限,而且容納的難民早已超過了限度,焉能再把這么多的難民和敗兵放進去?
  笑傲乾坤目不忍睹,對蓬萊魔女歎气說道:“戰禍之慘,竟至如斯!可是咱們進不了城,卻如何是好?”
  忽听得“轟隆”聲響,有一個城門給難民撞破,華、柳二人乘机和一大群難民沖了進去。守兵忙把城門堵塞,亂箭射退后來的難民,把千斤閘放了下來。但那一群業已沖了進去的難民,守城的士兵無暇顧及,也就不愿多所殺傷,由得他們去了。
  城中的秩序也是混亂之极,店舖几乎全關上了門,街上搶劫的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進行。華、柳二人去找客店,在路上也遇上兩次,饑餓的“劫匪”當然搶了他們的東西,他們也只是把“劫匪”推開就跑。
  客店也很難尋找,為了怕難民涌進,十九已關門歇業,有几間未歇業的又都已客滿,好不容易在比較僻靜的一條小巷里找到一間,小客棧的主人看他們的樣子似是有錢的貴客,獅子大開口的索了他們十倍的房錢,笑傲乾坤一口答應,另外還加給茶錢,這才得有容身之地。但也只有一間小小的房間。好在華、柳二人是訂了婚的,投宿時又是報稱夫婦,蓬萊魔女雖然有點難為情,也只好將就了。
  草草吃過了晚飯,天還未黑,笑傲乾坤向店主人打听李長泰的住處。李長泰官居要職,在西夏也算得是個名人,笑傲乾坤一說,店主人就知道了。
  店主人告訴了笑傲乾坤李邪的地址,問道:“客官,你和李大人是什么關系?”笑傲乾坤道:“我是他的朋友,特來投奔他的。”
  店主人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時候投奔親友恐怕是很不适宜了。”笑傲乾坤道:“李大人有貴國益嘗君之稱,想來不至于拒納遠客。”店主人道:“不是這樣說——”壓低了聲音,續道:“街上亂得很,許多歹徒乘机打劫,官宦人家,更是匪徒所要洗劫的目標。大官們都避難去了,我看你要找這位李大人也未必會在家中。”笑傲乾坤心里想道:“一些貪官污吏,遭受民抄,這也是活該。不過李長泰似乎是個比較好的官儿,卻不知是否也遭了玉石俱焚之禍?”于是說道:“不管如何,我總要去試一試。”
  店主人勸他不听,說道:“你要去可得換上一身粗布衣裳,還有你的娘子最好還是不要同去的好。”笑傲乾坤謝過了他的指教,向他買了一身粗布衣裳,回房間与蓬萊魔女商議。蓬萊魔女笑道:“咱們雖然不怕匪徒,也還是少惹麻煩的好。好吧,你就一個人去吧。”
  笑傲乾坤帶了那柄寶刀,按址找到了李長泰的住宅,只見大門打開,并無看門人在。笑傲乾坤心想在這戰亂的時候,實是難以按照客禮求見的了,于是就逕自進去。
  一路進去,只見凌亂不堪,地上堆滿垃圾和破破爛爛的雜物,看來是已經遭了搶掠,剩下的這些東西都是不值一搶的了。
  走到客廳,這才見著几個粗眉大眼的漢子正在那里搜索,一面搜索,一面大叫晦气。
  一個流氓气十足的漢子笑道:“朋友,你來遲了。你自己看看,這里還有什么東西給你拿的?”另一個漢子笑道:“我看你樣子斯文,怎么也想來分我們的贓物?哈哈,你這身衣裳雖是粗布,倒也有個七成新呢!”听他的口气,竟是想剝笑傲乾坤的衣裳。
  笑傲乾坤苦笑道:“朋友,我并不是想來分一杯羹的,只是想向你們打听打听,李家可還有人在這里嗎?”那几個漢子捧腹大笑,笑聲中忽地听到一聲殺豬似的叫喊。
  笑傲乾坤跑進去一看,內花廳里,只見一個魁梧的漢子正在按著一個瘦小的老頭拷打。這漢子的臉上涂抹得五顏六色,就像唱“大花臉”的伶人一樣。想是尚有几分羞恥之心,做了強盜,怕人識得他的廬山真貌。但他所用的手段卻是狠辣非常。扭著那老頭的雙臂向后彎曲,痛得那老頭冷汗迸流,殺豬般的大叫。笑傲乾坤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這人用的是分筋錯骨手法。
  笑傲乾坤大怒喝道:“你搶東西也還罷了,為何打人?”那漢子雙眼一翻,看樣子就要發作,卻忽地變了怒容,顯出惊喜交集的神气,突然松開了那老頭,一抓就向笑傲乾坤抓來,叫道:“哈,原來是你拿了!”
  笑傲乾坤正是要教訓他一頓,這漢子不來行凶,笑傲乾坤也是要打他的。當下喝聲:“來得好!”一個反手擒拿,登時破解了那漢子的分筋錯骨手法,一把將他抓了起來,拋了出去。喝道:“看你還敢欺侮老弱婦孺?下次碰上了我,我就要你的命!”
  這漢子給笑傲乾坤一拋,騰云駕霧地飛過了兩間房間,摔倒在客廳外面的院子里。笑傲乾坤是想把他摔個頭破血流,叫他知道厲害。不料這漢子摔了一跤,雖然也是摔得不輕,痛得他“哎喲喲”的大叫,可是,他隨即一個“鯉魚打挺”地跳了起來!依然能夠不蹺不拐地逃跑出去。并沒有給摔得頭破血流,倒是頗出笑傲乾坤意料之外。
  笑傲乾坤剛才是在怒火頭上,未暇細思,此時心念一動,方始想到:“此人的武功并非泛泛之輩,以他剛才的這一招分筋錯骨手法而論,顯然是曾經下過苦功的,在江湖上也應該算得是個好手了。卻何以自甘下流,來做趁火打劫,乘危搏亂的流氓?”
  客廳里那几個地痞流氓看見那漢子給笑傲乾坤摔得這樣厲害,嚇得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雖有疑心,但此時救這老頭要緊,卻是無暇去追那個漢子了。
  笑傲乾坤給這老頭接上了臼,再給他按摩片刻,舒筋活骨。這老頭子喘過口气,說道:“多謝你救了我這條老命,不過,這個人你卻是得罪不起的,你赶快跑吧!”
  笑傲乾坤道:“這人是誰?”
  老頭說道:“這人是蕭家的一個教頭,他雖然抹花了臉,我也認得。”笑傲乾坤道:“哪個蕭家?是不是遼國投奔來的那個蕭護?”老頭有點惊愕的神气,說道:“你既然知道,還不赶快逃跑。蕭家有十几個教頭,這人還不是本領最好的呢。”笑傲乾坤笑道:“你老人家不用擔心,我正是你的主人請來對付蕭家的。你認得你主人這把刀吧?”
  老家人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是我家主人所佩的寶刀。我家主人現在何處?你們是几時相遇的?”這老家人只知主人出使外邦去了,卻不知主人是到耶律元宜的山寨。
  笑傲乾坤不愿令他傷心,說道:“這你就不必管了。你家主人恐怕在短期內不能回來,是以托我帶這把寶刀給他的家人,還有點事情要交代的。你家的夫人和公子呢?”
  老家人道:“戰事一起,夫人和公子就下鄉避難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們的去處,不知你的事情可不可以告訴我?我是受主人之命在這里留守的,多蒙主人一向信得過我,主人的事情多少我也知道一些。”這老家人以為笑傲乾坤不相信他,感到有點委屈。
  笑傲乾坤道:“夫人和公子為何要逃到鄉下避難?鄉下不是更危險嗎?”
  老家人道:“在這里恐防遭了蕭家的毒手。”
  笑傲乾坤道:“對了。你家主人正是托我轉告夫人和公子,要他們提防蕭家的。不過,你家主人卻未料到他們會躲到鄉下。”
  老家人歎口气道:“我們也知道這不是最妥善的辦法、但卻是無可奈何。俗語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蒙古韃子殺來,還希望可以躲得過,蕭家的毒手卻是防不胜防的。兩害相權取其輕,所以夫人當机立斷,戰事一起,就立即避難下鄉。”
  笑傲乾坤道:“你家主人很得國主信任,何以卻這樣害怕蕭家?”
  老家人歎气道:“皇上固然是信任家主,但卻更信任蕭家!”
  笑傲乾坤道:“既是同為一殿之臣,何以又結下了仇恨?”
  老家人憤然說:“蕭護父子當年投奔我國,我家主人只道他是日暮途窮,前來托庇。誰知他卻是包藏禍心,來給蒙古韃子臥底的!”
  笑傲乾坤吃了一惊,說道:“你家主人沒有密告皇上么?這是危害你們國家之事,你們的皇上總不該相信外人吧?”
  老家人道:“話是這樣說。可是我家主人在得了風聲之后,好几次密奏皇上,皇上就是不肯相信,反而重用蕭家。這又有什么辦法?唉,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這老家人有所不知,原來西夏國君李安全就像北宋的末代皇帝宋徽宗一樣,宋徽宗畏敵如虎,想与金國謀和,是以明知秦檜是金國派回來的奸細,還是要秦檜做宰相;這個李安全也是一樣,他知道蕭護在遼國滅亡之后,是曾先投蒙古,受了鐵木真之命,再來投奔西夏作蒙古的奸細、可是他就是正想利用蕭護的這重關系,准備必要時可以有人幫他向蒙古求和。
  笑傲乾坤心里想道:“西夏國主沒有用蕭護作宰相,已經是比宋徽宗稍胜一籌了。”
  老家人說道:“幸虧夫人和公子早走,自從戰局緊張。京城關閉之后,這里已經遭了几次洗劫了。前几次來過的賊人之中,我怀疑就有蕭家派來的人在內。不過,我識不得那么多人,剛才的那個教頭,我則是認識的。”
  笑傲乾坤道:“那廝好似是要拷問你索取什么東西,是么?”
  老家人道:“他是來拷問我主人有甚么文書給我收藏、我說這間大屋每一片瓦每一塊磚你們都曾經翻過了,哪還能收滾什么東西?后來他又拷問主人這柄寶刀的下落。恰巧這個時候,恩公你就來了。要不然,小人只怕要吃更多的苦頭呢。”
  笑傲乾坤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那廝一見我,就說什么東西是我拿了,原來是指這柄寶刀。”笑傲乾坤本來想把這柄寶刀交給老家人的,看了這個情形,想想不妥,決定還是自己暫時代為保管。
  老家人苦笑道:“這次的洗劫應該是最后一次了,現在當真是家徒四壁,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給人家拿的了。”
  笑傲乾坤道:“我看你也不必在這里看守了,這點銀子你拿去,隨便找個地方避一避吧。你已經是盡忠職守,很對得住主人了。”
  老家人謝過了笑傲乾坤,說道:“恩公,你打了蕭家的教頭,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沒什么事,最好不要在街上露面。”
  笑傲乾坤笑道:“別處不去,蕭家我恐怕還是要去一趟的,”
  當下,笑傲乾坤向那老家人問了蕭家的住址,便即离開。外面有几個鬼頭鬼腦的人正在窺探,見他出來,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不理他們,獨自在街上行走。不過他也不想白天就去蕭家,心中思忖:“李長泰托我將他的遺言帶給西夏國主,這個昏君肯不肯听是他的事,我卻不能負朋友之托。”
  到了王宮外面,只見宮門緊閉,外面連一個守門的衛士都沒有。只是在牆頭的箭垛上,隱隱可以看見露出來的弓箭。衛士緊張守備的情形不難想象。
  笑傲乾坤啞然失笑,心想:“李安全(西夏國主)只想保自己的安全,畏敵如虎,膽小如鼠,他連宮門也不敢打開,當然是不敢隨便接見外人的了。我且回去和清瑤商議了再說。”
  笑傲乾坤返回所住的客店,走了一會,發覺似乎有人跟蹤,笑傲乾坤不動聲色,到了冷巷,突然回頭抓著他們。冷笑說道:“你們跟我做什么?”給他抓著的是兩個獐頭鼠目貌似流氓的人。
  那兩個人叫苦不迭,開頭還在抵賴,后來吃不過苦頭,只好承認是想搶笑傲乾坤的東西。
  街上劫案之多,多如牛毛,這兩個人直認搶劫,料想笑傲乾坤也不能拿他們怎樣。
  笑傲乾坤心中有數,揪住他們不放,說道:“我有什么東西值得給你們搶的?快說實話,否則叫你們吃苦頭。”一個說道:“你老這件長衫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說道:“我有三天沒吃飯了,你老可否施舍兩個小錢?”
  笑傲乾坤冷笑道:“你們倒是說得可怜。”把那個向他討衣裳的賊人所穿的袍子一揪,那件袍子是布面皮里的,笑傲乾坤冷笑道:“你穿的是皮袍卻要我的粗布長衫?”反手“啪”的一下打了另一個賊人一記耳光,說道:“你滿面紅光,竟敢說三天沒有吃飯!”
  那兩個人叫苦道:“小的是不合貪心,不過也沒有搶著你老的東西,你老就高抬貴手吧。”
  笑傲乾坤道:“你說實話,我就放你。你們是不是蕭家的人。想要的恐怕是我這柄寶刀吧?”
  那兩個人面色大變,一個說道:“什么蕭家,我們的同伙可沒有姓蕭的。”一個說道:“小人其實只是小偷,可不敢弄刀弄槍。你這柄刀送給我我也不要。”
  這兩人大耍無賴,一時間笑傲乾坤是拿他們沒法,心里想道:“看來多半是蕭家的人,但沒有憑据,万一不是,我施嚴刑迫供,那就冤枉了他們了。”
  正自躊躇,忽听得馬靴踏地的“拓拓”聲,一隊士兵正從街上經過。那兩個賊人立即大叫:“有人搶東西呀,快來救命!”他們竟然賊喊捉賊!
  笑傲乾坤當然不會害怕一隊士兵,但若給他們解回官衙審問,可是麻煩,他又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把這些士兵打個落花流水,無可奈何,只好先求脫身。
  笑傲乾坤气得七竅生煙,把那兩個賊人像小雞般提起來,摔他們個發昏二十一,這才一溜煙地上了屋頂逃跑。兵士們大叫:“捉飛賊,捉飛賊呀!”當然也只是虛張聲勢,胡嚷一通而已。
  笑傲乾坤急著回去見蓬萊魔女,不過,他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心里想道:“這兩個小賊膿包之极,料想只是給蕭家作耳目的人。若要搶我的寶刀,蕭家應該派本領更高的人來。”笑傲乾坤斷定了他們是想要跟蹤,可就不能給他們發現住址了。于是兜了兩個大圈,這才回到客店。此時已是二更的時分了。
  店主人開門接他進來,埋怨道:“你怎么這樣晚才回來?剛才有公人查店,你不在這儿,我很費了一番唇舌,還花了十兩銀子茶錢,這才沒事。”笑傲乾坤把兩錠元寶送給店主人,說道:“我不能累你破費,這二十兩紋銀你收下吧,這里每晚都有人來查夜的嗎?”
  店主人接過元寶,眉開眼笑,一五一十地告訴笑傲乾坤道:“是呀,我也覺得有點奇怪,自從風聲吃緊之后,街上的劫案多如牛毛,官府早已無暇理會了。盜賊都無暇理會,查夜的事情那就更少了。尤其小店是在這條小巷,油水不多,平時都很少公人到的。今晚的查夜,還是一個多月來的第一次呢。”
  笑傲乾坤道:“他們可有羅嗦我的娘子沒有?”
  店主人悄聲說道:“這次查夜的公人,對男客特別認真,對女客卻沒怎樣羅嗦,那個隊長特別向我打听一個人——”說至此處,把眼望著笑傲乾坤,帶點“賣弄”以及“討好”的神气,引笑傲乾坤發問。
  笑傲乾坤道:“哦,他們向你打听的是何等樣人?”
  店主人道:“他們問有沒有一個二十多歲、南方口音的漢人在小店投宿。”
  笑傲乾坤心頭一動,神色不變地笑道:“哦,他們打听的這個人倒是有點像我呢!”
  笑傲乾坤笑得坦然,店主人毫無怀疑,跟著笑道:“是呀,我就是因為怕惹麻煩,所以他們問起我你是什么模樣的客人之時,我就說你是一個中年胖子。他得了我的茶錢,也就沒有怎樣羅嗦了,問到娘子之時,只是問了几句。當然,我知道他們要捉的人絕不會是你這樣豪闊的相公的。不過,總是少惹麻煩的好,你說是嗎?客官,你不怪我把你說成一個大胖子吧?”說罷哈哈大笑。
  笑傲乾坤情知店主人是得過了他的好處才替他瞞的,當下笑道:“你應付得很好,實不相瞞,我的确是最怕招惹麻煩。”當下再打賞了店主人十兩銀子,便自回房。
  笑傲乾坤輕輕扣門,低聲說道:“清瑤,我回來了。”听不到里面的回答,笑傲乾坤大為奇怪,推開房門一看,房中燈火未滅,卻是不見蓬萊魔女在內。
  笑傲乾坤心里想道:“難道是清瑤等得心焦,出城去找尋我了?還是她也碰上了什么事呢?”他知道蓬萊魔女輕功在他之上,与其出去找她,倒不如在房中等她,免得彼此找尋,反而錯過。“清瑤比我机智得多,想不至于出事。”笑傲乾坤心想。
  等了大約一炷香時刻,忽覺微風颯然,一條黑影穿窗而入,果然是蓬萊魔女。
  蓬萊魔女道:“你回來了,見著李長泰的家人沒有?怎么寶刀還在你的手上?”
  笑傲乾坤笑道:“我的說來話長,先說你的。你為何溜了出去?”
  蓬萊魔女道:“查夜之事,你知道了沒有?”
  笑傲乾坤道:“店主人告訴我了,多虧他的打點,据說對你并不怎樣羅嗦。”
  蓬萊魔女道:“他們是想盤問我的,卻給我使個巧計打發了。”
  笑傲乾坤道:“哦,什么巧計?”
  蓬萊魔女道:“我不耐煩受他盤問,把一根塵絲藏在指甲縫里,用長袖來作遮掩,悄悄一彈,塵絲刺著了他的麻痒穴,哈,這一下他可難受了。”蓬萊魔女想起那人哈腰縮背,愁眉苦臉,渾身像打擺子一般不住顫抖的怪樣子,兀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蓬萊魔女笑過之后,說道:“那人忍不住的發痒,卻不知是我搗的鬼,看來他可能是以為自己突然間得了什么怪病,于是慌里慌張的就哈腰走了。”
  笑傲乾坤笑得打跌,說道:“幸虧你這么擺布了他一下,要不然他雖然得了店主人的銀子,只怕也還是羅唆你的。”
  蓬萊魔女道:“我打發了那班人之后,回到房中,等了許久,還不見你回來,正自心焦,忽地聞到一股异香。”
  笑傲乾坤道:“是有人對你使用迷香?”
  蓬萊魔女道:“不錯。而且是天下最厲害的一种迷香。那是魔鬼花的香气。”
  笑傲乾坤詫道:“難道是太乙這老賊也來到了這儿了。”
  蓬萊魔女道:“我起初也這么想,于是我裝作昏迷的樣子,倒在床上,想引他進來,出其不意地便可傷他。誰知那人机靈得很,人不進來,暗器先打了進來,這一來我可不能不追出去和他動手了。那人不是太乙。”
  笑傲乾坤道:“我也想得到不是太乙,太乙是知道你有天山雪蓮的,天山雪蓮能解魔鬼花之毒,他明知無效,怎會對你使用。而且以這老賊的武功,房中只你單獨一人,他自視甚高,想來也還不屑于使用迷香。但不是太乙,卻又是誰呢?”蓬萊魔女道:“是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他見我已經發覺了他,立即就跑。我未能和他交手,便給他溜了。”
  笑傲乾坤說道:“以你的輕功也追不上他?”
  蓬萊魔女道:“我穿窗而出,他已經跑進一條巷子,這里不是大街,狹窄的橫街冷巷縱橫交錯,我路不熟,給他几個巷子那么一兜,就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了。”
  笑傲乾坤心想:“雖然如此,但這人躲得過清瑤的追蹤,本領也很是不弱了。”
  蓬萊魔女道:“你今晚遭遇又是如何?”
  笑傲乾坤講了在李家的所見所聞,蓬萊魔女听得很仔細,听完之后,如有所思。
  笑傲乾坤道:“你可是發現什么疑點?”
  蓬萊魔女道:“蕭家的人為什么對李長泰的那柄佩刀如此看重,必欲得之而后快?”
  笑傲乾坤錚錚地彈了兩下,贊道:“端的是一柄寶刀!”蓬萊魔女道:“寶刀确是寶刀,卻還未能解釋我心中的疑問。”正是:
  一刀疊見風波起,烽火危城破案難。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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