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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揭發奸謀呈密信 原來毒婦害親夫


  洞真子佯作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樣,失聲叫道:“你,你說什么?”金碧漪道:“我說辛七娘這妖婦躲在你這清虛觀里,你敢抵賴么?”
  洞真子叫道:“什么,有這樣一回事情?我敢發誓,我壓根儿就沒見過這個妖婦!”他這話倒并非抵賴,辛七娘是把金碧漪囚禁在洞冥子所住的地方。這件事情,洞冥子起初本是想連師兄也瞞住的,不過,后來還是給他的師兄知道了。辛七娘不放心讓任何人接近金碧漪,她獨自在那密室看守,甚至連洞冥子也不許進去的。清虛觀里,見過辛七娘的,只有洞冥子和他的心腹弟子大石道人。
  金碧漪怒道:“你是崆峒派的掌門人,我不敢說你和那妖婦有所勾結,但最少也是得到你的允許,否則怎能躲進你的觀中?”
  洞真子道:“我已經發過誓了,金大俠,你應該信得過我還不至于是說假話的人吧?”他不向金碧漪發言而問她的父親,顯然已是甚為不滿,不屑加金碧漪爭論了。
  金逐流只能說道:“漪儿,不能對長輩說話如此無禮,洞真道長是一派掌門,他說不知情當然就是不知情了,這事大概另有蹊蹺,還是你自己說出來吧!”
  許多人的目光不覺移到洞冥子身上,在崆峒派中,他的地位是僅次于掌門師兄的人,倘若此事真的与洞真子無關,那就只能予他有關了。
  洞冥子硬著頭皮道:“這件事情,我也委實不知。”
  雷震子緩緩說道:“大家都莫發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賢侄女還是請你說給大家听吧。”
  金碧漪道:“三天前我到崆峒山想找我的爹爹,途中碰上那個妖婦,我躲避不及,被她所擒。”
  洞真子問道:“為何她要捉你?”金碧漪道:“從她的口中,我知道她曾想謀害我的江師兄,沒有成功。這件事始終會給我的爹爹知道的,她是要把我擄為人質,要脅我的爹爹。她捉了我,就把我帶上崆峒山了。”
  洞真子道:“你說她把你囚禁在清虛觀,你見過觀里的道人么?”
  金碧漪道:“我中了她的酥骨散之后,在上了崆峒山之后,未進清虛觀之前,她又點了我的穴道。我是今早逃出來,才知道這几天是被囚在你這座道觀里的。”洞真子道:“你既然中了這妖歸的毒,又怎能逃得出來?”
  金碧漪淡淡說道:“難怪你惊奇了,大概你們做夢也料想不到,居然會有人給我送了解藥吧?”
  洞真子道:“金姑娘,你能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我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難道我還會幸災樂禍嗎?不過我倒想知道,那個送解藥給你的人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
  金碧漪冷笑道:“多謝你的好心。那個人是誰,和本案無關,你無須知道,我也不想告訴你。那個人說,到了他認為可以露面的時候,他自然會出來的。你等著瞧好了!”洞真、洞冥心里惊疑不定,場中群豪,也都是揣測紛紛。不過她雖然沒有說出來,金逐流和雷震子卻已猜到了這個神秘人物是誰。
  還有一個人是不用猜想,便知道這個神秘人物是誰的。“決沒有別的人了,一定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張無疑!原來他昨晚是假裝沒有得手的,不但那妖婦給他騙過,我也給他騙過了。”孟華心想。
  原來快活張昨晚是用偷天換日的妙手空空手段,把預先准備好一模一式的假藥換取了辛七娘的真解藥。辛七娘還以為是自己警覺得早,沒有給他騙去呢。哪知當快活張假扮的洞冥子在和她談話之時,早已不知不覺將解藥換了。她卻以為自己已經收回了解藥。
  雷震子道:“那妖婦呢?”金碧漪道:“我不知道,我出來的時候,沒人阻攔,也不知那妖婦是到哪里去了。”
  洞冥子松了口气,暗自想道:“辛七娘手段毒辣,人也机靈,想必是一見不妙,便即逃了。她沒被對方所擒,我就有辦法可以自圓其說了。”
  當下他歎了口气,說道:“師兄,看來恐怕是咱們家門不幸,又要再來一次清理門戶了。”
  洞真子登時醒悟,苦笑說道:“金姑娘,你不愿告訴我那就算了。不過,你失陷在我的觀中,我還是要向你深致歉意的!”金碧漪冷笑道:“只是道歉就算了嗎?那妖婦何以能夠躲在你的觀中,你還想推卸關系?”
  洞真子道:“金姑娘,請你說話客气一些,你這樣說,難道以為我和那妖婦是有勾結?”
  金碧漪冷冷說道:“只有你自己明白。你老老實實說吧!”金逐流道:“漪儿不可無禮。洞真道長,請原諒小孩子不會說話。不過她受人欺負,想要明白事情真相,那也難怪她是急躁了些。”
  洞真子作出十分悲痛的神情,說道:“清虛觀里,出了這樣的事情,真是令我痛心!真相如何,目前雖然尚未明白,但我身為崆峒派掌門,對此事自是不能卸責。金大俠,我應當先向你們父女賠罪。”金逐流側身避禮,說道:“賠罪不必了,但請貴掌門給我們一個滿意的解釋。”
  洞真子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气,說道:“樹大有枯枝,敝派有數百弟子,看來恐怕是又出了一個敗類。”
  江上云气憤不過,冷笑說道:“我的師妹被妖婦所擒,藏在你的清虛觀里,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你認為只是你的一個弟子所為么?……”底下的話未曾說完,卻給金逐流眼色阻止了。他想繼續說的是:“要是他背后沒有靠山,他敢這樣大膽?”不過他雖然沒有坦直的說出來,大家亦已猜想得到,他要說的乃是什么了。
  洞真子咳了一聲,仍然是那副十分悲痛而又裝作受了几分委屈的神气說遺:“我管教門下不嚴,失察之罪,實是罪無可恕。不過,我确實是毫不知情!”
  洞冥子接著說道:“就這件事情看來,恐怕也只能是和我師兄所說的這樣了。有一個本門敗類,瞞著掌門師兄和我,私自和妖婦勾結,囚禁金大俠的女儿。”兩人一唱一和,口頭雖然認“罪”!。但認的只是“失察之罪”,實際還是把責任推卸得干干淨淨。
  金碧漪正想說話,忽听得有個聲音冷笑道:“好一招避重就輕的手法,但接二連三的使用,只怕任何高招也不靈了。”正是剛才用腹語說話的那人聲音。
  洞真子假裝沒有听見,問金碧漪道:“金姑娘,你還想說什么?”金碧漪心里暗叫“痛快”,笑道:“我要說的話早已有人替我說了,你沒听見么?”
  洞真子面上一紅,說道:“我早說過,我決不卸責。金姑娘,你放心吧,你在我的道觀遭人綁架,我一定替你徹查!”當下裝作大發雷霆,命令大石道人負責回觀“徹查!”當玉虛子被人暗算之后,他也曾要這樣“徹查”過的,此時連許多平素對他沒有成見的人也是不敢相信他了,心中俱是想道:“此事只怕又是不了了之!”
  眾人心里的說話,忽地又給那個擅于腹語的人說了出來:“不必裝摸作樣了,你要徹查的話,首先就要問你的師弟洞冥子!”話說得很大聲,洞真子不能裝作听不見了!
  洞真子喝道:“什么人,有膽的站出來說話!”
  那人說道:“不錯,現在是該輪到我出頭說話了。我先要指證和那妖婦勾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位要作崆峒派繼任掌門的洞冥子!”
  洞冥子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你出來,和我對質!”口中說話盛气凌人,卻已掩蓋不了心頭的恐懼。
  正當所有的人都在注目要看誰出來的時候,有兩個崆峒派的弟子先自气急敗坏跑來,叫道:“稟掌門,不好了。”
  洞真子道:“什么不好?”那兩個人道:“我們沒查到那個妖婦,卻發現大野道兄給人點了穴道,藏在后院的假山洞里。”這兩人是剛才奉命跟大石道人回去“徹查”的,他們所說的大野道人則是洞冥子留守觀中的弟子。
  洞真子霍然一省,說道:“好呀,一定是奸人冒充本門弟子混進這里來了!”
  那個擅于腹語的人已經走了出來,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是我冒充大野道人、但奸人可不是我!”這次他不再用腹語說話,聲音也突然變了,好像是個女子。
  這剎那間,全場起哄,登時就有几個崆峒派的大弟子扑上前去,要抓這個身材瘦小的假大野道人。
  只听得“卜通”“卜通”几聲此起彼落,那几個崆峒派弟子全都跌了個仰八叉!在場的武學行家不少,六七個人同時叫了出來:“好個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那几個崆峒派的大弟子是同門中出類拔萃之選、連那人的衣角都沒沾著,就給摔倒,武學行家固然吃惊,崆峒派的弟子更是嚇得不敢再上。
  洞冥子唰的拔出劍來,就想親自下去捉拿,但他心里也不無三分懼意,只盼有人相助,不料雷震子卻說道:“此人冒充貴派弟子雖然于理不合,但他既是要出頭作證的,那樣做法,想必也有他的原因,不如還是讓他把話先說了再行議處為是!”洞冥子也怕万一自己打不過這個人,當場丟面,于是只好把劍收回,說道:“好,看在雷老前輩份上,姑且听你胡說八道。”
  那人冷笑道:“我還沒說,你怎么知道我胡說八道?”雷震子急道:“對,對,那你說呀!”
  那人卻并不心急,說道:“在我說話之前,我得先請在場各位,哪一位愿意幫我個忙?”
  洞冥子冷笑道:“你倒真是貪得無厭,冒名行凶之罪,我們尚未議處,你居然還有臉皮要我們幫忙?”
  那人說道:“洞冥子,你放心,我不會求你幫忙,不過這個忙可也是幫你的掌門師兄洞真子的!”
  洞真子吃了一惊,說道:“你這話可奇怪了,我有什么事情卻要你替我去求人幫忙?”
  那人道:“你不是要把辛七娘這妖婦抓回來的嗎?”洞真子道:“不錯,那又怎樣?”
  那人說道:“實不相瞞,辛七娘這妖婦不但是金姑娘的仇人,更是我的仇人。昨晚五更時分,她給我追到斷魂崖上,她無路可逃,嚇得失足從懸崖上跌了下去。可惜其時天色已亮,我要赶回這里,沒机會去尋找她了。不過,我料她不死也必重傷,要是有人愿意替我去找她的話,即使抓不著活的,最少也可發現她的尸体!”
  他這番話一說出來,眾人不禁都是相顧惊奇。要知辛七娘是當今的第一使毒高手,除了使毒的本領,自身真實的武功也是非同小可,但听這人所說,辛七娘競是不敢和他交手,眾人焉能不大感惊奇?
  洞真子失聲叫道:“你這話是真的嗎?”
  那人說道:“是真是假,用不到一個時辰你可分曉!要是你們現在馬上就去斷魂崖下搜查的話。”
  滄州名武師趙一武自告奮勇,大聲說道:“好,我相信你,我去搜查!”丁兆鳴跟著道:“趙師傅,我陪你去!”另外還有几個俠義道的人物,也跟著他們去了。
  洞真子勉強鎮懾心神,保持他的主審身份,問那人道:“你是要指控洞冥子和那妖婦勾結么?”
  那人說道:“我要控訴的很多,比較起來,這不過是次要而又次要的一樁。”
  洞真子道:“你還要控訴什么?”
  那人說道:“我要為此案作證,也是為我自己作證!”
  洞真子變了面色,說道:“為你自己作證?你,你是誰?”雷震子霍然一省,說道:“對啦,到了如今,你也不用害怕別人知道你的本來面目了吧?”
  那人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現在我是應該露出本來面目了!”說到“本來面目”四字,脫下道冠、道袍,抹干淨臉上的化裝,果然就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
  這剎那間,眾人都是惊得呆了。原來這個人竟然是個女子!
  誰也料想不到,這神秘的人物竟然是個女子,而且是個美貌异常的女子!她的美和少女的美不同,假如把少女的美比作春天的花,她的美就是秋天的月。少女的美令人心頭溫暖,她的美卻是令人感到一股寒气。或者勉強可以套用一句成語“艷如桃李,冷若冰霜”來形容她。總之她的美是屬于“冷艷”之美,令人覺得“异常”也就在此。
  但說也奇怪,洞冥子在這“艷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女子注視之下,竟是如同鬼魅,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在他身旁的人都听得見他的牙齒格格作響了。
  驀地有几個人同時叫了起來:“她,她不是牟大俠的女儿嗎?”中州大俠牟一行的女儿牟麗珠當年是武林公認的第一美人,如今雖然年近四旬,還有當年風韻。在場的人,見過她的人雖然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太少。有人道破之后,認得她的人仔細一看,果然确實是她無疑!
  牟麗珠回過身來,面向台下眾人,緩緩說道:“不錯,我就是本案中十八年前待嫁的那位新娘子!”
  然后一聲冷笑,對洞冥子道:“你想不到我居然還沒有死,居然還活著哩!”
  洞冥子勉強鎮定心神,說道:“牟小姐,你能夠平安回來,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我歡喜還來不及呢。難道我還會幸災樂禍嗎?”心中暗自思量:“十八年前之事,我并沒出頭露面。只不知她知道了多少,要是她所知無多,或許我還可以辯得過她,要是她什么都已知道的話,唉,那就唯有和海蘭察行最后一著險棋了!”
  自從洞真子宣布開會之后,不到半天,已經發生過許多震撼人心的意外事情,如玉虛子之被人暗算,孟華的出現和吉鴻的作供等等,但相比之下,這女子的出現,才是最令人震撼的事情!那些人都不過是配角,她卻是主角!而且是被當作死了的主角重新出現!
  這十八年來她躲在哪里?雖然并沒有死,為什么一直沒有出來說明真相?丹丘生知不知道她還活著?這种种疑問,在一陣巨大的哄動過后,不由得都堆上眾人的心頭了。
  牟麗珠面向著洞冥子冷冷說道:“你真的這樣高興嗎?你以為本案的人證都已死光了,我的‘复活’恐怕你還是不免感到失望吧?啊,對啦,你剛才還誣蔑過丹丘生劫財劫色,誣蔑過他帶我私奔。你以為經過十八年這么長久的歲月,我當時又是中了奇毒的,一定已經死了,死無對證,丹丘生也就只能任由你誣蔑。是嗎?”
  洞冥子滿面通紅,說道:“發生了這樣奇怪的案子,當時自是難免謠諑紛壇,我們不明真相,一時誤信謠言,也是有的。其實你是我的侄媳,我當然不愿意這謠言會是事實的。如今就請你證明它是謠言吧。”
  有了吉鴻的作證,如今又是案中的主角親自出來說話。他已經不敢再提只有他的師兄洞玄子才見過的那兩個牟家仆人了。原來誣蔑丹丘生和牟麗珠私奔,那是他們捏造的所謂“牟家仆人”的證供。
  他也不敢再像對待吉鴻那樣,預先就指牟麗珠的話不能相信了。不過,他說的這番說話,弦外之音,還是在怀疑牟麗珠之意。
  牟麗珠一聲冷笑,說道:“我會給你證明的。如今我就要把本案的真相告訴人家,不僅證明這件事情而已。”
  全場鴉雀無聲,靜听她的發言,几乎連一根針跌落地下都可听見。
  只听得牟麗珠緩緩說道:“這件案子,須得從我爹爹之死說起。我爹死的那年,不過四十八歲,五十尚未到,他是練有內功的人,可說正當盛年,你們不覺得他的死有點奇怪么?”
  果然就有許多人同時說道:“是啊,事先也沒有听說牟大俠有什么病情,突然暴斃,的确是有點奇怪!”
  但也有人說道:“牟大俠是風光大葬的,當時許多朋友都曾瞻仰過他的遺容,他的家人也說他是壽終正寢,難道還能不是嗎?”
  雷震子道:“還是請牟小姐說出來吧,听你口气,似乎另有別情。請問令尊究竟是怎樣死的?”
  牟麗珠一咬銀牙,說道:“我爹是給人毒死的!”
  此言一出,全場再度哄動!雷震子大惊道:“是誰毒死令尊,你知道了么?”
  牟麗珠道:“是我后母!”
  牟一行死后,他的續弦夫人把家產變賣都給了前妻的女儿做嫁妝,這件事情,當時是很博得牟家親友的稱贊,人人都稱贊她是賢德的后母的。后來在她遣嫁前妻的女儿之后,她也回娘家去了。由于牟家并無近親,她走了之后,就沒回過米脂,也沒人想起要打听她的音訊。
  雷震子大為惊詫,說道:“真是料想不到,唉,我還曾經以為那位牟夫人是個難得的后母呢!”
  牟麗珠歎道:“這妖婦最善于作偽,莫說親友給她騙過,以為她是好人,我爹也直到臨死之前,還以為她是賢淑的妻子呢!”
  雷震子道:“臨死之前,他不知道,那么臨死之時,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牟麗珠道:“我想他是已經知道了。但他還是始終未知,他的這位妻子是什么樣的人?”
  雷震子、金逐流同聲問道:“她究竟是什么人?”
  洞真子則在提出另一個問題:“何以你認為令尊已經知道,是他臨終之時親口對你說的么?”他這個問題,其實是替他師弟問的。他和洞冥子都不約而同的在心里想道:“牟一行中了毒,臨死方知,那時想必他也不能多說話,不知他知道了多少,又告訴了女儿多少?”
  牟麗珠道:“后一個問題,我遲一點回答。現在讓我先告訴大家,我這晚娘是甚么人?”竊竊私議之聲頓然停止,又再恢复鴉雀無聲的場面,每個人都堅起耳朵來听。
  牟麗珠緩緩說道:“我這晚娘名叫韓紫煙,她假充名門閨秀,不懂武功,其實卻是辛七娘這妖婦的師妹,使毒的本領不在辛七娘之下,眾人听得她的晚娘是辛七娘的師妹,已經大為惊駭,不料牟麗珠跟著說出來的話,更是今得眾人惊駭莫名,甚至連雷震子也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好一會子。
  牟麗珠跟著所說的是:“她還有一個身份,她是何洛父親洞玄子的秘密情婦!”
  洞真子變了臉色,說道:“牟姑娘,這种話可是不能亂說的!誰都知道我那洞玄師弟是因中年喪妻方始出家的。他對妻子的恩愛之情,可想而知。出家之后,嚴守清規,也是門下弟子都知道的。”
  牟麗珠冷冷說道:“他的妻子,正是他和韓紫煙同謀害死的。不過這秘密他的儿子何洛也不知道。俗語說物以類聚,韓紫煙可以扮演一個賢德的后母,洞玄子扮演得像一個嚴守清規的三清門下又有什么稀奇?”
  洞冥子面色鐵青說道:“洞玄子父子都已死了,牟姑娘,你莫以為死無對證,就可以肆意誣蔑我的師兄!須知這也是侮辱你死去的父親呢!”
  牟麗珠道:“我正因為家丑不可外揚,是以一直沒有和外人說過。但到了今天,我是逼于無奈,不能不說了!”
  雷震子道:“這些秘密怎的你會知道?你有憑据嗎?”
  牟麗珠緩緩說道:“這里有一封洞玄子親筆寫給韓紫煙的情書,請雷老前輩和金大俠過目。”此時洞真子還勉強可以保持鎮定,洞冥子的臉色已是灰敗如死。心里只盼這封信沒涉及他。
  雷震子接過那封信看了一遍,面色沉重之极,遞給金逐流道:“看來确是好像洞玄子的筆跡!”
  原來洞真子為了要請雷、金二人“主持公道”,為了便于取信他們的緣故:昨晚曾把那份“檔案”給他們詳閱。這份“檔案”也就是他曾經送去給天山派掌門人唐經天看過的那份“檔案”。
  “檔案”中有洞玄子當年給掌門人的調查報告,包括他捏造的所謂“牟家仆人”的“口供”在內。那份口供是由他筆錄的!
  洞真子的這個做法本來是想幫忙師弟陷害丹丘生的,想不到如今卻變成了大大不利于他這一方了。
  金逐流拜過之后,轉交給崆峒派的掌門人洞真子,說道:“洞真道長,還是由你鑒定吧!”洞真子情知無可抵賴,只好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這是我的洞玄師弟的筆跡。”
  在洞真子閱信之時,洞冥子不知不覺也湊近來看。洞真子并沒叫他,他就來看,而且出于作賊心虛,無論如何掩飾,也是難以掩飾他的焦急之情。眾人看在眼內,都暗暗點頭。
  “還好,并沒明白的涉及我。不過,認真追究起來,恐怕我也是難洗脫嫌疑。”洞冥子患得患失,手里捏看一把冷汗,心中忐忑不安。在這樣的情形底下,他自已不敢再發一言。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台下的人只見他們的臉色都很沉重。可以猜想撓到,一定非常嚴重的事情,卻不知道這封信究竟是說什么。
  靜默了一陣間,最后還是雷震子叫道:“牟小姐,這封信你是怎么得來的?”
  牟麗珠說道:“我爹爹被毒害那晚,我好像有預感似的,三更時分,我還未曾睡著,忽地隱隱听得好像是我爹爹在呼叫,我連忙跑去爹爹的臥房,只听得爹爹呻吟說道:‘什么,那封信?我從沒見過!奇怪,你還不赶快給我請大夫,卻查問一封信,什么道理?’那時韓紫煙忽地發出一聲冷笑!”
  牟麗珠回憶當時情景,似乎心中尚有余悸,繼續說道:“韓紫煙平時是一副大家風范,語不高聲,笑不露齒的。這一聲冷笑,卻是令人毛骨悚然,完全不似她平時模樣。我大吃一惊,也顧不得什么規矩了,連忙沖進他們的臥房。就在我跨進房門之際,听得爹爹罵道:我,我明白了,你這賤人!
  “不知是否不愿給我知道,爹爹一見我進來,就沒再罵下去。但我從他的凝視我的目光之中,卻感覺得到爹爹是因我這突如其來,以致引起他的焦急惊懼。”
  “韓紫煙更是裝出惊懼的神气說道:‘你瞧,你爹病成這個樣子,神智都好像昏迷了,他一直胡言亂洁,我也不知他說什么,這可怎么是好?’”
  “爹爹裝作神智好像忽然清醒過來的模祥,抓著我的手說道:‘我剛才在說什么?’我知道處境危險,不敢說出我已听見他們在說那‘封信’的事情,只說,我好像听見你在罵媽媽。韓紫煙一副滿怀委屈的神气說道:我也不知什么地方不如你爹的意,他竟然罵我賤人!
  “爹爹故意歎了口气,說道:‘唉,我真糊涂,怎會這樣胡言亂語?麗儿,看來我是不行了,你媽是好人,万一我不幸去世,你要听她的話。他口里這樣說,抓著我的手,手指卻在我的掌心寫了一個‘不’字。
  “爹爹平日智計深沉,想不到竟受了這賤人的暗算。但此時我也完全明白爹爹的用心之苦了,他已自知不治,死了之后,我是決計難以和那賤人作對的,他是為了要保全我的性命,才不能不自認糊涂。
  “那賤人大概也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爹爹還有辦法和我暗通消息,或許還以為爹爹仍然受她迷惑,臨終對女儿的吩咐當真是出自衷心,于是面色好了一些,說道:麗儿,你快點給爹爹去請大夫吧,別多說了!
  “爹爹歎道,用不著了!他在我的掌心又寫了‘問劉媽’三個字,看來寫這三個字已是費盡他最后的一點气力,寫完就垂首瞑目了。
  “韓紫煙作賊心虛,為了表示清白,爹爹去世之后,她仍然請了全米脂最出名的大夫來看,說是爹爹死得這么突然,她要知道爹爹的死因,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毒藥,大夫一點也看不出來。只能揣測爹爹可能是練功急進,以致暴斃身亡。其后韓紫煙還做了許多表面功夫,她怎樣替我爹風光大葬,怎樣變賣家產給我做嫁妝,這是大家都已知道的了。我也裝作感激她,不讓她對我有所怀疑。”
  牟麗珠繼續說道:“第二天我就悄悄去問劉媽,劉媽是我親生母親的奶娘,對我們母女最為忠心。我媽去世之后,她待我更是如同孫女一樣。家里也只有她一個人,早就看出韓紫煙的虛偽,曾經不只一次的提醒我,叫我不可相信那賤人的。
  “劉媽哀痛非常,說道:我本來想把這封信交給你爹的,可惜你爹不相信我的話,還把我罵了一頓。但也幸虧我沒把這封信扔掉。她交給我的那封信就是洞玄子寫的這封信了。”
  雷震子道:“劉媽又是怎樣得到這封信的,你可曾問過她么?”
  牟麗珠道:“當然仔細問過她了。她說:小姐,你還記得前几天有個陌生人來咱們家里找韓紫煙么?那天恰巧你爹進城去了,第二天方始回來。
  “我說,這事我知道,听說是她娘家的人。韓紫煙娘家的人每年總要來兩三次,所以我并不覺得特別奇怪。
  “劉媽說道,你不奇怪,我可奇怪,你有沒注意到,她娘家派來的人,很少是相同的人?我可清楚記得,這三年來,只有一個人來過兩次,其他六次來的都是陌生臉孔?
  “我說,她娘家是富戶,仆人很多,每次來人不一樣,那也不足為怪。還是請你快說怎樣得到這封信吧?
  “劉媽說道:那天晚上,天色陰沉,我半夜醒來,記得還有衣服未收,于是我就起來收拾白天所洗的衣服。半夜三更,忽听得韓紫煙好似在房間里自言自語。我本就有疑心,此時更兼好奇心起,于是悄悄到她窗下偷看。劉媽自小在我外公家里,后來又是我媽奶媽,外公教我母親武功,她也曾跟著練過,故此輕功很是不弱。
  “劉媽說道:我看見韓紫煙正在看這封信,可能這封信她已經看過不止一遍,但此時一看再看,還是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出來。哼,我雖然不知道這封信寫什么,但看她那個模樣,就像是淫婦接到了野漢約她幽會的情書。
  “那時我也還未曾拆開那封信看,我說:劉媽,你別說得這么刻薄,后來怎樣?那時我還以為韓紫煙不致如此,哪知待我看過這封信后,才知道确是情節。只是情書也還罷了,它還是有惡毒陰謀的密件!
  “這樣一封信,韓紫煙當然該小心收藏的,何以會落到劉媽手中呢?
  “劉媽繼續說道:那賊人翻來覆去的看這封信,她一面笑一面還在自言自語:好計,真是好計,就在此時,也不知她是否已經發覺我在窗外偷听,笑聲突然收了,喝道,誰在外面?她竟然從窗口跳出來了。
  “我伏在牆角,連大气也不敢透。心里正自躊躇,要是給她發現的話,我怎么辦?是拼著和她抓破了臉,揭穿她的面目,還是捏造一套說辭呢?主意未定,只覺徽風颯颯,她已是從我身旁掠過。她平時裝作只是略懂武功,此時我才知道她的身手竟是如此了得!
  “牆角雖有亂石擋住她的視線,但只要她停下來稍微細心一點察看,一定可以發現我的。但說也奇怪,她好像根本就沒怀疑牆角藏有人,徑自向園中那座假山跑去,她上了假山,四面一看,跟著又在假山洞里搜查,沒見有人,走出來自言自語道:莫非是風吹樹葉的聲響,我听錯了?晤,一定是疑心生暗鬼,不會有人跑得這樣快的,听她語气,好像是在對著那座假山的方向,她听到了有夜行人經過的聲息。或許是由于那時我正在專心注意她的行動,我是絲毫也沒有察覺。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替她收拾房間,發覺書架相當凌亂!
  (說到這里,牟麗珠加以說明:我爹喜歡讀書,經常是不但書架堆滿了書,地上也是橫七豎八的亂放書籍的。)我想整理一下,但她說老爺的書你莫亂動,你只打掃干淨就行。
  “我在書架后面打掃,忽然發覺牆角一堆書籍的旁邊,有個老鼠洞,洞口半隱半現的給我發覺一封信,我也不知是不是昨晚她看的那封信,趁她沒有留意,我立即把它藏了起來。
  “依我推測,可能這是無意,要這賤人暴露奸謀,那晚她發覺有夜行人經過的聲跡,匆忙中把那封信放在書架的某本書中,卻不料給老鼠拖了下來,拖進鼠洞去了。還幸老鼠只是咬碎了一片紙角,信上寫的字,一個沒缺。
  “我听了劉媽說了經過,拆開信來一看!這才知道,那賊人比我想象的更坏,我的處境恐怕也要比我爹爹替我擔心的更為危險。”
  說到這里,牟麗珠尚未把信的內容說出來,江上云首先忍耐不住,說道:“牟女俠,你可以把這封信寫的究竟是什么,告訴我們嗎?”牟麗珠從金逐流手中取回那封信,把眼睛望著他和雷震子。
  金逐流卻把眼睛望著洞真子,說道:“請問貴掌門,這里有沒有官府中人?”洞真子面上一紅,說道:“白道的朋友,我們只請了一位御林軍副統領歐陽業。那晚歐陽業神秘失蹤,我相信在場的是沒有官府中人了。”其實,他是知道海蘭察已經來了的,不過,他當然不敢說出來。
  雷震子憤然說道:“事已如斯,即使有鷹爪在場,我看也無須避忌了。牟姑娘,你但說無妨!”
  牟麗珠握著那封信說道:“我爹已經死了十八年,我也不怕給大家知道,我爹生前,是秘密參加了反清的義軍的。他和祁連山的義軍首領竺尚父是八拜之交,和川石義軍首領葉幕華也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這秘密外人不知,但相信金大俠是一定知道的。”要知葉慕華乃是金逐流更是平輩論交的知己,義軍的秘密,他們是不會瞞住金逐流的。
  金逐流說道:“不錯,我可以作證,義軍的朋友,至今還在感激令尊當年對他們的幫忙的。”
  牟麗珠繼續說道:“我爹是人所共知的武林首富,其實他的‘家產’卻并非全是他的。有一部分是他替義軍經營的積聚,亦即說那“是義軍的軍餉。”
  金逐流道:“有個事實,你還未說出來,据我所知,義軍軍餉不足之時,令尊曾經不止一次把私產拿了出來,補助義軍的軍餉。”
  牟麗珠繼續說道:“我爹給義軍做的是兩件事情,一是接濟義軍軍餉,一是接引取道米脂,前往投奔義軍的各路好漢。也正因此,他贏得小孟嘗之稱。旁人只知道他是慷慨喜客,卻不知他是內里替義軍做事。
  “我爹用武林首富的身份掩飾,以為官府不會怀疑到他身上,哪知鷹爪的頭子早就知道了,而且在他身旁布置了奸細!”說至此處,她把手中那封信一揚,接下去緩緩說道,在我爹身旁的奸細,就是這封信的受信人,我爹的后妻韓紫煙!
  “她嫁給我爹之后,曾經發生過一次軍餉被劫,好几次由我爹爹指引前往投奔義軍的好漢,在半路被暗殺的事情,但也不知那賤人是用什么手段迷惑我的爹爹,我爹竟然對她沒起半點怀疑,直到身受其害,臨死之時,方知她的歹毒。但是否知道她是奸細,我也不知。因為那時我爹已是不能親口對我說出來了!”
  牟麗珠歎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淚痕,繼續說道:“爹爹臨死之時或許已經知道那賤人是奸細了。但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個奸細,一個更大的奸細,這奸細就是他的親家洞玄子!”
  洞冥子面色灰敗如陳死人,喃喃說道:“此事恐怕還有蹊蹺!”
  牟麗珠冷笑道:“還有什么蹊蹺?你的掌門師兄也已承認這封信是洞玄子親筆所書了。”
  洞冥子道:“只憑一封信,似乎還不能斷定他是奸細。說不定有人冒充他的筆跡,冒充得完全一模一樣呢?”
  牟麗珠冷笑道:“依你說,是我陷害他了?我可從沒有見過洞玄子的筆跡!劉媽更是不識字的,她也沒有理由要找人捏造這封信來陷害洞玄子!這封信是她在韓紫煙的房間里找到的,還有什么怀疑?”洞冥子語塞,不敢再辯。
  洞真子長歎說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洞玄子師弟會干這种事情,姑不論是否有人冒充筆跡,他的嫌疑的确是最大的了。雖然他已死去多年,我也還是要徹查這件事情!”此時他但求不受牽連,哪里還敢再幫洞玄子說話?但眾人听得他又是一個“徹查”,不禁心里都是冷笑。
  雷震子緩緩說道:“用不著徹查了,請牟姑娘說出來,事情也可以完全明白了。你先把這封信的內容,向大家講一講吧。”
  牟麗珠這才話入正題,揚起那封信說道:“這封信就是洞玄子叫韓紫煙做奸細的證据。原來他是早就和清廷有勾結的,到過我家的義軍中人,都由她列入了黑名單,交給了洞玄子。洞玄子在這封信里夸贊她辦事得力,她‘放長線釣大魚’。不同意韓紫煙太早害死我的爹爹。但后來韓紫煙誤會這封信是給我爹爹拿去,以致她迫不及待的便下毒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信里還說,要她催促我爹早點叫我出嫁,我變成了他的媳婦就更容易辦事。那賤人也可以更容易擺布我的爹爹。
  “唉,看了這封信我才明白,原來這頭婚事也是有陰謀的,怪不得韓紫煙要极力促成這門婚事,當初我爹本來并非屬意何洛的!”說至此處,不知不覺的看了丹丘生一眼,心中暗暗歎了口气。原來她的父親最初屬意的心目中的女婿本來乃是丹丘生的。
  眾人听得不寒而栗,這才明白他說的當她看了這封信之后,發覺自己的處境,比她所能想象的還要坏上十倍百倍的意思。她的父親被害死了,在家固然提心吊膽,出嫁也還是嫁到仇人家里!
  一直很少說話的金逐流,此時忽地說道:“牟姑娘,多謝你給我們揭開謎底,讓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
  “實不相瞞,義軍的朋友當年也已怀疑你的家里,可能是有奸細‘臥底’的了,只不知奸細是誰。
  “接連出了几次意外,義軍的朋友發現,出事的都是到過你家的人,加上軍餉被劫,大家都不能不起疑心了。于是竺尚父約了葉幕華秘密商談此事,我也在場旁听。”
  “對令尊大家是相信得過的,不過為了穩重起見,他們決定還是不讓令尊知道,先作秘密調查,待調查有點眉目之后,再通知令尊。”
  “竺尚父請他一位好朋友出來負責調查,這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已得到他的同意,可以在今天告訴大家他是誰了。他就是當今天下的第一神偷快活張!”
  牟麗珠方始恍然大悟,說道:“啊,原來那天晚上,韓紫姻這賤人發覺有夜行人的聲音,果然乃是真的!這人想必也就是快活張了。”
  金逐流點了點頭,說道:“不錯。那天令尊進城,在城里過夜,這也是快活張安排的計划。是他叫你爹爹的一位朋友,約他出城的。”
  “那晚快活張到了你家,他的輕功雖然遠遠比不上如今,但在當時他已是武林有數的了,不料還是給你的晚娘發覺。韓紫煙追了出來,他只好走了。那晚他所獲不多,只知道日間有人送過信來,是韓紫煙收下。他也听到了韓紫煙怪异的笑聲,但沒听她的自言自語。他由從你家下人的口中打听到是韓紫煙娘家派人送信來的,那些人比劉媽,自是相信主母的話,怎知這是謊言?”
  “蛛絲馬跡,縱有可疑,但快活張可還不敢斷定‘牟夫人’就是奸細。更不知道,甚至想也沒有想過,崆峒派的名宿洞玄子,牟大俠的親家也是奸細。他只好第二天就离開米脂,先回祁連山去,把此行的所見所聞先告訴竺尚父。再商量下一步棋怎相走法。哪知當他回到祁連山沒有几天,牟大俠暴斃的消息也傳來了。再過不久,何洛迎親,途中忽然發生意外,新娘失蹤,新郎被害的离奇案子也發生了!”正是
  午夜去來何所見,案中有案費疑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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