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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面壁十年 天山甘獨隱 凌云一鳳 湖海怎相忘


  鐵鏡心長長歎了口气,悄然吟道:“見了又休如不見,舊情只合夢中尋。”俯身替那暈倒地上的武師解穴,心中罵道:“都是你這廝不圩,暗中偷襲,將承珠姐赶跑了。”雙指向他腰下的“貞白穴”重重一戳,那人“哎喲”一聲,忽地跳了起來,失聲叫道:“鐵公子,原來是你!我是張巡撫派來請你下船的。”
  鐵鏡心怔了一怔,這才從他所用的兵器上想起,敢情你就是浙東的名武師日月輪屠剛。一問,果然不錯,原來前日鐵鏡心与沐磷去拜會巡撫,屠剛也曾雜在巡撫隨員之中,在衙前迎賓,故此屠剛認得鐵鏡心,鐵鏡心卻不認得屠剛。
  屠剛茫然四顧,道:“還有一位小姐呢?”鐵鏡心冷冷說道:“給你赶跑啦。”屠剛道:“她、她、她是?——”鐵鏡心道:“她是我相識的一位朋友,你要查根問底么?”屠剛尷尬苦笑道:“不敢,不敢,我奉了巡撫之命,來請你和沐公子下船,經過這里,見于謙墓前有人,我恐怕是于謙的女儿偷來祭掃她父親的墳墓,因此發了一枚暗器試試,想不到打惜了人,多多得罪了。”屠剛雖然剛才看得還未真切,但心中一直認定是于承珠無疑,不過,得于鐵鏡心的面子,不便再追問下去。
  鐵鏡心其實也怕他追問下去,見他賠罪,趁勢收科,一笑道:“以后你偷發暗器,可要帶著眼睛才好,幸而這次是我,換了別人,你只怕要昏睡到明天正午,豈不誤了船期?”屠剛賠笑道:“鐵公子教訓得是,多謝鐵公子替我解穴。其實我也真料想不到,鐵公子,你會為于謙上墳?”鐵鏡心沉聲說道:“怎么,為于謙上墳難道有罪不成?當今皇上已替閣老雪冤,并為他建祠了,難道張巡撫還不許人給他上墳?”屠剛道:“不,我只是料不到罷了。于閣老丹心為國,我也是很敬佩的。”心中卻在暗罵:“要不是我識得你是沐國公的女婿,不將你當作是葉成林夫婦的同党才怪。”
  鐵鏡心舒了口气,笑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叫沐磷去了。”屠剛一路賠話,恭維鐵鏡心的武功高強,說話之間,試探剛才是誰打中他的穴道,用的是什么暗器。屠剛兜著圈子說話,不敢明說,鐵鏡心也便含含糊糊的混過去,讓他自己猜疑。
  鐵鏡心和屠剛走后不久,三台山麓又出現了一個人影,這人正是張玉虎,他也是抱著同一樣的心思,在臨走之前,來為于謙上墳的。
  張玉虎來到墳前,發現泥地上凌亂的足印,不止一人,其中有個足印好像女子的,張玉虎哪知是他的師姐的足印,心中頗為詫异,想道:“莫非是她适才也來過了么?”張玉虎心目中的她,當然是龍小姐。
  抬頭一看,月亮已過天心,張玉虎不敢耽擱,當下撮土為香,在于謙墓前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喃喃說道:“于老伯伯,求你在天之靈保佑,保佑我能順利的劫到浙江省的貢物,切不可讓別人捷足先登。”
  稟告剛罷,忽听得有人噗嗤一笑,張玉虎跳了起來,只見在于謙墓后的樹影婆娑之下,現出俏生生的一個麗人,不是龍小姐是誰?她正露出臉來笑呢!
  張玉虎道:“果然是你,好吧.互看今晚是誰賭贏?”龍小姐笑道:“我本來擔心這次賭輸,听你在墳前的稟告,哈,看來我還有机會。你是怎么搞的,將浙江巡撫請來的武師擊倒了,不乘机盜寶,如又回到這儿來了。”
  張玉虎听得莫名其妙,道:“你說什么?誰把巡撫衙門的武師擊倒了。”龍小姐眼珠滴溜溜一轉,分明掩飾不住她那詫异的神情。張玉虎十分奇怪,正想再問,龍小姐忽地笑道:“既然不是你,那就算啦。你几時下船?”最后這一句問話突如其來,張玉虎冷不及防,脫口應道:“快啦!”龍小姐格格笑道:“好,那么恕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了。”身形一起,疾如飛鳥,轉瞬間笑聲已在數里之外。
  原來龍小姐也是剛來不久,她在路上碰到鐵鏡心和屠剛,仗著輕功超卓,鐵、屠二人又正在談論适才的事情,兩人勾心斗角,未曾留意,龍小姐在他們身邊數丈之地掠過,他們竟也沒有發現。龍小姐在掠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恰好听得屠剛向鐵鏡心探問,适才在于謙墓前是誰將他擊倒,鐵鏡心含混的支吾過去,似是有意的讓屠剛猜疑是他。隨即便所得鐵鏡心催屠剛快走,好赶落船。龍小姐僅僅听了這么几句,以后的話語,就因离開太遠,听不清了,龍小姐雖然不知頭尾,但她卻知道屠剛的武功底細,絕非鐵鏡心所可一下擊倒,當下便疑心到是張玉虎所為,同時她也早已從別的地方得到消息。說是浙江省的貢物可能從海道運走,只是不知什么時候起程,故此她一見張玉虎便用說話套他,從張玉虎的說話中,她知道擊倒屠剛者另有其人,亦是甚覺此事离奇;不過探听到他們即將開船,卻是意外的收獲。
  龍小姐一走,張玉虎也立刻醒覺,知道上當,急忙赶回西冷橋邊,在東首第三棵柳樹之下,找到了那條小船。那是朱寶兄妹早就聯絡好的,舟子是海陽幫的人,而且曾見過張玉虎一面,不須多說,立刻開船,從外西湖而進入錢塘江,輕濤如箭,又遇順風,天亮的時光,已到了杭州灣的出口處。据舟子的估計,不消兩個時辰,就可以划到“玉盤洋”海面,再過去便是東海的海域了。
  這日天朗气清,海面平靜,晨光微曦中但見海天相接之際,現出一道光圈,云片幻成魚肚白色,光圈漸漸由淡紫轉為橙紅,一眨眼間霞光四射,云彩金黃,海波明亮。張玉虎第一次看到海上日出的奇景,心醉神迷,想道:“怪不得葉大哥和于師姐喜歡在大海之中,沖波逐浪,原來海上竟是這樣的迷人!”天亮之后,視野擴大,遠遠已可見到那條大戰船正在駛出海口。張玉虎拿起了一支槳,幫忙舟子划船,生怕那條戰船出了海口,到廣東海之域,就不便下手了。
  舟行如箭,過了一程,忽地天上響了几聲悶雷,天色突變,舟子把穩了舵,道:“張舵主小心,海上風暴來了!”話聲未畢,台風揚波,怒潮驟起,浪濤像一個個小山般地沖來。浪花飛上天來,聲如奔雷!小船被浪頭一沖,登時飛起!
  張玉虎雖是英雄膽大,見波濤洶涌,威勢如斯,亦自暗暗惊心,忽听得那舟子笑道:“還好,風浪不算很大,咱們正好趁著這股汛迅,赶上戰船!”雙手操槳,隨著浪頭起伏,倏上倏下,就如騰云駕霧一般。原來他是海陽幫中最有經驗的舟子,使船有如奔馬,端的是履險拙夷。沒多久風浪漸平,小船也到了海口,距离那條戰船不過蚤許之遙了。張玉虎舉目遙觀,在那戰船的兩側,隱隱可見几條漁船,浮沉于大海碧波之間,心中想到:“不知那位小姐可赶來了嗎?”心頭潮涌,但愿那几條漁船不是龍小姐的,但卻又暗暗盼望她能來到。真是想見她又不想見她,這矛盾的心情,連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再過片刻,挨近了那條戰船,故船高達二層,仰頭一望,船樓上不見一人,那戰船隨著水勢,忽行忽止,東擺西搖,競似沒人掌舵一般。張玉虎心中大為奇怪,急忙划近了那條戰船,對舟子了道:“等一會你再來接應我。”用“千斤墜”的功夫,定住了小船,騰身一躍,立刻飛上那條戰船。
  張玉虎准備有人襲擊,寶刀早已拔出,人在半空,便是一招“八方風雨”,刀光四下蕩開。哪知落到船面,竟是秋毫不惊,平靜得出乎意外,這反常的現象,倒而反把張玉虎怔著了。
  當下小心翼翼,提刀進入船艙,迎面見兩個武官,手握大刀,雙睛突出,似笑非笑,張玉虎嚇了一跳,伸手一推,兩人應手跌倒,毫無抵抗。再一看船艙上東倒西歪,躺著二三十個兵士,有好几個手中緊緊抱著弓箭,搭箭在弦,未曾射出。張玉虎心中一涼,想道:“我到底是比她來遲了一步了。”張玉虎是武學行家,不必仔細察視,便知道這些人都是被人點了暈穴,這點穴的人不是龍小姐還有誰?
  但這想法剛自閃過,心頭疑念又生,看這情形,來人身手真是快到了极點,以至好多兵士刀剛出鞘,箭方上弦,便給他點倒了,而且是點倒這許多人!張玉虎自問也不能夠,龍小姐武功雖高,卻未必強得過自己,難道是她上次与自己較技時,故意將這手閃電般的點穴手法隱藏不露么?
  正自思疑,忽听得上面一層的船樓上隱隱有呻吟之聲,張玉虎無暇再搜查后艙,手按扶梯,一個“燕子鑽云”便挪到上面,抬頭一看,不覺呆了。
  但見兩個武師和鐵鏡心并排坐在一起,喉頭荷荷作聲,頭上紅筋畢露,汗如雨下。張玉虎一看他們的兵器和神情,猜想這兩個武師必定是日月軼屠剛与陰陽手褚霸無疑,這兩人与鐵鏡心均非庸手,竟然也是一照面便給人點倒了。
  陡然間一個滿面虯須的武師忽地躍起,扑面便是一掌。這個人乃是陰陽手褚霸。原來他們三個人被點了暈穴之后,各自運气沖頭,自行解穴,褚霸功力最高,張玉虎上來之時,他正在以真气猛沖關元大穴,一急之下,潛力突發,穴道忽解,立刻使用殺手招呼。
  張玉虎霍地一個“鳳點頭”,見他沒有兵器,便也舍刀不用,橫臂一格。只听得“蓬”的一聲,褚霸倒退几步,踏裂了一塊船板,張玉虎亦覺手腕火辣辣作痛。低頭一瞧,只見被褚霸手指所佛之處:有如烙了一道火繩,心頭亦不覺為之一凜:這陰陽手果然名不虛傳。
  張玉虎提刀笑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霸道,見面便打?你懂得江湖規矩嗎?喂,我有話問你!”褚霸一伸手給屠剛解開了穴道,大怒罵道:“你們欺人太甚,還講什么江湖規矩?”張玉虎道:“奇怪,我怎地欺負你們了。”話猶未了,屠剛雙輪高舉,一招“日月經天”,左輪一划,右輪橫砸,恨恨罵道:“你們劫了貢物,還要再來欺侮人嗎?”張王虎使了一招“推窗望月”,寶刀起處,將日月雙輪全都蕩開,笑道:“你認清楚了人沒有,我正想問呢,是誰劫了貢物?”屠剛較為待重,怔了一怔,問道:“不是你嗎?那么你上這條船來做什么?”原來剛才來劫貢物的是一個蒙面人,身手快到极點,一照面便連點了三人的穴道,他們的确役有看得清楚。
  張玉虎道:“你問我么?明人不說假話,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來到這里,當然是為了貢物。”褚霸大怒,喝道:“你這廝敢來消遣老子!”雙掌一分,一陰一陽,狠狠攻擊,屠剛的日月輪也猛砸過來。張玉虎見他們來勢洶洶,微微一笑,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說道:“你們不肯答我的話,那沒辦法,只好請你們再躺下去啦!”屠剛雙掌擊空,方覺不妙,忽地微風颯然,張玉虎已繞到他的身后,褚霸久經陣仗,确是不弱,腳步不移,呼的一聲,反手便是一掌,忽听得張王虎哈哈一笑,褚霸手心有如被利劍一刺,登時麻軟,身不由己地旋轉過來,屠剛雙輪正正砸到,急忙收勢。就在這一剎那,張玉虎砰的一記龍拳,將屠剛擊倒,腳尖一起,又在褡輻腰脅的“麻穴”踢了一下,兩個人果然都躺下了。本來以褚霸与屠剛的功力,最少可接張玉虎十余二十招,只因他們穴道初解,手腳還未靈便,船艙上可以回旋的地方又有限,是以被張玉虎輕輕易易的用一抬撣功制伏了褚霸,又用羅漢五行拳擊倒了屠剛。張王虎擊倒兩人,對鐵鏡心笑道:“他們不肯說,我只有向你問啦。”
  鐵鏡心這時剛剛通解了穴道,向張玉虎打量了一眼,滿面通紅,失聲說道:“果然不是你!”張玉虎急聲問道:“那么是誰?男的還是女的,你總該看得出來!”鐵鏡心正要說話,忽听得船艙后面沐磷的叫聲,接著又有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傳出,張玉虎和鐵鏡心都無暇說話,急忙跑去,但見龍小姐站在船邊,衣袂飄飄,一手正按在沐磷的肩上。
  鐵鏡心喝道:“有話好說,休得傷人。”龍小姐格格一笑,把手移開,說道:“我替他解穴,在你是石惊濤的弟子,移自解穴之法也不知道嗎?”張玉虎心頭一動,原來一般的解穴法必須在相應的穴道上化解,只有“移宮解穴”之法,可以在身体的任何部位隨手一拍,便能夠推血過宮,令穴道自行通解,這种上乘的武功,張玉虎曾听張丹楓說過,只有霍天綁的父親霍行仲獨得其秘。除他之外,石惊濤也曾學過,可是學而未精,從來不敢使用。石惊濤在七八年前,曾向張丹楓請教過內功的訣竅,為的就是想自行參透這門解穴功夫的奧秘。
  龍小姐一笑之后,對鐵鏡心不再理睬,仍然向沐磷道:“你看清楚了,真的不是他嗎?”眼光向張玉虎飄來,沐磷道:“絕不會是小虎子,他怎能將我點倒?是嗎,小虎子哥哥,你總不會欺負我吧?”
  張玉虎大為詫异,問道:“貢物不是你劫的嗎?”龍小姐笑道:“這回咱們兩個都賭輸了。”沐磷奇道:“你們賭些什么?哈,對啦,小虎子哥哥,你說過要給我要回云南貢物的,瞧你們的交情好像還不錯呀,你給我追回來吧!”張玉虎甚是尷尬,支吾說道:“不忙,不忙。到了北京,我自會把來給你。”龍小姐噗嗤一笑。道:“你准能賭贏么?”沐磷奇道:“什么,你竟將我們保的貢物,拿來作賭注嗎?”龍小姐道:“是呀,若是沒有交情,我還不和他賭呢。對不住,我怕賭輸,可要赶著走啦!”一聲清嘯,只見一只小舟,如箭飛來,船中坐著她的兩個丫鬟,那個名叫夏荷的丫鬟問道:“小姐得手了么?”龍小姐跳上小船,一笑說道:“沒有贏也沒有輸,再赶下一場吧!”小舟沖波而去,張玉虎心想追她也沒有用,只好和鐵、沐二人重回前艙。
  沐磷道:“小虎子,我告訴你,那個劫貢物的人身材比你高得多,他蒙著面,將我點倒之時,微微‘噫’了一聲,好像是認識我的。”鐵鏡心霍然想起,叫道:“對啦,一定是昨晚于謙墓前那同一個人。”張玉虎急忙問道:“哪一個人?”鐵鏡心將昨晚怪事說了,并道:“那個人昨晚用暗器打了屠剛的穴,今天在船上又點倒了無數人,所點的都是腰下的暈穴,也正是昨晚屠剛被點的那個部位。從點穴法的快、准、狠与部位看來,定是同一人無疑!”
  張玉虎听后,疑云大起,心中想道:“他是誰呢?為什么暗中跟蹤我的師姐,今朝又搶在我的前頭,把貢物劫了。難道是師父他老人家來了么?”再想道:“不對,不對,師父他老人家雖然喜歡游戲風塵,佯狂玩世,但也不會与徒弟開玩笑呀!而且還點倒了小沐?身材也不大像。”只因此人武功高得出奇,所以張玉虎第一個便想到自己的師父張丹楓,推敲之后,覺得不對,又再依次想其他的老前輩。黑白摩訶前几年已回了印度,烏蒙夫為人正經,不像會于這种事,云重不苟言笑,更不會是他了。想來想去,猜不到是難。張玉虎心想這人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定是前輩中人無疑,故此他一直沒有往平輩相識中的人去想。
  回到前艙,屠剛与褚霸還躺在船板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眼中燃著怒火。張玉虎一笑說道:“你們敗在我的手下,也不算什么丟臉的事,何必如此生气?武當派的屈九疑,少林派的蔡福昌,在武林中的地位大約也不算低了,他們給我劫了貢物,也沒有生這么大的气啊!”屠剛吃了一惊,問道:“尊駕是誰?”張玉虎道:“三個多月之前,在都門附近劫了九省貢物的人,便是區區!我被江湖朋友推舉,主持劫天下各省的貢物,得罪了兩位師父,實是情非得已,請兩位多多包涵。”屠剛、褚霸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張玉虎道:“可是這一次劫貢物的人卻不是我,你們現在該瞧得清楚了吧?”褚霸忽道:“敢問尊師是哪一位?”張玉虎道:“說來慚愧,有辱師門。我是大俠張丹楓的不肖弟子。”褚霸啊呀一聲,叫了起來,說道:“怪不得尊駕年紀輕輕,手底如此了得,我們輸給了張大俠的高足,哪還有什么不服气的。”張玉虎取出金瘡藥來替兩人包裹,并以本身真力,替他們推血過官,屠剛這才說道:“不錯,剛才劫貢物的那位蒙面人,身材要比張舵主高得多。”張玉虎道:“你們兩位長走江湖,見多識廣,從那位蒙面人神奇的點穴手法上,可找得出什么線索么?”屠剛、褚霸低首沉思,將天下的點穴高手都想了個遍,仍然是找不出什么線索。
  鐵鏡心倚舷遠眺,忽地失聲叫道:“師弟,師妹,你們來了?”只見海面上小舟如箭,轉瞬間便靠近了貢船,一男一女走上船來,正是成海山和石文紈。褚霸一見他們便嚷道:“好呀,貢物都被劫了,你們葉首領的諾言如何交代?”成海山笑道:“這儿可還未曾是東海的海域呀!”屠剛道:“葉舵主威名遠播,咱們的貢物在他的海域門口被劫,說起來恐怕也不見得光采吧。”成海山道:“你們不必用激將之法,我們正是奉了首領之命而來,不必大叫大嚷,總之我們負責給你們將貢物追還便是!”
  褚霸、屠剛大喜過望,連忙拜謝,石文紈向張玉虎笑道:“小虎子,看在你師姐的份上,將貢物交出來吧。”原來昨晚張玉虎走后不久,于承珠便尋到了成海山夫婦,一听說張玉虎已去劫船,于承珠大大不以為然,雖說張玉虎打算劫了貢物,仍然給她,讓她再与浙江巡撫議价,但于承珠認為這不夠光明磊落,故此急忙叫成海山夫婦去追張玉虎,希望他們能在張玉虎劫船之前將他攔阻。
  成海山夫婦上到戰船,見張玉虎也在,只道他已劫了貢物,當下便將于承珠的意思轉達,請他把貢物交回,張玉虎尷尬笑道:“若是我劫的那就好辦了。可惜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誰劫的呢?”成海山大吃一惊,但在褚霸、屠剛二人面前,卻不敢表露出來。他為人深沉,想了半晌,說道:“兩位師父但請安心,見了我們的首領自有著落。”
  葉成林与于承珠這几年在海上抗倭,名气极大,隱隱然已成為東南沿海一帶,水陸兩路的英雄領袖,屠剛、諸霸都知道他們夫婦倆一諾千金,听說他們肯予負責,也便放下了心。當下,屠剛、褚霸、鐵鏡心、張玉虎等人,將船上被蒙面人點了穴道的官兵都解救過來,下令將戰船開往葉成林所盤踞的海島。
  海上雖有風浪,但大戰船卻是平穩之极,將近黃昏時分,便到了一個海島。成海山帶領眾人登岸,但見島上樹木參天,綠蔭覆蓋,岩石樹立,气象森嚴,迎面是一座十余丈高的碉樓鎖住港口,以后每隔數十步便是一座碉堡,島上并開墾了許多良田,禾苗一片蔥綠,近海之處,又開辟了一大片鹽場,正有一大群人在那里晒鹽。鐵鏡心素來自負自己是將相之才,見此气象,也不禁暗暗歎服,想道:“只不過几年工夫,他們居然能把一個荒島變成海上的金城湯池,而且興起了漁鹽之利,古之名將,不過如是。我以前是太看輕了葉成林了。”
  葉成林聞報,派人將屠剛、褚霸、鐵鏡心、沐磷諸人,招待到客房暫行歇息,卻叫張玉虎先去見他。沐磷与鐵鏡心都很心急,想見于承珠,卻被葉成林將他們安頓与褚、屠一道,心中不大滿意,但鐵鏡心轉念一想,這想必是葉成林顧著他与沐磷的身份,不便給褚、屠等人知道他們与“海盜”有交情的緣故,因,此鐵鏡心反而悄悄告誡沐磷,勸他在見到葉成林夫婦時不可太露痕跡。
  張玉虎進入后寨,只見于承珠也在葉成林身旁,原來她是剛剛赶回來的。張玉虎先向師姐謝罪,再詳細稟告在船上所見的情形,于承珠听說那蒙面人的武功如此神奇,也有點詫异。
  葉成林笑道:“這一次的麻煩可惹得大了,听你說這情形,那蒙面人端的是有如神龍之見首不見尾,卻叫咱們往哪里找?縱找著了若他不肯交出貢物,難道与他動手么?而且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張玉虎听得“神龍”二字,心頭一動,說道:“這蒙面人是誰?且猜測,江湖上倒真有一個自稱神龍的少女呢!”當下將龍小姐与他爭劫貢物,以及在戰船上相遇的事情詳細告訴了于承珠,于承珠道:“你看她的劍法當真是有點与霍天都相似么?”張王虎道:“有點相似,可是,奇怪得很,每到關鍵的變化之處,卻又每每与霍天都相反。”于承珠眼珠滴溜溜地轉來轉去,道:“奇怪,据我所知霍天都并沒有妹妹,也未听說他收過女弟子。”
  听過了張玉虎的詳細報告之后,葉成林便出來与屠剛、褚霸等人相見,屠、褚二人當然是一再向他懇求!求他務必追回貢物,葉成林爽直之极,一口應承道:“請兩位稍微寬限,暫以五日為期,若是找不回貢物,由我賠償便是。”屠、褚二人放下了心上的大石頭,連連道謝。歡宴之后,葉成林分配房間,讓鐵鏡心与沐磷住在內寨,与官軍相隔開來,張玉虎則住在鐵、沐二人的鄰室。
  鐵鏡心与沐磷進了房間之后,于承珠才和葉成林前來拜訪,沐磷高興之极,与于承珠暢談往事,又問她与葉成林別后的英雄業績,听到緊張精彩之處,手舞足蹈,不胜向往。沐磷嘰嘰咶咶,鐵鏡心几乎插不進口,默坐旁觀,但見于承珠說一段;葉成林又補述一段;夫妻倆落落大方,親密之處,不現任何痕跡,自然而然的便令人体察出來。鐵鏡心看且眼望,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想道,“這才是莫正情投意合的夫妻。這几年來,我總以為葉成林配不上于承珠,于承珠或定有悔不當初之感。如今看來,除葉成林之外,确是沒有誰与她更相配的了。早知如此,我這几年來也不必為她白白擔心了。”
  談了許久,葉成林記起還有事情料理,才与于承珠同向鐵鏡心言辭,沐磷依依不舍,說道,“承珠姐姐,你這海島真像世外桃源,你著肯將我留下,我就不定了。”于承珠笑道:“你想得太美了,這海島絕不是世外桃源,也許明天便有倭寇或者官兵打來,那便立刻又掀起狂風巨浪了。”沐磷道:“沖風破浪,那更有意思啦。”葉成林笑道,“小沐体要胡思亂想,各人有各人合适的地方。以你而論,你將來繼承國公之位,若能令到云南的百姓安居樂業,那就胜于在這海島之上多多了!”沐磷這才不語,鐵鏡心卻在心中想道:“天下之大,哪里是我适合的地方呢,難道也是國公府嗎?”
  于承珠臨走之時,忽似記起一事,回頭向鐵鏡心說道:“或者明天,也許后天,可能有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會來見你!”
  于承珠不待鐵鏡心再問,便嫣然一笑,与葉成林攜手而去。鐵鏡心悵悵然然,心中想道:“我在這里,還有什么相識的、意想不到的人呢?”
  葉、于二人走后,張玉虎還留在房中,興高采烈的与沐磷談個不休。要知沐磷是小公爹的身份,与他年齡相近的真正朋友,只有張玉虎一人,故此沐磷也舍不得張玉虎,誰都不肯先去睡覺,沐磷听張玉虎講他劫各省貢物的經過,悠然神往。鐵鏡心被冷落一旁,想起這几年來自己的武功雖沒有扔下,但不進即退,江湖上新人輩出,連小虎子也遠遠的超越了自己,干出了那么多的惊人事業,思之越發悵然。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漸漸神思困倦,不知不覺的和衣睡去。
  朦朦朧朧中,忽听得聲聲刺耳,鐵鏡心一躍而起,但見窗門打開,小虎子已不在房中,沐磷叫道:“有江湖怪客前來鬧事,咱們快出去看!”
  鐵鏡心大為詫异,想道:“葉成林威震東海,島中又防范森嚴,居然有人能半夜潛入,這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這人是誰?莫非就是那個劫了貢船的蒙面人?”側耳一听,听得東北角上隱隱有兵器碰擊之聲,急忙攜了寶劍,如飛起去。
  月光如練,海凝清光,但見在靠海的一片鹽場之上,兩條人影,兩道劍光,天矯如龍,盤旋飛舞!雖只兩劍相斗,但那金刃劈風之聲,奔雷逐電之勢,卻如千軍万馬一般!鐵鏡心凝神一看,登時呆了。
  交手的一方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想必就是那劫貢船的人,這本是在鐵鏡心的意料之中,不算奇怪;但交手的另一方卻大出鐵鏡心意料之外,那是一位白須飄拂的老者,正是鐵鏡心的師父石惊濤!鐵鏡心想起被他師父逐出門牆的往事,十年來始終耿耿于心,想不到竟在這里相見。鐵鏡心又喜又惊,除了于承珠之外,他最惦記的便是師父了,他想跑上去請求饒恕,但又不敢扰亂師父的心神。
  只見師父一劍緊似一劍,劍勢端的有如惊濤駭浪,一圈圈的劍光將那蒙面人罩住。那蒙面人好似無心戀戰,但劍術卻是精妙非常,每在石惊濤逼得极緊之時,輕輕的一劍便將石惊濤的劍勢解開。鐵鏡心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想道:“師父的劍術比以前更老練得多了,但這人的劍法殊不在師父之下!他是誰呢?”要知石惊濤乃是獨創一派的大宗師,在武林中的名气僅僅在張丹楓之下,可以和他匹敵的只是數得出的有限几人,這蒙面人不但從容應付,而且似是對石惊濤并無敵意,只是將石惊濤的劍勢一一化解,從無一記殺手的惡招,處處顯出劍下留情,對老前輩忍讓之急。鐵鏡心真想不到,天下雖大,除了張丹楓卻還有何人有此功力?
  兩人斗到酣處,都是點到即收,稍占即退,但听得風聲颯颯,劍气縱橫,亮晶晶的海鹽好像塵士一樣飛揚起來,鐵鏡心目不旁瞬,竟沒有瞧到張玉虎也站在鹽場的一角,提刀為他的師父壓陣。
  張玉虎早就到了,他見有石惊濤出手,起初漫不在意,以為來人武功縱然了得,也總難在石惊濤劍下逃得出去,哪知看了數十招之后,石惊濤絲毫未見便宜,而且對方的武功似乎還未曾盡露!雙方奇招妙著,層出不窮,張玉虎看得心神俱醉而又暗暗吃惊,想道:“江湖上竟然還有如此人物?咦,這人看來好熟,我是在哪儿見過他的?”只恨他戴著面具,看不見他的廬山真相,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但見那蒙面人舉劍一封,退后一步,石惊濤殺得性起,一招“長鯨出海”,刺了過去,劍尖上抖起點點寒光,真似鯨魚噴浪一般,一招之內,連刺對方的七處大穴,張玉虎情不自禁地喝起好來,那蒙面人輕聲一笑,突然一劍撩上,正是中士罕見的昆侖劍術,名為“大漠孤煙”,虛虛實實,變幻莫測,當真是如煙似霧,空靈飄緲,令人恍惚迷离,即算是張玉虎這樣精通劍法的人,也看不出他的劍勢所指!張玉虎的“好”字剛剛吐出,便突然收住,惊愕之間,只听揭石惊濤大叫一聲“好小子!”斜身一躍,劍光流散,怦若水銀瀉地,飛瀑濺空,原來石惊濤的劍勢竟然被他一舉磕開。幸而那蒙面人似是只想逃脫,無意傷人,一招得手,并未乘勢反擊,立刻躍出圈子。
  鐵鏡心按捺不住,拔劍急上,只听得“嚓”的一聲,張玉虎后發先至,緬刀揚空一閃,一招“獨劈華山”,披頭砍下,但被那蒙面人倒轉劍柄,一撐撐開,張玉虎認得這是“崆峒劍術”中最獨特的招數,心中一凜,剛欲變招,但見那蒙面人劍柄一翻,劍尖一引,把鐵鏡心剁來的一劍引開,劍起處但听得“嗤”的一聲,鐵鏡心的衣襟已被他一劍穿過。蒙面人這一招卻是武當派的“達摩劍法”,他在瞬息之間,連用兩派劍術中最神奇的招數,迅捷無倫!張玉虎出道以來,還從未曾見過這樣的高手,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張玉虎与鐵鏡心所使的乃是寶刀寶劍,因此只是借勢消解,刀劍不交,卻又守中帶攻,妙到毫巔。張玉虎心中一動,驀然想起一個人來,疑云大起。這時他心有所疑,勢迢略緩,那蒙面人駢指如駢,迅若飄風,裹然欺近身前,點他脅下的“瞻中穴”。張玉虎不及招架,幸而他的瑜伽气功已練到六七成火候,肌肉放松,滑不溜手,那人雙指在他脅下滑過,也不禁微微嘖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石惊濤的長劍已似奔雷逐電般地追擊到來!
  蒙面人身子前傾,將石惊濤來襲之勢稍讓,隨則反手一劍,雙劍顫動,火星飛濺,聲若龍吟,緊接著“錚”的一聲,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又同時把鐵鏡心的寶劍彈開,并且閃開了張玉虎的一記龍拳,武功卓絕,端的是世罕其倫。
  鐵鏡心顫聲叫道:“師父,徒儿來了。”石惊濤雙眼一睜,說道:“鏡心你退開。”聲調柔和,隱隱含著關切之意,顯是因為敵人太強,恐怕鐵鏡心招架不來。鐵鏡心一見師父慈祥如昔,心中充滿喜悅,精神倍振,緊接著一劍攻了出去,說道:“師父你歇一歇吧,我与小虎子最少可擋他一會。”兩師徒彼此關切,爭著應敵,那蒙面人忽地噗嗤一笑,乘著他們說話分神之際,劍鋒一晃“唰”的一劍又將鐵鏡心的一只衣袖削下。
  石惊濤急忙將蒙面人的攻擊接下,他見鐵鏡心奮勇爭先,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慚愧,說道:“那么,你小心了!”唰唰唰,連環三劍,將蒙面人的劍招盡數接下,不讓他有攻擊鐵鏡心的机會。張玉虎踏正洪門“玄机刀法”霍霍展開,也是一刀緊似一刀。那蒙面人武功再強,在三名好手圍攻之下,亦已是脫身不得。但雖然如此,他出劍之際,仍是极有分寸,絕無拼命傷人的那等凌厲招數。張玉虎越來越覺得那蒙面人似是相熟的人,心中猜疑難決,因此他也是見招拆招,不敢驟下殺手。
  那蒙面人劍刺指戳,以神奇莫測的劍術配上他那迅捷無論的點穴手法,力戰三名強敵,以石惊濤与張玉虎的武功,加上鐵鏡心的寶劍,竟然也只見僅僅能將他攔住,無奈他何。好几次鐵鏡心還几乎給他點中穴道,幸好石惊濤接應得快,而張玉虎所學的武功又雜,這才不致讓他突圍而出。
  張玉虎正在猜度那蒙面人是誰,忽听得于承珠叫道:“朋友渡海前來,何以匆匆便走?不知我等有哪一點得罪高賢,還請示下!”聲到人到,衣袂飄飄,端的似姑射仙人,凌空而降。那蒙面人露在外面的兩只大眼睛眨了一眨,悶聲不響,突然一招“李廣射”,劍鋒電閃,指向張玉虎的咽喉,這是他第一次使出的殺手。張玉虎意料不及,身不由己的疾退三步,那蒙面人劍鋒一轉,使了個“粘”字訣,把鐵鏡心的寶劍引出外門,鐵鏡心收勢不及,一跌栽倒。石惊濤大吃一惊,不敢襲擊,先救徒弟。那蒙面人飛身掠出,突見面前青光一閃,攔住去蹌,正是于承珠到了。那蒙面人似是不欲接戰,霍地一個轉身,移步換形,閃過于承珠的一劍,繞道而奔。
  于承珠忽地“噫”了一聲,張玉虎這時亦已赶上,恰恰截住了蒙面人的去路。于承珠何等快捷。腳尖一點,飛身躍起,青冥劍化成了一道長虹,凌空刺下!
  張玉虎緬刀划了一道長弧,突然把寶刀當成寶劍來使,使了“玄机劍法”中的一招“星漢浮搓”。就在這時,忽听得葉成林大聲叫道:“霍兄、霍兄!請稍留步,容弟拜謝!”張玉虎心頭一震,但他刀已劈出,急切之間,哪里收得回來,但听得“卡嚓”一聲,于承珠的青冥劍后發先至,一劍划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具,月光之下,看得分明,果然是霍天都。与此同時,張玉虎的虎口一麻,寶刀脫手飛去,于承珠也立足不穩,蹌蹌踉踉的連退數步,緊緊抓著劍柄,青冥劍才不至掉下。
  原來張玉虎机警之极,一見師姐到來,立將劍法化到刀法上來,玄机逸士所創的“雙劍合壁”的劍術,妙絕天下,張玉虎又突然將刀法互換,怪到出乎霍天都的意外。但雖然如此,張玉虎的寶刀仍然給他震飛,于承珠也給他逼退。比對之下,霍天都在刀劍合壁之下,雖然稍稍吃虧,于承珠,張玉虎印也沒占到多大便宜。
  于承珠失聲叫道:“霍大哥,原來是你!你怎么開這個玩笑?”張玉虎先前曾一度猜疑是他,但因為霍天都夫婦与于承珠交情极好,而且霍天都又曾得過自己師父張丹楓的指點,故此怀疑之念,一閃即過;料不到果然是他!
  霍天都哈恰一笑,道:“小虎子,你武功大有進境,承珠的劍法,更是令我心折!看來我還要苦練几年!”張玉虎奇道:“霍大哥,你這次到來,為的就是要故意較量我們嗎?”霍天都忽地飛身一掠,身形如箭,奔向海邊,頭也不回,朗聲說道:“成林、承珠,我的事情拜托你們了。我不愿招惹煩俗,請恕我不近人情,以后再向你們請罪吧。”眾人追到海邊,終是遲了一步,但見霍天都已上了小船,在明月之下,碧波之上,揚帆去了。
  于承珠莫名其妙,對葉成林道:“霍天都以前旬沒有這么怪涎,我還正想向他問凌姐姐的近況呢。”霍天都的妻子凌云鳳与于承珠情如姐妹,一別七年,于承珠對她十分挂念,只恨天南地北,相見無由,這思念之苦,她對葉成林已說過不知几千万遍。
  葉成林苦笑道:“你知道霍天都來做什么?他也正是想向你問凌云鳳的近況呢!他以為凌云鳳定然和你見過面了。想是他已搜遍了這個海島,沒見著他的妻子,是以留下了一份厚禮和一封信,便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于承珠詫道:“什么厚禮?”葉成林道:“浙江省的貢物!”張玉虎大為奇怪,心中藏了無數疑問,說道:“我們曾邀請霍天都夫婦出山相助,我只道他們在北方相助金刀寨主劫各省貢物,卻怎的到南方來?他劫貢物不奇,卻為何送到這里?又為何來找他的妻子?難道他們拆散了么?縱然他們夫婦分開,霍天都也應該知道他妻子的下落!”葉成林笑道:“事情是有點奇怪!你先隨我去看看那份厚禮和那封信去。”
  石惊濤撫劍歎道:“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武學之中,推陳出新,亦是如此。”以前張丹楓曾對我提過霍天都的名字,說他父子兩代,苦心搜羅天下劍譜,用功之勤,學劍之專,并世無兩。說他年紀雖輕,但他在劍術上承前啟后,隱隱然已具有一代宗師的資格,將來成就,無可限量。我當時听了,還以為是張丹楓揚后輩,言過其實,而今親見,方知不謬,當今之世,劍術之妙,除了張丹楓之外,确是應該數到他了。”
  說話之風成海山与石文紈亦已聞聲赶到,兩人先向石惊濤問候,鐵鏡心听他們的談話,始知石惊濤自那年与他分手之后,便浪游海外,今年春天,才游倦歸來,与女婿同住,并相助葉成林抗倭,葉成林占据東海的十三個小島,石惊濤時時替他巡視,剛好在今天晚上,從一個小島巡視回來。
  于承珠笑道:“我本以為石老前輩要明天才能回來的,哪知他今晚就赶到了。鏡心,我說有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可能見你,這該是你意想得到的了吧?”
  鐵鏡心道:“承珠姐姐,你先走一步,我有話要稟告師父。師弟、師妹,你們留下。”說罷神色黯然,解下所佩的紫紅寶劍,雙手捧劍,在石惊濤面前跪下,低聲說道:“不肖弟子鐵鏡心,請師父收回寶劍!”這把寶劍本來是石惊濤在四十年前從大內盜出來的,十年之前,御林軍統領婁桐蓀奉命追緝石惊濤,就是為了這把寶劍。當時婁桐蓀對鐵鏡心威脅利誘,要他叛師,鐵鏡心不允叛師,但他一時軟弱,卻應允替婁桐蓀騙回這把寶劍,交換條件是要婁桐蓀不要難為他的父親与師父。后來此事給石惊濤知道,大怒之下,便与他斷了師徒之情。
  此際,鐵鏡心向師父繳回寶劍,乃是誠心侮過的意思。石惊濤緩緩歎了口气,將鐵鏡心拉了起來,道:“十年之前,我的脾气也是躁了一些。”鐵鏡心道:“我做事糊涂,難怪師父生气。我但求師父許我重列門牆,任何責罰,甘心領受。這柄寶劍,弟子不配佩戴,請師父取回。”石惊濤見他誠心悔過,臉上徽露笑容,說道:“我听成林說,你曾經有一次冒了很大的危險,將被包圍的義軍救出,有此一事,足可補過。我仍然要你做我的衣缽傳人,你的師弟師妹,劍術均不及你,我年紀已老,更用不著寶劍了,這柄寶劍你!收回去吧!”鐵鏡心大喜過望,但仍然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推辭了兩次這才收下,并恭恭敬敬地垂首說道:“謝師父賜劍,請師父訓誨。”石惊濤道:“你才智過人,但愿你不要誤用聰明,負此寶劍。”
  鐵鏡心領了訓誨,与師父走進聚義廳,只見于承珠等人都圍在一張桌子的周圍。
  桌子上有一只大鐵箱,箱蓋已經打開,寶气珠光,耀眼生輝,張玉虎笑道:“江南各省,以浙江省的貢物最貴重了。單只這塊碧玉屏風!就足值三十万兩銀子!霍天都送了這一份禮物來,我雖然受他戲耍,也算值得了。”
  于承珠正展開霍天都所留下的信箋,臉上神色不大自然,張玉虎道:“信中說的什么?”于承珠微笑道:“他送我這份禮,原來是有所求于我。他要我幫他勸凌姐姐回去。”張玉虎道:“他們兩夫妻不是挺要好的嗎?怎么吵了架了?”于承珠道:“誰說他們吵了架啊。”張玉虎道:“沒有吵架,凌云鳳怎么會离開他?”于承珠笑道:“夫妻間的事情你不懂的,有些夫妻,天天吵架,其實卻如膠似漆。有些夫妻,從不吵架,恩愛卻漸漸就冷淡了。”鐵鏡心心中一動,只听得張玉虎笑道:“這我可真不懂了,那么你和葉大哥從不吵架,你們不也是很恩愛嗎?”于承珠臉上一紅,微嗔說道:“我只是給你舉例,并非說凡是好夫妻都吵架的。你別夾纏不清。”張玉虎道:“好啦,那就回到凌姐姐身上,我听你說過,他們是經過患難的夫妻,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兄妹,難道還不能兩心如一?”于承珠歎口气道:“他們兩人情比金堅,可就是還不能兩心如一!”張玉虎奇道:“你越講我就越糊涂了,還是請你爽爽快快他說明凌姐姐為什么离開他吧?”
  于承珠道:“霍天都一心一意要創立天山劍派,他拼著把一生心血都放在劍術的鑽研上。偏偏你們搞出劫各省貢物的事情來,而你們又邀他們出山相助。”張玉虎道:“也用不了他們多少時候,而且答不答應,全在他們,難道因我邀請他們此山,會弄到他們夫妻不和么?”于承珠道:“當然不能怪你。但他們夫妻卻确實是為了這件事情生了意見。凌姐姐答應了你們,霍天都卻不愿意她出來,她就偷偷跑了。”張玉虎道:“我從北方南下之時,也听說他們答應出來,原來卻是一個答應,一個不答應。奇怪,霍天都為什么會不答應?”于承珠道:“霍天都信中寫道:‘為義軍籌餉,本應稍盡綿薄,甘效馳驅,但念天下英豪,云集響應,多我等二人不為多,少我等二人不為少……’”張玉虎憤然說道:“若是人人都這般想,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于承珠續念道:“況弟入山日深,遁世已久,學劍自娛,雄心早泯乎?昔日曾承令師以開宗創派相期,弟雖不才,有志于此,縱不敢望成就千秋不朽之業,亦當以有涯之生,為武學一道,稍有增益也。”張玉虎道:“說來說去,只有他的劍術才是最緊要的!”葉成林道:“人各有志,不應相強。武林之中,也需要有他這佯的人,苦心鑽研,武學才能發揚光大。”張玉虎仍是有點不滿!說道:“好個人各有志,不能相強,那么他為什么又要勉強凌姐姐依從他呢?”正是:
  從來情海波濤惡,恩愛夫妻有几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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