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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瓜田納履嫌難避 道畔凝眸敵意生


  史朝英溫道:“你笑什么?”段克邪道:“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是做皇帝的材料。”史朝英道:“古往今來,哪個朝代不是成則為王、敗則為寇?你以為皇帝就當真是天生的么?”段克邪道:“人各有志,你喜歡做皇帝,你去做好了。”史朝英“噗嗤”一笑,說道:“可惜我是個女子。”段克邪一本正經他說道:“女人就不能做皇帝么?本朝的則天皇帝是不是女子?她改唐為周,不是安安穩穩的坐了十几年皇帝的寶座?”
  史朝英眉毛一揚,星眸倏亮,隨即笑道:“則天皇帝雄才大略,大宗皇帝尚且自歎不如,我怎能比她:再說則天皇帝也有狄仁杰輔佐她呀。”段克邪笑道:“可惜我也做不了狄仁杰。你要做皇帝么,只好另外去找一個狄仁杰來輔佐你了。”
  史朝英低下頭來,神色黯然,忽地也笑了起來。段克邪道,“你又笑什么?”史朝英道:“我和你說笑的,你卻當起真來了。
  你是一個大英雄,大豪杰,尚且不敢動做皇帝的念頭,你想,我一個女子,又豈能不知自量?這是開玩笑的活,你可別當真了。”
  其實她是用笑聲來掩飾她的窘態,這番話實是言不由衷。
  史朝英又道:“我哥哥這個皇帝大約也做不了多少時候了,不過他還擁有几万兵馬,成事不足,為禍百姓卻是有余。你縱然不想取而代之,但幫我將他推倒,免得他擁兵自重,為非作歹,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段克邪听她這么說,倒是心中一動,但隨即說道:“這是朝廷的事情,用不著我管。”底下一句活沒有說出來,那是“你們的紛爭我也不想卷入”。
  史朝英好生失望,但卻极力掩飾,不讓段克邪看出。過了半晌,這才望了段克邪一眼,笑道:“你這也不做,那也不干,那么你到底想做些什么?”段克邪道:“我只是想做一個像我爹爹那樣的人。”史朝英道:“哦,你是要做一個游俠,四海為家,為天下不平人揚眉吐气。”段克邪笑而不語,給她來個默認。
  史朝英幽幽歎了口气、說道:“我自問本領做不了游俠,但心中志愿,其實也是如此。不過我可不能讓我哥哥為非作歹,我總得料理好了家事,才能隨心所欲,化作野鶴閒云。”段克邪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強。你喜歡怎么做便怎么做,也不用与我商量。”
  史朝英道:“你一點也不關心我的事情?”段克邪笑道:“不,我正想問你,你精神已經恢复了嗎?腳傷是不是全好了,明天可跑得動嗎?我勸你早點歇息吧。”史朝英嗔道:“這是什么關心,你是怕我拖累你。好吧,我是死是活都不必你照顧我,走得動走不動,也不必你替我操心。你要走現在就走,我可要睡啦。”嘟著嘴當真閉上眼睛,倚著樹根睡覺,不再理段克邪了。
  段克邪雖是對史朝英無甚好感,但在荒山深夜,卻也硬不起心腸獨自离開。他暗暗歎了一口气,“女孩儿家的脾气真是難以捉摸,惹上了就是麻煩。好在有麻煩也只是今晚,反正明天一早你我便要分手,以后也未必會再見面了,你惱我我也不在手。”
  段克邪恐防會有野獸到來侵扰,非但不敢走開,也不敢睡覺。他离開史朝英遠遠的,但也不敢走得太遠,在樹林里徘徊,替史朝英守夜。時不時的也回過頭來看一看她。
  過了一些時候,月移樹影,斗轉墾楊,夜涼如水,史朝英也似乎已熟睡了。段克邪稍稍走過,隱隱听得她勻循的呼吸气息,似是一朵月光下的睡蓮,在散發著幽香。
  一陣冷風吹過,史朝英的身体微微一顫,段克邪的心也跳了一跳,暗自想道:“夜重風寒,她衣衫單薄,莫要著了涼了。”
  于是脫下了自己上衣,悄悄地走過去,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
  史朝英又動了一下,段克邪赶忙离開,忽听得有吃吃的笑聲,聲音微細,但卻听得很清楚,就似有人在他耳邊偷笑一般,就在此時,一枚松子,無風自落,碰了他的額頭一下。
  段克邪大吃一惊,赶忙放出寶劍,施展“一鶴沖天”的絕頂輕功,跳將起來,一劍就向樹上刺去。
  樹上果然藏有個人,但段克邪一劍刺到,那人已是一溜煙的到了另一棵大樹,身法快到极點,段克邪只見一團影子,根本就不知來的是誰。
  段克邪這一惊更甚,心想:“此人輕功遠遠在我之上,倘若是她哥哥派來的人,那可有點不易應付了。”
  段克邪追過了三棵大樹,那黑影才跳到地上,向段克邪招了招手,笑道:“下來吧,咱們可以在這里說話了。”段克邪怔了一怔,心道:“我真是糊涂,我早就應該想到是師兄了,除了他還有誰有這樣超妙卓絕的輕功!”原來此人不是別個,正是段克邪的師兄空空几。
  但段克邪心中也有點疑惑,听空空儿的口气,似是有意將他引開,要走到史朗英听不到的地方才和他說話的。“他有什么話不愿意讓別人听見呢?”
  段克邪和空空几已經有好几年沒見面了,自他父母雙亡之后,除了鐵摩勒之外。他和這位師兄的交情就是最好的了。如今意外相逢,自是又惊又喜,雖然有一點點疑惑。也無暇多想了。當下便即問道:“師兄,你怎么會突然來到此間?”空空儿笑道:“就是為了看你們而來的呀!師弟,你的艷福可不淺啊!”
  段克邪滿面通紅,正想辯解,空空几卻已一本正經他說道:“知好色則慕少艾,這原也怪不得你。但天下的好女子甚多,你卻為什么偏偏愛上了這位姑娘。師弟,你听我勸吧,這姑娘你惹不起的!”
  段克邪拙于言辭,一時之間,不知從哪里說起,只是連連說道:“不是的,不是的!師兄,你、你、你誤會了!”
  空空儿搖了搖頭,說道:“精精儿說的時候,我本來還不怎么相信,現在是我親眼見到的了,你還能說不是么?”
  段克邪吃了一惊,連忙問道:“精精儿在你面前造了我一些什么謠言?”空空儿怫然不悅,說道:“精精儿擅离師門,結交匪類,行事的确是有許多不當之處,但到底還是你的師兄,你怎能對他如此無禮?連二師兄也不稱一聲,而且一開口就認定他造你謠言?”
  段克邪道:“精精儿他要殺我,我怎能還認他作師兄?”空空儿詫道:“他要殺你?哦,我明白了,想必是因為他見你不肯听從他的勸告,嚇嚇你的。”
  段克邪抑下怒气,說道:“師兄,你知道他最近的行事么?他到底向你說了些什么?”
  空空儿道:“我就是因為風聞他和史朝義混在一起,這才來探個究竟的。他已經向我認錯了。但他說他是為了你才這么做的。”
  段克邪又好气又好笑,說道:“怎么是為了我呢?”空空儿道:“因為他知道你受了那妖女的迷惑,勸你又勸不轉,因此他才接受了史朝義的聘請,意欲從旁監視,免得你做出更不可收拾的事情。誰知你果然做出來了。听說這位史姑娘昨日和你私奔,受她哥哥所阻,連他的哥哥也所傷了,這可是事實吧?”
  段克邪道:“精精儿一派胡言,師兄,你怎的都听信他?”空空儿皺眉道:“你是說他扯謊;但我曾暗中到史朝義房中看過,看見他果然是受了刀傷。”
  段克邪道:“史朝義的确是被他的妹妹忻傷,但卻不是為了要和我私奔的緣故。師兄,可惜你沒有早來半日,要不然你倒可以看見我和精精儿大打出手呢。”
  空空儿道:“不是私奔?怎的你們兩個會在一起過夜?晤,你本來是個好孩子,都是為了這妖女的緣故,一下子就變得這么坏了!二師兄勸你,你不听也就罷了,怎么還和他打起來?”
  段克邪看了急,說道:“師兄,你也听我說說好不好?”空空儿道:“好,說吧。你是從小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謊話的,現在你長大了,但愿你還是似小時候一樣。”
  段克邪心里很不舒服,但一想自己和史朝英孤男寡女在樹林里過夜,師兄來的時候,又正見著自己給史朝英蓋衣,也難怪他心里起疑。當下說道:“我和精精儿的說話孰真孰假,師兄你只要略一打听,就不難明白。丐幫為了焦幫主之事,前几天才開了大會,這事情不知師兄可曾知道?”空空儿道:“我一路上碰見不少化子,丐幫聚會之事我是早已知道的了。但我沒閒心管他們叫化子的事情,他們為什么舉行丐幫大會,我卻是未曾打听。他們的焦幫主出了什么事情,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段克邪道:“丐幫的宇文垂依附史家兄妹,叛師篡位。精精儿給字文垂撐腰,那日在丐幫大會上上演了一出全武行的好戲。
  那時我也恰巧在場,我不值精精儿之所為,也曾助了丐幫衛老前輩他們一臂之力。”當下從丐幫那日之事說起,直說到他被精精儿用迷香所擒,史朝英又怎樣与她哥哥決裂,和他一同突圍等等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講了出來,然后說道:“精精儿不是說為了我的緣故,怕我和史朝義的妹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這才投到史朝義帳下的么?但在丐幫舉行大會的這一天,我還不知道這位史姑娘姓甚名誰呢?那時精精儿早已為史家兄妹效力了。那日之事,丐幫上下數千人,人人都是看見了的,是我說謊還是精精儿說謊,這還不容易明白嗎?”
  空空儿道:“但依你說來,當日在丐幫會上,丐幫弟子其實也還未曾知道他們的焦幫主是被史家兄妹關起來的?”段克邪道:“不錯,也許正是因此,精精儿才敢當面向你扯謊。不過,那日我不但和精精儿打了一架,也曾和這位史姑娘打過一場。要是我早就和這位史姑娘相好,我又怎會破坏她的陰謀?”
  空空儿這才相信了七八分,說道:“想不到精精儿這樣胡作非為,要是我早知道,我真應該把他抓回去。罰他再面壁三年!”
  段克邪道,“他已經跑了么?”空空儿道:“我本是要他一道來找你的,他說他畢竟是受了吏朝義的厚禮,不能在他受傷未愈的時候离開。因此他雖然認錯,卻要等到史朝義傷好才能辭行。但他既然是對我撒謊,當然會害怕我再去抓他,只怕我一出門,他也赶忙离開那地方了。”
  不過空空儿雖然相信了段克邪所敘述的事實,對精精儿的惡行也并不怀疑,但卻還是未曾全然相信段克邪与史朝英毫無私情。他心里是這樣想的:“在丐幫大會之時你曾和她作對,可是這并不能說明你后來也未曾受她迷惑。要不是你對她已暗暗有情,你又怎會如此惜玉怜香,為她守夜,為她蓋衣?”
  空空儿道:“你沒有行差踏錯,那是最好不過。總之這位史姑娘,你這個娃娃是惹不起的。我勸你赶快躲開她,躲得越遠越好。”段克邪有點好气,又有點好笑,心里想道:“她又不是一條毒蛇,我不惹她也就是了,為什么要如此伯她。”不過,他雖然是如此這般的想,卻也不愿多惹師兄閒話,當下說道:“師兄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和她分手。她的事情我是再也不管的了。”
  空空儿點了點頭,卻又問道:“你准備上哪儿?”段克邪道:“我先回報丐幫。然后到長安去。”空空儿似是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你不是說丐幫的焦幫主已經逃出來了么?”段克邪道:“不錯,那把火就是這位史姑娘叫她手下放的。那把火燒得很大,你在路上沒有看見火光么?”空空儿道:“我到的時候,火頭才剛剛扑滅。火光我是看見的了,可是,嗯,可是有點古怪。”段克邪道:“什么古怪?”
  空空儿道:“丐幫的焦幫主、馬長老、宇文垂等人我都是認識的。可是——、”話聲忽地嘎然而止,段克邪正想間他師兄為何不說下去,一抬頭,只見史朝英正朝著他們走來。
  史朝英冷冷說道:“空空儿,你几時來的,怎么也不向我打個招呼?你們師兄弟倆躲在背后,偷偷的講什么私話啊?我可不可以听的?”
  段克邪以為師兄准會向她大發脾气,哪知空空儿卻和和气气他說道:“史姑娘,你別疑心,我見你睡著了,不敢打攪你。
  我和師弟多年不見,彼此敘敘別后境況,井非是存心背著你說話。”
  史朝英淡談說道:“真的么?空空儿,我可是不大相信你呢。克邪,你說,你師兄是不是對著你說了我一些什么來了?”
  段克邪不想扯謊,但史朝英這樣問他,他也不愿口答。心里想道“我師兄說你是個惹不得的妖女,這話我可不好當面告訴你。”當下說道:“你既知道他是我的師兄,我們師兄弟當然有許多話要說。至于說些什么,這個你可管不著。”
  史朝英說道:“好,你們師兄弟是一條心,我是外人,我管不著。但是,空空儿,有一個人卻要管管你的事,這個人也就要來了,難礙咱們在此相遇,你可不要就走了啊。”
  空空儿叫道:“史姑娘,你別給我惹麻煩,我還有事,哎。
  真的有事,少陪,少陪,我可要走啦!”說走就走,連向段克邪也不多說一句,轉眼之間,就不見了蹤跡。史朝英在背后掩著嘴笑,得意非常。
  空空几的一來一去,都是大出段克邪的憊料之外。但他這么的突然而走,卻又比剛才的夾如其來更令得段克邪訝异!要知空空儿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生之中,除了師父師母之外,從沒有向別人低過頭,當年為了精精儿之事,他甚至和他師父同一輩的瘋丐衛越都斗過一場。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會給史朝英的几句話嚇走,豈非不可想象之事?段克邪心內滿是疑團:“史朝英所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當今天下,能胜得過我師兄的寥寥可數,除了遠在東海扶桑島的牟滄浪之外,只有一個金輪法王或者可以贏得我師兄,其他如瘋丐衛越、磨鏡老人、妙慧神尼等人,至多不過是和他打成平手。我師兄是連金輪法王尚且不懼,難道史朝英所說那人,竟比金輪法王還厲害不成?”
  史朝英笑道:“你師兄已走得遠啦,我看他是絕不敢回來的了,你還呆呆的望些什么?我打斷了你們師兄弟的談話,真是抱歉之至。哈,我也想不到妙手空空儿一見了我便會跑的。”段克邪不禁又想道:“我師兄成名多年,眼高于頂,且又來去無蹤,等閒之輩,怎能和他結交?這位史姑娘年紀輕輕,又是我師兄所鄙視的史思明的女儿,她卻是怎生認識我師兄的?”當下禁不住間道:“史姑娘,你是几時認識我師兄的,我怎么從未听他提過?”史朝英道,“哦,從未提過?剛才他不是在我背后說我閒話嗎?”段克邪心中一動,想起師兄剛才說話的神气,三番兩次勸告自己不可招惹史朝英,看來師兄确似早已和史朝英相識,只是不知他何以如此怕她?史朝英又道:“我不管你与師兄說些什么,你也不必管我怎生与你師兄相識。總之,你怕你的師兄,我卻是不伯他的。”段克邪一向敬愛師兄,听了這話,心里很不舒服,談淡說道:“很好,咱們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彼此都不用管對方的事情。我只問你一樣,你現在已是完全恢复,行動如常了吧?”史朝英眉毛一揚,說道:“不錯,多謝你給我醫治,我已全好啦。”
  這時已是殘月西沉,曙色將現的時分,段克邪道:“好,那么咱們就此別過。”拔腳便走。史朝英忽道,“喂,你上哪儿?是不是要向丐幫報訊?”段克邪道:“不是說過咱們彼此不管對方的事嗎?我上哪儿.你何須理會?”頭也不回,又走了几步。史朝英在后面笑道:“我才懶得管你的事呢。我只是擔心,丐幫的人,若是問起焦固來,你怎么回答?”
  段克邪听她說得蹊蹺,驀地想起一事,他則才和師兄說到丐幫的焦幫主已經脫險的時候,他師兄神情奇异,連呼“古怪”,就在那時史朝英走來,打斷了他師兄的活。
  如今史朝英又提起了焦固來,段克邪听得出她話里有話,不禁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史姑娘,你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說焦幫主已經脫險了嗎?”史朝英淡淡說道:“這個么,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段克邪慍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能模棱兩可的?你究竟弄什么玄虛?”史朝英道:“原來囚禁焦固的地方,已被我一把火燒了,我哥哥現在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決難再加害于他了。”段克邪說道:“那不是已經脫險了嗎?”史朝英笑道:“不錯,你的确不用擔心他有什么危險。不過,他卻是還在我的掌握之中!‘險’雖沒有,‘脫’則未也。所以你籠統的問我他有沒有脫險,我也就只能‘模棱兩可’的回答你,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了。”
  段克邪怒道:“你不是說過你已經放了他的嗎?你這不是存心騙我?”史朝英冷冷說道:“你想清楚些,我几時說過將他放了?我只不過告訴你我叫丫鬟放火這件事情。說我放他,這是你自己的猜度。”段克邪仔細一想,果然她是沒有說過業已放走焦固的活。段克邪吃了一惊,連忙問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記得你是說過沒有燒死焦固的!”
  吏朝英道:“當然沒有燒死?我為什么要將他燒死!留著他用處不是更大嗎?告訴你吧,我只是將他轉移了一個囚禁的地方,這地方么,除了我和我兩個心腹丫鬟之外,誰也不會知道。”
  段克邪吁了口气,說道:“原來如此!但他雖然危險,卻總是還在囚牢,我也仍是放心不下。丐幫与我甚有淵源,請你赶快告訴我這個地方,并賜予解藥,讓我去將他救出來吧。”
  史朝英冷笑道:“你不是說過咱們彼此都不用領對方的情,從今之后,各自西東,你不管我,我也不必管你了嗎?”段克邪呆了一呆,說道:“這,這——這你未免作得太過份了吧!”史朝英道:“丐幫与你有淵源,与我沒有淵源。你既然把我當作毫不相干的人,現在卻又要向我討情、求放焦固,這不也是太過份了么?”
  段克邪拙于辭令,被她一通歪理駁了回來,急得面紅耳熱,一時之間,竟是無言可對。史朝英笑道:“好啦,我的話已經說完啦。你不是要走的么?怎么又不走了?”
  段克邪面紅耳熱,想了一會,訥訥說道:“史姑娘,咱們雖然各不相涉,但如今也總算是彼此相諷的了。我不想管你的事,但我有一言相勸,那總還可以吧?”史朝英正色說道:“你當我是朋友,朋友的勸告,我當然愿意考慮。”段克邪道:“你不想殺害焦固吧?”史朝英道:“不錯,這個我早說過了。”段克邪道:“然則你又何苦与丐幫結仇?從前你還可以說是因為想利用字文垂,因而要這樣做。現在字文垂已被丐幫唾棄,他也幫不了你什么忙了,你還囚禁丐幫的幫主,那就只是有害無益的了。你是聰明人,這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勸你還是將焦固放了吧。”
  史朝英輕掠云鬢,靜靜听段克邪的說話,過了半晌,緩緩說道:“你倒很為我著想啊!但你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段克邪道:“我哪有你聰明,怎猜得到你心中之事,還是請你自己說吧。”
  史朝英道:“我也想怎樣把焦固交還丐幫,我意欲去見丐幫的首腦人物,例如瘋丐衛越或焦固的師弟石青陽;但你不知道,那日我在丐幫大會上曾給宇文垂撐腰,与他們作對。我若是冒昧去見他們,只怕他們非但不會相信我,或許還會把我當作仇人,將我一刀斫了。”
  段克邪甚是納罕,問道:“你為什么要先見丐幫首腦,然后才肯放他們的幫主?”史朝英笑道:“你問得太多了,我當然有我的打算。總之,我為焦固費了許多心力,若是輕易放了,我又怎能心甘?”
  段克邪打了一個寒噤,“怪不得師兄說她難惹,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古怪主意?”他与史朝英相處的時間雖然很短,但亦已摸得到她几分脾气,知道她一決定了要做什么事情,那就很難改變她的主意。段克邪想了一會,只好說道,“我陪你去如何?我想衛老前輩總可以相信我的。”
  史朝英一笑說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并沒有求你。你可不能怪我纏你、給你增添麻煩了。”段克邪給她弄得啼笑皆非,苦笑說道:“我的好姑娘,你別說風涼話了,咱們赶快走吧。”
  段克邪知道衛越等人將要在長安參加秦襄的英雄大會,只好冒了危險,帶了史朝英同走,徑赴長安。一路上史朝英有說有笑,甚是開心。段克邪雖然對她本來沒有什么好感,但他們都是年輕人,很容易熟絡,何況彼此又同過一場患難,段克邪又是個胸無城府的人,因此不久他也与史朝英有說有笑了。
  走了一程,忽見前同有兩騎健馬絕塵而來,段克邪眼利,遠遠就認出了馬背上的一男一女,不由得驀地心頭一震!
  這對男女不是別人,正是獨用宇,獨孤瑩兄妹倆。段克邪的目光投到仙們身上。登時呆了。那兩匹馬迎面而來,馬蹄就似從他心上踏過。一陣陣酸痛,卻又禁不住想道:“咦,若梅呢?怎的又不見和他們同在一起?”
  段克邪只道史著梅早已与獨孤宇情投怠合,自當形影相隨。
  哪知獨孤宇兄妹卻正為了史若梅的“失蹤”而煩惱。他們這次出門,就是為了要追尋史若梅的下落。
  史若梅那晚不辭而行,雖然留下了一封信,但信中含糊其辭,只說“此事日后自明,隱情此時難訴。”這么一來,就更增加了他們兄妹的疑慮。獨孤瑩不知史若梅是個女子,一片芳心,早已系在她的身上,獨孤宇知道妹妹煩惱,同時他自己也想解開這個疑團,因此就陪了妹妹出來找尋史若梅。長安的“英雄大會”日期已近,他們心想史若梅或者會去趁這個熱鬧,即使不然,他們在英雄會上也可以碰見許多朋友,大可以打听打听史若梅的消息,總胜于茫無頭緒的胡亂追尋。
  獨孤宇兄妹此時也已看見了段克邪。兩兄妹也是心頭一震,不約而同的都是手按劍柄,但是想道:“不巧得很,這可真是陌路相逢了。”
  雙方距离越來越近,獨孤宇到底閱歷多些,看出了段克邪并無敵意。但獨孤瑩見他站在路上,似乎一點也沒有閃開的意思,心里卻難免惴惴不安,暗自想道:“這廝不知是什么身份。
  嗜,看他和這樣美貌的女子在一起,縱非朝廷鷹犬,多半也是采花大盜!”
  史朝英卻不知他們兄妹是什么人,見段克邪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個女的,(其實段克邪還是對獨孤宇注意多些,不過在史朝英眼中,卻只是看到段克邪在“盯”那個鮮花般的小姑娘。)那女的也似乎在目不轉睛的在盯看段克邪,偶而目光也移到她的身上,但卻是一瞥即過,目光中還帶有輕蔑的神情。(其實這都是史朝英的心理作用。)史朝英怒气暗生,心想:“不知哪里來的小妖女,竟敢在路上賣弄風情。好,我且和她開個玩笑,叫她吃吃苦頭。”心念未已,那兩匹馬已到了他們身邊,獨孤宇騎術精妙,繞道而過,獨孤瑩收不住坐騎,心中又惱,便大聲嚷道:“讓開呀!你想怎么樣?”段克邪如夢初醒,連忙說道:“對不住,我忘了讓路了。”
  身形一側,讓獨孤瑩從他身邊馳過。可是史朝英突然把手一揚,兩枚梅花針射入了馬腿。那匹馬長嘶一聲,登時前蹄屈下,几乎把獨孤瑩摔下馬背。獨孤瑩早已防備對方襲擊,卻料不到是史朝英出手。
  獨孤瑩因為心里早有准備,應變也就十分迅速,只見劍光一閃,“唰”的一聲,那匹坐騎前蹄著地,獨孤瑩亦已從馬背上飛身躍起,人在半空,一招“金鷹展翅”,劍光如練,已是向史朝英狠狠刺來。
  獨孤瑩是公孫大娘門下,公孫大娘的劍術當世無匹,獨孤瑩雖然是師姐李十二娘代師傳授,亦已得了師門心法,著實不凡。史朝英最初毫不把她放在心上,還真想不到她出手竟是如此迅捷。只見劍光過處,一縷青絲,已是隨著劍風飛揚!
  史朝英被對方制了机先,來不及拔刀招架,獨孤瑩閃電般的攻了連環三劍,劍劍直指史朝英的要害穴道,登時把史朝英迫得手忙腳亂,發發可危!
  段克邪极不滿意史朝英給他招惹麻煩,本待不管,但眼見獨孤瑩劍劍狠辣,他若當真不管,只怕史朝英來不及拔刀,就要斃在她的劍下。段克邪眉頭一皺,無可奈何,只好上去給史朝英解開一招。
  段克邪來得恰是時候,獨孤瑩的連環劍正使到第四招“玉女投梭”,眼看史朝英決難閃避,段克邪中指一彈,“當”的一聲,就把獨孤瑩的青鋼劍彈開了。
  獨孤瑩又惊又怒,尖聲叫道:“惡賊,我与你拼了!”獨孤宇雖說是看出段克邪并無故意,但也在暗暗戒備,預防不惻,一听得妹妹的叫聲,立即撥轉馬頭,正見著段克邪彈開他妹妹的兵刃,而且就站在他妹妹的面前,兩人之間,距离极近,伸手可及。獨孤宇一惊之下,生怕段克邪對他妹妹有不軌的行動,哪里還有功夫思索,立即也是一聲喝道:“惡賊,看箭!”把手一揚,就在馬背上發出兩支短箭。
  段克邪正要分辯,驀覺腦后生風,獨孤宇的短箭已經射到,段克邪反手一抄,將短箭接到手中,恰好獨孤瑩的劍招又已攻到,段克邪隨干將短箭一撥,“卡嚓”一聲,短箭削得只剩下半寸,几乎傷及段克邪的手指。
  獨孤宇那支短箭,射得又勁又准,段克邪可以硬接,史朝英卻沒有這等功夫,只听得“叮”的一聲,饒是她躲問得快,頭上的一支玉簪也給短箭射落了。
  史朝英又惊又怒,這時她已騰得出了手來,摸出了一把梅花針,又想重施故伎,射斃獨孤宇的坐騎。
  段克邪倏的轉身,一記劈空掌將梅花針盡都打落,瞪了史朝英一眼,橫□一撞,史朝英“哎喲”一聲,登時似皮球般的拋了起來,飛出三丈開外。段克邪這一憧用的乃是一股巧勁,史朝英其實毫無痛苦,她失聲惊叫,完全是因為這一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段克邪那一記劈空掌卻是用上了雄渾的內力,他曾与獨孤字交過手,知道獨孤宇功力不弱,料想禁受得起。他是為了不讓史朝英把亂子闖大,這才把她的梅花針打落的。
  可惜段克邪在百忙之中卻沒有想到、這一記劈空掌獨孤宇禁受得起,他那匹坐騎可禁受不起,給掌風一震,不但奔騰之勢倏然止了,而且還后退几步,狂跳起來,几乎把獨孤宇慣下馬背。
  這么一來,獨孤宇也把段克邪的好意當成了惡意,一怒之下,跳下馬背,手揮折扇,出手便點段克邪的死穴!
  段克邪輕功卓絕,這時他已用不著再照顧史朝英,當下施展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大,瞬息之間,接連避開了獨孤宇的七次點穴。獨孤宇的折扇點穴,本是武林一絕,連他的衣角都未曾沾著。
  獨孤宇明知對方武功遠胜于己,但也正是因此,他拼著“豁了出去”的念頭,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最狠辣的手法,不是點“死穴”,就是點“殘穴”。獨孤瑩比她的哥哥還更惱恨段克邪,她不但像她哥哥一樣,一出手就是殺手招數,而且還口口聲聲罵段克邪作“惡賊”。
  段克邪在他們兄妹聯手夾攻之下,也是使出了全身解數,才得避免受傷。心中亦自暗暗生气,“即算是我的同伴不對,先射了你們的馬,但你們也無須如此凶狠,一出手就要取人性命呀?”
  段克邪施展了几种身法,都脫不了身,好不容易,才抓著一個机會,冒險從獨孤瑩身旁掠過,叫道:“住手!”獨孤瑩緊迫不舍,又是一劍刺來,喝道:“惡賊,想要逃么?”
  段克邪冷笑道:“我若是惡賊,早就取了你的性命了。我不是伯了你們,我是看在史姑娘的份上……”
  他話未說完,史朝英已在叫起來道:“誰要你看我的情份?這兩個小賊太可惡了,你盡管打他們一頓,我一點也不會怜憫他們!”
  段克邪口中的“史姑娘”,指的當然是史著梅,他在說這几句話的時候,心中實是充滿酸痛;想不到史朝英卻以為說的是她,竟在旁邊叫叫嚷嚷,叫段克邪不必顧著她的情面,真是把段克邪弄得啼笑皆非。
  獨孤瑩气得几乎炸了心肺,厲聲罵道:“豈有此理,誰要你們怜憫!”青鋼劍如影隨形,跟蹤疾刺,“神龍出海”、“靈猿竄枝”、“玄鳥划沙”、“猛雞奪粟”,一連几記凌厲之极的猛招,劍劍不离段克邪的要害穴道。段克邪忙于應付,哪里還能解釋?而且也不知從何解釋,總不成明明白白他說出來:“史若梅是我的未婚妻子,現在我這未婚妻不要我了,但找還是看在她的份上,因而對你手下留情。”
  獨孤宇比較沉著,見識也比妹妹強得多,他听了史朝英的叫嚷,心中想道:“原來這妖女也是姓史,哎,我卻疑心到我的史賢弟身上了。真是好笑。”但疑團仍是未能消除,“這妖女莫名其妙突然向我們暗襲,怎的這惡賊卻還說什么要看她的情面?而且,看來這惡賊也似當真還未施展他的全副本領?”
  獨孤字起了疑心,折扇點到段克邪的背心,便倏地停住,喝道,“你究竟是誰?我們与你何冤何仇,為何你總是要与我們作對?”
  獨孤字這几句話史朝英只是听懂了一半,原來獨孤宇不但把段克邪与史朝英當作一党,將史朝英這次的們襲也算在他的帳上:而且對段克邪上一次偷入他家,也看成了是對他們兄妹心怀惡意。史朝英只知目前之事,卻怎知段克邪与他們的從前過節?段克邪的解釋訥訥不能出口,吏朝英已在旁邊得意洋洋而又帶著几分輕蔑的神气說道:“你們兩個是初出道的雛儿嗎?大名鼎鼎的段小俠段克邪你們也不知道!哼,看你們還敢逞凶欺負我嗎?”
  獨孤宇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當真是段克邪?”這霎時間,段克邪真是又羞又气,尷尬之极,急忙趁著獨孤兄妹一愕之際,即展“一鶴沖天”的功夫,跳出了圈子,抱拳說道:“今日之事,是我們不對,我向你向賠罪了!”倏的一個轉身,拉著了史朝英的手。史朝英給他亡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叫道,“你怎么啦,你不給我出气,反而向他們賠罪了?”段克邪面色鐵青,哼道:“你別替我再惹麻煩啦!”拖著史朝英便跑。
  獨孤兄妹面面相覷,獨孤瑩气尚未消,但最后那一聲“惡賊”已是罵不出口。
  獨孤瑩過去看她那匹坐騎,這是她心愛的一匹大宛良駒,雖然她已知道坐騎中了一枚梅花針,但心想一枚小小的梅花針未必就能殺死一頭健馬,只要及時將梅花針吸了出來,諒無大礙,而吸取梅花針的磁石,她是隨身帶著的。哪知過去一看,只見那頭健馬吐了滿地白沫,全身瘀黑,好好的一頭白馬竟似變成了黑馬了。一走近去就聞到一股腥臭的气味。
  獨孤宇吃了一惊,說道:“這是一枚劇毒的梅花針!”獨孤瑩本來遺憤未息,此際更是怒火重燃,忍不住就罵道:“好個狠毒的妖女,真是豈有此理,無端端的使用這樣歹毒的暗器殺害我的坐騎!哼,那段克邪也不是好東西,管他什么大俠小俠,和這個妖女同在一起的就不是好東西!”
  獨孤宇忽道:“此事有點蹊蹺?”獨孤瑩道:“有什么蹊蹺?”獨孤字道:“你還記得那位神箭手呂鴻春嗎?”獨孤瑩面上一紅,嗅道:“你提他做什么,与他有甚相干?”呂鴻春那次來到她家,表面說是來拜蔭獨孤宇,實是為了“相親”,意欲結識獨孤瑩的。
  獨孤瑩知道之后很不高興,所以一直不愿提起他的名字。
  獨孤字笑道:“你別著惱,我還未說得完全呢,我是問你,你還記得他說過的一些話嗎?”獨孤瑩道:“什么話呀?”獨孤宇正容說道:“那天他不是談及段克邪的一些事情嗎?他說段克邪有個未婚妻子,是潞州節度使薛嵩的養女,以前的名字叫做薛紅線,本來的名字則是叫做史若梅。他還說過這位史若梅小姐也是個俠女,但卻不知為了何事与段克邪鬧了別扭,一去無蹤,段克邪正在到處尋找她呢。”獨孤瑩道:“不錯,呂鴻春是說過這些話。哎呀,這么說來,用梅花針射殺我的坐騎的這個妖女豈不就是史若梅?”
  獨孤字道:“所以我說此事有點蹊蹺。段克邪和這女子同行,他喚這女子作‘史姑娘’,那當然應該是史若梅了。想來他們業已和好如初,這也不必管它。但這史若梅既是俠女,又是名門閨秀的身份,卻無端用這种歹毒的暗器附殺你的坐騎,把咱們當作仇人似的,這不是一樁怪事嗎?”獨孤瑩扁扁嘴道:“江湖上浪得虛名的什么大俠、小俠、女俠,在所多有,人言不足盡信,焉知那段克邪、史若梅不就是這號人物?”獨孤宇搖搖頭道:“段克邪決非欺世盜名之輩,那史若梅的名气雖然不怎么響亮,但在呂鴻春口中也說她是個女俠,想來也不至于是行事如此邪惡的妖女?”獨孤瑩冷笑道:“人言是假,眼見方真。他們就是這么邪惡,那還有什么怀疑?”
  獨孤宇道:“還有一樁古怪的事情,如今想來,更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獨孤瑩道:“你是不是指那晚之事?”獨孤宇道:“不錯。那一晚段克邪三更半夜來到咱們家中,史大哥最先在花園碰上了他,還曾和他交手。那時咱們不知道他就是段克邪,還只道他是朝廷鷹犬,前來捉拿史大哥的。”獨孤瑩這時也已感到有些蹊蹺,靜下來听她哥哥說話。獨孤宇歇了口气,接下去說道:“此事有三點可疑,第一,史大哥和段克邪都曾在過金雞寨,史大哥也曾說過,他和段克邪雖然不是很稔熟的朋友,畢竟是認識的:為什么那晚史大哥卻不說出來,還罵段克邪作小賊?第二,以段克邪的身份,他盡可光明正大的來和咱們相見,卻為何三更半夜偷愉摸摸的來?第三,那晚段克邪走后,史大哥接著也就不辭而行。他的走和段克邪不知有否關聯?”
  獨孤瑩低頭默想,半晌說道:“這几個疑點的确是教人難猜。
  或者史大哥早已知道段克邪不是好人,所以不愿認他。”獨孤字搖了搖頭,說道:“未必如此。他若果不愿當場与段克邪相認,過后也應該對我們說的。”獨孤瑩道:“這些疑團恐怕只有見了史大哥才能明白了。”獨孤宇道:“史大哥姓史,段克邪的那位姑娘也是姓史……”獨孤瑩忍耐不住,插口便罵道:“史若梅那妖女哪能与史大哥相提并論?姓史的多著呢,當然難免有坏人也有好人。哼,我真是為史大哥抱屈,和史若梅這妖女同一姓氏。”獨孤瑩對她的“史大哥”一往精深,做夢也想不到“他”
  是個女子,更想不到“他”就是她現在所罵的“妖女史若梅”。
  獨孤宇本來稍稍有點疑心,但他听得段克邪剛才叫的那一聲“史姑娘”,也錯把史朝英當成了史若梅,因而也就越想越糊涂了。
  獨孤瑩道:“哥哥,別發呆啦。快到前面小鎮去買一匹馬,好早日赶到長安,只要見著了史大哥,就什么都明白了。”獨孤字心道“史若梅既是另有其人,那想必是我瞎疑心了。史大哥大約不會是喬裝打扮的了,咳,我也但愿他是個英雄男子漢,好了卻妹妹的心愿。”獨孤宇從來不敢向妹妹透露他有過這個怀疑,經過了剛才之事,他對自己以前的“怀疑”也怀疑起來,生怕鬧出笑話,當然更不敢吐露了。當下說道:“不錯,這些事情只有見到了史大哥方能明白。”
  段克邪拖著史朝英疾跑,一口气跑了六七里路,一句話也不說。史朝英叫道:“喂,你捏斷我的骨頭啦!快快松手,快快松手!”段克邪這才停下腳步,松開了手。史朝英“哎喲”一聲叫將起來,几乎跌到段克邪怀里。
  這倒不是她故意做作,要知她是被外力帶動,拖著她奔跑的,外力一旦去掉,身体也便失去了重心,故而就要向前傾跌了。段克邪雖然气惱,卻也不忍見她跌倒,只好將她扶住,喝聲:“站穩了!”這才再次松手。
  史朝英嗔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粗蠻,你瞧,我這條手臂都給你捏猖一片青瘀啦!”段克邪气鼓鼓他說道:“誰叫你這樣無理取鬧?活該,哼,要是下次如此——”史朝英柳眉一豎,道:“怎么樣?”段克邪道:“我不但捏碎你的骨頭,還要打斷你的雙手!”
  段克邪說了這樣的話,本是准備和她大吵一場的,哪知史朝英看見他真的生气,倒不敢和他使性子了,反而向他賠了個不是,笑道:“好吧,這次就算是我的不對,得罪了你的朋友,惹惱了你啦,你這樣凶已巴的,下次我再也不敢啦。”
  段克邪怒气消了几分,說道:“本來是你的不對,有什么算不算的。就算他們与我全不相識,你也不該如此。”史朝英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其實我也不是無理取鬧。”段克邪“哼”
  了一聲道:“咦,敢情你還有道理呀?人家好好的走路,又礙著你什么了?你為什么要用梅花針射斃人家的坐騎?”
  史朝英道:“我當然有我的道理,你要听么?”段克邪冷冷道:“請說!”史朝英抿嘴笑道:“你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盯著人家的大姑娘?那妖女也是目不轉睛的瞧著你?我不高興她看你的那副神气!”
  段克邪給她說得滿面通紅,惱也不是,辯也不是,唯有疊聲說道:“胡說,胡說!”史朝英道:“可惜我那時忘記送一面鏡子讓你瞧瞧。”段克邪道:“你管我什么模樣?我就是看了他們一眼兩眼,這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史朝英笑道:“真想不到你這樣不懂禮貌,我是女的不是?”段克邪詫道:“你是女的又怎么樣?”史朝英道:“你与我同在一起,卻失魂落魄的盯人家的大姑娘,這就是沒有禮貌,這就是看我不起,你懂不懂?我打你不過,只好拿那女的出气。”
  史朝英一番歪理,倒把段克邪說得閉了嘴,心里想道:“女孩儿真是莫名其妙!罷,罷,罷,我是怕了你的歪纏了。”哪知他閉了嘴不說,史朝英卻又不肯放松了,走了几步,又再問道:“那對兄妹是什么人?你說和他們相識,間以他們卻一再的問你是誰?那女的還口口聲聲罵你是惡賊,恨不得取你性命似的?她開頭那樣目不轉睛的瞧著你,后來又那樣罵你,哼,一定是你做了很對不起她的事情!”
  段克邪怒气已過,史朝英這么一問,正触看他心底的創傷。
  不禁暗自想道:“是啊,獨孤兄妹為什么這樣恨我?在此之前,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她們罵我恨我,那當然是因為若梅的緣故了。若梅將我罵作‘惡賊’,他們也就跟著這么罵。若梅啊若梅,我段克邪縱有千般不是,咱們畢竟也曾有過玉釵之盟,你又怎能這樣恨我?”
  史朝英得意笑道:“怎么,給我說中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對不住人家的事情?”段克邪心中酸痛,哪里還有心情多說,何況史朝英也不是他愿意向她傾吐心曲之人,當下默然不語,只是歎了口气,半晌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我曾經做過對不住別人的事情。隨便你怎樣想吧!”
  史朝英忽地又“噗嗤”一笑,說道:“你是不是很喜歡這位姑娘?”段克邪惱道:“你別多管閒事了,我告訴你,我什么人也不喜歡!”史朝英笑道:“當真如此?那就真是可惜呀可惜n你一點也不懂得女孩几的心事!”
  段克邪道:“你別再說怪話了,有什么可惜不可錯的?”史朝英道:“這位姑娘口中罵你是惡賊,心中其實是喜歡你的。你知道么?”段克邪心頭一震,不覺問道:“你越說越怪了,我和這位姑娘毫不相干。不過我卻非得駁一駁你不可,她這樣恫我,你又怎么說她喜歡我呢?”史朝英笑道:“她若不是心上有一個你,她恨你做什么?她越恨你就是說她越難忘你,這還不就是喜歡你么?你一點也不懂,辜負了人家的情意,那豈不是可惜呀可惜?”
  段克邪不覺一片茫然,他一直以為史若梅恨他,早已心灰意冷,哪知史朝英所說的卻与他心中所想的完全兩樣!不禁暗自思量:“女孩儿家的心事當真是如此么?若梅她之所以恨我,難道就正是因為她忘不掉我?”史若梅的影子在他眼前隱現,往事又一幕幕的從他心頭翻過……史朝英哪里知道段克邪的心事,段克邪和她講的是獨孤瑩,心中想的是史若梅,史朝英卻以為段克邪當真是和獨孤瑩有過不尋常的友誼,見段克邪這樣一片茫然的神气,看得出他正在回憶什么,心中也不覺一陣陣難過。
  段克邪正自冥思默想,腳步也不知不覺的停下來了,史朝英忽地在他耳邊冷冷說道:“還有那位史姑娘呢?她又是什么人?”
  段克邪呆了一呆,叫道:“你說什么?”史朝英笑道:“我是問你那位史姑媳呀!”段克邪道:“什么?你原來是已經知道了的么?知道了我所說的‘史姑娘’不是指你?”史朝英緩緩說道:“當然知道,你當我是傻丫頭嗎?你怎會看我的情份呢,這史姑娘當然是另有其人了!”段克邪又气又惱,說道:“你既然知道,為什么要攬到自己身上,自認是那位史姑娘?”史朝英笑道:“你要看那位史姑娘的情份,和那對兄妹擎親道故,我卻气他們不過,所以故意作弄你們一下。怎么,你又不高興了嗎?他們几乎要了我的性命,難道我就不應該報复一下嗎?”
  段克邪暗暗生气,卻又不能將他与史若梅的事情對史朝英說出來。史朝英道:“你究竟是喜歡哪一個呢?是喜歡那位史姑娘還是喜歡那位妹妹?哼,我看你用情大不專一,怪不得人家惱你!”段克邪道:“你胡說八道!”史朝英道:“什么胡說八道?你是說你用情很專一嗎?”段克邪叫道:“我說過什么人我都不喜歡,你別再問長問短了,哼,哼,你再羅嗦,我,我——”史朝英眉毛一揚,說道:“你怎么呢?你又要打斷我的雙手是不是?”
  段克邪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史朝英笑道:“誰稀罕你理我?你要走盡管走。不過,為你著想,你還是和我一道前往長安的好。一來,你可以有机會見著那對兄妹,二來,你太不懂女孩iL家的心事,有我在旁,也可以給你指點指點。”段克邪啼笑皆非,只好說道:“好,我不和你說了,快點赶路,從今之后,不許再提今日之事。”
  段克邪不許史朝英再提,但他的心里卻一直是在想看這些事情,一會儿在想“若悔為什么不与獨孤宇一起?”一會儿在想“若梅恨我,當真是為了不能忘怀我嗎?”一會儿又在想“獨孤兄妹是前往長安的,想必是參加秦襄的英雄會了?我的确可以很有机會再碰見他們。若梅現在雖然不与他們同走,但多半是約好了他們在長安相會。”這么一想,他倒是急著要赶到長安了。
  不僅僅是為了要陪著史朝英去見丐幫首腦,而是為了要打听史若梅的确實消息。
  史若梅也正是在前往長安的路上。段克邪在揣測著史若梅的心事,史若梅也在思念著他,揣測著他的心事。
  那日她悄悄离開了獨孤宇的家,只感天地茫茫,不知到何處去訪尋段克邪的下落。她想來想去,想到了聶隱娘,“隱娘姐姐比我有見識得多,我且先和她商量去,說不定她可以給我出個主意。”主意打定,遂孤身一人前往聶鋒的駐地去探聶隱娘。
  這一日經過一個小鎮,距离聶澤的駐地只不過大半日路程了,史若梅感到腹中饑餓,便走進一間臨河的酒樓,叫了几個酒菜,暫歇片時。
  史若梅本來不大會喝酒,這時心中煩惱,要了一壺陳年花雕,借酒澆愁。她的出門經驗已比從前丰富得多,她是先摸了一摸袋里帶有零錢,才放膽叫酒叫菜的。
  鄰座有個客人似乎注意到她這個動作,目光向她投射過來,史若梅一看,見是個穿著粗布衣裳的鄉下少年,呆頭呆腦的,看來似乎并非武林中人,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那少年見她看過來,便即把日光移開了。
  史若梅想起從前投宿客店,用金豆付帳被人拒收的那段尷尬往事,心里不自禁暗暗好笑,“當真是一次被蛇咬了,以后見了草繩都會心慌。自從那次事情過后,我習慣了每到要付錢的地方,便總要摸一摸袋子里有沒有零錢,倒叫人笑話了。但這鄉下少年想來地不會是坏人吧。”
  她那次用金豆付帳,曾惹來了兩個強盜跟蹤,也因此結識了獨孤宇。想起了這段往事,她先是好笑,后是感傷。段克邪的影子再一次的從她心頭泛起,她從獨孤宇又想到了段克邪了。
  段克邪在獨孤家中的花園和她見面的一幕在她腦中閃過,段克邪向她求恕的誠懇言辭猶似在她耳畔紊回,段克邪失望离開的情景也再次在她的眼前出現,她暗暗歎了口气,心中悔恨交迸,自怨自責:“他對我這樣誠懇,我卻偏偏要把他气走,唉,我這樣任性,真是大不應該了!段郎、段郎,你可知道我現在是多么想求你饒恕么?”
  她心頭感傷万狀,不知不覺喝了五六杯酒,已自有了几分酒意了。正在如醉如夢之際,忽地有兩個人走上酒樓,將樓板踏得震天价響,也將她惊“醒”了。
  這兩個客人不但吸引了史若梅的目光,其他客人也都對他們注目。原來一個是和尚,一個是道士。出家人上酒樓已是不大常見的事情,這一僧一道尤其特別,一坐下來就招來堂伯,要酒要肉,而且還鄭重吩咐,做的紅燒肉一定要上好的肥瘦參半的五花肉。
  史若梅暗暗罵了一聲:“討厭!酒肉和尚,准不會是好東西!”把目光移開,懶得再看他們。卻不料他們的談話,卻不由得史若梅不留心去听。原來他們是用江湖上的切口交談,史若梅從前是不懂的,經過了聶隱娘、獨孤字等人所教,現在已是能听得懂七八成。她起初還不怎樣注意,忽听得那和尚說道:“那姓史的丫頭,道兄要是見著了她,能夠認出她嗎?”
  史若梅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說的是誰?”只听得那道人答道:“這丫頭小時候我是見過的,但女大十八變,要是現在見面,能不能認得她,這可就難說了。不過江湖上武功高強的女子沒有几人,她更是樹大招風,總有一些線索可尋。”
  那和尚道:“她今年多大年紀?”那道士道:“大約是十六八歲吧。小時候她長得很標致,听說現在是越發好看了!”那和尚哈哈大笑,說道:“我不在乎她好看不好看,我是出家人,也不想采她的花。只是你說她武功高強,這么一點年紀,再強也強不到哪里去吧?”那道人道:“這倒不然,她是出于名師傳授,她的師父你沒見過也總听過吧?那老婆子可是回,等一的厲害腳色呢!所以咱們做事可還得當真謹慎一點才好呢。”那和尚怫然不悅,說道:“你總是畏首畏尾的,對一個小姑娘也怕得這么厲害?她有一個厲害的師父又怎么樣?難道咱們就惹不起了!”那道人笑道:“師兄不必生气,我只是說要謹慎一些,并非就怕了她了。
  憑你靈山派的威風,就是她的師父出頭,也不見得就討得了便宜。不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夠不讓她師父知道,這豈不是更好。”那和尚喝了一大碗酒,說道:“這也說得是。咱們受人之托,只是要那丫頭,若能少惹麻煩,當然更好。”
  那和尚忽地放低了聲音,說道:“听說這丫頭和家里鬧翻,是為了一個姓段的小子,這是真的嗎?”那道人道:“一點不假,我就是擔心她和家里鬧翻之后,不知是不是与這姓段的小子同在一起?”那和尚又是拂然不悅,說道:“你也未免擔心得太多了,你若是有所顧忌,你認出了人,我來動手。這姓段的小子要是不知好坏,我就先把他宰了。”那道人笑道:“師兄,你也忒小覷我了。那姓段的小子雖然比這姓史的丫頭更為了得,我也不至于就怕了他,我想這姓段的小子也不一定就跟著她,我不過是多提防一層而已。”那和尚問道:“為什么?你不是說那丫頭是為了他和家里鬧翻的嗎?那又怎會不同在一起?”那道人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姓段的小子听說還另有意中人呢!”那和尚大笑道:“這么說,這丫頭為了他拋掉榮華宮貴,這可真是太冤枉了!哈,她那死鬼爹爹……”那道人忙道:“師兄,喝酒喝酒,她爹爹的名字,你可不能亂提,現在風聲正緊!”
  后面這兩句話說得如同耳語,但虫若梅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史若梅越听越是惊疑,這兩個人的說話好像句句都是說她,“姓史的丫頭”“姓段的小子”不是說她和段克邪還是誰?但在他們說話之中,卻又似乎有些儿不對,史若梅不禁疑云大起。正是:扑朔迷离難識破,張冠李戴起風波。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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