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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奸徒巧辯迷師伯 稚子無知罵長兄


  白英奇問道:“鐘師伯,這小子的暗器,你老人家可是看出什么門道來了?”
  鐘展疑心大起:“唐家暗器,素來不傳外姓。不過也難保這小伙子不是唐家的子弟假冒的。但他顯露出的劍法又不是唐家的武功,難道是唐家的子弟另投名師?不過假如我這猜測不對的話,他所說的就應該是真話了。”
  過了一會,鐘展緩緩說道:“好,少年人,我姑且相信這暗器不是你發的。現在你把勞超伯如何傷了唐夫人的事情對我說吧。是你親眼見到的嗎?”
  孟華說道:“我沒親眼見到。不過昨晚我是曾經親自和勞超伯交過手的。”
  鐘展說道:“你只是和他交手,卻又怎知他在和你交手之前傷了唐夫人呢?”
  孟華說道:“我的一位朋友也是受了這妖人之傷,她是和唐夫人起來的。”
  鐘展道:“這人是誰?”孟華說逍:“是柴達木義軍首領冷鐵樵的侄女儿,名叫冷冰儿。”
  白英奇道:“你越說越荒唐了,我們的師嫂不和他的丈夫一起回來,卻和外人回來。”
  孟華說道:“說起來這位冷姑娘和你們可不是外人,她是唐夫人所收的記名弟子。一起來的還有瓦斯族酋長的女儿和他們族中一個少年獵人。”
  白英奇道:“我們的師嫂怎的會在回疆收徒?你又怎么知道得這樣清楚?”
  孟華說道:“說來話長。你們不相信的話,我可帶你們去找她們。但依我之見,還是先找唐夫人要緊。”
  鐘展說道:“既說來話長,你就先說唐夫人受傷之事吧。”雖然孟華言之鑿鑿,他可還是不敢相信,他的心里在想。”勞超伯的大摔碑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加源的妻子的劍法在第二代弟子中也是數一數二,縱然不能取胜,也不至于受了重傷吧?”
  孟華也怕耽誤了時間,當務之急一是要他們相信自己不是奸細,二是要他們去救唐夫人,其他的事情只好以后說了。
  不料他剛說到一半,白英奇又駁他道:“你剛才和我們說的只有勞超伯這個人,怎的現在又變成了兩個人了?那個姓段的小賊又是什么人?原來孟華為了替天山派揭發內奸,此時正說到段劍青和勞超伯一起為非作歹之事。
  孟華說道:“我正想請問鐘老前輩,貴派是不是新近收了一個姓段的弟子?”
  鐘展道:“不錯。你說的那姓段少年叫什么名字?”孟華說道:“他叫段劍青。”鐘展面色一變,急促問道:“哪里人氏?”“大理人氏!”“什么身份?”“大理段府的小王爺!”
  連珠炮的問答剛剛告一段落,天山派一眾弟子都是不禁大惊:“他說的可不正是咱們的段師弟嗎?”“當真是胡說八道段師弟豈能勾結外來的奸人,反過來傷害本門前輩?”白英奇冷笑說道:“鐘師伯,你听听這小子說的是什么話?段師弟是段大俠的侄儿,你老人家是知道得清楚的。我想段師弟的身份該不會是假冒的吧?”
  鐘展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已查得清楚,也曾試過他的家傳武功,決非假冒。”
  原來段劍青在奸謀敗露之后,偌知已是不能在中原立足,只有躲得越遠越好。他和妖師歐陽沖商量,歐陽沖給他出了一极為大膽的主意,藉他叔父段仇世的名義,投入天山門下。天山遠處西陲,与中原的武林消息隔膜,他們估計,孟華念在恩師情份,只要段劍青不在中原出現,孟華就未必會揭破他的奸謀,即使所料不中,消息傳到天山之時,段劍青恐怕早已學成了。何況清廷為了平定回疆,對天山派也正有所圖謀,要是提前發動的話,用不到一年工夫,他們就何以把段劍青接出來的。
  段劍青到了天山,果然十分順利的就得唐經天收為門下,唐經天指定他的師弟也是天山派掌老之一的武成泰做他的授業師父。白英奇是武成泰的大弟子,這兩個月來,段劍青的武功就是他代師傅授的。
  段劍青文武全才,能言善辯,加以又是名門派的子弟,一到天山,用不了几天,就討得了上上下下的歡心,鐘展對他也是十分愛護的。白英奇与他份屬兄弟,實是師徒,對他的維護,更是不用說了。
  正由于一眾同門都不敢對他有所怀疑,所以大家才會相信他所編造的謠言。如今孟華卻指出他才是奸細,大家都以為這是孟華的“賊喊捉賊”!白英奇尤其怒不可遏,試想段劍青倘若真的是奸細,他還有什么顏面?
  “好小子,你冒認是孟元超孟大俠的儿子,可惜你卻沒有一打听清楚。你知道段劍青的叔父是誰嗎?他正是孟大俠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白英奇冷笑說道。
  孟華說道:“我是知道。他的叔父段大俠是我爹爹的好朋友。可是你們卻不知道,段大俠也正是我的恩師。”
  白英奇哪能相信,冷笑說道:“荒唐,荒唐!再說下去,恐怕你要說我們天山派的祖師都和你大有淵源呢!”
  孟華說道:“不敢高攀,不過認真說起來,我也算得是間接受過貴派掌門指點之恩。”
  鐘展眉頭一皺,說道:“此話怎講?”
  孟華說道:“貴派的唐老掌門當年曾指點過金世遺金大俠的武功,金大陝有兩個傳人,一個是他徒弟江海天江大俠,一個是他的儿子金逐流金大俠。我曾經得過金逐流大俠的指點,飲水思源,貴派實是于我有恩。”
  白英奇連連冷笑,說道:“失敬,失敬,原來你還是金逐流金大俠的弟子!”
  孟華說道:“我沒有這樣福份得金大俠收歸門下,只不過承蒙他的指點,不敢以弟子自稱。”
  白英奇冷笑道:“他肯指點你的武功,最少也是把你當作至親至近的晚輩了。哈哈,你既是段大俠的弟子,又是金大俠親近的晚輩,怎的卻來誣蔑段大俠的侄儿是奸細?哼,就算我相信你的鬼話,你也是個忘恩負義之輩!”
  孟華說道:“師門之恩,我不敢忘。但段劍青确實是個奸細,我也不敢因公廢私!”
  天山派弟子誰也不敢相信孟華的話,只有鐘展卻是有點思疑:“從他刺建新虎口的這一招來看,使得這樣恰到好處的劍法的确有點像是金逐流的劍法,不過卻又并非純然金家的路數。待會儿且試一試。”
  原來那一招是孟華揉合了無名劍法、孟家刀法和金家劍法而創造出來的。金家的劍法是采取了天山劍法中的“追風劍式”之點的。是以他這一招只能說有六分之一的天山劍法在內,但鐘展何等眼力,只看了郝建新手腕的傷就看出來了。
  孟華本來要繼續說下去,說出段劍青的底細的,鐘展卻擺了擺手,說道:“或許你的身世是有難言之隱,但目前我們還沒有功夫听你詳言。現在我要查明你指控段劍青之事。你敢和他對質么?”
  孟華說道:“正是要找他對質!”
  鐘展道:“建明,你去把劍青找來。”
  白英奇道:“鐘師伯,這小子的話豈能相信?找了段師弟來,他也會胡亂編造謊言的呀!”
  鐘展說道:“謠言可以捏造,事實不能捏造。我自有分數,你只管把劍青找來。”
  白英奇不敢違拗,應了一聲“是”,正要回去找段劍青,韓英華忽道:“你瞧,那邊不是段師弟來了?段師弟,快來,快來!”
  孟華抬頭一看,只見果然段劍青從那邊跑來。跟在他背后的還有一個孩子,大約十一二歲模祥。這孩子的輕功也好生了得,跟著段劍青飛跑,居然并沒有落后太多,白英奇似乎很喜歡這個孩子,跑上前去迎接他們,拉著孩子的手,笑道:“楊師弟,你也來瞧熱鬧?你可來得正好。”
  那孩子顯得頗為興奮,腳步未停,就嘩哩嘩啦地問道:“听說發現了奸細,我跟段大哥來瞧熱鬧,奸細捉了沒有?”段劍青也在同時問道:“什么事?”白英奇先回答他的問話:“鐘師伯有事問你。”
  段劍青來到鐘展面前,看了孟華,裝作大吃一惊的樣子,失聲叫道:“怎么這小子也在這里,這小子名叫楊華,正是清廷的奸細。”
  孟華大怒道:“你才是奸細,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好事?你敢對你的鐘師伯實話實話么?”
  段劍青喝道:“豈有此理,你倒來盤問我了,鐘師伯,這小子,他,他……”那孩子甚為詫异,也在叫道:“原來這人就是奸細你們為什么不把他捉起來呀?”
  鐘展緩緩說道:“劍青,你先別生气,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說,昨晚你在哪里?可有出去過沒有?”
  段劍青道:“昨晚我教炎弟夜課,后來他疲倦了,我就陪他睡覺,沒出去過。不信你可以問炎弟。”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孟華一見這個孩子,心里已是止不住卜通通的跳,待听得白英奇叫這孩子做“楊師弟”,而段劍青又稱他為“炎弟”的時候,更是禁不柱又喜又惊了!
  金碧峰曾經告訴他,他的弟弟名叫楊炎,那么這孩子不正是就是他的弟弟?
  他仔細一看,只見這孩子眉清目秀,他是七歲那年离開母親,腦海里隱約還有母親的印象,心里想道:“弟弟倒是長得很像母親,幸虧不是像他父親。”毫無疑問,這孩子是他的弟弟。喜的是兄弟相逢,但在喜悅之中,他也禁不住為弟弟擔心了。
  他擔心的是,弟弟和段劍青這樣要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學好很難,學坏很易,即使段劍青并無不利于他弟弟的圖謀,他也是要為弟弟擔心的了。
  鐘展撫摸楊炎的頭頂,柔聲問道:“炎儿,昨晚你做什么夜課?”
  楊炎說道:“段大哥教我念唐詩,他說念熟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教兩年就可以教我做詩了。”
  鐘展道:“背一首給師伯听听。”
  楊炎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鐘展于詩詞一竅不通,不過這首唐朝大詩人李白的名作,千古以來!傳方眾流,他卻是知道的。當下拈須微笑,說道:“好孩子,一個字也沒念錯,難為你了。”其實短短二十個字,資質平庸的孩子,念了几遍,也會琅琅上口的。顯然鐘展對這孩子,也是十分疼愛。
  楊炎忽道:“段大哥講的,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
  鐘展笑道:“懂就懂,不懂就不懂,怎的又好像懂,又好像不懂的?這首詩淺白得很呀,有什么不好懂?”
  楊炎說道:“他講的每個字我都懂,不過他說每個人都有故鄉,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故鄉最好,所以才會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個我就不懂了,大家的故鄉都是最好。那怎么可能呢?比如你說你的劍法天下第一,我說我的劍法天下第一,到底哪個第一,打過就知道了。總不能都是天下第一的。”
  鐘展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故鄉不同劍法,沒有辦法比較的。你的段師兄給你講的沒錯。你長大就知道了!”
  楊炎說道:“師伯,我的故鄉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記得繆伯伯告訴我的好像是小金川,但段大哥卻又說是通州。為什么他們說的不一樣?”
  楊炎出生之地是小金川,“原籍”則是通州。繆長風不想在他成人之前知道他的來歷,是以沒告訴他。
  鐘展有點尷尬,說道:“我也不大清楚,等繆伯伯回來你問問他吧。”
  鐘展只是覺得不能對孩子說真話感到尷尬而已,孟華一听,可是更加擔心了。段劍青知道楊炎的故鄉,不問可知,他也知道楊炎是他弟弟的了。
  鐘展似乎覺得話題扯得太遠,笑道:“好孩子,無關緊要的閒話慢慢再說,師伯要問你。”
  楊炎說道:“師伯,你要知道什么?”
  鐘展說道:“昨晚你什么時候開始做夜課的?”
  楊炎說道:“吃過晚飯之后。”
  “什么時候睡覺的?”“我不知道。”“你再想想。你做完夜課,臨睡之前,不是要到院子里練最后一次劍法的嗎?昨晚有月亮,月亮是在東邊還是在西邊?”楊炎想起來了,說道:“不在東邊也不在西邊,正在我的頭頂上空。”
  鐘展听了,好像极為滿意,微笑說道:“那是恰好午夜的時分了。劍青,你幫繆大俠教炎儿讀書,也不可令他太辛苦了。小孩子要有足夠的睡眠,以后讓他睡早一些。”
  原來楊炎是白天習武,晚上習文的。武功由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親授,文事方面則由繆長風晚上教他。唐經天“閉關”,繆長風下山之后,則由鐘展教他武功,段劍青教他詩文。因為天山派弟子之中,只有段劍青是“文武全才”。
  段劍青應了一個“是”字,說道:“炎弟非常好學,昨晚我是不知不覺把時間延長。”
  鐘展說道:“好,沒你的事了!”陡地回過頭來,面挾寒霜,向著孟華冷冷說道:“少年人,你的劍法高明之极,為什么偏不學好!”
  孟華嚇了一跳,說道:“晚輩什么事做錯了?”
  鐘展說道:“我最討厭少年人說謊話!你不但說謊,還要陷害我門下的弟子!我本來不能容得你這樣的歹徒的,念在你這身功夫學來不易,你給我滾!”
  孟華手足無措,訥訥說道:“我說的可都是真話呀!”
  鐘展大怒道:“還要強辯,你說昨天晚上和勞超伯交手,雖沒點明時間,但既是晚上,總不會是今天的事了?”
  孟華說道:“不錯,大約是午夜之后半個時辰。”
  鐘展說道:“在你和勞超伯交手之前,他已經傷了唐夫人。”
  孟華說由于心情混亂,此時方始想到的時間關鍵,但在鐘展追問之下,只能先回答道:“是呀!不過我沒問清楚朋友,唐夫人受傷的時間。”
  鐘展怒气更大,斥道:“依你所說,唐夫人受傷應當是在午夜之前。那時候,段劍青還在教我這個小師侄念詩,你沒說謊,難道是這個小孩子說謊嗎?你還不給我快滾,要我親自動手嗎?”
  鐘展是天山四大長老之首,德高望重,待人最為和藹可親,眾弟子几乎是從未見過他發怒的。這次他大發雷霆,可說是生平僅見之事。眾弟子不禁駭然。
  奇怪的是,身受者的孟華卻竟似視而不見,听而不聞。他仍然是站在鐘展面的,呆若木雞,并沒有“滾”。
  原來他的一顆心都放到弟弟身上了。
  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他的弟弟竟然幫忙段劍青說謊!
  像他的父親一樣,對這個他還沒有見過面的弟弟,他曾抱有很大的期望。最大的期望還不是他可以學成天山派的絕世武功,而是期望他自小有良師益友的教導,將來可以成為一個正直的人,有用的人,不會像他生身之父那樣。
  但現在,孟華對弟弟的期望卻是變成痛心了。
  “不,我決不能讓段劍青教坏我的弟弟,我要對他說明真相!”在心情极度的激動之中,孟華已是無暇去仔細考慮,在目前的形勢底下,這樣做是不是适當的了。
  他一咬牙根,忽地伸手就向楊炎抓去。叫道:“炎弟,你知不知道,我是你的哥哥!”
  他當然知道,楊炎決不會相信他的。但在他的想法,當務之急,是先要把弟弟從段劍青手里奪回來,然后才和他說明真相。因為他還有一層顧忌。害怕段劍青在圖窮匕現之時,會把他的弟弟挾為人質。
  此時楊炎正在段劍青的身旁,段劍青則是和白英奇并肩而立。
  孟華一只手接他的弟弟,一只手推開段劍青,
  只听得“卜通”一聲,段劍青跌了個四腳朝天,但孟華卻也沒有抓著他的弟弟。
  站在旁邊的白英奇出劍快极,白光一閃,就截他的手腕。孟華非先應付他這一招不可,緊接著“當”的一聲,白英奇手中長劍給孟華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上半空。他在危急之際出招,這一彈就已是毫不留情了。
  在孟華來說,他是要奪回自己的弟弟,但在旁人看來,他卻是突施偷襲,這一“偷襲”,不但大出天山派弟子意料之外,連鐘展也始料之所不及。
  這剎那間,天山派眾弟子都是不禁失聲惊呼:“不好,他要殺楊師弟滅口!”“好狠的小賊,連一個小孩子他也不肯放過!”
  鐘展勃然大怒,呼的一掌就向孟華背心落下!
  學過武功的人,在性命危急之際,自衛乃是出于本能。孟華一覺背后勁風颯然,無暇思量,赶忙“移形換位”,一招“烘云托月”,把鐘展的掌力卸開,原來鐘展雖然暴怒,但也還有几分愛惜他的心情,只是想對他加以懲戒,最多打傷了他,還不取他性命的。
  孟華化解了他的掌力,令得鐘展又是吃惊,又是感到為難:“想不到這小賊的內功竟有如此造詣,他最多不過二十歲年紀吧,真是武林難得的人材,可惜偏不學好,我要不要取他的性命呢?”要知鐘展雖然只是用上五六分內力,當今之世,能夠化解他這掌力的,恐怕也是數不上十几個人的。
  白英奇似乎看出師伯的心意,叫道:“這小子剛才冒認孟大俠是他的父親,如今又說炎儿是他的弟弟,師伯,你想一想,還用得著咱們盤問他么?”
  楊炎受了惊嚇,又哭又叫:“他是奸細,他怎能是我的哥哥,師伯,你打死他,你打死他!”
  段劍青更是得意,跟著叫道:“不錯,他是奸細,如今他已是不打自招了!我也無須和他對質了吧?”
  楊炎的身世,天山派的一眾弟子不知道,鐘展和白英奇是知道的,孟華認為楊炎是他弟弟,亦即是等于承認楊牧是他的父親了。
  當然楊牧的儿子并不等于就是“奸細”,但段劍青找著這個藉口,在這樣混亂的情形底下,卻是令得鐘展不能不相信孟華是“奸細”了。
  要知在鐘展的心目之中,即使都是楊牧的儿子,孟華和楊炎也是大不相同的。楊炎是繆長風攜來天山的,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周歲的孩子。唐經天是看在繆長風的面子,同時又知道他的母親云紫蘿是為抗清而犧牲才收留他的。一個周歲起即由天山派掌門与繆長風共同撫養成人的孩子,他的父親有多大的罪惡亦是与他無關。但說到孟華,一來是有段劍青的謠言先人為主,二來鐘展以為他是跟著楊牧長大的,段劍青指他是“奸細”,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了。
  在他們一片叫器聲中,根本就不由得孟華分辯!
  鐘展說道:“劍青,你把炎儿帶回去。有些事情,你待繆大俠回來和他說吧!”這話的意思乃是吩咐段劍青不要自作主張,把楊炎的身世先說出去。段劍青應了一句:“弟子理會得”,就帶了楊炎走了!
  鐘展單掌划了一道圓弧,蓄勢待發,喝道:“好小子,你還不拔劍,膽敢藐視我么?”
  孟華剛說得一句:“鐘大俠,請容晚輩稟告……”鐘展的掌力已是震得他腦中气血翻涌。他無法分神說話,只好先解性命之危,一個鷂子翻身,寶劍出鞘,以攻為守,化解鐘展凌厲的掌勢。
  這一招他使出的是“疊翠浮青”,劍气縱橫,虛虛實實,變幻莫測。饒是鐘展的武學造詣之深,也不禁暗暗贊賞:“這一招疊翠浮青,本是從嵩山派的劍法變化出來的。四十年前,金世遺大俠博采眾家之長,這一招疊翠浮青,也曾經加以變化,融合在金家劍法之內。我初入師門之時,曾有幸得見金大俠親自使這一招,想不到四十年后,又從一個晚輩手中重睹。這少年人使的這招,雄勁之處當然不及當年的金大俠,但變化的變幻,卻又似平更胜一籌了。長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句老話,當然一點不錯。”
  一來是興起怜才之念,二來是他試了十數招之后,已經試出孟華的劍法的确是曾經得過金世遺之子金逐流的指點。要知若非金逐流親自指點,孟華年紀輕輕,焉能深得金家劍法的神髓,甚至變化的精微,更在金家劍法之上?
  鐘展還未知道,其實他只是猜中了一半。
  不錯,孟華是曾得過金逐流的指點,但他的劍法之所以深得金家劍法的神髓而又并非相同,卻是另有緣故的。原來天山派的創派祖師霍天都本是張丹楓的弟子,他是一代武學奇才,得到師父所傳,又在天山潛心研究,另辟蹊徑,開宗立派。不過也還是和師門所授有相通之處。金家劍法則是以天山劍法為基礎的,說起來紅花綠葉,正是异派同源。
  孟華在石林所得的是張丹楓所創的無名劍法,以神韻為主,并不拘泥于原來的招數。奧妙精微,更在當年他所傳給霍天都的劍法之上。但雖然如此,無名劍法、金家劍法、天山劍法都還是有相通之處的。不過倘若不是鐘展這樣的天山派的數一數。一般的高手,別人也看不出來。
  鐘展試了十招之后,越來越是惊奇,怒气也漸漸減了。心里想道:“金大俠決不會胡亂把他金家的精華傳授給一個來歷不明,甚至被人怀疑為奸細的少年的,難道這少年當真是別有情由,并非如我想象那樣的坏?但他剛才誣陷劍青,如又分明是一派謊言,什么道理呢?”
  天山派一眾弟子看見孟華居然能夠和他們的四大長老之首力拼數十招,都是不禁駭然。只有白英奇看得出是鐘展手下留情,未施殺手。
  白英奇大為著急,几次想要催促鐘展快點結果“這個小子”,可又不敢開口,要知鐘展雖然性格隨和,不過以一個晚輩的身份發言“提示”長輩,總是不尊重長輩之嫌。白英奇只有干著急的份儿。不過他想師伯縱然不想傷這小子性命,遲早也會將他生擒。一審之下,這小子奸細的罪名确實,那時再斃掉他也還不遲。哪里知道,鐘展對孟華是否“奸細”一事,亦已起了怀疑了。
  斗到三十招過后,鐘展忽地得了一個主意:“他是否奸細,我再試他一次。”
  孟華正以一招“玄烏划砂”化解鐘展的攻勢,鐘展故意露出一個破綻,欺身發掌,中路門戶大開。
  高手搏斗,豈能輕易找到對方的破綻?一有破綻可尋,自是不能錯過。何況鐘展此時門戶大開,這破綻實在的露得太大了!
  一眾架子不知鐘展的用意,這一瞬間都是不禁失聲惊呼,連白英奇亦不例外。
  這破綻來得太過突兀,在劇斗中的孟華根本料想不到,要知鐘展本領遠遠在他之上,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施展,也不會傷得這位天山派長老的,所以他才敢以攻為守,不怕失手誤傷對方。哪知鐘展卻突然露出這個破綻!
  此際孟華的“玄烏划砂”只要劍尖順勢一划,鐘展便立即開腔破腹之災。
  幸虧孟華的劍法也差不多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連忙把劍勢歪過一邊。饒是他變招如此迅速,劍尖也輕輕擦著鐘展的衣裳。孟華收勢不及,踉踉蹌蹌地退了几步。
  孟華拿的是把寶劍,雖嫌業已變招,并不用力,但也應該可以划破鐘展的衣裳的。奇怪的是,鐘展的衣裳可連一個小孔也沒穿破。原來他早已用上了“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估計最少也可以免于受傷的。這一試之下鐘展已是無可怀疑,相信孟華不是“奸細”了。
  孟華惊愕未定,鐘展反手一彈,“錚”的一聲,就把孟華的寶劍彈得脫手飛開。不過他這一彈,也還是手下留情的。
  這几下兔起鵲落,快得難以形容,天山派的一眾弟子,包括白英奇、霍英揚等人在內,都還未曾看得清楚,只見孟華的長劍已然墜地,鐘展則是背負雙手,滿面笑容的在看著他了。
  這一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天山派的弟子全都看得呆了。不過他們雖然看不清楚,卻也知道是本門長老業已“反敗為胜”,呆了片刻,登時歡聲雷動。
  白英奇、霍英揚雙雙搶上,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吧!”祝建明早已准備了一條繩索,遞給白英奇,作為捆縛孟華之用。
  不料鐘展忽地喝道:“不許動他!”鐘展突加干涉,這一下更是大出眾弟子意料之外。要知捆縛俘虜,乃是弟子輩份所應為之事,難道還要勞動本門的長老親自動手么?何況這個俘虜,還是他們心目中的“奸細”。
  在眾弟子惶惑之中,鐘展和顏悅色地說道:“孟少俠,把你的寶劍拾起來!”
  “孟少俠”三字出自鐘展口中,眾弟子是越發惊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僅“少俠”二字太過出乎他們意料之外,而且那個“孟”字,也使得他們惊疑。孟華親口認楊炎為弟,眾人都以為段劍青對他的指控是确實無疑的了,但鐘展還是稱他做“孟少俠”,“難道鐘長老竟然相信了這小子自稱是孟大俠孟元超儿子的假話?”
  孟華也是惊疑不定,只道鐘展叫他拾起寶劍是要和他再比,連忙說道:“多謝老前輩手下留情,晚輩情愿束手就擒,但求老前輩允許我有分辯的机會。”原來鐘展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飛他的寶劍,并未用上內家真力,否則他的手少陽經脈只怕也要受傷。
  鐘展微笑說道:“你先讓我一招,我也應該多謝你呢,誰說要擒你呀?你拾起寶劍,做我的客人吧,有什么話要說,慢慢和我說好了。”
  白英奇著急起來,也顧不得什么尊卑的規矩了,叫道:“師伯,你怎的就相信這個小子?假如他不是奸細,難道咱們的段師弟和楊師弟都是說謊了嗎?”
  鐘展緩緩說道:“按理說,炎儿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他應該是不會說謊的,不過,我想其中或許另有原因,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正在白英奇還要進言,而孟華也要替自己解釋之際,忽听得當當當連續不斷的鐘聲!
  眾弟子听見鐘聲,都著了慌,連鐘展的面色,也有點儿變了。
  “你們還不赶快回去!”鐘展揮了揮手,喝道。白英奇本來是要盤問孟華的,此時卻是第一個先跑回去了。”
  原來這是天山派報警的鐘聲,鐘聲一起,即是表示有強敵入侵冰宮,要召集門下弟子回宮應敵!
  鐘展回過頭來,說道:“孟少俠,本派有外敵入侵,你的事只好暫且擱下來。待這件事情過后,你再來找我吧!”
  孟華赶上了他,說道:“我,雖然不是貴派弟子,貴派也用不著我來幫忙。但貴派有事,我袖手旁觀,于心不安。請鐘老前輩,容許我稍效微勞。”鐘展無暇和他客气,嘴里只是吐出兩個字來“也好!”便即加快腳步。
  眾弟子的輕功赶不上他們,首先回到天山派眾盾之地的冰宮的,只有鐘展、孟華、白英奇和霍英揚四個人了。白、霍二人是起步在前,而鐘展也需要得力的弟子作為助手,途中稍微放慢腳步,等待他們,他們才能同時到達的。
  孟華將近冰宮,陡覺眼前一亮。只見山上建筑,如同宮殿,那些屋宇都是水晶、云石、晶鹽或者堅冰所造,在夕陽返照之下,只覺霞彩奪目,閃閃生光,端的是人間罕見的奇景,胜似傳說中的貝闕珠宮。
  原來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的岳父是六七十年之前,有武林美男子之稱的峨嵋劍客桂華生,桂華生遠游尼泊爾,姻緣巧合,做了尼泊爾王的駙馬。后來尼泊爾國中政變,公主已死,桂華生帶了獨生的女儿回國,在念青唐主拉山隱盾,后來她的女儿在國中請來巧匠,按照尼泊爾的宮殿形式,建造了一座冰宮,武林中人稱她為“冰川天女”,冰川天女嫁了唐經天之后,在天山的南高峰也建造了一座冰宮。此時冰川天女已經死了將有十年了,她的建筑仍然沿用“冰宮”之名。(冰川天女与唐經天結合的故事,詳見拙著《冰川天女》傳。)
  一近冰宮,果然听得里面傳出來的一片金鐵交鳴之聲,似乎正在打斗得頗為劇烈。
  孟華詫异不已,心里想道:“天山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這些人不知是什么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士?”
  鐘展神色更是吃惊,說道:“不好,他們已經侵入冰宮重地。”
  孟華所想知道的謎底,很快就揭開了!
  冰宮中最重要的所在是雙華宮,天山派的規矩,每年一次,由掌門人在雙華宮外的廣場親自主持,考核門下弟子的武功,“大比”過后,并由掌門人与四大長老輪流在雙華宮開講五天,闡揚本派的武學精義。唐經天的岳父是桂華生,岳母是尼泊爾的華玉公主,兩人的名字都有個“華”字,是以冰川天文把這座宮殿命名為雙華宮來紀念他們。
  在雙華宮外那片廣場上,此際正是劍气縱橫,刀光如雪,敵我兩方,高呼酣斗。鐘展定睛一看,發現眼前的形勢,有著出乎意料之外。
  在宮門外把守的并非本派弟子,反而是入侵的敵人。這班人為數不到十個,有僧有俗,看來都不是漢人。穿僧衣的大概是天竺和尚,作一般武士裝束的似乎是西域胡人。
  這班人的本領都很高強,把守宮門,阻止天山派的弟子進去。
  雙華宮內也傳出一片金鐵交鳴之聲,听在鐘展這樣的行家耳朵里,一听就能分明,那是他的兩個師弟,正在和一個強敵交手,看這情形,對方已是反客為主,占据了雙華宮,阻止眾弟子入援。
  天山派兩代弟子約有五十余人,出去捉拿奸細的將近半數,尚未赶得回來。留守宮中有二十多個,除了有特別職守之外,差不多都聚集在雙華宮外了。不過,他們的人數雖然比對方多了不止一倍,卻是無法沖得進去。
  最厲害的是一個手長腳長的中年僧人,他把守最后一關,獨自站在宮門最后一級的石階,有几個天山派的弟子沖破了下面几重防線,到了最后一級的石階時,都給他摔了下去。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夠踏入雙華宮的大門。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只是要阻止天山派的弟子入去,并未施展殺手。鐘展來到之時,剛好看見他把一個第二代的弟子摔下去,那弟子只道這一摔最少也會頭破血流,不料卻似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提起放下一般,平平穩穩地落在地上,臉上不禁現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旁人莫名其妙,但鐘展當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那個手長腳長的天竺僧人用的是一股巧勁。
  不但這個僧人如此,他的同伴也像他一樣。要拼命攻進去的反而是天山派的弟子,那幫人只是阻攔他們,似乎不愿隨便傷人。
  鐘展放下點心,卻是惊疑不定了。這幫人是什么來歷呢?他們是善意還是惡意?
  最今得鐘展吃惊的是:他听得出雙華宮內,是自己的兩個師弟聯手合斗對方一人。急切之間,他竟想不起普天之下,能有誰人有此功力?
  天山派四大長老,以鐘展居首。其他三人,依次是:武成泰、甘建康和李信堯。“聯手抗御強敵的似乎是甘師弟和李師弟,不知武師弟是未曾赶來呢,還是已經受了傷了?”鐘展心想。
  但此時已是無暇容他思索了。
  眾弟子一見鐘展到來,喜出望外,七嘴八舌的紛紛稟告。不過他們口中說話,手底仍是絲毫不緩。
  那手長腳長的天竺僧人用生硬的漢語冷冷說道:“管你什么師伯、師叔,誰都不許踏入此座宮門。”
  給這個僧人摔下來的那個天山派第二代弟子正是白英奇的師弟,白英奇大怒,和霍英揚便闖上去,他們雙劍合壁,威力甚強,下面三道防線,攔他們不住,轉眼之間,沖上最后一級石階。
  鐘展喝道:“你們是什么人,膽敢到天山搗亂,都給我住手!”一面責罵敵方,一面約束本派弟子。
  天山派的弟子當然听長老的話,料想鐘展必定會給他們主持公道,立即兩邊退下。
  那些人不過是要阻攔天山派的弟子入內增援,天山派的弟子不動手,他們也就不出手了。
  但鐘展卻未能及時約束白,霍二人,他們業已沖上石級,當鐘展發話之時,他們正在雙劍合壁,以一招“橫云斷峰”,向那個天竺僧人攔腰刺去。天竺僧人似乎識得他們雙劍合壁的厲害,不敢空手應敵,左手拿起了一根青竹杖,右手拿起了一個紫金缽。孟華在階下一見,不覺心頭一動。
  說時遲,那時快,只听得“當”的一聲,白、霍二人的長劍刺入金缽,金缽竟似有一股無形的吸力,把他們的劍尖吸住。那天竺僧人竹杖一絆,白、霍二人只好棄劍躍避,踉踉蹌蹌地退了三步,險些跌落階下。幸虧他們的輕功還算不差,足尖剛好點著最后一級石階的邊沿,身形兀自搖搖晃晃。
  鐘展身形一起,伊如鷹串穿林,掠波巨鳥,几個起伏,便掠上了最后一級石階。階下的那班人見他如此本領,不敢阻攔。
  把守宮門的那個天竺僧人又把竹仗絆他雙足,鐘展不閃不退,仍是大踏步向前,當他的竹杖就要打到之際,只是把大袖一揮。
  “當”的一聲,天竺僧人的竹杖給鐘展卷出了手。他這竹杖可和普通的竹杖不同,跌落地下,竟然發出金石之聲。
  鐘展見他只是晃了兩晃,便即穩住身形,也是好生惊詫,“怪不得雙華宮給他們侵入,和我那兩個師弟交手的不知是誰,但只憑這個把守宮門的僧人,想來只是他們的弟子吧。我們的第二代弟子,除了唐加源之外,只怕已是沒有第二個可以比得上地了。”原來鐘展本是想把他也重重地摔個筋斗,好給白,霍二人出一口气的,哪料卻是不能如愿。
  不過哪個手長腳長的僧人,見面一招,就給他奪走了竹杖,他也不禁大吃一惊了。他舉起金缽,正想上前攔阻之時,里面已是有人發話:“來的敢情是天山派長老吧?大吉師侄,不可無禮,請鐘長老進來!”
  說話的是這十一僧人的師伯,他巴不得師伯有此吩咐,立即閃過一邊,說了一個“請”字。
  鐘展心里哼了一聲:“他們倒好像是雙華宮的主人了?奇怪,里面的那個知道我的人是誰?”但此際也不能計較這許多了,當下便即追步踏入宮門。
  跟著來的是孟華,這個天竺僧人可又不肯放他進去了。但他看見孟華的來勢,卻也不禁有點吃惊。
  孟華是連闖三道防線,來到他的面前的。
  雖然連闖三道防線,孟華可沒有傷了一個人。他以閃電般的快劍發招,阻攔他的那些人,在同一時間都覺得對方的劍尖指到自己的要害,不覺也都是忙不迭的旁邊一閃。
  把守宮門的那個僧人喝道:“休要逞強,過我這關,還得顯點本事。”此時他已拾起了竹杖上前迎敵。
  孟華見他雙手所拿的武器,早已胸有成竹,唰的一劍,徑自刺向他的金缽,只听得“當”的一聲,長劍反彈出來,順勢就削他的竹杖。天竺僧人見他的劍法如此古怪,情知已是擋他不住。不過孟華雖占先手,他也還未吃虧。
  那天竺僧人的師伯又發話了:“原來天山派還有第五位長老,我可還未知道。請進來吧!”
  他只道孟華是天山派的第一代人物,哪料竟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伙子。
  孟華抬頭一看,只見在雙華宮內的是兩個年老的天竺僧人。一個肥頭大耳,气度雍容,另一個卻是桔瘦得像根竹竿。正是:
  四大未空仍好胜,遠來中士兩神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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