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十二回 折節求援 深山逢异士 焚香報訊 古廟見奇情


  消息傳來,山寨中的一眾豪杰更是擔憂,均在心中想道:“這七陰教主与百毒神君乃是師兄妹,想必是百毒神君特地邀她來的。只百毒神君一人已難對付,再添上一個七陰教主,如何得了?”谷竹均問那個報訊的頭目道:“七陰教主落腳何處,你們可知曉么?”那頭目臉上一紅,說道:“未曾探听得到。”原來他們怕七陰教主使毒的本領厲害,遠遠望見她們母女的蹤影,即已避開。
  石翠鳳道:“龐家堡的堡主龐通,乃是當地的一個大紳士,往日咱們要錢要糧,他從沒有違抗過,諒他不敢收容咱們的敵人。”其實即算龐家堡收容了她們,山寨中自顧不暇,也未必肯去惹他。谷竹均歎口气道:“反正到了十日之期,百毒神君自會到來,他們想要的乃是貢物,多了一個七陰教主,聲勢固然加大,也未必就會把咱們合寨人等都毒死了。還有七天的期限呢,到時再算吧。”听他言下之急,若是到了期限!無法可想,就只好將劫來的貢物,分一半給百毒神君了。群雄心中憤激,神色黯然,山寨里的气氛更覺悲涼沉重。
  龍劍虹忽然起了一個念頭,想道:“七陰教主行事雖然怪僻,加上善于使用毒藥毒物,故此在江湖上露面不久,便給人當作邪教看待,但卻也不曾听說她做過什么大奸大惡的事情,听于承珠姐姐所說,她那次去求七陰教主的女儿陰秀蘭,陰秀蘭比她的母親好像還要好一些,于姐姐曾對她有恩,若是我去求她相助,不知她會怎樣?”但隨即想到:陰秀蘭那次之拒婚喬少少,為的什么?為的不就是她對張玉虎也早就一見傾心嗎?七陰教主也曾對張玉虎提過婚事,張玉虎毫不考慮,一口就口絕了。這回又怎好去求她?再一想道:“若是承珠姐姐在此,由承珠姐姐去求她,或者還有點用處。我去求她,只怕她一見我,就要將我赶走,我怎可去自討沒趣?”思念及此,完全絕望。
  到了晚上,張玉虎与周山民服了谷竹均所開的兩劑“延陽續命湯”后,也漸漸有了知覺,但僅是只知饑餓和疼痛,對周圍的人,也還不能辨認。龍劍虹听張玉虎斷斷續續地呻吟聲,更覺悲酸。山寨里的頭目,三三五五,竊竊私儀,大家都說,若是到了期限,沒法可想,只怕也只好將貢物交出來了。因此到處都在唉聲歎气,龍劍虹越听越覺心煩意亂。
  這一晚龍劍虹獨自徘徊,驀然想道:“陰秀蘭曾對虎哥鐘情,難道她就忍心讓她所鐘情過的男子死去?嗯,我知道她心中恨我,但是,假若我能玉成她的婚事,她未必忍心袖手旁觀?嗯,說不得我只好放下臉皮,去求求她吧。”
  龍劍虹打好了主意,便跑去見石翠鳳。石翠鳳听說她要找七陰教主,吃了一惊。龍劍虹道:“七陰教主母女,其實并不似一般人所說的那般邪惡,我和她們交過几次手了,体察她們的為人,雖然有點邪气,但卻也還有一點向善之心。”龍劍虹雖然不便將張玉虎、陰秀蘭与她自己之間的糾紛說出來,卻把于承珠暗助陰秀蘭抗婚的故事說了。石翠鳳頗覺意外,沉吟半晌,說道:“她們母女竟敢拒絕喬北漠老怪的這門親事,也算很難得了。不過,無論如何,七陰教總是邪教;七陰教主也畢竟是百毒神君的師妹,几曾見過有胳膊向外彎的?只怕你上門求助反而變成了自投羅网!”龍劍虹道:“我自會見机而作,若然風色不對,當然不會強求。我不敢說她們母女定會幫忙,但總是存有一線希望,胜于在山寨里束手無策呀。”石翠鳳終覺放心不下,但想了一想。目前的情況可說是已陷入了絕境,既然無計可施,也只好讓龍劍虹一試了。
  石翠鳳道:“你到了龐家堡,可以去拜會堡主龐通,探問消息。這人雖然不是咱們一路的人,但他多少也要給咱們一點面子。龍姑娘,你聰明机智,一切見机而為吧。”當下寫了一封給龐通的信,由龍劍虹帶去,准備必要之時,拿出來用。
  龍劍虹連夜离開山寨,一路上思潮起伏,意亂心煩。雖說她有這個意思,想玉成張玉虎和陰秀蘭的婚事,可是陰秀蘭會相信她嗎?而且即使陰秀蘭相信了她,又果然將張玉虎醫好了,張玉虎就肯因此移情別向嗎?這兩件事情,龍劍虹都完全沒有把握,要知人不比貨物,貨物可以出讓,人卻是不能出讓的呀。龍劍虹又想道:“目下無計可施,只好向陰秀蘭求助,若是他日移花接木之計不成,也只好由得他了。”這個念頭方起,面上立刻發燒,心道:“那樣我豈不成了有心去騙陰秀蘭了,不成,不成,我不能這樣做。”苦苦思索,最后才想出一個辦法,要令張玉虎對她絕望,而對陰秀蘭生情的辦法,雖然也還未有十分把握,心中卻稍稍自安。
  龍劍虹腳程甚快,第二日剛剛過午,便到了离山寨約二百里的龐家堡,進入村子,最先碰見一個老頭,龍劍虹向他打听龐通的住宅,那老頭神色冷淡,望望龍劍虹一眼,說道:“你找他做什么。”龍劍虹道:“有點事情求他幫忙。”那老頭“哼”了一聲,道:“你到閻王那里找他吧!”龍劍虹怔了一怔道:“這是什么意思?”那老頭儿說道:“人死了,還能在世上找他嗎?當然是要到閻王老子那里找他了,就是這個意思,你懂不懂?”龍劍虹怔了一怔,道:“真的?他什么時候死了?”
  那老頭翻起一雙白眼,說道:“閻王老子知道龐大爺是個大大的好人,所以要請他早些會面啊。你還可惜他死得早嗎?他是昨天死的,大姑娘,你來遲一步了,不及与他話別啦!”說罷,便撇開了龍劍虹,徑自走了。
  龍劍虹給他搶白了一頓,頗為生气,但隨即想到。”一定是這龐通平日欺壓百姓,所以這老頭儿如此恨他,連帶將我也恨了。山寨里的頭目說他還算得是個正派的紳上,可見得是訪查失實了。
  龍劍虹還怕是那老頭憎恨龐通的原故,詛咒他死,接著她又問了几個村人,說的都是一樣,龐通果然在昨天死的,而且听說是暴病而亡,死得甚是古怪。這些人在說起龐通的時候,也都有憎惡的神色。
  龍劍虹最后得一個牧童的指路,尋到了龐通的門的,只見大門上拴著一對喪家的藍燈籠,門口有几個穿著麻衣孝服的家屬在那里迎接吊客。他們看見龍劍虹一個單身女子,手上既沒持有香煙寶燭的吊喪之物,腰上還系有一條淡紅色的飄帶,看來不似是來吊祭的,都不禁大為奇怪,臉上現出不自然的神色。
  龍劍虹躊躇一陣,說道:“我是遠道而來的,不知道龐堡主,已經作了古人。”喪家的知客忙上來攔道:“姑娘貴姓大名?你和咱們的龐堡主是什么親誼?請恕咱們眼拙,認不得你。”
  龍劍虹也覺得很是尷尬,她本不欲打扰喪家,但轉念一想:“自己辛辛苦苦的到了這里,難道一點消息都探不到,便又空手而回。”于是含糊說道:“待我進了靈堂再說吧。”身形一飄一閃,喪家的知客攔她不住,急忙大聲叫道:“有一位不肯留下姓名的貴客前來吊喪啦!”龍劍虹在江湖上的閱歷雖然不多,但也听出了他話中的含意,想來這龐通曾做過對不住人的事情,這知客見她來歷不明,怀疑她是仇家來了。他這樣大叫大嚷,想是要提醒里面的人小心提防。
  果然里面立刻出來了几個人,其中有披麻帶孝的孝子,也有吊客,為首的一個濃眉大眼的漢子喝道:“你是誰?來這里做什么?”龍劍虹實話實說道:“我是想向龐堡主打听一個人來的,想不到他竟已死了。”那大漢道:“你要打听什么人?”龍劍虹道:“有位七陰教主,不知可曾在這里歇過腳么?”此言一出,那班人轟然大罵:“原來你就是七陰教的妖女!七陰教主毒死了咱們的堡主,居然還敢差人來打听!”“這分明是上門挑釁,毒死了人還要侮辱喪家!”“是可忍孰不可忍,先拿這妖女償命叫龍劍虹大吃一惊,這才知道龐通之所以暴病而亡,原來是七陰教主毒死的,正想辯白,那些人不由她分說,早已有几口明晃晃的鋼刀斫過來。
  龍劍虹已知道七陰教主絕對不會在這龐家堡了,她本想一跑了之,可是那班人一擁而上,本領競非平凡之輩,龍劍虹施展騰挪閃展的功夫,避了好几次險招。有三個都是使刀的漢子,狡猾得很,一個對著龍劍虹正面斫來,另外兩個則預先退在她的兩旁,不論她閃向哪邊都立即有一口明晃晃的鋼刀攔著她的去路,看來這三個人乃是練習有素,將這套刀法配合得十分巧妙。有一次龍劍虹踏錯了半步,但听得唰的一聲,那柄鋼刀恰好在她頭頂削過,幸而她身法輕靈,危險中霍地一個“鳳點頭”,從另外兩柄鋼刀的交叉縫隙中鑽出,這才得免受傷。
  這一來,龍劍虹不由心頭火起,想道:“怪不得村人們那樣憎恨龐家,龐通死后,他們的家人都這樣橫蠻,在他生前,更是可想而知了。”這時,形勢已逼得她不能不動手了,就在那三個使刀的漢子再度迫近之際,她滴溜溜的一個轉身,倏然間揮袖拍出,但听得“啪啦”一聲,那條大漢的面龐給她拍個正著,龍劍虹施展的是“鐵袖功夫”,這一下就如一柄鋼鞭在他的面門重重的抽了一記,登時打得這大漢臉上開花,“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血,連兩齒門牙都給她打落了。
  這條大漢固然是气得哇哇大叫,圍攻她的這班人也轟然大罵,龍劍虹罵道:“我本是毫無坏意,誰叫你們生事。”揮動長袖,叮鐺兩聲,又卷了另外兩條大漢的鋼刀。正想奪門而出,忽覺腦后風生,來勢甚疾,龍劍虹反手一拂,竟然攔擋不住,幸而另外一個身穿麻衣的人,提著一根哭喪棒,也正劈頭打來,龍劍虹喝道:“來得好!”出手如電,施展了一招“小擒拿手法”,扣著他的脈門,往后一拖,那根哭喪棒剛好碰著后面襲來的那口長刀,但听得“卡嚓”一聲,那根哭喪棒先自斷了。
  龍劍虹回頭一看,只見是一個身穿衛士服飾的大漢,隱約還認得似是在玄妙觀之役和自己交過手的,龍劍虹怒道:“當日張大俠放走你們,你卻又到這里來惹事。”那衛士正是在龍劍虹手里吃過虧的,認出是她,勃然大怒,回罵道:“原來是你這個女賊,你到這里做什么?我是主家請來的,你卻顛倒過來說我惹事?就憑著你闖入喪家鬧事的罪名,我就非拿你送官究治不可!”這名衛士恃著人多,雖然知道龍劍虹厲害,也并不怎樣畏懼,一面說話,一面便狠狠地斫了几刀。
  龍劍虹心想:“今日之事,不能容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拔出了佩劍,揚聲喝道:“誰敢不讓我走,別怪我的劍上沒有眼睛。”揮劍闖路,不過數招,便把那名衛士的長刀削斷。
  那名衛士忽地叫道:“陽大人,你快出來呀!”龍劍虹心頭一凜:“他叫的是哪個陽大人?”心念未已,便听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哈哈笑道:“韓老二,不用害怕,我來了!靈堂里竄出一個人來,正是那個以前做過大內總管的陽宗海。只听得他縱聲笑道:“原來是龍小姐,怪不得你們拿不了你。哈,哈,哈,龍小姐,今日咱們又幸會,上一次是在鐵鏡心的假靈堂,今次是在龐堡主的真靈堂。上一次我是吊客,這一次你是吊客,無獨有偶,當真有趣得緊!上一次你們留我不住,今次我卻要請你留下來了。”
  陽宗海以前曾名列天下四大劍客之一,雖然是四大劍客中最弱的一個,但以他現在的功夫而論,于承珠和凌云鳳也只不過和他打個平手而已,龍劍虹仍然要遜他一籌。龍劍虹接了几招,自知不敵,虛晃一劍,立即奪門奔出,龐家的武師雖然不少,誰檔得住她那么凌厲的劍法,只見她左邊一兜,右邊一繞,劍削指戳,片刻之間,便傷了好几個大漢。她的劍尖所刺,都刺對方的關節穴道,受傷人痛得倒在地上滾動呼號,這些人反而成了陽宗海的絆腳石,混亂中,龍劍虹早逃出了大門。
  陽宗海哪里肯舍,追出門來,冷笑說道:“今日可沒有張丹楓給你撐腰啦!諒你逃不出我的掌心,乖乖的你快拋下兵刃,束手就擒,兔受折磨!”原來他早打听得張丹楓和于承珠已回轉南方,這才放心到這里來辦一樁事情的。
  龍劍虹回罵道:“張大俠饒了你的性命,你還敢到這里逞強,知不知道羞恥?”陽宗海上一次在皇宮里被張丹楓封了穴道,昏睡一天一夜才得醒來,正是當著皇帝和舊日的部屬面前出丑,引為奇恥大辱,如今听龍劍虹提起此事,不由得怒气勃發,一個“飛鷹扑免”,身形驟起,挽了一個劍花,立即便向龍劍虹凌空刺下。
  陽宗海的武功雖然胜過龍劍虹,可是急切之間,卻也難以將她打敗。龍劍虹机靈得很,哪肯和他硬拼?接了几招撒腿又跑。龍劍虹的輕功甚好,比陽宗海還要稍胜半籌,陽宗海追得緊時,她又轉身接几招,這樣一路糾纏,追出了十多里外,陽宗海始終和她相隔數丈,空自恨得牙痒痒的,竟是拿她沒有辦法。
  但時間一長,龍劍虹的气力卻不如陽宗海支持得久,陽宗海也看出了這一點,洋洋得意,又大聲笑道:“龍姑娘,你跑得累啦,我看你還是歇歇吧。咱們坐下來談談。我問你,你為什么要找七陰教主?你給我說實話,否則你落在我手中,只有多受折磨。”龍劍虹果然站住,可是她卻一聲不響,倏然間便是反手一劍,向陽宗海猛的刺來。
  這一下出其不意,陽宗海結果雖然還是閃開,衣襟卻已被她的劍尖穿過,陽宗海怒道:“好呀,你居然要与我拼命了!”龍劍虹一聲不響,劍起處,“白虹貫日”“玄鳥划砂”“金鵬展翅”,一劍緊似一劍,當真是舍命搶攻的招數。原來她自知气力不及陽宗海支持得久,与其終是受擒,不如痛痛快快的与他大打一場。
  論劍法的精妙,龍劍虹倒不在陽宗海之下,但論到功力的深厚,卻要比陽宗海差得多了,斗到三十招之后,陽宗海轉守為攻,一柄長劍,挾著勁風,緊緊迫來,將龍劍虹逼得喘不過气,只得邊打邊走,這時龍劍虹的气力漸漸衰竭,兩人的輕功本領亦已拉平,龍劍虹只跑得几步,便覺得陽宗海的劍尖刺到背心,只好再轉身迎敵。這樣邊打邊逃,龍劍虹逃上了路旁的山坡,山坡上面有座小廟,陽宗海不想惊動里面的僧人,飛身搶過她的前頭,攔著了她的去路,不讓她逃入廟宇。
  又過了十余二十招,龍劍虹香汗淋漓,只有招架之功,并無還手之力。陽宗海又得意笑道:“如何?知道了我的厲害吧?你拼命也沒有用處,不如老老實實地扔掉了兵刃,咱們坐下來說,你知不知道七陰教主是我的師姐?你找她做什么?你向龐通探問,不如問我。”龍劍虹心頭一凜想道:是啊,我怎的一時沒有想起,七陰教主本來是赤霞道人的棄徒,算起來与陽宗海也曾有過同門之誼,想套他的說話,便道:“我不信七陰教主還會理睬你,她毒死了龐通,你卻是幫龐家的,你們兩人早已斷了同門之誼,你又怎知道她的下落?”陽宗海哈哈笑道:“你的耳朵倒很靈,居然探听到我本門的一些事情。你知道得這么多,為什么不知道她這次北上便是我請她來的?你先說,你為什么找她?說出來,我帶你去。”陽宗海端的是老奸巨滑,龍劍虹想套他的說話,他卻反過來套問龍劍虹。龍劍虹也有一些江湖經驗,當然不會上他的當。兩人談得不攏激戰再起,龍劍虹因為分心說話,被陽宗海一輪搶攻,更處下風,她雖然連走險招,可是卻已力不從心,但見陽宗海的劍招好似暴風驟雨般的襲來,將她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封住。
  陽宗海哈哈笑道:“你還不肯認輸嗎?”但听得“鐺”的一聲,龍劍虹的青鋼劍被他削了一處缺口。就在此時,忽听得有人冷冷說道:“原來你就是陽宗海嗎?好,我正要找你!”陽宗海何等本領,卻竟然讓來人到了面前數丈之地才發現,焉得不惊,急忙定睛看時,只見來的竟然是個黃衣少年,看來還不到二十歲。
  陽宗海奇怪之极,這個少年他根本就沒有見過,于是使了一招剛猛的劍法,將龍劍虹逼退几步,迅的橫劍當胸,盯著那少年喝道:“你是誰人門下?要找我做什么?”那少年冷冷說道:“我是誰人門下,這個你管不著。我要你即刻离開此地,從今以后,不許再去羅唆七陰教主。”陽宗海大怒喝道:“你這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儿,居然敢管起老子來了!”那少年道:“誰叫你做的盡是坏事,你最好滾回烏蒙山去,不可再在江湖上惹事生非。”這個黃衣少年,大約在江湖上的時日無多,他有意模仿江湖上的行家口吻,說話的口气竟然似是教訓后輩口樣。
  陽宗海驀地一聲冷笑,喝道:“狂妄小子,我要你滾回姥姥家去!”這句江湖黑話就是要取他性命的意思。龍劍紅早已有所准備,一見他目露凶光,立即搶上,豈知陽宗海出手快极,龍劍紅的身形一起,他的長劍亦已刺到黃衣少年的胸口,黃衣少年似是只顧說話,眼看就要被陽宗海在他的胸口戳一個透明的窟窿。
  龍劍虹尖聲叫道:“當心!”這兩個字剛剛出口但見那個黃衣少年忽地平空拔起,但听得“鐺”的一聲,火花四濺,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已取出了一對判官筆,而且擋了陽宗海的一招。他跳起、取筆、砸劍,這三個動作一气呵成,出手比陽宗海更狠更快。
  但陽宗海的功力卻要比他稍胜一籌,雙方換了一招,陽宗海固然感到虎口有點酸麻,那黃衣少年也給他震退三步。
  陽宗海趁他身形未穩,立即又是一喝刺去,但這一劍卻給龍劍虹招架了。
  那黃衣少年端的是初生之犢,不懼猛虎,一退复上,雙筆左右交叉,左手判官筆橫拖過去,連襲陽宗海腰腿以上的風市、環跳、居謬、維陽四處麻穴,右手判官筆順勢直下,點的則是陽宗海腰脅的懸樞、中陵、腰愈、崇明四處麻穴。他這雙筆分點八點穴道,而且點的都是麻穴,這种奇妙的點穴手法,饒是陽宗海見多識廣,也看不出他的師門宗派。
  陽宗海雖然不致被他所傷,但在龍劍虹与他的夾攻之下,亦已顯得甚為狼狽。陽宗海接了几招,見那少年只是啞打,不禁滿肚怒气,喝道:“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和七陰教主是什么關系?”他起初還怀疑他是苗疆姬環的門下,或者和七陰教主有甚淵源,所以還提防他會放毒,但后來見地點穴的手法,絕對不是姬環這一派的武功,這才少了一層顧忌。但如因此更怀疑他的來歷。那黃衣少年道:“什么一回事?就是不准你做坏事!不說別的,你三更半夜,欺侮這位姑娘,我就非管不可!”他對陽宗海的問話只答复了一半,而且說話之時,手底絲毫不緩,筆尖所指,不是死穴,便是麻穴!
  若然單打獨斗,這兩個人都不是陽宗海的對手,但聯手作戰,就要比陽宗海高出許多,龍劍虹的劍術是凌云鳳悉心所授,已得到天山劍法的精髓,剛才因為限于功力,所以才受制于陽宗海,如今得到黃衣少年的助力,可以放膽進攻,一口青鋼劍,天矯如龍,緊緊將陽宗海迫住,一劍緊似一劍,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殺得陽宗海步步后退,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我閉門苦練了將近十年,想不到江湖上又出現了這許多厲害的后輩,只怕我非但保不住往昔的聲名,再過几年,甚至連這些小輩也要胜過我了。”
  龍劍虹的劍術固然是變化神奇,那黃衣少年雙筆點穴的手法也是江湖罕見,而且因為他是新加入的生力軍,對陽宗海的威脅更大。激戰中那黃衣少年突然喝一聲:“著!”左手的判官筆當作五行劍使,一招“橫架金梁”,挑起了陽宗海的長劍,右手的判官筆突然從“朝天一式”變為“六庄刺虎”,筆尖自上拖下,倏然間就點到了陽宗海的膝蓋。這一招的變化太過奇特,陽宗海的長劍未及回防,迅即一腳踢起,但覺小腿一麻,膝蓋下面的“環跳穴”已給他點個正著!然而就在這瞬息之間,陽宗海也大喝一聲:“著!”左腳連環踢起,“鐺”的一聲,竟把黃衣少年的一支判官筆踢得脫手飛出。黃衣少年料不到他的“環跳穴”已被點中,居然還能夠飛腳踢來,吃了一惊,陽宗海的長劍已划了半個圓弧,眼看就要削斷他那只被打落了兵器,無法再行招架的左手。
  陽宗海恨极了這個少年,這一劍來得又狠又快,心中正自得意,想道:“看你還管閒事!”哪知他出手雖快,龍劍紅比他更快,因為她知道陽宗海有閉穴的功夫,故此早就預防他會乘机反擊,見他一腳踢出,立即便是一招“玉女投梭”,緊緊跟著刺去,雖然仍是給他踢飛了那少年的一支判官筆,但陽宗海那一招狠辣的劍術,卻給她破解了。
  陽宗海被點中穴道,雖然仗著閉穴的功夫,不至當場栽倒,但跳躍已是不靈,剛剛接得几招,那黃衣少年又喝一聲:“著!”這一回點中了他的“肩井穴”,而且用的是重手法,饒是陽宗海功力深厚,半邊身子亦覺麻木不靈,不敢再戰下去,虛晃一招,立即逃命。龍劍虹急于要問那黃衣少年的來歷,見他走了,也便算了。
  回過頭來,只見在月光之下,那黃衣少年的面孔好像火燒一般,一片暈紅,龍劍虹頗為奇怪,心道:“難道他見我是個單身女子,所以害了羞了。”
  龍劍虹道:“小兄弟,多謝你啦!我叫龍劍虹,是從天山來的。你呢?”龍劍虹生性豪邁,看他年紀似乎比自己略小,便坦然以“小兄弟”稱呼,并問他的來歷。
  那黃衣少年眉頭一皺,神清有點奇特,他不答复龍劍虹的問話,卻似迫不及待地搶著問道:“龍姑娘,你和七陰教主是相識的嗎?”龍劍虹道:“見過几次面了。”那黃衣少年道:“你們是怎么個稱呼?”龍劍虹道:“只是相識而已,并無淵源。”那少年道:“那你為了何事找她?”龍劍虹道:“嗯,這個嗎說來話長,你呢,你和七陰教主又是什么關系?”龍劍虹是在江湖上歷練過的人,在未知得清楚對方的底細之前,不想把山寨的事情告訴他,故此先問他的來歷。
  那黃衣少年道:“我嗎,說來也是話長。你,你,你……請你和我到那方寺,我、我、我有事求你!”他的聲音忽然微弱起來,而且斷斷續續,臉上的顏色更加紅了。龍劍虹是個行家,忽地心中一動,失聲叫道:“你是不是受了內傷?還是害了病了?”她還以為是陽宗海剛才下了什么著手、她沒有瞧見,一邊說,一邊就伸手出來,想摸他的額角。
  那黃衣少年赶緊跳開,叫道:“不要碰我!”龍劍虹怔了一怔,心道:“你不過是個大孩子而已,這個時候,還避什么嫌疑?”心念方動,只听得那黃衣少年又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中了极厲害的毒,現在已經發作了,要赶回那古廟。請,請你代我做一件事情。”
  龍劍虹這一惊非同小可,原來這少年乃是身受劇毒,發了高燒!并非是因為怕羞才臉紅的。“他怎么會中了毒呢?陽宗海可并不會使毒,那么使他中毒的當是另有其人了。這個人既然暗算了他,卻又為何讓他自由走動?即算當時他的毒未曾發作,最少這個人也該跟蹤他呀?何以至今還未見露出蹤跡?”龍劍虹這時疑團百結,但已沒有工夫問他了。
  那黃衣少年一顛一拐的回到廟中,這是一座古廟,荒涼得很,前后兩進,并無人住。龍劍虹陪他進去,匆匆察看一遍,見里面并無有人埋伏過的跡象,稍稍放心。出來問道:“你中的是什么毒?我給你請醫生去。”那少年道:“我所中的毒不是醫生治得了的。只求你給我做一件事情。”龍劍虹道:“好,你快說則!”黃衣少年的話聲已經顫抖,气色也越來越不對了,剛說得一個“請……”字,忽地搖搖欲墜,龍劍虹剛想伸手扶他,他忽地使盡气力,又是一聲叫道:“不要碰我!”
  龍劍虹怔了一怔,未曾縮手,只見他已倒在地上,但驀然間又掙扎著坐起來,忽地張口一咬,將中指指尖咬破,滴出了几點點紫黑色而帶腥味的血液。
  龍劍虹知道這是江湖上的急救法,但只能暫時拖延,不令毒气攻心而已,看光景,這黃衣少年只是要換取時間,吩咐后事。龍劍虹又惊又急,卻是毫無辦法。
  但見那少年咬破中指之后,深深吸了口气,气色似乎好了一些,隨即撕下了一片衣襟包著手指,在囊中取出了一支香來!擲到龍劍虹跟前,抖抖索索地說道:“等一會,請你替我點燃這支香,插在廟門前面,我的性命交在你的手中了。
  龍劍虹心道:“莫非這支香可以辟邪解毒,但卻為何要插在廟前?”正想問他,只听得那黃衣少年又道:“龍姑娘,你說實話,你和七陰教主到底有無交情?”龍劍虹道:“談不上有甚交情,我只是為了朋友的事情,想找她幫一個忙。”那黃衣少年道:“好,那也許你不必到別處找她了。這支香點燃之后,不久,她便會來了!”龍劍虹大感意外,連忙說道:“好,我現就將這支香點燃。”
  那少年道:“且慢,我還有話交代。”龍劍虹停下腳步,那黃衣少年繼續說值:“等下七陰教主來到,你一定要躲藏起來,不可讓她瞧見。最好,你點燃這支香之后,便馬上走開。我不想你遭受橫禍。”龍劍虹道:“七陰教主到來之后,她會怎樣?”那黃衣少年道:“也許她會將我救活;若然那樣,我醒來之后,定會替你求她幫忙。也許她根本就不睬我,眼睜睜的看我死去;若然那樣,她一發現有外人在此,必定會將你殺了。”黃衣少年說至此處,气力似已用盡,只見他面色灰敗,臉上透出一層黑气,不久便躺在地上,雙眼也闔上了。
  龍劍虹看得駭然,心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周寨主和玉虎哥所中的劇毒尚待解救,想不到又碰上這樁事情。江湖上善于使毒的高手沒有几人,听他所說,一定与七陰教主有關,但若是七陰教主或百毒神君所下的毒,他又怎會等她來救?”細想那黃衣少年的話,覺得疑團很多,可惜已不能夠再問他了。
  龍劍虹心想,自己反正要找七陰教主,不妨一試,便照那黃衣少年的吩咐,將香點燃,插在廟前,那股香气,十分濃烈,那支香還剩下一小段未曾點完,果然便听得腳步聲傳來,龍劍虹剛躍上香桌,那腳步聲已到門外。龍劍虹無暇思索,急忙閃到神像背后。
  只听得一個少女的聲音叫道:“咦,這里有一個人,哎呀,媽,你怎么啦?”隨即听得一個蒼涼的聲音說道:“媽沒事,你放心。你把這人的身子翻轉來,讓媽看看。晤,這旃檀香味,我已睽違了二十多年了。”最后這一句話似是自言自語,語气甚為傷感。
  龍劍虹又惊又喜,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不到這支檀香果然把七陰教主引來了。”她躲在神像背后,自是瞧不見她們母女,但听她們的話語,也可以想象到七陰教主的神情,她的聲音顫抖,竟像是初愈的病人一般。
  龍劍虹正在猜疑不定,忽听得七陰教主尖聲叫道:“定然是他的儿子,簡直長得一模一樣!”陰秀蘭道:“誰的儿子?媽,你是知道他的來歷,為了他才赶來的嗎?”七陰教主道:“孩儿,你先服下這顆解藥。好,現在伸出中指來。”陰秀蘭滿肚皮納罕,只好先壓下心內的疑團,听她母親的吩咐。
  七陰教主取出一口銀針,將他中指指尖挑破,隨即又給他敷上了一撮淡紅色的藥粉,陰秀蘭道:“他中的毒是不是雞鳴五鼓斷魂香?”七陰教主道:“不錯。哼,哼,他不過是個大孩子,你居然也下得這樣毒手!”陰秀蘭不知道她母親所說的“你”是指誰人,面向母親,目光充滿疑問。
  七陰教主卻把全副心神放在那少年身上,只見她端詳了好一會子,說道:“他中毒至今大約還未到六個時辰,不難解救。”陰秀蘭詫道:“媽,我以前听你說過,中了這种雞鳴五鼓斷魂香的奇毒,要滿十二個時辰方才發作,一發作便無藥可醫,怎的他未滿六個時辰便發作了?”七陰教主道:“他大約是曾經激戰一場,血脈僨張,所以便提前發作了。”忽地又自言自語道:咦,他為什么下這种慢性的毒藥,難道他知道我會來救他?”后面這個“他”指的當然是黃衣少年,前面這個“他”指的是誰?陰秀蘭卻不知道了。但覺今晚之事,甚是古怪,連自己的母親也好像与平時大大不同。陰秀蘭心想:“難道媽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嗎?”她們兩母女二十年來相依為命,無話不談,陰秀蘭想到母親可能有什么事情瞞著她,不覺心中酸痛。
  七陰教主似乎知道女儿的這种心情,她在那黃衣少年的几處穴道上插下了几口銀針,又撬開他的牙關,喂他吃了几顆丹丸之后,便向女儿說道:“蘭儿,你過來,媽問你一句說話!”陰秀蘭見她母親神情沉重,心中有點害怕,說道:“媽,你要問的什么?”
  七陰教主道:“你還在想念那個——姓張的嗎?”龍劍虹怦然心跳,過了半晌,但听得陰秀蘭幽幽歎了口气,卻不說話。七陰教主道:“原來你對他還是痴情眷戀,媽是過來人,你的心事媽明白,傻孩子,媽勸你還是少惹煩惱呢,媽以前所歡喜的人,他也很歡喜我,結果呢?還只是徒惹悲傷;何況那個姓張的另有心上人,你若丟不開他,只怕將來的結果比媽更慘,媽所受過的苦惱,實在不愿意你再受了。”
  陰秀蘭确是未曾對張玉虎忘情,听她母親說到“何況那個姓張的另有心上人。”這一句話時,不禁潸然淚下。但她听完了母親的說話之后,被引起陣陣疑云,自己的痛苦反而暫時被遮蓋了。禁不住問道:“媽,你說的是爹爹嗎?爹爹早死,怪不得媽媽一提起他就傷心。但人的壽數有長有短,只要夫妻恩愛,便是只做一日的夫妻,也是幸福的事情。”
  話未說完,只見母親淚如雨下。陰秀蘭道:“媽,你怎么啦?是女儿說錯話了!”七陰教主道:“不,你并沒有說錯話。”過了半晌,忽地長歎口聲,說道:“蘭儿,你握緊媽的手,媽有話和你說。唉,這些話本來是不應該對你說的,現在卻不能不對你說了。你問媽少年時候喜歡的是誰?媽現在可以告訴你,這個人并不是你的爹爹!”
  陰秀蘭睜大眼睛,覺得十分奇怪,心想:“媽不是說爹爹是個好人,他們以前非常相愛的嗎?”只听得她母親又道:“小時候我對你說你爹爹是個好人,那是騙你的,因為我不想你知道你還有一個真正的生身之父,我把我歡喜的人說成是你的父親,其實那個人在你出世之前,早已离開我了。遺憾得很,我多么愿意能夠和他結成夫妻啊,如你所說,就是一日的夫妻也是好的!”
  陰秀蘭又是奇怪,又有點憤怒,大聲說道:“媽,你為什么要把另一個人說成是我的父親?那么我真正的生身之父呢?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七陰教主道:“這兩個人都還在世上,嗯,我所喜歡的人,就是這個黃衣少年的父親!”陰秀蘭道:“那么,你是不是對不住我的爹爹?”七陰教主道:“不,是你的爹爹對不住我。嗯,你不相信嗎?”陰秀蘭多少年來与母親相依為命,若在以前,要說她不相信母親,那是絕對不可想象之事,但在此刻,她卻的确在心中想道:“我的爹爹還在人世,你卻一直在思念他人,還騙我說是爹爹死了,當然是你對不住他,叫我怎能相信你?”
  七陰教主含淚說道:“蘭儿,我告訴你一個故事,你听完這個故事之后,你再決定是愿意要我呢,還是愿意要你的爹爹?”正是:
  生身之父今何在?往事傷心不忍提。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