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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豈有明珠投賊窟 忍揮寶劍闖情關


  段克邪如醉如夢,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漸漸清醒過來,睜開眼睛,不禁吃了一惊。原來他發覺自己是躺在一張香馥馥、軟綿綿的床上,看這房間的布置,竟似是什么千金小姐的香閨!他想跳起身來,卻是一點气力也使不出。“我怎么會在這儿?”他定了定神,漸漸恢复記憶,這才想起自己是中了精精儿的迷香,被那紅衣番僧擒來的。
  段克邪正目惊疑不定,忽听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一個少女走了進來,說道:“怎么樣,這里還住得舒服嗎?真對不住,令你受了惊嚇了。不過,也要請你原諒,我是誠心誠意請你來的,只怕請不動你的大駕,只好出此下策。”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那日与丐幫石青陽這一派作對,字文垂叫她作“史姑娘”的那個女郎。
  段克邪道:“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你為什么要請我來?這里又是什么地方?”
  那少女道:“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客人,我也不怕對你說了。我名叫史朝英,史朝義就是我的哥哥。你不認識我,我哥哥的名字,你總听人說過了吧?我們此刻也是寄人篱下,沒法子給你准備客房,這是我的臥房,讓給你住的,你滿意嗎?”
  史朝義是史思明的儿子,他弒父自立為偽燕皇帝,段克邪是早已知道了的,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紅衣番僧說什么公主,原來就是指她!”段克邪冷笑道:“我是一介草民,不敢妄攀金校玉葉,你費了這么大气力,將我拘來,是何用意?”
  史朝英嫣然一笑,說道:“你先別生气好不好?你的來歷,我亦深知。說老實話,咱們彼此彼此,都是強盜。不過我的父兄膽子大些,他們敢造反稱主而已。強盜造反,成則為王,敗則為寇,那也沒有什么稀奇。”她說得倒很直率,對段克邪也的确似是無甚坏意。
  史朝英又道:“至于我為什么要請你來,我當然要慢慢和你說的。先簡單說一句,我是要請你幫忙一件事情。”
  段克邪之父段哇璋死于淮陽戰役,那次戰役,就是由史思明發動,史思明的大將令狐潮作賊軍主帥來攻城的。段硅璋雖然不是直接死于史思明之手,但卻也有多少關系,因此,段克邪一听得這女子是史思明的女儿,心中先自有了惡感,當下不假思索,便即說道:“不錯,我是個強盜,但我不像你們,我是個胸無大志的強盜,我幫不了你們的忙。”史朝英道:“你未免大自謙了吧?”段克邪冷冷說道:“再說,我也不愿意幫你的忙。
  你高興把我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史朝英忽然又哈哈大笑。
  段克邪怒道:“你笑什么?”史朝英道:“我笑你男子漢大丈夫,卻恁地心胸狹窄!”段克邪怔了一怔,道:“我怎么心胸狹窄?”史朝英道:“我知道你為什么恨我,你還在記著淮陽之戰的仇恨是不是?令尊在那次戰役喪生,我爹爹那時正是你們的敵人,也難怪你心里記仇。但兩軍作戰,難免死傷,何況我爹爹和令狐潮又都已死了,你的仇恨也應該消了。再退一步說,縱然你仇恨未消,也只能恨我的爹爹,我那時還是個來懂人事的小姑娘,卻關我什么事?你如今遷恨于我,我好心好意將你請來,求你幫忙,你卻冷言冷語的回絕我,胸襟不是太狹窄了么?”
  史朝英一下子就猜到他的心意,伶牙俐齒,說得居然頗有理由,段克邪也不禁暗暗佩服她的聰明,雖然對她惡感未消,顏色卻已和緩了許多,說道,“我和你雖無冤仇,但也是風馬牛不相及,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幫不了你的忙!”
  史朝英笑道:“我還沒有說,你怎么知道幫不了忙?說不定咱們正是同道呢?”段克邪無可奈何,只好說道:“好,那你就說吧,是什么事情?”
  史朝英道:“我想与鐵摩勒、牟世杰結盟,平分唐室江山,你愿意替我轉達么?”段克邪道:“不行!”史朝英道:“為何不行?”段克邪道:“不行就是不行!我的鐵大哥是何等為人,諒你也不知道。”史朝英冷冷說道:“有什么不知道?鐵摩勒曾做過唐明皇的侍衛,后來被奸臣排擠出來,但他仍然矢忠唐室,和安祿山,和我的爹爹打過仗,在他心目之中,是把我們看作反賊,因此你就以為他決不會与我們結盟了,是么?”段克邪道:“你知道就好!”段克邪以為史朝英該無話可說了,哪知史朝英又是哈哈大笑。
  段克邪道:“你又笑什么?”史朝英道:“我笑你一本皇歷看到老,不識時務。”段克邪道:“我怎么又是不識時務了?倒要請教。”史朝英道:“此一時,彼一時。安祿山是胡人,他想做中國的皇帝,中原豪杰不肯服他,那是必然之理,我姓史的可是漢人,娩李的做得皇帝,姓史的,姓鐵的,姓牟的以及你姓段的也何嘗做不得皇帝?此其一。鐵摩勒當年是唐皇侍衛,現在是綠林首領,牟世杰更是綠林盟主,牟世杰雄心勃勃,我是知道的,鐵摩勒也許不想造反,但事到如今,只怕也由不得他作主了。他造反也好,不造反也好,朝廷總是容他不得,他的金雞岭已被官軍波了,他流竄四方,只怕也終難立足。与我們結盟,彼此有利,有何不好?”
  史朝英辭鋒銳利,段克邪卻不善說辭,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什么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史朝英問道:“你怎么樣?想清楚了沒有?”段克邪心想:“安祿山。史思明雖然一漢一胡,卻總是一丘之貉,誰做皇帝,對老百姓都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史朝義弒父篡位,人品更是卑劣不堪,這史朝英是他的妹子,諒也好不到哪里去。”不過他心里是如此想,對著史朝英卻不好說出來。
  段克邪心意已決,當下說道:“你要我說實話么?”史朝英道:“當然。”段克邪道:“即使牟世杰愿与你們結盟,我也不愿替你們去做說客。”史朝英道:“為什么?你瞧不起我們?”段克邪道:“隨便你怎么猜想,總之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決不去做。
  你要派遣說客,另請高明吧。”史朝英談談說道:“倘若有一個人比你更适合的,我們也不必費如許心力,將你請來了。你不允幫忙,我也不能勉強你。可是我們將你請來,也就不能容你隨心所欲的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這層你可想到了嗎?你想想吧,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段克邪冷笑道:“你要我假憊答允你么?我本來可以這樣做,騙了你的解藥,然后一走了之。但這樣就是言而無信,非男子漢大丈夫所當為,所以我才不愿意這么做。你懂不懂?言盡于此,你要殺要剮,都任憑尊意了!”
  史朝英又哈哈大笑。段克邪奇道:“你又笑什么?”史朝英道:“這回不是笑你了。我是笑我的哥哥看錯了人,我的眼力卻一點不差!”段克邪道:“怎么?”史朝英道:“我哥哥以為威迫利誘,便可以將你收服:我則早就看出你為人耿直,風骨錚錚!
  你有什么話就說什么話,不騙自己也不肯騙人,好,真算得是大丈夫行徑!”
  高帽人人愛戴,段克邪不自覺的為她惋惜,心想:“此女英气迫人,本來可以算得是女中豪杰,可惜如此佳人,甘心作賊。”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點极輕微的聲響,段克邪迷香未解,武功消失,但他的耳目仍是极為聰敏,這點輕微的聲響,倘若換了別人,決計察覺不來。段克邪好生駭异,“這是什么人,輕功如此了得,這史姑娘既然是‘公主’身份,若然是她的手下,決沒有這樣膽子前來偷听。嗯,難道是他們的敵人來了?”可是等一會,仍是毫無動靜。
  史朝英亦似有所覺,忽地說道:“我給你打開窗子好不好?”倏地推開窗子,卻什么也沒有瞧見。但段克邪閉目听聲,卻已察覺就在她推開窗子的那一剎那,那夜行人已經飛走了。
  段克邪更是吃惊,暗自想道:“這人輕功如此高明,難道是我的大師兄來了?”忽听得史朝英幽幽歎了口气。回過身來,說道:“段公子,我不愿意勉強你,但也不能將你放走,你恨我么?”
  段克邪冷冷說道:“我是你的俘虜,你要怎么樣便怎么樣,我有什么好說的!”史朝英忽道:“段公子,要是我把你放了,你對我如何?”段克邪道:“我与你本是風馬牛不相及,你若不再与我為難,我也不會找你算帳。我一离開此地,這段過節,也便抹過不提。”史朝英道:“這么說,我放你走,你就只是應允不再記恨么?”段克邪道:“你還要我怎么樣?難道要我向你屈膝求饒?”史朝英睨他一眼,笑道:“豈敢,豈敢。顛倒過來,我向你求情如何?”段克邪只道她仍是舊話重提,立即說道:“大丈大宁死不屈,我早已說過了,不管你放我也好,不放我也好,我決不能為你出力!言盡于此,隨你處置吧。”史朝英秀眉微蹙,如有所思,過了半晌,忽地又歎口气,說道:“段公子,我倒很想放你,可惜我也不能完全作主。好,你再想想吧。我走啦。”
  段克邪思潮起伏,但卻不是想史朝英的話中之意,而是想那個輕功卓絕的神秘人物,他本來有點怀疑是大師兄,但倘若真是大師兄空空儿的話,誰人能夠阻得住他?他又何須懼怕?為何直到如今,尚未見他再來?倘說這人是史朝英這邊的人,卻又沒有下人敢去偷听“公主”說話的道理。段克邪想來想去,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個丫鬟端著一個盤子走進來,盤中有一大碗稀飯,几式小菜,說道:“公主怕你餓了,請你先吃點東西。”段克邪心想:“她倘要害我,那也無須下毒。”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索性就把那丫鬟送來的東西吃個精光。
  那丫鬟走后,段克邪獨坐房中,過了一會,外面仍是靜悄悄的不見有任何聲息。段克邪心想:“与其等人解救,何如自己設法。”當下盤膝靜坐,默運玄功,他精神已好了一些,可是真气仍然艱難凝聚,過了一個更次,稍稍恢复了些,但也只是手足能夠活動,要想施展輕功逃走,那還是万万不能。
  段克邪正在用功,忽听得外面有人說話,是一個男子的聲音說道:“這小子答應了沒有?”史朝英的聲音答道:“我正在勸他。”那男子冷笑道:“妹妹,我看你也不必多費心机了。我早料到他不會答應的。”史朝英道:“不,再多看兩天吧?”那男子道:“他和你說些什么我都已知道了。他已然一口回絕,你還有什么辦法?嗯,難道你還想用美色去引誘他嗎?”史朝英怒聲說道:“哥哥,你胡說什么,你把我當作什么人了?”
  段克邪听了他們的談話,已知道這人是史朝英的哥哥史朝義,心里想道:“這史朝義的人品當真是卑下不堪,史朝英雖然也不是正派女于,但比起她的哥哥,卻總是要好一些。”隨即又起了一個疑團,“据史朝英說,她的哥哥是預料我會屈服的,但現在听了史朗義的說法,卻又并非這樣。那么將我捉來,想利用我作說客,這主意究竟是誰出的?”
  心念未已,已听得史朝義打了一個哈哈,說道:“這么說。妹妹,你并不是愛上姓段這個小子了?”史朝英嗔道:“我不過是想他作我們的助手,你想到哪儿去了?”史朝義道:“這小子武功很強,又是鐵摩勒的心腹。只要他肯為我們所用,你嫁給他,那也不坏。”史朝英气道:“哥哥,你越說越下流了,你再這么說,我只好不理你了。”
  史朝義又打了個哈哈,說道:“好,那么我說正經的了,你听著,這小子既然不肯為我們所用,你又不是要嫁他,那還留他干嘛?趁早把他一刀兩段,免生禍患!”史朝英道:“怎么,你要殺他?”史朝義也冷笑道:“怎么,你要放他?你知不知道,捉虎容易放虎難?”史朝英道:“再等兩天,待我再勸他怎么樣?”
  史朝義道:“不行!這小子本領高強,難保不出岔于。況且哈哈,哈哈,哼!”史朝英道:“況且什么?是不是信不過我?”
  史朝義道:“不錯,我就是信不過你!你明知他不肯歸順我們,為何又舍不得將他殺了?”
  史朝英气得聲音顫抖,說道:“你信不過我,何不將我也一井殺了!”史朝義冷笑道:“你不肯讓我殺他,好,你就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史朝英冷笑道:“你連爹爹也敢殺,豈有不敢殺我之理!但只怕你要想殺我,決不能像殺爹爹那樣容易吧!”
  史朝義大吼道:“你要做孝順的女儿,給老鬼報仇是不是?看刀!”只听得“喀嚓”一聲,史朝義大叫道:“來人哪!”原來史朝英拔刀比他更快,她的武功胜過哥哥,而且又是先下手為強,一刀就砍傷了她的哥哥!
  段克邪听礙他們兄妹火拼,暗叫“不妙”,就在這時,窗子突然無風自開,一個人跳了進來,冷笑說道:“段克邪,你一向不把我這二師兄放在眼內,可休怪我心狠手辣了!”這人正是精精儿,說時遲,那時快,他揭開床帳,拔出金精短劍,一劍就向段克邪插下!
  這一瞬間,段克邪恍然大悟,原來剛才在外面偷听的那個夜行人就是精精儿,想必是他將偷听到的都告訴了史朝義,故而史朝義迫不及待的要來殺他。可是此際段克邪明白也已經遲了,精精儿的短劍已插到他的胸前!
  忽听得“錚”的一聲,精精儿的虎口突然一麻,金精短劍拿捏不住,竟然跌落地上。原來段克邪已恢复了一兩分功力,他將積聚起來的全身气力都運到中指指尖,驀地里施展“彈指神通”的功夫,中指一彈,恰中精精儿的虎口。
  這一招得手,實是机緣湊巧之极,一來是因為精精儿太過粗心大意,他以為段克邪中了迷香,已是毫無抵抗的能力,根本就沒有防備對方反擊;二來也是因為段克邪所處的位置占了便宜。段克邪躺在床上,形勢原是极為不利,但他以逸代勞,卻巧妙的將不利化為有利,要知精精儿的武功与他相差不遠,他只恢复了一兩分功力,倘若是正式交手,他怎打得過精精儿?根本就無法近身,當然也決彈不中精精儿的虎口;但精精儿揭開床帳,只伸一只手進來用劍刺他,這就給了他有利的机會了。他有備而戰,以逸代勞,精精儿從亮處走進暗處,身子又站在帳外,看不見段克邪的動作,段克邪卻看得見他的動作,這么一來,精精儿當然要吃虧了。
  精精儿大吃一惊,心想:“莫非是他已得了解藥,故意用誘敵之計來暗算我?”他武功高強,應變极速,一吃了虧,本能的就向后退開,防備敵人攻擊。其實這時段克邪正是險到了极點,他气力都已運到中指指尖,其他部份,當真是毫無抵抗的能力,精精儿只要大著膽子,再給他一掌,不論打在任何部位,都可以要了段克邪的性命!但精精儿深知這小師弟的厲害,寶劍又已脫手,怎會有這個膽子。
  精精儿退后几步,卻不見段克邪跳起來,正自思疑,忽听得暗器破空之聲,史朝英的三支甩手箭已經射到,怒聲喝道:“精精儿,你好大的膽子,膽敢闖進我的房里行凶?”
  精精儿何等机靈,一听史朝英的罵聲隱藏懼意,心中已是想道:“倘若史朝英己把解藥給他,她就無須這么著急赶來救人了。”史朝英那几支甩手箭怎傷得了精精儿.只听得錚錚錚三聲響過,三支甩手箭都已給精精儿彈落。
  精精儿笑道:“請公主恕罪,我師弟在你房中,我要管教師弟,那也只好無禮了。”史朝義受了他妹妹一刀,在外面暴跳如雷,大聲叫道:“精精儿,你盡管把這賤人和那小子都一劍殺了!
  朕決不怪你。”
  精精儿對史家兄妹的關系不過是互相利用,他對這兩個失勢的偽“皇帝”偽“公主”根本就不怎么尊敬,因此無須史朝義下令,他一打落了史朝英的甩手箭,就立即再向段克邪奔去。
  史朝英雖然不及精精儿,武功亦非泛泛,精精儿打落她那三支甩手箭,雖是不費吹灰之力,畢竟也阻遲了片刻,就在這片刻之間,史朝英已是及時赶到。
  精精儿腳步剛到床前,忽覺金刃劈風之聲已到腦后,精精儿反手一招“彎弓射雕”,點史朝英臂彎的“曲他穴”,史朝英一步不讓,左手刀徑劈過來。
  這一刀勢猛力沉,正是一招兩敗俱傷的刀法,精精儿倘不縮手,縱然用重手法點中史朝英的穴道,最多不過是令史朝英一手殘廢,但史朝英這一刀劈下,卻勢必把精精儿的一條臂膊硬生生的切下來。精精儿哪肯犧牲一條臂膊?他的身法也的确快得惊人,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個斜身滑步,史朝英那一刀便劈了個空。
  可是史朝英這一刀的目的也正是要他閃開,精糕儿一閃,她立即填上了精精儿剛才所站的位置,攔在床前,忽地雙刀交于一手,騰出一只手來,摸出一包東西,“噗”的拋進帳內,叫道:“這是解藥,赶快服下!現在是我救你,等下我可要你救我了!”
  精精儿大吃一惊,連忙來搶解藥,史朝英已先迎了上去,唰唰唰連環三刀,每一刀都是不顧自身的拼命招數,她的雙刀互為呼應,左手刀未收,右手刀又上,首尾相接,連環滾研,不比使單刀的有換招的空隙,精精儿展開空手人自刃的功夫,卻也只能免于受傷,決不能把她的雙刀同時奪下。
  段克邪服了那包解藥,如同喝了醒洒湯一般,本來還有些昏昏沉沉的,片刻間全清醒了。可是功力還未能即時恢复。他試用吐納功夫,導引真气,只覺气血雖已暢通,但真气仍是未能凝聚。原來服食了解藥之后,若是運功得法,也還要半個時辰,方能完全恢复功力。
  史朝英似是知道他的心意,連忙叫道:“你現在不可下來,現在下來,只是多賠你一條性命。你好好運功吧!”精精儿當然知道這解藥的致力,急著要在半個時辰之內將史朝英擊敗,可是他越急就越不行,史朝英雙刀封得极是嚴密,精精几若是冒險進招,至多可以奪下她一柄刀,卻難免受她另一柄刀斫傷。
  其實精精儿若是不急的話,和她消耗气力,要打敗她,還真用不了半個時辰。精精儿一怠,卻反而險些為她所傷,好几次要退開避她,待到精精儿覺察戰術錯誤,已又拖延了一些時候。
  那柄金精短劍在地上閃閃發光,精精儿猛地一省:“我真是打的昏了,怎的忘了拾起自己的寶劍?”
  那柄短劍距离史朝英較近,史朝英何等机靈,一見精精儿目光注視這柄短劍,便知其意,精精儿身形方動,史朝英已是搶先一步,猛地喝聲:“著刀!”反手一刀劈下,精精儿慌忙縮平,只听得“叮”的一聲,那柄短劍已給史朝英踢開。
  短劍剛好落在床前尺許之地,精精儿一個鷂子翻身,伸手便要抓到,這時是他距离短劍較近,史朝英情知搶不過他,嗖哩嗖立即又發出三支油箭。
  這三枝油箭,兩支是射精精儿,另一支卻從側邊射那短劍,精精儿雖然不懼,卻也總得騰出手來,這三支袖箭方向不同,精精儿接了射向他的那兩支,另一支從他側邊射過去的卻接不到了。
  這支袖箭正射中劍柄,本來箭從上面射下,很難推動物体,但史朝英用的乃是巧勁,袖箭触著劍柄之時,略成斜角,短劍被這股力道一碰,貼著地面的劍脊又磨得很是光滑,登時向前方“滑”出,雖然不過向前移動三四尺地,卻已到了床底。精精儿要把這短劍抓到手中,除非鑽進去了。
  精精儿大怒,索性不抓劍而抓人,猛喝一聲,反手彈出兩支袖箭,隨即撕開帳子,一抓就向段克邪抓去,段克邪正在打坐運功,哪能出手相抗?史朝英格開精精儿彈過來的這兩支袖箭,已是慢了一步,只見精精儿已向床中抓下,嚇得魄散魂飛,要救已來不及,心里只是叫苦。
  忽听得一聲尖叫,奇怪,卻不是段克邪的聲音。原來段克邪在精精儿抓下之時,身子一側,精精儿一手抓下,抓裂了床褥,段克邪那柄寶劍正是藏在被中,而且是已退了鞘的,精精儿的手指剛触著劍鋒,他一覺寒气沁肌,便即縮手,但饒是他如此机靈,兩只指頭己給劍鋒划破。
  史朝英還未知道是發生了什么事情,但見精精儿既尖叫而又縮手,便知有了變化,立即一躍而前,雙刀齊著床沿劈下,精精儿無可奈伺,只好跟睜睜的看看段克邪端坐在他的面前,先避開這疾風迅雷般的兩刀。
  段克邪運功正到了緊要關頭,若是此時跳起,一口气運歪,那就不但前功盡棄,而且還有走火入魔之險。史朝英也是行家,深知其理,連忙叫道:“段公子,你閉上眼睛!”她是怕段克邪看著她在激戰,触目惊心,會忍不住跳下來。幸而精精儿雙指受傷,擒拿手的威力減了一些,史朝英拼命進攻,將他一步一步從床前追退。
  正在這緊張的時候,忽見那紅衣僧人已走到房中。史朝義在外面叫道:“大師不必留情,盡管給我把這小賤人斃了!”
  史朝英也叫道:“師父,這老猴儿欺負我,你快來幫我。”原來這紅衣僧人法號幻空,本是青海鄂克沁寺的主持,史思明當年駐軍青海,為了討好他,曾叫一雙儿女拜在他的門下,不過,當時史朝英還小。卻沒有跟他學過武功。只能算是他的記名弟子。
  鄂克沁寺本是西藏白教在青海的產業。后來因為西藏几個教派紛爭,白教無暇兼顧,才給幻空強占去的。幻空霸占寺產十多年,西藏教派之爭己息,白教教主派人重回青海,索回鄂克沁寺,幻空勢力不放,只好出走。其時史思明已死,史朝義請他來當國師。史朝義和史朝英是异母兄妹,他比史朝英大五歲,當年他倒是曾跟幻空學過半年武功。史朝英另有師父,不過幻空到來之后,她也多多少少得過他的指點。
  若論師徒之誼,幻空和史朝義自是要厚一些,但因為史朝英的資質遠胜她的哥哥,幻空對她卻是更為愛惜。這次他奉召而來,事先并不知道是他們兄妹對敵,只道是來了什么刺客,故而匆勿赴至,待到知道真相,不覺進退兩難。
  他想了一想,說道:“自家兄妹,有什么好爭的?公主,你就向你哥哥賠個罪吧!”史朝義在外面大呼小叫道:“這賤人勾引外人,反叛于我,師父,你把她斃了吧。我不認這個妹妹。”
  史朝英道:“師父,你听到了沒有,他定要殺我,你叫我如何賠罪。”幻空道:“皇上是气頭上的說話,待我勸勸。”史朝英道:“師父,他連生身之父也敢殺的,何況于我?你勸也沒有用的。”
  史朝義弒父之事,幻空還未知曉,他雖然是個惡人,听了也不覺毛骨悚然。史朝義大叫道:“師父,你別听她胡說,快快將她斃了!”史朝英道:“師父,你听到了沒有,他是要你赶快殺人滅口!”幻空見史朝義只是催他快殺妹妹,對史朗英的話更相信了几分。當下說道:“我不能眼看你們骨肉相殘,我只好兩邊不幫了!”
  精精儿叫道:“我也無意傷害公主,但這小子乃是叛徒,公主和皇上就是為了這小子傷了和气的。幻空大師,你把這小子殺了,那就兩全其美了。”幻空一想,也是道理,正要出手打段克邪,座朝英叫道:“師父,你別上當,這姓段的是他的師弟,他的大師兄空空儿和他交情最好,這老猴儿卻是背叛了他本門的,你殺了這姓段的,不過是替這老猴儿報了私怨,但空空儿卻怎能与你干休?”幻空大吃一惊,心想:“不管是真是假,空室儿總是以不惹為妙!”于是一聲不響,便即跑了。
  史朝英剛松了口气,不料幻空前腳剛剛走出,宇文垂后腳又跟著來進!
  史朝英喝道:“宇文垂,你意欲何為?你別忘了還有把柄在我手里!”精精孔卻哈哈笑道:“宇文垂,你瞧誰躺在她的床上?你這天鵝肉是吃不成了。”
  原來宇文垂之所以背叛師門,陰謀篡奪幫主之位,這都是出于史朝英的慫恿的。史朝英是想藉丐幫之力,助他對抗唐軍:而宇文垂也想藉她之力,登上丐幫幫主的寶座。但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則是他垂涎史朝英的美色,只因色令智昏,否則他也不敢如此大膽。
  精精儿知道他的心事,一說就說中了他的要害。宇文垂妒火攻心,殺机陡起,說道:“公主,我絕不敢与你為敵,但我為了你身敗名裂,卻絕不能讓這小子引你上鉤!”史朝英斥道:“你胡說什么?給我滾出去!”精精儿又冷笑道:“宇文垂,你還有一點男子气沒有?”你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小子安然的躺在她的床上,你卻要夾著尾巴滾出去?”
  宇文垂大吼一聲,舉起杆棒就跑到床前,怒气沖沖他說道:“公主,請恕我不能從命,我非把這小子斃了不可!”史朝英要待回刀劈他、卻被精精儿纏住,力不從心。她的武功本來就与精精儿相差甚遠,這一著急,刀法散亂,被精精儿一連几招進手的招數,迫得她离開那張床更遠了。
  段克邪運气正自到了緊要關頭,不能出手招架。只听得“卜”的一聲,宇文垂一棒打下,正中他的肩頭。段克邪身軀一轉,將背脊對著他。宇文垂第二棒又用力擊下,這一棒他是想打碎段克邪的頭蓋的,段克邪霍的一個“鳳點頭”,背脊向后一拱,這一棒就打中了他的背脊。只听得聲如敗革,宇文垂虎口發熱,杆棒几乎拿捏不住。原來此時已過了一炷香的時刻,段克邪雖未打通十二重關,亦已恢复了六七成功力,雖然不能出手,真气已能勉強運用,他一口气運到背心,字文垂這一棒焉能傷得了他?史朝英听礙棒聲卜卜,卻是膽故心惊。她只知道解藥要過半個時辰方能生效,半個時辰約相當于兩炷香的時刻,現在只過了一炷香的時刻,段克邪不能抵抗,自是危險之极。她卻還未料到段克邪的內功深厚,遠在她估計之上。
  精精儿是個武學行家,听得棒聲有异,已知不妙,比史朝英更要吃惊,急忙全力進攻,一招“排云手”推出,史朝英臨敵經驗遠不如他,這時心神慌亂,招架不住,左手刀的手柄給他拂中,登時脫手飛去。
  史朝英雙刀缺一,哪里還能阻得了精精儿?幸而精精儿心目中的大敵是段克邪,卻也無暇去傷害史朝英。
  精精儿身法何等迅捷,一個滑步回身,已到了床前,推開了字文垂,“呼”的一掌就向段克邪劈下,就在這一瞬間,段克邪忽地似皮球般彈起來,只听得“乓”的一聲巨響,精精儿這一輩沒有打中段克邪,卻把大床打塌了。段克邪那柄寶劍跌落地上,精精儿那柄金精短劍則被床板壓住,劍柄露在外面,說時遲,那時快,史朝英一刀劈到,精精儿“听風辨器”,頭也不回,反手一彈,就把史朝英的單刀彈開,另一只手已把金精短劍抓了起來。
  史朝英奮不顧身,向精精儿連劈數刀,精精儿喝道:“宇文垂,快搶寶劍!”史朝英的快刀劈到第四刀,精精儿已將金精短劍抓到手中,回身就向史朝英碩去。
  宇文垂得精精儿一言提醒。迅即也把段克邪那柄寶劍撿了起來,心中大喜,想道:“縱然你有護体神功,也總是血肉之軀,難道還能夠刀槍不入?”眼光一瞥,只見段克邪身形已落在地上,仍然是盤膝而坐,姿勢未改。
  宇文垂挽了一個劍花,唰的一劍刺去,他這一劍意欲刺穿段克邪的琵琶骨,段克邪身形一側,只听得“嗤”的一聲,劍鋒穿破衣裳,劍身卻貼著段克邪的肩頭而過。段克邪用了個“卸”字訣,字文垂這一劍被他搖肩帶動,勁力卸失了一大半,收勢不住,几乎撞在段克邪身上。
  宇文垂也是個武學行家,到了此時,當然亦已知道段克邪已是能夠運用上乘內功,大吃一惊,怕他反擊,他一手持劍,一手提棒,劍招已老,未及收回再發,連忙再一棒打下。
  這一棒又打中了段克邪的肩膊,這一次反彈之力更大。只听得“喀嚓”一聲,那條杆棒已斷為兩戮,宇文垂也給震退數步。他右手牢牢抓著劍柄,寶劍卻還沒有脫手。
  宇文垂大喝道:“看你能避開几劍?”這一劍徑刺段克邪的后心,教他避無可避。哪知劍鋒堪堪刺到,段克邪忽地一聲喝道:“撒手”,他雙指一夾,已把寶劍夾著,就似背后長了眼睛一般,拿捏得准确之极,雙指夾著寶劍,連一點點皮肉也沒有被劍鋒割破。宇文垂嚇得慌了,先軟了一半,竟給段克邪以雙指之力,把寶劍奪到手中。段克邪倏的跳將起來,喝道:“你們欺負我也欺負得夠了,看劍!”字文垂提起半戳杆棒擋劍。段克邪一劍就把他的杆棒削得只留下手中的短短一截;要不是他縮手得快,几乎連手掌也要割了下來。
  原來宇文垂剛剛狠狠打那几棒,非但對段克邪毫無傷害,反而幫了他大大的忙。段克邪運功正到了緊要關頭,借了這几棒的力道,加促气血的運行,十二重關頓然貫這,無需半個時辰,功力已是完全恢复。
  宇文垂的杆棒被段克邪一劍削平,嚇得魂飛魄散。這時,段克邪只要再發一劍,就可取他性命,忽听得“當”的一聲,卻原來是史朝英的右手刀,也給精精儿削斷了。
  史朝英此刻已是与段克邪化敵為友,史朝英遇險,段克邪豈能袖手旁觀,同時段克邪心里也在想道:“宇文垂畢竟是丐幫的弟子,不必我來越俎代庖。”
  段克邪心念一轉,身法如電,倏的已欺到精精儿眼前,精精儿短劍一翻,一招“流星赶月”,抖出了三朵劍花,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璇璣穴”,這一招三式,乃是他本門的殺手絕招,厲害無比!
  段克邪見精精儿如此凶狠,亦自怒气陡生,大聲說道:“精精儿,你既立心要取我性命,可也休怪我不念同門之誼,從今以后,咱們師兄弟之情一筆勾銷!”橫劍一封,但听得叮當之聲,不絕于耳,就在段克邪說這几句話的當儿,雙方的寶劍已是碰擊了數十下!
  精精儿的金精短劍,劍質倒并不輸于段克邪的家傳寶劍,但他的功力終是稍遜一籌,在這片刻之間,雙劍碰擊了几十下,段克邪并未覺得怎樣,精精几卻已感到虎口發熱。
  精精儿不敢硬拼,改用游身纏斗的小巧功夫,他們是同門兄弟,彼此知道對方深淺,段克邪尋思:“我可以胜他,但卻要百招之外.敵眾我寡,對方強援一到,脫身可就難了。”當下一招“神龍入海”,長劍掄圓,使出了八九分气力,劍光椅掠,迫礙精精几不迭的后退。段克邪道:“對不住,我可要走啦!”一記劈空掌打碎了窗子,便要跳出。
  史朝英叫道:“喂,難道我還能留在此地么?”段克邪半邊身于已穿出窗外,听得史朝英這么一叫,硬生生的將身形煞住,腳尖勾著囪戶邊緣,回頭一望,只見史朝英正跟在他的身后,而精精儿的短劍也正向著史朝英的后心刺來。
  段克邪本來以為精精儿不敢殺害史朝英的,但一看他的劍勢,竟是毫不留情,這一瞬間,段克邪不禁想道:“不錯,大丈夫理當恩怨分明。此女雖然未必就是好人,但她總是救了我,我豈能丟開她不管。”段克邪的身法劍法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當下腳尖斜挂窗緣,左手拉起了史朝英,右手長劍亦已同時刺出。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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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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