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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客路飄蓬孤客恨 京華傾蓋兩情歡


  要知牟世杰乃是綠林盟主的身份,石青陽自是要給他几分面子。不過石青陽雖然遵命,心中卻也甚為奇怪,當下間道:“牟大俠,你也來為這妖女說情?這妖女是史思明的女儿,史朝義的妹妹,害我師兄就正是她!”牟世杰道:“我都已知道了,我此來正是要与令師兄排解此事。”
  牟世杰与衛越、焦固二人見過了札,說道:“這位史姑娘唆使宇文垂欺師犯上,擅自囚禁焦幫主,又弄得貴幫內部不和,險些儿大動干戈。說起來也難怪貴幫要對付她。但我揣度她的用心,卻是想与貴幫聯合抗官軍的,不知我可猜錯沒有?”史朝英吃了一惊,心道,“此人真是精明厲害,他從來沒有見過我,竟然便識破了我的用心。”焦固說道:“這個,字文垂也曾向我透露過了。丐幫不敢以俠義自居,但也決非胡作非為的烏合匪徒,怎能与這班禍國殃民的賊子聯合?再說咱們做叫化子的,只求有個討飯的地方,難道做叫化子還想坐龍廷么?”
  牟世杰笑道:“天下無道,有德者居之。皇帝人人可做,叫化子做皇帝也沒有什么稀奇。不過,人各有志,焦幫主不稀罕皇帝那個寶座,這也就不必提了。但依此說來,這位史姑娘囚禁焦幫主,固然是大大不對,卻非有意傷害焦幫主的性命,不知焦幫主可肯大度寬容,阿開一面饒她不死么?”焦固沉吟不語。牟世杰又向段克邪問道:“听說,這位史姑娘曾為你叛了她的哥哥,救了你一命,這是真的么?”段克邪道:“原來牟大哥也知道了?”衛越吒道:“你怎么會要她救命?”段克邪實話實說:“此事說來,是她先對我不住,她設計擒了我,但她后來又放了我,我還是感激她的。”當下將經過詳說一遍,衛越這才知道段克邪何以一再為出朝英求情的原因。
  牟世杰說道:“如此說來,這位史姑娘雖是史思明的女儿,史朝義的妹妹,但她的行事卻与父兄頗有不同。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就是看在她有向善之心,這才敢來向焦幫主求情的。
  不知焦幫主可肯給我這個面子么?”
  焦固歎了口气,說道:“罷、罷、罷,我那徒儿自身不正,行為乖謬!俗語說:‘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本來也不能全怪外人,我也不想為他報仇了!牟大俠,我這條性命是你結我檢回來的,今日你來說情,我怎能不依?好吧,就一條性命換一條性命吧,從今之后,只要這位吏姑娘不再犯我,我也絕不再犯她!”
  你道焦固何以這樣感激牟世杰,這里面有個因由。原來就在焦固脫險那天,他又碰到一個比史朝英更狠毒的敵人,險遭不惻,幸虧牟世杰救了他的性命。
  這個狠毒的敵人不是別個,正是精精儿。史朝英慫恿宇文垂叛師篡位,精精儿也曾參与密謀,而且一直是由精精儿出頭,給宇文垂撐腰,想把他扶上幫主的寶座的。精精儿并非有厚愛于宇文垂,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正似史朝英的企圖一樣,他也是想通過宇文垂來控制丐幫。不過,在如何處置焦固這一件事情上,他卻与史朝英的意見不同。精精儿為了免除后患,一再主張殺掉焦固,但由于史朝英堅決不許,宇文垂也無論如何不肯殺師,精精儿在當時還有仰杖他們二人之處,這才不敢私下毒手。
  到了史朝英和段克邪雙雙出走,宇文垂斷定史朝英一定未曾來得及將焦固帶走,而是將囚禁的地方轉移。精精儿的聰明才智在宇文垂之上,字文垂想得到的,他當然也想到了。宇文垂勾搭史朝英的心腹侍女,別人沒有留意,卻巧給精精儿看在眼內。精精儿早就對宇文垂疑心,從此更加留心宇文垂的行動。
  正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宇文垂一心一意引那婢女上鉤,卻想不到精精儿晴中也向他窺伺。
  那日宇文垂探听到了師父被囚的秘密處所,悄悄溜走,不久,就給精精儿發覺他的失蹤,精精儿立即去盤問那個婢女,曉以利害,加以威嚇,終于也從那婢女口中,探到了秘密。
  宇文垂救了師父,將解藥結了師父之后,便即自盡。他卻沒想到,他師父雖然得了解藥,但中毒太深,莫說武功不能即時恢复,連气力也還不如常人,實在還需要他的保護的。宇文垂自殺之后,焦固傷痛之余,剛剛掩埋了他的尸体,精精儿就來了。
  焦固施展兩敗俱傷的“天魔解体大法”,咬破舌頭,將全身气力愿聚,擊了精精儿一掌,他的一條腿也給精精儿打斷。精精儿正要痛下殺手,無巧不巧,恰值牟世杰舢路過,精精儿吃了焦固一掌,功力減了几分,不是牟世杰的對手,給牟世杰赶跑了。牟世杰替焦固駁好斷骨,一直將他護送到三百里外一個丐幫的分舵,這才分手。
  有這樣一段因由,牟世杰來給史朝英說情,焦固自然是不能不賣他面子,不過他說話也根有分寸,只是說,只要史朝英以后不再犯他,他也決不再向史朝英算帳。話中之意即是他只能將他的私怨拋開,再推廣一步,至多是他屬下的丐幫弟子也听他約束,但丐幫的長輩,便如衛越,那他可管不著了。
  牟世杰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當然听得懂他的意思,當下謝過了焦固、便來向衛越求情。
  焦固已經答允,大家以為衛越也必然會給牟世杰几分面子,那知牟世杰一句“衛老前輩”剛剛出口,衛越便翻起一雙怪眼,哈哈笑道:“牟大俠,你不必在下說了,別弄得大家不好意思。”一句話把牟世杰擋了回去,弄得牟世杰极是尷尬。段克邪連忙說道:“衛老前輩,我宁愿受你責罵,也要向你求情。”衛越搖了搖頭,說道:“你求情也沒有用,俺老叫化的脾气,生來就是又臭又硬,六親不認,決不講情!”
  史朝英拾起寶劍,忽地說道:“你們不用為我討情了。好吧,老叫化你不肯放過我,那就來吧!”衛越咕咕嚕嚕的喝了一大口酒,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你要和我動手?呸,憑你這女娃子也配?”哈哈一笑,把酒噴了出來,接著說道:“俺老叫化不講人情,卻講面子。論理你是罪有應得,我殺了你也不為過。但精精儿現在己不是和你一伙,你只是個單身女子,我殺了你,旁人不知,那可要說我以大欺小了!不成,不成,老叫化怎能失掉這個面于,宁愿不殺你了!”他講的這番話雖是說笑,卻也頗有深意,他指出史朗英現在是個單身女子,那即是說她已經脫离了邪惡的集團,因此他才可以不把她當作敵人。牟世杰心想,“衛越號稱瘋丐,果然是言行出人意表,似瘋不瘋。倒是這位史姑娘聰明,摸透了他的脾气。”
  衛越道:“喂,你這女娃子的劍法很是特別,你的師父是誰?”史朝英笑道:“幸虧你沒有殺我,你殺了我,你就知道我師父的厲害了。你要知道我師父的名字,你可以去問空空儿。”衛越道:“呸,你下說我就不知嗎?你的師父一定是那號稱‘無情劍’的辛藍姑。”史朝英吃了一惊,“這老叫化可有點邪門,我師父的武功路數,他卻怎能知道?竟然只看了我几招劍法,就叫得出我師父的名號來。”當下便冷笑道:“老叫化,你知道我師父的外號那就好了,她比你更不講情,你殺了我,你想她會饒過你嗎?”衛越大笑道:“女娃子,你跟你師父有几年了?她號稱‘無情劍’,但她心里是有情無情,我看你也未必知道!老叫化倒不怕她殺我,卻是怕她向我求情。”史朝英道:“什么話,她會向你求情?”衛越笑道:“她要求我做媒,那不也就是等于向我求情了?”史朝英“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衛越哈哈太笑道:“信不信由你。老叫化也不愿在徒弟面前抖露師父的私情。
  好,焦師侄咱們走吧。再說下去,那就要給人罵我者不正經了。”
  衛越一會儿疾言厲色,一會儿嘻皮笑臉,把史朝英弄得啼笑皆非。眾人都知衛越素來有點瘋瘋癜癲,倒也不覺奇怪,只有史朝英心里暗暗嘀咕:“這瘋叫化可真是邪門,說的活也不似全是瘋活,難道他當真知道了我師父的心事不成?”
  丐幫諸人走開之后,段克邪与牟世杰重新見過,他記挂著鐵摩勒,便即問道:“牟大哥,你今天怎的來得這么巧?我的摩勒表哥呢,他來了沒有?”
  牟世杰笑道:“不是我來得巧,我是有心到這里等候你們的。你的表哥,与秦襄乃是故交,秦襄這次召開英雄大會,他當然是要來的。不過他還有點事情,要稍微耽擱,大概至遲后天正日也可以赴到了。”接著說道:“我和金劍青翼杜百英等人前來,到了長安已經有好几天了。我和焦固最近拉了交情,他們丐幫的消息靈通,得到的消息也從不瞞我。我早已知道你和這位史姑娘今日到來,也知道丐幫今日要在這里活擒史姑娘,在長安丐幫總舵之中,人多口雜,我不便出言攔阻,只好臨時赶來了。”
  段克邪這才知道個中原委,但心里也甚為奇怪,“牟世杰与史朝英素不相識,她是史思明的女儿,牟世杰不把她當作妖女看待,這已經是很難得了,他還肯為她如此盡力,可真是出人意外!難道這都是為了我的緣故?”
  史朝英待他們的談話告了一個段落,這才走上前來,口不言謝,卻對牟世杰翹著大拇指贊道:“牟大俠,你大度寬容,不辭任勞任怨,到處為人排難解紛。當真不愧是個綠林盟主!”牟世杰笑道:“听說你哥哥手下的將士都很听你的話,你們這次大敗之后,听說也是由于你的調度,才不至于潰不成軍的,史姑娘,你也算得是個女中英杰了。”史朝英笑道:“你倒很留心我的事情,但你听來的這些話,卻都是經過夸張了的,我可沒有那么大本領。就因為我不似普通女子那樣只會梳頭穿衣,我的哥哥已經忌刻我了。”牟世杰笑道:“我還以為你這次逃出來是為了克邪的原故,原來你們兄妹早就不和。”段克邪面上一紅,說道:“史姑娘的性情行事本來和她的哥哥很不相同,他們是异母兄妹,她的哥哥殺父自立,暴虐無道,她是早已不滿哥哥的所作所為了。”牟世杰點點頭道。“哦,原來如此。”眼光從史朝英面上溜過,若有所思。
  史朝英道:“大恩不言謝,牟盟主,你以后倘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吩咐。你要什么,我力之所及,一定給你弄來。”說著也似笑非笑的望了牟世杰一眼。
  段克邪心道:“朝英說話好沒分寸,既然是大恩不言謝,卻又說什么只要是牟大哥喜歡的,她就設法弄來。我牟大哥是何等人物,豈希罕你送他什么東西?而且這种說話,若是出自我師兄之口,那還差不离,你卻哪來似我師兄那樣妙手空空的絕技?”但出乎段克邪意料之外,牟世杰卻毫無不悅的神情、反而滿面堆歡,微微一笑,說道:“如此:我預先多謝姑娘了。”兩人言語歡洽,竟似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段克邪冷落一旁,史朝英也似乎感覺到了,她突然停止說話,走到段克邪面前,將寶劍雙手奉還,說道:“多謝你一路照料。我知道你不喜歡与我作伴,但我一樣感激你。”這几句話出自真情,听得出她聲音也在微微顫抖。這剎那間、段克邪也不自禁的起了一點惜別的情意。當下,史朝英正自心事如潮,听了段克邪這么一問,怔了一怔,她未來得及回答,牟世杰已先問道:“原來史姑也是到長安參加英雄大會的么?”
  史朝英定了定神,“噗嗤”一笑,說道:“我哪配參加什么英雄大會,英雄二字,當今天下,只有你們二人和鐵摩勒才配得上。我只是為了結丐幫之事而來,本來是可以不必再到長安的了。但既然來到此地,長安已在眼前,我又有點儿想去瞧瞧熱鬧了。”
  牟世杰道:“史姑娘是女中豪杰,何必過謙。但你一個單身女子,諸多不便,我看你還是仍然和我們一起吧。我們在長安有‘窩子’地方甚大,也准備有女眷居住的地方,你住在我們那儿,也可以放心。”
  史朝英道:“克邪,你不討厭我吧?”段克邪道:“這是牟大哥作的東道主,我和你一樣。都是他的客人。”史朝英笑道:“牟盟主,你不知道,他一路上總是想撇開我,怕我絆他的腳。
  好在這次是你邀請我的,不然,我可不敢再跟隨他了。”
  牟世杰笑道:“你不知道,他是為了避嫌。其實江湖男女,又何頹講究這一套呢。”說到這里,他望了段克邪一眼、接著問道:“你的摩勒表哥,很關心你和那位史姑娘的事情,你究竟找著她沒有?”“巧得很,克邪的未婚妻子和你是一個姓氏。他們是一出生就定下婚配的。”后面這段話是牟世杰特別為史朝英解釋的。段克邪有一位‘史姑娘’,史朝英是早已知道了的。不過現在才更進一步,知道段克邪和“這位史姑娘”的關系。
  三人邊走邊說。到了路上,牟世杰笑道:“克邪,你愿意与我合乘一騎,還是依然和史姑娘一起?”段克邪滿面通紅,說道:“長安就在眼前、不過二三十里,我跑路好了。”牟世杰算是他兄長一輩,听他這么說,也就不再客气,當下牟肚杰与史朝英并轡同行;段克邪跟在后面。牟史二人談笑甚歡,段克邪則一聲不響,只是想著自己的心事。
  還有兩天,才是會期。雖說秦襄早有宣告,不論參加者來歷如何,概不追究,但牟世杰是盜御馬的要犯,史朝英是反王的妹妹,段克邪身份雖沒這么犯忌,也曾劫過田承嗣的聘禮,在官府眼中,也是個“江湖巨盜”。因此到了長安之后,牟世杰就勸告他与史朝英無事不要出門,到了赴會之時,再混在各方豪杰之中,大伙前往。
  史朝英很能听從牟世杰的勸告,她安置下來之后,非但不出大門,連外院也不邁出一步。段克邪卻受不了這個約束,雖說牟世杰答應可以托人打探史若梅的消息,但他心中焦急,第二日一早就親自出去探訪了。
  長安城方圓百數十里,九衢六市,行人如鯽,要在長安城中碰見一個人,無殊大海撈針。段克邪抱著僥俸的念頭,信步所之,四處亂轉,隨時留心武林人物,不知不覺走到宣武門前,只見有一片廣場,人頭擁擠,鑼鼓聲暄,還有一面大旗,迎風招展,段克邪只道是賣解的,也不怎樣在意。
  忽听得旁邊有人談論,一個說道:“這可真是新鮮事儿,大姑娘在京城比武招親!”一個說道:“明天的英雄會老百姓進不了去,在這里看几場比武,也可以過一過癮。”又一個道:“天下武師云集京城,趁這個机會比武招親,确是最好不過。只不知那個女子漂不漂亮?”他的伙伴笑道:“你又不懂武藝,她貌美如花,你也不能攀折,你管她漂不漂亮?我倒是擔心她的武藝不知如何,倘若一出場,三拳兩腳就給人打倒了,豈非大殺風景?”先頭那個道:“她敢在英雄大會的期間,打出比武招親的旗號,諒來武藝定必不錯。”
  段克邪抬頭一看,果然見著那面大旗上繡的是比武招親四字,心想,“真正武功高強的女子怎會打出比武招親的旗號,大約是衣食困難的江湖賣解女儿,想得個歸宿,扮個丈夫,但也不妨去看看熱鬧。”
  只見場中一老一少,似是兩父女身份,那女的倒頗有几分姿色。段克邪來到之時,開場白似乎已經支持過了。只听得有人問道:“不管是老是少,是俊是丑,只要能打敗你的閨女,就可以成親么?”那老者道:“不錯,但還有一樣,家有奏室的可不行。”
  話猶未了,便听得一個人大叫道:“好,小生年方三十,尚未娶妻。我來也!”此人滿臉胡須,聲如破鑼,自稱“小生”,眾人無不失笑。
  那莽漢揚起一雙拳頭道:“小娘子,我若是打痛了你,你馬上出聲。”那賣解少女道:“你盡管用足气力,只怕你打不著我。”
  那莽漢一拳打去,賣解少女輕輕一閃,那莽漢果然打她不著,少女一個轉身,朝他時端一潑,登時就把他跌翻了。看熱鬧的人哈哈大笑,掌聲如雷。
  段克邪心道,“這女子倒有兩手,并非一般賣解的可比。她的步法卻不知是哪一派的,看來似曾見過,卻怎的想不起來。巨再看她兩招。”
  那莽漢爬起身來,叫道:“好厲害,我可不敢討你做妻子了。”他剛剛离場,便有人走進場來,哈哈笑道:“我不伯老婆凶,你嫁了我吧。”有認得他的說道:“這人是南門開武館的常師父。他的通臂拳大大有名,這一場大約有些看頭了。”
  那賣解女子嗅道:“你打贏我再說吧。”那姓常的蹲下半腰,猛的躍起,雙拳直搗,果然似個猴子模樣,但也不過十來招,便給那女子弓鞋一絆,跌了個四腳朝天。段克邪看到此處,可漸漸有點惊奇了。但倒井非因為這女子的武功,這女子的武功雖然不錯,段克邪也還不怎樣放在心上。……段克邪感到奇异的是,這女子的武功家數,和中原的各家各派都不相同。雖說是比武招親,并非性命相搏,但這女子的出手,卻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陰狠凌厲的手法,好似習慣已成自然。不過她在擊倒那拳師之時,段克邪卻可以看得出她只是用了一兩分功力,因此那拳師才不過摔了一跤,不至于受到重傷。
  段克邪越看越起疑心,“她究竟是哪一派的弟子?她的武功家數,怎的越看越覺得似曾相識?”
  心念未已,只見又有個人走出場來,似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書牛,搖著一柄折扇,彬彬有禮的說道:“小生金清和向小娘子領教几招。”那老者道:“我儿小心了,這位是長安十三鏢局金總膘頭、金鼎岳的公子!小女武藝低微,還請金公子手下留情。”
  金清和是金鼎岳的獨生至子,金鼎岳舍不得他在江湖道上冒險,因此他雖然盡得家傳武功,年紀也將近三十,但卻從沒有替鏢局保過鏢。他這次出場,固然有几分是為了那女子姿容秀麗,但更大的原因則是想試試自己的武功。
  他父親名震江湖,他自己未曾保過縹,鏢局的鏢師當然都是奉承他的,他自以為已得了父親的全部武功,他父親天卜無敵,自己想必也是天下無敵了。他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父親保的鏢從未失過事,最主要的緣因還是因為他父親在江湖上人面熟、交情闊的原故,要是當真只論武功,比他父親高明的人還不知多少!這時他見那老頭識得他的身份,又請他手下留情,不禁得意洋洋,搖著扇子說道:“好說,好說。令媛色藝雙全,小生愛慕得緊,咱們是點到即止,決不至于傷了令媛的。”
  那女子心頭惱怒,卻不動聲色,淡淡說道:“金公子也不必客气,拳腳無情。万一我收手不及,誤傷了金公子,請金公子不要見怪。”那老者斥道:“你有多大本領,妄敢口出大言,好好向金公子領教吧。”金清和哪知道那老者的說話,乃是暗示他的女儿,要他女儿手下留情,當下哈哈大笑,說道:“令媛說得坦率可喜,我正想見識令媛的真正功夫,請小娘子盡量施展吧。”
  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心中正在盤算要怎樣才能贏得漂亮,既不傷及對方,而又要使得對方心眼口服。
  哪知交手不過几招,金清和已是大大吃惊。那女子的武功怪异,越碰到武功高強的對手,她的出手也就越為狠辣。剛才因為那兩個對手平庸,還不怎樣顯現出來,現在碰上了金清和,她掌指兼施,掌劈指戳,几乎每一招都是攻向金清和的要害!
  金清和這才知道這女子比他高明得多,又是吃惊,又是惱怒,“你明明知道我少總鏢頭的身份,這不是存心要找出丑嗎?好呀,你既不留情面,可也休怪我要下辣手了。”他的折扇本來是插在背后的,這時忽地取了出來,那女子剛剛一掌劈到,金清和一個游身滑步,倏的轉過身來,扇頭已指到那女子掌心的“勞宮穴”。
  金清和的真實本領雖足不及那賣解女子,但他家傳的獨門點穴手法,卻是甚為奇妙,那女子是個會家,見他認穴极准,又快又狠,也禁不住心頭微凜,連忙縮掌。金清和得理不饒人,折扇揮舞,立即搶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那女子一時摸不消他的手法,竟給他迫得退了几步。
  折扇不比刀劍,倘若是在常人手中,多了一把小小的折扇、本來無關緊要,也傷不了敵人。但在點穴名家手中,卻是一件兵器。點穴功夫,講究的只是毫厘之差,多了一柄折扇,等于手臂長了尺許,點起穴來,當然是比只用手指點穴要利便多厂,何況他這把折扇的扇骨又是用精鋼打成薄片的,本來就不是、把普通的扇了。
  金清和動用兵器對付那女子的一雙肉掌,旁觀的人,雖然都知道他是十三家鏢局總鏢頭的儿子,也有許多人出聲“噓”他,金清和深感面上無光,更為惱怒,“好在他們父女所訂的比武招親,并無聲言不許對方動用兵器。我不管旁人如何,且把這女子點倒再說。哼,我倒不希罕与她成親,這口气卻不能不出!”
  金清和在一片“噓”聲之中攻得更狠,那女子退了几步,不知是絆著石子,還是太過慌張,忽然一個踉蹌,失了重心,身子向前傾仆。
  金清和大喜,折扇疾伸,立即點那少女的“愈气穴”,哪知這少女是有意賣個破綻,只听得“嗤”的一聲,那折扇剛沾著她的衣裳,已給她劈手奪了下來,一把撕成兩片!金清和呆若木雞,那少女已將撕破的扇子塞回他的手中,笑道:“金公子,真是太對不起了,弄坏了你的扇子!”全場給那女子喝采,采聲如雷,金清和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進去。那少女毫不費力的撕破他的精鋼扇骨,雖說鋼片甚薄,這手勁也大得惊人,金清和又是羞慚,又是駭怕,在采聲中如飛逃了。
  到了此時,段克邪也不禁大大吃惊,他的吃惊倒不是為了賣解少女的這手功夫,而是已經看出了這少女的師承宗派。這少女連敗三人,用的雖然都是掌法,但到了她打敗金清和的時候,段克邪已經完全可以斷定,這女子和史朝英乃是同門姐妹,她的掌法正是從史朝英那套劍法變化出來的!
  段克邪好生奇怪,“朝英從沒有向我提過她有同門,但從這女于的武功家數看來,決計是她的同門無疑。這女子的招數老辣,只有在朝英之上,江湖上懂得武功的年輕女子,恐怕要數她第一了。她有這樣好的武功,怎的還要拋頭露面,舉行比武招親?”
  段克邪最初以為是個普通的江湖賣解女子,想礙個歸宿,找個丈夫的,本來沒有多大興趣,原意只是想看一看就走的,那知現在卻發現了她与史朝英同出一門,敢情都是那女魔頭辛芷姑的弟子,他原先的想法也就不能成立了。到了此時,他的好奇心越來越濃,索性把尋訪史若梅之事暫擱一邊,看個究竟。
  在場的看客,見十三家鏢局的少鏢頭金清和都敗在這女子之手,誰還敢去嘗試?那老者繞場一周,說道:“請哪位英雄出來指教指教我這丫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忽地注到段克邪身上,段克邪只當不知,低下了頭,心里想道:“倘若你不是打著比武招親的旗號,我倒愿意試試你的功夫。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怎能再去招惹麻煩。”
  那女子冷冷說道:“听說明天就有個英雄大會,各方好漢云集京城,怎的我卻沒有碰到一位好漢?”在場的看客本來有几個是准備參加英雄大會的,听她這樣說法,心頭不禁惱怒,但這些人既准備參加英雄大會,當然都是有點名气,也有點眼光的人物,他們看了這几場,心中自忖,只怕不是那女子的對手,雖然惱怒,卻怕出丑,也就不敢輕易一試了。
  正在冷場的時候,忽听得有個破鑼似的聲音叫道:“女娃儿別吹大气,我活了四十歲還沒找到老婆,如今正好找著你啦!”
  只見有一角的看客紛紛閃避,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從外面擠了進來。
  這大漢面如鍋底,兩眼朝天,短鬢如戟,還有一對獠牙露出唇邊,相貌丑怪之极。那女子大怒,冷笑說道:“只怕你找錯人啦,看招!”那丑漢雙拳一架,笑道:“沒錯,你正是我想要的老婆。”那女子展開輕靈的身法,繞到丑漢的右斜方,一掌就摑下去,罵道:“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的想斷你的心肝!”
  這一掌原是想打那丑漢的耳光,那丑漢倒也有几分本領,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已是避開正面,背脊向著那個女子。這么一來,那女子打不著他的耳光,卻在他背脊上打了一記。那丑漢大笑道:“我痒得難受,你打重些給我解痒好不好?你嫌我生得丑么?哈哈,誰叫你是比武招親?你這塊天鵝肉我這癩蛤蟆是吃定的了!”旁人見那丑漢吃了一掌,只道他是自我解嘲,要在口舌上討回一點便宜,那女子卻是大大吃了一惊!
  原來她一掌打中那丑漢的背脊,竟似碰著了一塊鐵塊似的,虎口也隱隱作痛,這才知道那丑漢練有金鐘罩的功夫,心里想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當下掌法一變,迅逾飄風,但每一掌都是一掠即過,并不和他硬碰硬接。
  這賣解女子越打越快,轉眼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她在掌法之中又夾雜著點穴的招數,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但她的指頭也并沒有真個點到那丑漢的身上。
  場中看客看得眼花繚亂,都不禁喝起來未。段克邪卻暗暗為那女子擔憂,“倘若不是比武招親,打不過盡可一走了之,如今卻是勢非見個分曉不可。這丑漢功力甚深,縱然是找著他的罩門,以這女子的本領,只怕也未必傷得了他。久戰下去,那是定要吃虧無疑了。”
  不過片刻,那女子已遍襲了那丑漢三十六處大穴,那丑漢忽地哈哈笑道:“你是想找我的罩門不是?做了夫妻,我自會告訴你的。”原來金鐘罩与鐵布衫之類的外功,身上必定有一兩處練不到的地方,是謂“罩門”,找著罩門,用重手法一戳,便可破掉他的功夫。這女子遍襲那丑漢的各處穴道,就是想試探他的“罩門”何在,但這丑漢意態自如,并沒有時身上的哪一處部位加意防護,因此這賣解女子試了又試,總是試探不出。
  這女子心頭惱怒,驀地欺身直進,一招“二龍搶珠”,伸手就挖他的眼睛,心想:“你的功夫總不能練到眼睛上。”哪知這丑漢早有防備,忽地張口一咬,白森森的兩排牙齒,險險咬著那女子的指頭。那女子大吃一惊,連忙縮手,這一招也給那丑漢破了。
  這丑漢哈哈笑道:“好,咱們親近親近!”張開雙手,就去抱那女子。他的身法不及少女輕靈,招數也不見得高明,但他用的這個“笨法子”卻恰恰克住了這賣解女子。要知場中四周都站的有人,無异堆起了四面人牆,那女子只能在看客圍著的圈子中東躲西閃,無法逃得出去。那丑漢雙臂張開,東攔西截,無殊网里捕魚,雖然不能即時得手,但時間一久,那女的力竭筋疲,終是難以逃脫。
  果然戰到分際,那女子已是香汗淋漓,一步走得較慢,給那丑漢猛地一扑,抱著了她的纖腰。那丑漢哈哈大笑,叫道:“癲蛤蟆吃天鵝肉啦!咱們拜、拜、拜!哎喲,喲!”“拜堂去吧”這四個字還未說得出來,那丑漢忽地一聲慘叫,雙臂軟綿綿的垂了下來,那女子還當他有詐,橫肘一撞,在他胸口上,給了他一記時錘,那丑漢叫道:“你、你好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倒下去了!
  這一記時錘用得狠辣利落,的确也是高明之极,場中不乏通曉武藝的人,見這女子反敗為胜,分明已被對方抱住,居然反手一拳,便把對方擊倒,都道她是臨危方出絕招,不禁轟然叫好。那賣解女子卻是一片茫然,心中想道:“卻是哪位高手在暗中助我?他有這樣本領,為何又不自出場?”
  原來這丑漢乃是給段克邪用“隔空點穴”的功夫點倒的,一來那丑漢態度輕狂,惹人憎厭;二來段克邪自從看出那賣解女子是史朝英的同門之后,亦已有心助她一臂之力。段克邪是個武學的大行家,看了不多一會,已經看出那丑漢的“罩門”乃是在腰背臀民的“尾閭穴”,恰好當那丑漢抱住那女子的時候,背向著段克邪,而且距离不過丈許之地,段克邪使出“隔空點穴”的上乘功夫,一股無形罡气激射而出:射進了那丑漢的“尾閭穴”,這一下比重手法點穴還厲害得多,那丑漢焉能禁受得起?不過,段克邪也沒想到那女子又加上了一記肘拳,那丑漢元气大傷,那女子的肘拳又恰恰擊中他胸中的“璇璣穴”,兩下湊合,竟是把他的“金鐘罩”破了。
  那丑漢一團爛泥似地攤在地上,一大口一大口的鮮血不斷的咯了出來,看客中膽子小的都嚇得慌了,有人說道:“糟糕,莫要弄出人命來!”片刻之間,走去了一半。
  那賣解老頭也有點慌了,連忙走去扶那丑漢,一邊叫道:“快拿藥酒來給他服下。”段克邪正想隨著人群退下,忽听得有人大吼道:“誰打傷了我的徒儿?”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腰背微彎的紅面老頭走進場來,正是爪“七步追魂”羊牧勞。段克邪吃了一惊,連忙止步。段克邪不是害怕羊牧勞,但他卻不想在京城中鬧出事來。羊牧勞從外面走進未,他若是從里面走出去,那就要碰頭了。段克邪停下腳步,混在人叢之中,心里想道:“且看這老魔如何?倘若他定要難為那個女子,說不得我也只好出頭了。”
  羊牧勞气沖沖的走了進來,看了一眼,臉上露出詭异的神色,在那丑漢的身上點了几點,閉了他的厥陰心脈,那丑漢登時停了咯血,抬起頭來,澀聲說道:“師父,你要給徒儿報仇!”
  羊牧勞道:“是誰打傷你的,你可知道么?”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詫异,心想:“這還用問,當然是邵賣解女子打傷的了。”
  那丑漢道:“這妖女在此比武招親,徒弟不合一時好胜,下場与她過招,卻不知她用什么邪法,把徒弟的金鐘罩破了。”羊牧勞冷冷說道:“是她?”定了眼睛,上上下下的不住打量那個女子。
  那賣解老頭賠著笑臉,低聲下气的說道:“小女一時失手,誤傷了令徒,小老儿在這里給你老賠罪了。”羊牧勞不理不睬,雙眼仍是圓鼓鼓的直盯著那個女子,那賣解女子給他盯得心頭火起,冷冷說道:“說明是比武的嘛,拳頭上又不長眼睛,誰叫你的徒弟下場?誰死誰傷,那只有各安天命!”那賣解老頭儿見羊牧勞神色不對,一時著急,脫口說道:“羊老先生。請你看在她師父的份上。”
  羊牧勞怔了一怔,道:“哦,原來你也知道我們?”驀地喝道:“誰是你的師父?”喝聲中已是倏然出手,一掌就向那女于拍去。
  那女子早有防備,本能的施展出師傳的看家本領,一招“橫云斷峰”,攻守兼施,橫掌如刀,削羊牧勞的手腕,左臂又從右掌掌底穿出,駢指如戟,點羊牧勞時端的“曲池穴”。
  那女子的招數雖然精妙,卻怎及得上羊牧勞的功力,還未碰上羊牧勞的身体,只覺一股大力推來,已是身不由己的騰空飛起!
  羊牧勞以武林前輩的身份,毫不打話,便突然向一個女子先行攻擊,大大出乎段克邪意料之外。他站在人叢之中,要上前搶救已來不及!這時見那賣解女子被羊牧勞一掌震得拋了起來,自是大大吃惊,心想以羊牧勞這一掌之力,那女子焉能還有命在?就在段克邪大吃一惊,正要搶出人叢的時候,忽見那女子在空中翻了一個筋斗,落下地來,在地上如陀螺似的,接連打了十几個圈,這才穩得住身形。段克邪是個武學的行家,一看就知那女子并沒受傷,不過因為她身上所受的力道還未消去,故而要直打圈圈。段克邪松了口气,心想:“原來這老魔頭乃是有意試招,用的是一股巧勁,倒把我嚇了一跳。”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羊牧勞哈哈笑道:“原來你是辛芷姑的弟子!”驀地笑聲一收,又沉聲說道:“你雖是辛芷姑的弟子,但以你的功力,要想傷我徒弟,那還是万万不能!是誰在暗中助你,你把那人給我找出來,就沒你的事了。你要知道,我并非害怕你的師父,但冤有頭,債有主,既然不是你傷的,這筆帳我當然不會算在你的頭上。”
  那賣解女子道:“咦,這倒奇了,原來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我么?這個連我也不知道!”其實她心里是明白的,只因她感激這個人,故而詐作不知,免得那人受她拖累。她從羊牧勞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來,羊牧勞雖說不害怕她的師父,但多少總有几分顧忌,否則他就不會口口聲聲為她開脫了。
  羊牧勞倒是有几分相信,心想,“那人用的是隔空點穴的功夫,倘若不是她預先約好的,那她就是真的不知了。”
  羊牧勞這么一想,便不再追問那賣解女子,徑自邁前兩步,游目四顧,冷冷說道:“鬼鬼祟祟,暗箭傷人,算得什么好漢?哼,有膽傷人,卻不敢出頭么?”
  段克邪給他激得心頭火起,若然是在別處,他早已挺身而出,但現在是在京城重地,宣武門前,正在他就要按捺不住的時候,忽地想起了牟世杰的吩咐,“我雖然不懼這老魔頭,但要是在這里打起米,難免行藏破露,弄得不好,只怕還要連累牟大哥他們。罷、罷、罷,我且暫忍一時之气,以后再与這老魔頭算帳。”
  段克邪正要溜走,羊牧勞忽地一聲喝道:“好呀,原來是你這小賊!”聲到人到,呼的一掌就向段克邪當頭劈下。
  只听得“蓬、蓬”兩聲,那是有人給重物擊中倒地的聲音。
  賣解女子人吃一惊,心道:“糟糕,我的恩人給這老魔頭打死了!”
  心念未已,只見一條人影,騰空飛起,從一大群看客的頭上越過,儼如巨鳥穿林,半空中一個倒翻,已落在十數丈外無人之處!
  賣解女子這才看清楚是段克邪,本來他們父女二人,早已在人叢中看出段克邪身怀絕技,絕不是個普通少年,但也還未想到他竟是如此了得。這女子又是惊奇,又是佩服,“他宁可暗中助我,卻不肯親自出場。這份恩情,可不知如何報答他了。”
  場中變出意外,看客四處奔逃。羊牧勞的一只眼睛就是當年在髒陽城外,給段克邪刺瞎的,如今認出是他,焉能放過?這羊牧勞號稱“七步追魂”,在短距离內,輕功比之段克邪毫無遜色。段克邪腳跟剛剛立定,羊牧勞急步追來,大呼小叫道:“小賊,就只知道逃跑么?”段克邪大怒喝:“誰還怕你不成!”雙掌相交,發出了悶雷似的聲響,段克邪退后一步,羊牧勞也不由得渾身一震,大大吃惊,“相隔不到一年,這小子的功夫又大大增進了。今日倘不能殺他,以后再想報仇,只怕更是不易了。”
  羊牧勞動了殺机,催緊掌力,倏地一個移步換形,呼呼兩掌,從段克邪意想不到的方位打來,第一掌掌擊前胸,第二掌卻突然后發先至,掌鋒劈到了段克邪腰脅的“愈气穴”。要知羊牧窮號稱“七步追魂”,移步換形,掌法也就跟著變化,他共有七种不同的步法与掌法,招招都是殺手,等閒之士,決難躲得過他的七招殺手,故而號稱“七步追魂”。近年來,他精益求精,將這七步七掌,又添了好些虛實變化,隨心運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眼看這一掌堪堪就要打到段克邪身上,段克邪身形傾側,似乎就要倒下,卻突然似一支箭的平射出去;羊牧勞的掌鋒未打中他的腰部,卻触著了他的腳跟,就似給他加了一把力似的,段克邪借他這一推之力,去勢更疾。羊牧勞吃了一惊,這才知道,自己的掌法固然是精妙逾前,但對方的輕功,也已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了!
  羊牧勞猶未死心,趁他立足不定,追上去又是兩記劈空掌,想把他震落塵埃。哪知他這劈空掌一發,段克邪卻不待身形落地,便倏地在空中一個倒翻,改換了方向,手中多了一把精芒耀目的寶劍,一招“鵬搏九霄”,劍光如練,向羊牧勞疾沖而下!
  段克邪在半空中倒翻筋斗,而且還能拔劍出擊,几個動作,一气呵成,大大出乎羊牧勞意料之外!頓然問主客勢易,輪到羊牧勞要忙于招架了。
  他們動手的這個廣場在皇宮的宣武門前,因為秦襄的英雄大會就要召開,三山五岳人馬云集京師,皇宮防范加嚴,宣武門前也添多了許多守衛。廣場上的比武招親,衛士們可以置之不理,如今看到羊牧勞和人打架,這不同于比武招親,他們可就不能不管了。當下就有几個衛士大聲賦喝,赶了過來,紛紛罵道:“好大膽的小子,敢在宣武門前鬧事!”論理,鬧事是兩方面的事情,若說懲罰,羊牧勞也當有罪,但他們來勢洶洶,卻都是幫羊牧勞而責罵段克邪的。有一個長于暗器的衛士,還未曾赶到,就向段克邪發了兩支袖箭。
  段克邪當然不會把這几個衛士放在心上,但他忖度一下目前的情勢,他雖然略占上風,要胜得了羊牧勞,只怕最少也得在于招以上,在這時間,倘若大內高手蜂涌而來,即使也還能夠逃脫,事情可就要鬧得大了。
  心念未已,那支袖箭已射到眼前,段克邪有意賣弄功夫,喝道,“豈有此理,你為什么單單射我?”中指一彈,那支袖箭疾飛回去,“嚓”的一聲,恰恰貼著那衛士的頭盔擦過,嚇得那衛士跳了起來。
  羊牧勞喝道:“段克邪,你好大膽,膽敢傷害皇上的衛士嗎?”話猶未了,段克邪身形疾掠,閃電般的將一個衛士抓到手中,這時羊牧勞正自一掌向他劈來,段克邪忽地將那個衛士向羊牧勞一送,學著羊牧勞的口气,冷笑說道:“羊牧勞,你膽敢傷害皇上的衛士嗎?”他這個匪夷所思的應付辦法,大大出乎羊牧勞意料之外!由于他動作太快,符那衛士手到拿來,立即又送出去,羊牧勞閃避不及,呼的一掌就拍到了那衛士身上。
  幸而羊牧勞的功夫早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掌力收發隨心,他當然不敢打傷皇宮衛士,掌緣一沾著那衛士的身体,掌力立即便撤了回來。改拍為接,迫得雙手將那個衛土接了過來,這情形就似一個送“貨”,一個收“貨”一般,弄得羊牧勞尷尬之极!段克邪哈哈笑道:“你和皇上的衛大多親近親近吧,我可要失陪啦!”
  羊牧勞的輕功本來就不及段克邪,這時抱著個人,這衛士嚇得魂魄不全,雙手又是牢牢的抱著他的脖子,羊牧勞怎敢將他摔下,只好眼睜睜的看著段克邪逃跑。
  段克邪以絕頂輕功,跳上民房,越過十几重瓦面,街上的邏兵只見一團白影飛過,連放箭也來不及。段克邪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四顧無人,這才跳了下來,心里暗暗好笑,羊牧勞給我這么一耍,可夠他受的了。”
  段克邪雖然得意,卻不敢再在市上閒逛,暗自想道,“我鬧出這件事情,定然惹人注意,還是小心謹慎為妙,今日不宜去找著梅了。不如就此回去,將那賣解女子的事情告訴朝英,問一問是不是她的師妹。”
  段克邪回到秘密寓所,天色已近黃昏,屋內發現几個生面的人。段克邪心想能夠住在這里的當然是自己人,也不怎樣放在心上,但那几個人卻似對他甚為注目。段克邪急著去見史朝英,顧不得和他們寒喧,回到房間,匆匆擦了擦臉,便走進女眷所住的內院。正是:翻云覆雨尋常事,無意偷窺見隱情。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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