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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不辨恩仇成大錯 雖非骨肉胜親生


小妖女的身世

  蕭逸客被孟華用獨門手法點了穴道,此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知覺早已恢复,但還是未能動彈。
  龍靈珠俯身察視,半晌,皺起眉頭說道:“楊炎,你快來,我不會解你哥——”驀地省起楊炎是不肯認孟華做哥哥的,連忙改口說道:“我不會解孟華的點穴。”
  揚炎走了來,目光卻是首先被蕭逸客掌心的一顆藥丸吸住,噫了一聲道:“這顆藥丸——”龍靈珠道:“這是孟華在點了蕭伯伯的穴道之后留給他的,他說這是少林寺秘制的小還丹,功能培原固本,醫治內傷最為有效,卻不知是真是假?”
  楊炎說道:“他既然這洋說,那就必然是真的了!”龍靈珠笑道:“不錯,孟華這個人雖然有點可惡,但不僅你相信他,我也是相信他的。”
  蕭逸客露出异樣神情,龍靈珠心中一動,拿起那顆小還丹。
  楊炎一眼就看出了孟華的點穴手法,登時也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他用的是天山派大須彌式點穴手法,點的乃是丹田隱穴,一般的點穴,對身体總會或多或少有點妨礙,他的這個點穴,卻可以幫助真气凝聚丹田,對身体非但無害,而且有益,他用的也不是重手法點穴,即使無人相助,三個時辰之后,亦能自解。”
  龍靈珠道:“我可不耐煩再等兩個時辰,方能和蕭伯伯說話。”
  楊炎說道:“當然不能讓蕭老前輩躺在這儿。你放心,我馬上就替他解開穴道。”龍靈珠忽道:“且慢!”把那顆小還丹納入蕭逸客口中。原來她熟悉這位世伯的脾气,只怕他穴道解開之后,不肯吞服孟華所贈的藥物。
  果然蕭逸客穴道一解,便即苦笑說道:“這顆小還丹一服,我又欠了孟華一份恩情。這份恩情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還得清楚了!”
  龍靈珠道:“蕭伯伯,你的身体要緊。孟華這個人也還不能算是坏人,雖然他曾經欺負了我。你欠他的人情,我不找他報負,也算是替你還了他了。”
  蕭逸客笑道:“真是孩子气的說話。不過我要報答也無從報答,只能暫且不去想它了。楊少俠,我應該先多謝!”龍靈珠扑嗤一笑,截斷他的話道:“蕭伯伯,你用不著和他客气,我幫過他的忙,他這次幫我的忙是應該的。你不必把這份人情又扯到自己頭上。”
  蕭逸客若有所思,看了看他們,微笑說道:“不錯,憑著我和你死去的雙親的交情,楊少俠和我也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气領他的情啦。”語帶雙關,龍靈珠不覺羞紅了臉。
  蕭逸客道:“我服了這枚小還丹,明天最少可以恢复三四分功力。除非有孟華這樣的人物前來,那些鼠輩縱敢再來也不放在我的心上。楊少俠,你還有沒有別的事情?”
  楊炎說道:“請蕭老前輩原諒,我是還有點事情要辦,准備明天一早就走。”蕭逸客道:“靈珠,你若急于為父報仇,那么明天你們一起走吧。用不著等我完全复原了。”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請莫為我操心,你養好身体要緊。”蕭逸客忽地一折腦袋,說道:“是啊,你看我有多糊涂!”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只知道照料別人,不知道照料自己,的确是有點糊涂!”她只道蕭逸客是順著她的口气說道,蕭逸客卻哈哈大笑起來。
  龍靈珠怔了了怔道:“蕭伯伯,你笑什么?”蕭逸客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嘿嘿,哈哈,如今已經有人比我更能夠幫你的忙了,我還在瞎操心,在不是太糊涂么!”龍靈珠和楊炎都知道他說的是誰,卻也不便對他分辯,說明只是“普通朋友”,龍靈珠顧左右而言他:“宁弟不知醒了沒有,咱們還是早點回去看看他吧?蕭伯伯,我的報仇之事,慢慢再談,你現在可以走得動嗎?”
  蕭逸客也在惦記著儿子,當下提一口气,說道:“小還丹果然是治內傷的圣藥,我不但可以走得動,還可以和你比比輕功。”龍靈珠怕他過勞,笑道:“反正沒几步路,也用不著比輕功啦。”
  回到家中,只見孩子睡得正酣,面色亦已恢复紅潤,蕭逸客放下了心,說道:“我体內真气鼓蕩,看來是小還丹的效力發揮了。我想做一會吐納功夫,靈珠,你去撿一點柴火回來好不好,順便獵兩只野免招待客人。啊,你一個人恐怕做不了這許多事情,楊少俠,你去幫幫她的忙好不好。你不是外人,我不和你客气。”
  龍靈珠知道家中還有柴火,當然明白蕭逸客的用心。不過她也委實是想和楊炎單獨相處,說一些話,便答應了。楊炎不便以客人自居,在蕭逸客說了這樣的話后,自是更不能不听他“差遣”。
  兩人并肩同行,由于剛才一再給蕭逸客拿他們取笑,一時之間,兩人都不知道從那里說起才好。
  不知不覺,兩人的眼光碰在一起,楊炎忽地笑了起來。
  龍靈珠道:“有什么這樣好笑?”
  楊炎說道:“那些人都叫你小妖女——”龍靈珠插口道:“那你呢?”楊炎笑道:“說老實話,在我剛剛和你相識的時候,我也覺得你似乎是有點小妖女的味道。”
  龍靈珠笑道:“不是‘似乎’,簡直‘就是’!不是‘有點’,實在巧得很,你心里其實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楊炎笑道:“你倒很有自知之明,”龍靈珠扳起臉孔道:“既然你也是這樣想,你听得那些人說我是小妖女,還有什么好笑?”
  楊炎說道:“我是在笑,他們只看見你是“小妖女”的這一半。”龍靈珠愕了一愕,說道:“你的話越說越古怪了,又不懂身外化身,難道還有另外一個我么?”
  楊炎說道:“不是身外化身,是你本來就有另外一面。一面是小妖女,是別人眼中的你;另外一面卻不是,那才是真正的你。”
  龍靈珠道:“哦,那么依你所說,我的另外一面又是什么?”
  楊炎說道:“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又活潑、又可愛的小女孩!”龍靈珠啐了一口,說道:“你有多大年紀,也不知羞,說我是小女孩!不過,我倒想問你,你又怎么知道我是這樣的?”她听得楊炎說她“活潑可愛”,臉上佯嗔,心里其實是甜絲絲的。
  楊炎一本正經的說道:“在別人心目之中,我的“妖气”只怕比你更多,所以我反而是害怕你一旦不是小妖女了,咱們也就不能“臭味相投”了。”
  龍靈珠道:“胡說八道,誰和你臭味相投?但你可知道我這小妖女的名頭是怎樣得來的?”
  楊炎笑道:“你小小年紀,就到處惹事,專找武林中成名人物的麻煩,也難怪別人叫你小妖女了。不說別的,我的姑姑號稱辣手觀昔,也曾給你捉弄得啼笑皆非。”
  龍靈珠道:“我捉弄了你的嫡親姑母,你怨不怨我?”楊炎笑道:“說老實話,這個姑姑我也很想打她十記耳光的,只是看在世杰表哥份上,下不得這個手而已。你捉弄了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不過,對待武林中的其他成名人物,我可不贊成你無緣無故去作弄他們。”
  龍靈珠道:“我是有緣故的。”楊炎怔了一征,問道:“什么緣故?”龍靈珠道:“我露出家傳武功,作弄成名人物,為的是要引起仇人的注意!”
  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如此,你是因為找不到仇人,所以要讓仇人自行跑來找你。”
  龍靈珠道:“不錯。我爹爹慘遭那白駝山主毒手之時,我已經有十歲了,仇人的面貌我是記得的。但在今日之前,我卻不知他是在白駝山。他要斬草除根,我料想他必定要來找我的,誰知也還是只料中了一半,他只派他的弟子前來。”
  楊炎說道:“這個結果,依我來看出你倒是更有利,目前,最少你亦已知道了仇人的下落。”
  龍靈珠道:“不錯。所以不用你規勸我,從令之后,我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再去招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了。”
  說至此處,忽地如有所思,問楊炎道:“你說今日的這個結果對我有利,是什么意思?”
  楊炎正自琢磨,怎樣說才能不傷她的自尊心,龍靈珠已是笑起來道:“你不必顧著我的面子,我已經知道你的意思了。仇人的弟子我已經不是他的對手,要是白駝山主今日親自出馬,只怕我非但報不了仇,反而要遭他毒手。”說至此處,忽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問楊炎道:“大言炎炎,井蛙窺天。這八個字是你的杰作吧?”
  楊炎笑道:“我是气不過白駝山主那兩個弟子的大言炎炎,故意在石上刻字嘲笑他們的。你為什么問起這個?”龍靈珠歎口气道:“說起來,我何嘗不也是井蛙窺天?以前,我以為練了家傳的武功,就可以報得了仇的。如今看了那宇文雷的武功,如要胜過他的師父,只怕再練五年也不能夠!”
  楊炎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靈珠,我、我希望你能夠諒解……”龍靈珠愕然道:“諒解什么?”楊炎訥訥說道:“很抱歉,我不能幫你的忙。最少是目的還不能夠。將來,假如、假如……”
  龍靈珠面色倏變,冷冷說道:“誰人要你幫忙?報仇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向你求過……”
  楊炎說道:“話不是這樣說,父母的大仇,固然應該自己親手去報。但好朋友從旁助一臂之力,那也無須拒絕。靈珠,你曾經幫過我的大忙,免我受人之辱。這件事情在我的心目之中,是比救我的性命還更值得我的感激的。按說,這次你要報父母之仇,無論如何,我也應當助你一臂之力。不過,目前,我還要尋找一個人,我、我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龍靈珠冷笑說道:“第一,我并不要你幫忙;第二,我也不敢謬托知己,你亦大可不必以我的好朋友自居。第三,你要找什么人与我無關,更用不著告訴我。”
  楊炎柔聲說道:“靈珠,你生了我的气嗎?”龍靈珠淡淡說道:“誰有工夫生你的气。哼,你要找什么人,我早已知道。她才是你的好朋友,也只有她才配生你的气。我那有資格生你的气!”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靈珠,你誤會了,你以為我是找誰?”龍靈珠道:“誰理會你去找誰?”
  楊炎說道:“你以為我是要去找冷姐姐,對不對?我告訴你,這次我并不是去找她!”
  龍靈珠大聲說道:“誰管你去找誰?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冷如冰也好,熱如火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情!你用不著告訴我,我也不想听!”
  她一面說一面跑了。
  楊炎追上她,說道:“龍姑娘,你听我說一句話好不好?”龍靈珠掩著耳朵道:“不听,不听!”楊炎說道:“你不听那也不用跑呀!”
  龍靈珠道:“楊炎,你真無賴,我跑我的,你跟著我干嗎?”楊炎笑道:“我是你的蕭伯伯叫我跟你他來的。”
  龍靈珠霍然一省,想道:“我心里不高興,可也不能太過著跡了。”于是語气稍為柔和,說道:“蕭伯伯叫咱們做什么,你還記得嗎?”
  楊炎說道:“記得,記得。他要咱們獵野兔,撿柴火。”龍靈珠道:“這兩件事情,咱們分頭去做。我獵野兔,你撿柴火。”
  楊炎笑道:“我先跟你去獵野兔,回頭再撿柴火,不行嗎?”龍靈珠道:“不行不行!你再嘻皮笑臉,我不理你了!”
  楊炎搖了搖頭,說道:“唉,你總是把難的留給我做。”但他知道龍靈珠的脾气,唯有打算待她气平之后,再向她解釋了。
  楊炎拾了一堆枯枝,龍靈珠亦已獵了兩只野兔回來了。可是她似乎還在生楊炎的气,急急忙忙的回家,一句話也不跟他說。
  蕭逸客的气色倒是好得很,他剛剛做過吐納功夫,一見他們回來,便即笑道:“小還丹果然是其效如神,如今我已是可以運气如常了,看來明天就可以恢复四、五分功力,咦,你們卻怎么啦?為什么都是苦著口臉,沒精打彩的!”
  龍靈珠只好笑道:“沒什么。我只是記挂著你,你好得這樣快,我就高興了。”
  “多謝你的關心,你的仇人太強,也難怪你們擔憂的,不過。依我看來,假如對方只有白駝山主一人,你們兩人聯手,也未必斗他們不過。”
  龍靈珠道:“誰說我要和他聯手。”蕭逸客只道是女儿家害羞,笑道:“好,好,你喜歡和誰聯手,那是你的事情,也用不著我來多管了。”經過蕭逸客一番插科打諢,气氛融洽許多。龍靈珠不想太過著跡,和楊炎恢复談笑。
  吃晚飯時候,龍靈珠忽道:“蕭伯伯,有一件事我想問你。”蕭逸客道:“什么事?”龍靈珠道:“我的爹爹當年是因何和白駝山主結下冤仇的?”
  這也正是楊炎想要知道的事情,但卻不便去問龍靈珠的。此過時方始知道龍靈珠也不知道。
  蕭逸客道:“我也不大清楚。你媽死的時候,可有什么遺物留給你嗎?”龍靈珠道:“她把父親和她自己家傳的拳經劍譜都留了給我。”
  蕭逸客道:“除了拳經劍譜,還有什么重要的物事嗎?”龍靈珠怔了一怔道:“沒有了。蕭伯伯,何以你這樣問?”
  蕭逸客道:“沒什么。我只是在猜測而已。”龍靈珠道:“伯伯猜測什么?”蕭逸客道:“白駝山主宇文博因何要害你的爹爹?”
  龍靈珠連忙問道,叫我猜測到的是什么原因?”蕭逸客道:“你的祖父外號玉面龍王,你可知道這個外號的意思?”
  龍靈珠道:“大概因為我的爺爺,年輕時候是個美男子吧?”蕭逸客道:“不錯。但另外還有兩個意思,第一是說他武功高強,龍王是代表威武的,”
  龍靈珠道:“這個意思易懂。還有一個又是什么?”
  蕭逸客道:“龍王也代表富貴,神話傳訪之中不是常常談及‘龍宮寶藏’嗎。令祖是南海一個島主,据武林前輩所說,他也是一個俠盜,縱橫海上,劫富濟貧,島上的寶藏,可能富可敵國。”
  龍靈珠苦笑道:“媽媽帶我逃亡,那一段日子,我們經常是身無分文,我甚至曾經做過小叫化!”
  蕭逸客道:“但那宇文博不知,可能以為你的父親多少還有几件家傳的無价之寶,因此動了多日念,也說不定。而且除了珍寶之外,他對你爹爹家傳拳經劍譜,可能也起了覬覦之心。”
  這是最合乎“常理”的推測,龍靈珠說道:“當年橫禍飛來,媽媽也不知道是因何緣故。但想來總不外是因為這兩者了。寶物我們是沒有的,幸好家傳的拳經劍譜也沒給他搶去。”
  對蕭逸客這合乎“常埋”的推測,楊炎卻有一點怀疑,暗自想道:“宇文博當年的武功,縱然比不上靈珠的父親,應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像這樣的人物,何處不可求財,似乎不應為假設中的‘寶藏’而去冒性命之險。要說為了武功秘笈,雖然較近清理,但字文傅這派的武功路子和靈珠家傳的武功截然不同,他得到了龍家的秘笈,必須盡棄所學,從頭練起,這可要比完全不懂武功的人新練武功更難。除非他要留給后代,否則也不值得冒那樣大的險。但听他門下弟子所說,他似乎只有宇文雷這個侄儿,并沒親生儿子。”
  他并沒將怀疑說出來,龍靈珠又已說道:“其實什么原因并不緊要,如今我已知道了白駝山主是我的殺父仇人,對我來說,最緊要的只是今后如何報仇了!”
  蕭逸客道:“不錯,最緊要的是如何報仇。好在你們都有學武的上佳資質,即使目前胜不過對頭,三五年內要報此仇,我敢相信,亦非難事!”
  他說的這番話仍是把楊炎和龍靈珠拉在一起,好像楊炎要幫龍靈珠報仇,那已經是天經地義的事。楊炎不能對蕭逸客說出他的苦衷,訕訕的也不知說什么話才好。龍靈珠听了心里也滿不是味儿,卻也不便在蕭逸客面前發作,只好裝作听不懂。
  蕭逸客忽道:“楊少俠,你明天就要走了么?”楊炎說道:“不錯,我實是有事在身,請恕我不能在此陪伴前輩了。”蕭逸客道:“我不是要挽留你,只是送你一件禮物。”楊炎說道:“蕭老前輩千万不要客气。”話猶未了,蕭逸客已是哈哈一笑,截繼他的話道:“這件禮物是你自己看中的!”
  楊炎怔一怔,龍靈珠七竅玲嚨,已是接著笑道:“其實這件禮物你亦早已不問自取了,你還假惺惺客气什么?”楊炎恍然大悟,說道:“原來蕭老前輩說的是掃葉掌法。”
  蕭逸客說道:“剛才你是在對面的山頭看我練的,看得恐怕不夠清楚吧。”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我替你爽直的說出來吧,你的心意是送禮要送全套。你是在問楊炎,他是否已經完全看懂了你的這套掌法。”
  楊炎的武學造詣扎根极厚,雖然只是隔山偷看,對這套掃葉掌法的精神,已是了然于胸。但為了禮貌,只能說道:“蕭老前輩所創的掌法博大精深,我怎敢說看得懂了,偷學的不過是一鱗半爪而已。”
  蕭逸客似乎頗為得意,拈須笑道:“不是我敝帚自珍,我這套掃葉掌法,包含運功法門,也曾化了我不少心血。難得楊老弟賞識,我才敢拿出來當作禮物。楊老弟,請你陪我出去一趟,我想把這套掌法再演一遍給你看看,請你指正。”
  楊炎說道:“老前輩肯予指點,晚輩是求之不得。不過前輩体力剛剛恢复,我可不敢讓老前輩過勞。這個、這個,還是留待以后有机會……”話猶未了,蕭逸客又截繼他的話道:“我雖然不濟,演一遍掌法這几根老骨頭也還支撐得住。你要是不愿接受我的禮物,那就是看不起我的武功了。”
  他這樣說,楊炎自是不能再推辭了。蕭逸客道:“靈珠,不是我偏心,這次我只能演給楊少俠看,因為我有另外的事情要麻煩你。”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就是沒有事情要我做,我也不敢和楊炎一同練的。他的悟性比我高,我和他一起練,相形見拙還不打緊,你做老師的恐怕也要不耐煩呢。”
  蕭逸客笑道:“難得,難得。總算有一個和你同輩份的人,是會給你佩服的了。不過我也并非藉詞遣開你,定儿待會儿就要醒來,麻煩你替我照料他。”
  龍靈珠笑道,”蕭伯伯,你不用多說了。我不會怪你偏心的。快快去吧,別弄得太晚了才回來,他固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你累了一天,也該早點歇息。”
  楊炎跟蕭逸客走向前山草坪,途中蕭逸客問他掃葉掌法的一些變化微妙的地方,看他懂得多少。楊炎對答如流,蕭逸客大為高興,說道:“你所領悟的頗有新意,有些地方,甚至是連我也未曾想到的。不過有几招涉及運功活門,我想詳細一點說給你听,現在就演這几招吧。”
  楊炎正是怕他過勞,說道:“這樣最好不過,要是我看不懂,我再問你。”蕭逸客邊練邊說,把掌法中最深奧的運功法門,說給楊炎听。不到半個時辰,楊炎已是完全領悟。蕭逮客笑道:“練武最怕襲貌遺神,若能得其神髓,一理通,百理融,就是把招式都忘記了也不打緊。你現在已經到達這個境界了。”
  楊炎說道:“多謝蕭老前輩夸獎,那么咱們可以回去了吧?”蕭逸客道:“不忙,不忙。午夜之前回去也不能算晚,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我要問你一點私事,靈珠在旁,我不便說。”
  楊炎心頭一跳,說道:“不知老前輩想要知道什么?”蕭逸客道:“我想問靈珠的外公,听說你是叫他爺爺的,他老人家好嗎?”
  楊炎愕了一愕,說道:“原來靈珠已經告訴你了。我离山的時候,爺爺精神還很健旺,想必還可以活很多年的。實不相瞞,這次爺爺叫我下山,就是想我替他找到女儿的,不料靈珠已經父母雙亡,只有她是爺爺的唯一親人了。我很希望靈珠能夠認她外公,只是她不肯听我勸告。”
  蕭逸客道:“靈珠外公對她父親之事你是知道的了,靈珠怨恨她的外公,從來也不肯提及的。只是因為你的緣故,她要把你的來歷告訴我,方始第一次和我說起。這其間恩怨糾纏,一時也難得靈珠會回心轉意,慢慢再說吧。不過,現在我卻要和你說另一件事情。”
  蕭逸客道:“靈珠的父親因何遭受殺身之禍,真正的原因,恐怕她的父母都不知道!”楊炎吃了一惊,說道:“如此說來,蕭老前輩,你是知道的了。”蕭逸客道:“不錯。我最要好的朋友被人害死,我當然要查究原因,我是費了許多心力,方始知道這個絕大的秘密的!”
  秘密而且是“絕大的秘密”,楊炎不禁更是惊疑,問道:“她的父親真的是有富可敵國的寶藏?”蕭逸客道:“不是。這個秘密所涉及的東西,若是落在普通人手中,可說是分文不值,但卻可以令到當今皇上,寢食難安!”
  楊炎問道:“蕭老前輩,何以你不告訴靈珠?”蕭逸客道:“我已經知道那件東西并沒在她手,那就不必告訴她了。這個秘密,她知道了只有害處,沒有好處。所以我才利用有關寶藏的傳說,作了個似乎合于情理的推測,好讓她不再查究。”
  楊炎說道:“這個秘密,蕭老前輩可以告訴我嗎?”蕭逸客道:“我要你單獨陪我出來,為的就是要告訴你。我先問你,你可知道你爺爺的身世之隱?”
  楊炎說道:“爺爺沒有告訴我,不過我已經從靈珠口中知道了。”蕭逸客道:“她怎樣說?”
  楊炎說道:“她說她母親的祖先是年羹堯的心腹武士。年羹堯是康熙雍正年間的名將、幫清廷開辟疆上,是滿清皇帝的‘功臣”,卻是漢人眼中的國賊。后來這個‘大功臣’被雍正皇帝所殺,她外公的爺爺怕受株連,故而逃至中印邊境隱居。到她外公這一代是第三代。”
  蕭逸客道:“她對你真是不錯,她本來是以這家世為恥的,對你也都說了。不過她說的卻并不全對,最重要的地方她說錯了。”
  楊炎說道:“每個人都有一些不想給別人知道的秘密,她不肯完全告訴我,那也不能怪她。”
  蕭逸客道:“不是她對你隱瞞,是她的外公對女儿也有所隱瞞。她從母親口中知道的‘家世”那已經是經過她外公粉飾的了。”
  楊炎說道:“那么我這位爺爺的爺爺,真正的身份究竟是——”
  蕭逸客道:“是年羹堯的幼子,也是唯一逃出了性命的年家的人!”
  楊炎呆了一呆,說道:“怪不得爺爺要隱瞞身世,連自己的親生女儿都不讓她知道。但這個秘密和靈珠父親的被害有何關系?”蕭逸客道:“關系可大著呢,他之所以慘遭殺身之禍,就是因為他是年羹堯后代的女婿。”
  楊炎說道:“靈珠的母親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父親料想亦是不知。”蕭逸客道:“他不知道,但別人卻是知道的。”楊炎說道:“這我倒有點弄不懂了。年羹堯是在雍正年間被處死的,距今大約有——”蕭逸客道:“七十年了。”
  “經過了這么悠長的歲月,案子亦早已結束了,何以清廷還要追究?再說即使追究年家當年逃亡的后人,也該是追究靈珠的外公,不該去暗殺他的女婿呀。”楊炎滿腹疑團,問道。
  蕭逸客說道:“這就牽涉到与當今皇上也有關系的一件大秘密了。這事是要從年羹堯在生之時說起的。
  “年羹堯在雍正年間曾經手握兵權,位极人臣,你可知道他被重用的原因嗎?”
  楊炎說道:“听說他很會打仗。”蕭逸客道:“不錯,他是善于用兵。但他之所以能夠權傾朝野,連雍正皇帝都要忌他几分,卻是為另一個原因。他曾經幫過雍正的大忙,雍正能夠做到皇帝,他的功勞最大。
  “雍正的父親是康熙皇帝,康熙儿子很多,一共有三十五個,以四皇子允禎即后來的雍正皇帝和十四皇子允福最有才干。但允禎更得父皇信任,兵權歸他掌握,年羹堯當時還不過是他手下一名將軍而已。
  “清帝的繼承辦法甚為特別,傳統慣例是由皇帝預先立下遺囑,指定繼承大位的人選,密封起來,放在乾清官的一塊題為‘光明正大’的匾額之后,待皇帝駕崩之后,方由顧命大臣會合諸皇子一同打開先皇的遺囑,事先除了皇帝之外,誰也不知道的。
  “允禎想做皇帝,叫年羹堯冒了個极大的危險,到乾清宮偷看他父親的‘傳位遺詔’。年羹堯出身少林,手下能人极多,本身也會高來高去的功夫,是他親自去辦還是叫心腹高手去辦就不知了。總之康熙的‘傳位遺詔’的秘密已經給他探悉,告訴了當時還是四皇子的允禎,允禎登時涼了半截!”
  楊炎听得津津有味,笑道:“想必他父親指定的繼承人不是他了?”
  蕭逸客道:“當然不是了。遺詔寫得分明,傳位十四皇子!”
  楊炎問道:“那么雍正后來何以能登大寶?”蕭逸客道:“是年羹堯和雍正母舅科隆多替他想出的主意,把‘十’字加多一橫一勾,變成‘于’字。你念念看!”
  楊炎笑道:“妙极!妙极!如此一來,‘傳位十四皇子’,可就變成了‘傳位于四皇子’了!”
  蕭逸客道:“如此這般,四皇子允禎就名正言順的登了大寶,變成了雍正皇帝。但年羹堯干了這件大事之后,卻做了一件或許他是自鳴得意,其實卻是愚蠢透頂的事。”
  楊炎說道:“是什么事?”
  蕭逸客道:“宣讀了康熙遺詔之后,他把這遺詔收起來,不交給雍正。”
  楊炎問道:“遺詔是由他宣讀的嗎?”他雖然不懂帝王之家的規矩,但想年羹堯是個漢人,“先帝”的“遺詔”似乎應該由滿人的皇親國戚宣讀才合道理。
  蕭逸客道:“是國舅科隆多宣讀,但据說當時一宣讀之后,立即引起騷動。十四皇子允□也是個武功很好的人,立即就表怀疑,沖上前去要搶遺詔審察,年羹堯制服了允□,同時將那遺詔從科隆多手上拿了過來。以當時情形而論,他是要保護遺詔,但風波平息之后,他卻不交還雍正了。那時他已經是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雍正剛登大寶,在在要倚靠他,是以明知他存心不良,卻也不敢向他討還。”
  楊炎說道:“他要這個遺詔做什么?”
  蕭逸客道:“當然是為了挾制雍正了:‘十’字改為‘于’字,改得雖然巧妙,若是細心審察,還是可以勘出來的。他以為握有雍正這個‘把柄’就可以予取予攜,豈知雍正比他更為陰狠,隱忍不發,直到坐穩寶座,才突然發難,叫人參劾年羹堯,把他殺掉。”
  楊炎問道:“那封遺詔呢?”蕭逸客道:“雍正殺了年羹堯,抄他的家,抄到的金銀珠寶不計其數,就只是不見了那封遺詔。年羹堯的幼子是唯一逃脫的年家之人,雍正怀疑那封遺詔已給他的儿子帶走。但查不到下落,后來也一直沒有事情發生,案子才漸漸‘淡’了下來,但還是當作皇家最秘密的懸案‘存一檔’的,對年家后人的行蹤,也還是并沒有放棄偵察,不過沒最初几年那么緊張而已。”
  蕭逸客繼續說道:“雍正在位十三年,一天晚上,突然死于非命!”
  楊炎吃了一惊,說道:“死于非命他是給刺殺的么?”蕭逸客道:“不錯,那刺客把他的腦袋也割了去!”
  楊炎矯舌難下,半晌說道:“九五之尊,午夜飛頭,這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奇案了!不知刺客是誰?””
  蕭逸客道:“据武林前輩所說,刺客乃是當時最著名的女俠呂四娘。呂四娘的父親呂留良因文字之禍被雍正所殺,她是給父親報仇。但她夜入禁宮,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雍正,既然無人發現,大內衛士也不敢便即斷定是她。因此引起了兩种猜忌,一說刺客是她、另一說刺客是年羹堯那個逃脫的儿子,回來代父報仇。皇室猜疑不定,把這兩個人都列為疑凶。”
  楊炎歎道:“論理雍正是死有余辜,但對我爺爺的爺爺來說,卻又是一個無妄之災了。”
  蕭逸客道:“可不是嗎?皇帝死于非命,清廷當然是秘而不言,但暗中則是加緊偵察了。乾隆年間,查到了年羹堯那個遺孤改名換姓,叫龍靈矯,隱居在中印邊境的荒山。乾隆派了几撥武士去追蹤究跡,有的毫無結果,空手而回,有的更是一去如同黃鶴,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按:龍靈矯故事,事詳拙著《冰川天女傳》。)
  楊炎說道:“清廷想必還不肯甘心罷手?”蕭逸客道:“不,有很長一段時期,倒是放松了查究的。”楊炎說道:“那是為何?”蕭逸客道:“一來是乾隆后來亦已知道殺他父親的是女俠呂四娘了。二來龍靈矯隱居中印邊境的大吉岭,他足跡不履中原,即使康熙的遺詔确是在他的手上,亦已不足為患了。既然難以找尋,乾隆只要他不到中原來和自己‘搗亂’,也就不再理會他了。”
  楊炎問道:“那么后來又怎的牽涉到靈珠爹爹身上?”蕭逸客道:“直到二十年前,靈珠父母回到中原的一個山村隱居,給清朝密探發現他們身份,這才重新引起當今皇帝的注意。
  “當今的嘉慶帝是雍正的孫子,事情雖然隔了七十余年,按說他曾祖的傳位詔書的重現人間,對他亦已并無多大威脅,但做皇帝的人,疑心是特別重的,無論如何,他還是不放心那封遺詔落在別人手里!”
  楊炎說道:“何以他會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爹爹手中,她的爹爹可是給岳父打斷雙腿的啊!”
  蕭逸客道:“皇帝那會知道這种‘小事’?他從大內總管報告,知道靈珠爹爹的身份,那就非追究不可了,大內總管派出的密探業已查知,自龍靈矯這一代起,三代單傳,到了你的‘爺爺’這代,更是只有一女,既然他的女婿都到了中原,要是龍家若有康熙那封遺詔的話,那就必定是當作傳家之寶,給了女婿了。官府的慣例尚且是宁可枉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的,何況皇帝?”
  楊炎說道:“那么又怎的是由白駝山主前來下手?据我所知,他和大內總管是有交情,但卻并非替皇帝當差的。”
  蕭逸客道:“皇帝把查究此案的任務交給大內總管,要他秘密辦案,絕對不可興師動眾,他忌憚‘玉龍太子’的武功了得,自己是決計不敢單獨前往的,只能找到一個他認為合适的人代替他去。這個人就是宇文博了。宇文博當時還未曾是白駝山主。据說他的父親本來也是南海一個島主,而且是和靈珠的祖父‘玉面龍王’展南冥相熟的。宇文博的武功与靈珠的父親‘玉龍太子’展靈鯤齊名,兩人之間有點小小的過節,大內總管和字文傅是好朋友,大概許了他不少好處,這才請得動他。至于后來的事情,你已經知道,那我就不必說了。”
  楊炎听罷,歎了口气,說道:“想不到內里緣由如此曲折。怪不得這次上山搜捕靈珠的人,也有暗中為清廷效力的大內衛士彭大遒在內了!”
  蕭逸客忽道:“那些人全都給你攆走了,但事情恐怕還不能了結呢!”
  揚炎悚然一惊,說道:“你是說皇帝和大內總管疑心那封遺詔是在靈珠手中,所以他們仍是非得把靈珠抓住不可。”
  蕭逸客道:“是呀!白駝山主是決不能放過靈珠的,再加上清廷的大內衛士也要逮捕她,她的處境實在危險得很呢!”
  楊炎訥訥說道:“那怎么辦呢?怎么辦呢?”
  蕭逸客道:“老弟,你愿不愿意幫靈珠一個忙?”
  楊炎說道:“只要我做得到的,我當然愿意。”
  蕭逸客道:“這個辦法有可能使她減少一半仇敵,只剩下白駝山主,她就比較容易對付了。這辦法只要你愿意就做得到。”
  楊炎說道:“既然是我做得到的,請蕭老前輩吩咐就是。”蕭逸客似乎有點不便啟齒的模佯,望了望楊炎一眼,緩緩說道:“楊少俠,倘若我說錯了話,請你千万不要見怪。”楊炎愕了一愕,說道:“蕭老前輩,咱們都是為龍姑娘好的,有話你但說無妨!心里不禁暗暗奇怪,這樣一位豪气千云的武林前輩,怎的忽然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他要托自己什么事呢?
  蕭逸客道:“大內衛土之中,有一個人和彭大遒一樣,他是暗中為朝廷辦事,江湖上卻很少人知道他已經當上大內衛士的。他比彭大遒更得大內總管的信任,甚至在皇帝面前,他也說得上話的!
  楊炎面色倏變:“蕭老前輩,你,你說的是誰?”蕭逸客微笑道:“楊少俠,你莫緊張,說來湊巧,這個人也是姓楊。不知——”
  楊炎好像給人在胸口打了一拳,盯著蕭逸客,嘶啞著聲音說道:“蕭老前輩,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蕭逸客道:“楊少俠,請你不要見怪。你知道,我是把靈珠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儿一樣,她和你交上朋友,我自然不能不去打听打听你的來歷,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這姓楊的衛士和你是同一籍貫,二十年前,他是保定最負盛名的武師………
  他繞著彎子說話,正自不知如何措辭才好,楊炎已在叫起來道:“蕭老前輩,你莫說了,我不愿意提起這個人!”
  蕭逸客道:“為了靈珠的緣故,你都不愿見一見這個人嗎?”
  楊炎咬著嘴唇不說話,蕭逸客緩緩說道:“你的爺爺是年羹堯的后代,我想,你也不會以他的身世為可恥吧?蓮出污泥而不染,一個人但求立身處世無愧于心就行。”
  楊炎澀聲問道:“靈珠知道了么?”
  蕭逸客道:“她不知道。我覺得也沒有必要告訴她。”
  楊炎說道?”我不能夠馬上答應你,是否能夠幫上靈珠這個忙。但我想知道,你要我見這個人干什么?”
  蕭逸客道:“我要你說一個于己無損,于人有益的謊話。”
  楊炎道:“怎樣說?”
  蕭逸客道:“你說你的爺爺已經死了,他在臨死之前,把自己的身世來歷告訴你,并且當著你的面,把康熙那封傳位遺詔燒了。”
  楊炎說道:“謊報爺爺業已身亡,這倒是可以令他避過災殃的一個辦法,爺爺生性豁達,知道了也不會怪我的,不過他為什么要燒那封遺詔?”
  蕭逸客道:“年家已經絕了后,他的女儿又違背他的意旨,怕跟人私奔,他傷心到了极點,留著這封遺詔還有何用?而且過了這几十年,他也早已覺悟,留下這封遺詔只是留下禍殃了,為何還要累你受害?”
  楊炎說道:“你以為人家會相信我的謊言嗎?”
  蕭逸客道:“你說得出年家和這封遺詔的秘密,即使大內總管親自來盤問你,他也不能不信,何況那個人和你是、是……”
  他沒有說下去,不過楊炎亦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么了,不覺心里苦笑,暗自想道:“不錯,依常理而言,骨肉至親,儿子的話,父親總是會相信的。假蕭伯伯那里知道,我們父子尚未曾相認呢。我們之間彼此也還是都有猜疑,怎能像尋常人家的父子那樣無私無隱、互信不疑!”接著又想:“我去刺殺孟元超,為的正是想爹爹早日跳出火坑,不當鷹爪。如今為了靈珠的事求他,不是又把他推回火坑里嗎,即使他以后還能脫身,恐怕也得多費時日了。”
  蕭逸客道:“你的爺爺打斷女婿的雙腿,皇帝不知,大內總管則已是知道的了。只要那個人相信你的說話,他和大內總管一說,大內總管料想也該相信。他手下的衛士就不會再用來對付靈珠了。這樣靈珠不是減少了一半敵人嗎,剩下的白駝山主武功雖然高強,你們二人聯手,也未必沒有取胜的把握。”
  楊炎說道:“這個,這個,我、我恐怕不能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就幫靈珠的忙。”
  蕭逸客說道,“茲事体大,我當然也不會勉強你立即去做,你慢慢考慮不遲。我勸靈珠不必急于報仇,她會听我的話的。”
  楊炎說道:“我也不會和她一起下山的。”蕭逸客怔了一征,說道:“為什么?哦,我明白了,目前你還不愿意她知道你的身世之隱。不過,你將來要見那個人的時候,你可以找個藉口,不必和靈珠一起去的。”
  楊炎說道:“靈珠恐怕也不會和我一起下山。”
  蕭逸客笑道:“她怎會不愿意跟你下山,你也真是太不懂她的心事了!”
  楊炎臉上發熱,卻是難以“解釋”,只好說道:“蕭老前輩請莫取笑,我、我和龍靈珠并沒什么。時候不早,老前輩倘若沒有別的事情要說,咱們還是回去吧。”
  蕭逸客只道他少年面嫩,哈哈笑道:“好吧,咱們這就回去,免得靈珠牽挂。她的心事,還是留待她將來幫你自己說罷,也用不著我這糟老頭儿多嘴了。還有几招掃葉拿法。我剛才漏了演給你看,但好在那几招靈珠亦已熟習了的,你不愁沒有机會与她切磋。”
  雖然明天一早就要動身,但這晚楊炎卻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靈珠真的是已經,已經愛上我嗎?”“不,不會的,我已經把和冷姐姐的事情告訴她了。”“她好像不大高興我提到冷姐姐,甚至今天我要說的本來不是冷姐姐,她也發了脾气,這又是為了什么呢?難道,難道——”“楊炎楊炎,這可是你自己瞎疑心了,她的脾气本來就是這樣古怪的,她要每一個人都注重她,你怎的會以為她是在妒忌冷姐姐?”“那么蕭老前輩為何也那么說?她已經向蕭老前輩透露了什么心事。”“哼,你更是胡猜了!一個少女要真當真愛上了一個人,她的心事是連父母都不肯告訴的,怎能說給外人知道。嗯,這不過只是蕭老前輩的胡猜!你更可笑,為了蕭老前輩的胡猜而胡猜!”
  他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辯解,盡管他想了許多理由,不相信靈珠會愛上了他,但靈珠的心事對他卻還是個謎。就像她的為人一樣,有時覺得似乎可以一眼看穿,有時又好像是在云霧里,捉摸不透!
  莫說他猜不透靈珠的心事,他連自己的心事也是一樣迷糊!在他內心深處,有几分恐懼,也有几分興奮。他究竟是害怕靈珠愛上了他,還是高興靈珠愛上了他,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過,有一點他是自己認為确實知道了的,他對他的“冷姐姐”是真誠相愛,不管分開多久,此情仍是不渝的。“別人的心事我去猜他做什么,我已經發了誓要娶冷姐姐為妻,海枯石爛,也改變不了我的盟誓!”最后他這樣想。這樣一想,心情才宁靜下來,天亮之前,朦朦朧朧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天剛發亮。他沒見到蕭逸客,也不便到內室去找龍靈珠,心里想道:“反正我昨晚已經告訴了蕭老前輩了,他是世外高人,我也無須与他拘禮了。”于是背起行囊就走。他以為蕭逸客傷勢初愈,昨晚又睡得遲,想尚還未醒,他不愿意惊動主人,只好來個不辭而別。
  “靈珠不管是否還在生我的气?”想起后會無期,楊炎不禁有些悵惘。正在悵惘前行之際,忽見林中人影一閃,正是龍靈珠。
  龍靈珠道:“楊炎,你說清楚點,你到底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楊炎說道:“去那里我不能告訴你,找什么人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可以告訴你的只是:我要做的事情和你一樣!”
  龍靈珠怔了一怔,說道:“和我一樣?難道、難道你也要報殺父之仇?”
  楊炎說道:“那個人令我一生下來就受恥辱,和殺父的仇人也差不多!”
  龍靈珠道:“我的身世你已經知道,你的身世我還未曾知道呢。那個人——”
  楊炎截繼她的話說道:“靈珠,請原諒我。上一次你問我的時候,我已經和你說過,我不能告訴你,如今也還是一樣。不過,要是我此去僥幸能夠活著回來,那時我會告訴你的。”
  龍靈珠暗自想道:“他不承認孟華是哥哥,孟華的父親想必不是他的父親了。但依昨日的情形而論,孟華對他的手足之情,絕對不是偽裝。一個姓孟,一個姓楊,他們究竟是什么關系?嗯,他的身世恐怕比我更复雜得多。”但她是一個冰雪聰明女子,從這條線索想下去,亦已隱隱猜到几分了。
  楊炎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昨晚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了吧?不是我不想幫你報仇,只是我自身難保。除非我能活著回來,否則什么都談不上。唉,但可惜這個希望,卻是极之渺茫!”
  龍靈珠道:“你那個仇人武功很厲害嗎?”
  楊炎樹道:“比白駝山主,恐怕厲害得多!”
  龍靈珠道:“你見過那個人的武功?”楊炎說道:“沒有見過。”龍靈珠道:“哪你怎么知道?”楊炎道:“据我所知,那人的武功比孟華更胜一籌,孟華的武功,你我都見過了的。”底下的話,就不必再加解釋了。要知孟華的武功已經胜過白駝山主最得意的弟子宇文雷不知多少,那個人的武功既然比孟華更強,依理類推,自當胜過白鴕山主。
  龍靈珠若有所思,低下了頭不作聲,楊炎忽道:“靈珠,我求你一件事情,希望你答應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吧。”
  楊炎說道:“說了,你可不能不理睬我。”
  龍靈珠道:“好,你說什么,我都不會生你的气就是。”
  楊炎說道:“要是我不幸身亡,請你替我了卻一樁心愿。”
  龍靈珠責道:“不許你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楊炎說道:“我也希望能夠活著回來,不過這是由不得我作主的,你就當作是預防万一吧。”
  龍靈珠道:“好,那你姑妄言之我也姑听之吧。”
  楊炎說道:“不,第一,我不是姑妄言之;第二,你也不能只是抱著‘姑听之’的態度。我要你切切實實的答覆我。”
  龍靈珠皺眉道,“你這個人真是難纏,好,說吧,我答應你。
  楊炎這才緩緩說道:“爺爺晚景凄涼,要是我不能回去,他更不知如何傷心了,我希望你能夠替我陪伴他几年!”
  龍靈珠咬著嘴唇不說話,楊炎繼續說道:“爺爺當年是做錯了事,但他也正因為自己做錯了的事情而忏悔,已經受了几十年痛苦的煎熬,難道你不可以原諒他嗎?”
  龍靈珠眼角沁出淚珠,半晌說道:“好,我答應你。”楊炎大喜說道:“靈珠,多謝你!”喜极忘形,不知不覺,緊握她的雙手。
  龍靈珠面上一紅,說道:“不過,你知道我也是要報父母之仇的……”
  楊炎說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你先回去与爺爺相認,對你的報仇一事,相信只會有利不會有損的。”
  龍靈珠當然懂得他的意思,以她目前的本領,貿貿然去找白駝山主報仇,那只是以卵擊石。但若在与外公相認之后,即使她不愿意要外公替她報仇,最少也可以多學几門足以幫助她報仇的本事。
  但龍靈珠卻是面色一沉,似乎很不高興他的這几句話,把他的手甩開了。楊炎一怔道:“靈珠,我說錯了話么?”
  龍靈珠道:“當然說錯了。我答應去見你的‘爺爺”并不是希望他替我報仇。我。我只是沖著你的情份!”
  楊炎呆了一呆,笑道:“真的嗎?那我更要多謝你了。”
  龍靈珠說道:“其實我知道你用不著履行諾言,才不怕答應你的!”
  楊炎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龍靈珠道:“你的武功這樣好,即使那人武功更胜于你,我也有信心你不會死的!”
  楊炎笑道:“多承貴言,我也但愿如此。不過,不過——”
  龍靈珠道:“用不著吞吞吐吐了,做人情做到底,我今天答應了你,你活著回來,我會更加高興的和你一起去見你要我去見的人!”
  楊炎大喜過望,不覺又抓著他的雙手,說道:“靈珠,你真好!”
  龍靈珠的眼珠滴溜溜一轉,叫喜似嗔的瞅著他道:“你知道我對你好就好!時候不早,我也沒有話和你說了,你走吧!”
  楊炎解開了心頭上的一個結,滿怀歡喜下山。龍靈珠的影子早已看不見了,她的聲音笑語卻好似還在耳畔眼前。“真是無獨有偶,想功到我們的身世和遭遇竟然有這許多相同的地方。而且這兩個身世奇特的孤儿,竟會偶然碰在一起!”他雖然不相信命運,卻也不由得暗暗慨歎造化的弄人了。
  驀地霍然一省:“為什么她對我如此這樣好,難道她的心事真的是如蕭逸客所說那樣?唉,但我卻怎能背棄我和冷姐姐的盟誓?”
  但接著再想:“我活著回來的希望极為渺茫,恩恩怨怨,都似煙云。冷姐姐也好,龍姑娘也好,我欠她們的情,今生都是不能償還的了,我還是早點到柴達木去吧。早一天死了,早一天免除煩惱!”但要是真的“僥幸不死”呢?他不敢想下去了。
  無獨有偶,此時此際,另一個人也是像楊炎一樣,想起了冷冰儿。
  同樣的是在快馬奔馳,同樣的是在前往柴達木的路上,也同樣的是為了去找孟元超。
齊世杰赶去報訊

  不過楊炎是為了赶去報仇,而這個人卻是為了赶去報訊。
  這個人用不著筆者來說,看官料想亦該知道是齊世杰了。
  他的坐騎是江上云所贈的名駒,這天他已是踏入青海境內,在西宁北面貢什阿山區的黃土高原上奔馳了。
  大地蒼茫,夕陽如血,晚風吹來,已是多少有點寒意。但他心里卻是熱呼呼的。
  他想起了江上云与他一見如故的友誼,尤其令得他感覺興奮的,是從江上云口中听到的,關東大俠尉遲炯對他的期望。尉遲炯非但沒有因為他的“冒犯”對他敵視,反而對他甚有好感,在江上云尚未与他相識之前,就為他辟謠,為他做過的錯事辯護,并且對他深具信心,相信他必將成為俠義道中的后起之秀。
  “他們這樣信任我,我可不能辜負他們對我的期望!母親的話我固然不能不听,但孟元超的性命我更是非救不可。倘若兩者不能兼顧,我只有違背慈親之命一次了。”
  本來孟元超乃是齊、楊兩家所僧恨的人,他的母親為了孟元超与她弟婦當年之事,對孟元超尤其不能諒解。但如今齊俗杰卻是不惜數千里奔波,甚至可能冒很大的危險,去救他們兩家的“仇人”。雖然他因自小受母親的影響,對孟元超的偏見也還未能完全消除。但如今他最少已經懂得,母親憎恨孟元超的只是他的“私德有虧”,而他去救孟元超則是与俠義道禍福攸關的公事。
  “孟元超和尉遲大俠是同一類的人,我豈可為了私怨任他遭受可能會發生的性命之危?我又豈可任由表弟受舅舅之騙,越來越是誤入歧途?”他想。
  他想到了許多人,許多事,但最為震撼他的心靈,他不愿意而又不能不想的人則是冷冰儿,是他和冷冰儿之間恩怨難分的一段情!
  “冷姑娘此時不知會不會在柴達木呢……”
  “唉,娘親曾令她那樣難堪,縱然她不怪我,我也愧對她了。但愿她不在柴達木才好。”想起冷冰儿給他母親气走之事,齊世杰實是無顏再去見她。
  “不過即使沒有發生這件事情,恐她也不會喜歡我的,她早已有了心上人了。”想起冷冰儿的心上人竟然就是自己的表弟,齊世杰不由得更是心頭苦笑了。
  “其實除了年齡稍嫌不大登對之外,她和表弟結為夫婦,那也沒有什么不好。只盼我這次能夠及時赶到,把炎弟從歧路上拉回來,這樣也才可以幫忙炎弟獲得美滿的姻緣!”冷冰儿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要是他放任楊炎去行刺孟元超,有心讓揚炎鑄成大錯,冷冰儿是決計是不會嫁給楊炎的了。
  想到這層,他摒棄私心雜念,加速前行。
  他可不知,冷冰儿此際也正是在前往柴達木的途中。
  他們三個人走的是一條路,可惜卻都沒有碰上。
  楊炎已經來到柴達木了。
  如何行劍孟元超,楊炎想過許多种不同的辦法,是光明正大的向他挑戰呢?還是暗中下手呢?是用‘楊炎’的名字求見呢,還是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
  結果他采取了折中的辦法,暫且隱瞞自己的身份,改容易貌,前去求見孟元超。他的“爺爺”雜學甚多,改容易貌之術亦是其中之一。楊炎扮成一個帶點土气的鄉下少年,看起來要比他原來的年紀大几歲。
  他之所以要改容易貌,為的是怕在見到孟元超之前,就有人認得他。他知道孟華已經回天山去了,不會在柴達木,但最少還有一個人認得他,那人就是曾經受孟華之托,与丁兆鳴一起將他押解回柴達木的邵鶴年。那次龍靈珠在半路攔途截劫,從丁、邵二人手中將他搶去,邵鶴年受的傷比丁兆鳴重一些,但料想他回到柴達木這許多時候,傷也應該養好了。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他到了柴達木的第一大,在一家農家借宿,說起自己有事要見孟元超,問那農家有沒有相識的義軍,(他到了柴達木,根本就沒有見過穿軍裝的人,義軍和普通百姓完全一樣,外人根本無從識別。)他一說那農家就笑了起來。
  那農夫笑道:“你說的這位孟頭領和我就很相熟,我几乎每天都碰上他的,只不知你找他何事?”
  楊炎又喜又惊,說道:“老伯,敢情你也是義軍中的頭目?”
  那農夫笑道,“我倒是很想當個義軍,可惜孟頭領嫌我年紀太大,不肯要我,你是覺得奇怪我為什么和他相熟吧,那是因為他每天晚上回家的時候,都從我的門前經過。孟頭領十分和气,碰上了他,他總會和我聊几句的。”
  楊炎說道:“我是他的一位姓范的朋友叫我來見他的,有件緊要的事情,必須向他當面稟告。”
  孟元超在義軍中的地位僅次于冷鐵樵,各地反清的幫會派來和奴軍聯絡的人經常會去找他。這衣夫見楊炎說是有要事向孟無超當面察報,就不便再問下去了。
  “既然你有急事,我這就帶你去找他吧。你待會儿,等我點個燈籠。”那農夫道。
  楊炎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心里暗暗歡喜,口頭上不能不客气几句:說道:“多謝老伯幫忙,只不過這么晚了,勞煩你老人家,可真是有點不好意思。”
  那農夫道:“不必客气,孟頭領的住處就在附近,用不著走多久的。只不過我年紀大了,眼睛不好,要是早几年,我摸黑也能走路。”
  他一面嘮叼,一面找燈籠,燈籠卻找不見。過了一會,方始省起,說道:“你瞧我有多糊涂,前兩天我的外甥在我這里吃過晚飯,他沒帶燈籠來,偏巧那晚沒有月光,又剛下過雨,我怕他路上跌倒,把燈籠借了給他,他要下次來的時候才能還給我。我都忘記這件事了。不過也不要緊,我找一束松枝吧。”
  楊炎一來是等得不耐煩,二來怎樣下手行刺孟元超,他也未曾拿定主意。要是暗中下手的話,那就沒人陪伴更好。想了一想,說道:“既然孟頭領就住在附近,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老伯,請你指點怎樣走法,今晚月亮很好,我又是走慣夜路的,用不著燈籠。”
  那農夫是個老實人,听楊炎這么說,便道:“也好。你是有急事在身,我走得慢,反而誤了你的事。你只須走過前面那個山坳,看見的第一棟房子就是孟頭領的家了。”
  楊炎把坐騎留在那家農家,那農夫道:“你放心,坐騎我會給你照料。啊,有件事忘記告訴你。”
  楊炎道:“什么事?”
  那農夫道:“孟頭領本來沒有衛士的,但今年年初,有几位外地來投奔義率的弟兄沒地方住,和孟頭領住在一起。因此冷頭領還強逼他多蓋兩座房子呢。”
  楊炎笑道:“老伯,請你長話短說吧。”
  那農夫霍然一省,說道:“對,對,你是有急事的。我這羅嗦的脾气總改不了。好,長話短說,孟頭領雖然不要衛士,但那几位弟兄,自動做他的衛士。你半夜敲門,要是有人問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方,你說是我包老漢告訴你就行,否則碰上其中一兩位脾气暴燥的弟兄,恐怕多少會給你一點麻煩。”
  楊炎連忙截斷他的話:“知道了,多謝你啦。”
  离開農家,果然不過半枝香時刻,便走過那個山坳,明亮的月光下,看得見那棟房屋了。
  楊炎心頭怦怦的跳,暗自想道:“現在未到三更,不如等待三更過后,我再去行刺。只是孟元超据說是快刀天下第一,暗中行刺,恐怕也未必容易得手。但要是用詭計的話,這個,這個,嗯,豈非比暗中行刺更加不是好漢所為。”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喝道:“那條線上的朋友?”
  一听聲音好熟,定睛看時,卻原來正是邵鶴年。
  好在邵鶴年不認識他。
  楊炎捏著嗓子說道:“我有事情要見孟大俠,這個地方是包老漢告訴我的。”
  邵鶴年道:“什么事情?”
  楊炎把剛才對那農夫所說的話再說一遍。
  邵鶴年“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有點奇怪似的。
  楊炎說道:“不是我不敢相信你,只因這件事情,我那朋友交代,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的。”
  邵鶴年道:“我并不是要你告訴我,不過我只想問你一件事,要是你不愿意說,那也不必勉強。”
  楊炎說道:“請問。”邵鶴年道:“你那姓范的朋友多大年紀?”
  楊炎這個“姓范”的朋友,倒也并非完全捏造的。他是想到了赶路,方始決定要他這個“朋友”姓范的。
  他知道邵鶴年一定認識范魁,心想,就讓他知道是范魁好了。好在他只問年齡,我用不著另外編造謊言。保定的事情,料想也不會這樣快就傳到這里的。”當下說道:“我沒問過他的年齡,大概是三十歲不到吧。”
  邵鶴年點了點頭,說道:“好,那你跟我來吧。”
  暗中行刺的計划是不能實行了,楊炎一面跟著他走,一面飛快的動著念頭:用什么法才能夠殺孟元超,必須馬上決定了。
  心亂如麻,不知不覺冷冰儿的影子就似跟在他身邊似的。
  他心里歎了口气,暗自想道:“孟元超是她最尊敬的人,我殺了他,冷姐姐是決不會原諒我的。但我不殺他,又如何能夠洗脫我所蒙受的恥辱。”
  愛恨交織,不知何去何認?他咬了咬牙,想道:“与其在有生之年,都要忍受痛苦的折磨,不如戰死在孟元超手上!我要數說孟元超的罪狀,光明正大的与他決一死生!”
  但轉念又想:“這個辦法,我雖然可以充當好漢,但決戰結果,多半只是我死在他的刀下,他不會在我的劍下身亡,殺不了仇人,反被仇人所殺,我又豈能心甘?而且我是答應了爹爹取盂元超首級的,這件事辦不到,我死了不打緊,爹爹他死了也不能瞑目!”
  人天交戰,他性格中坏的一面終于冒了出來,想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孟元超要騙我做他的儿子,我就假裝尚未知道自己的身世,与他父子相識,冷不防的刺殺他!
  “不過邵鶴年是已經有點知道我業已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這條計策恐怕未必行得通。”
  “但好在邵鶴年現在尚未識破我本來面目,待會儿我要求單獨見孟元超,那就比較容易下手了。冷姐姐說過孟元超對我的愛護比愛護他的親生儿子孟華更甚,這話雖然不知道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但孟元超由于心中有愧,愧對我死去的母親,或許有六七分是真也說不定。若然如此,縱然他亦已有了怀疑,怀疑我已經知道身世之隱,只要我在他面前表示我有悔改之意,他也就很有可能仍然把我當作儿子。
  “我殺了他,那時我再自刎,這樣我就對得住爹爹、對得住冷姐姐,也可以洗雪我認賊作父的恥辱了。對,就這么辦!”
  但這么辦真的就是“對”么?
  “冷姐姐若然知道我用這种手段,我在她的心目中豈不變成了卑鄙小人,縱然一個人也不知道,我自己是知道的,做了卑鄙小人方始自殺,自殺了靈魂也要蒙羞!”
  短短一段路程,他已不知轉了多少次念頭。不知不覺到了孟家門前了。
  大門早已打開。有個人出來迎接,看見邵鶴年和一個陌生少年同來,那人似乎怔了一怔,說道:“邵大哥,我們正等著你呢,這位是——”
  邵鶴年道:“他也是來求見孟大俠的。”
  那人道:“哦,又一個——”說至此處,似乎怕泄露什么秘密,忽地停止。
  楊炎從他們的談話中這才知道,原來邵鶴年不是和孟元超同住的。似乎是因為孟元超臨時有事,才請他來。
  那人帶領楊炎進入一間廂房,說道:“我姓封,你貴姓?”楊炎說道:“我姓云。”他雖然未滿周歲,母親便即身亡,對母親可說是毫無印象,但自從知道母親是人們尊敬的女俠之后,就以母親為榮。故而在他要捏造一個姓名的時候,不假思索,就跟母姓。
  那姓封的說道:“云兄弟,你來得不巧,孟大俠今晚有事,你恐怕明天才能見著他了。”
  楊炎說道:“听說孟大俠的習慣是很晚才睡覺的。”
  姓封的道:“不錯,但卻不知他什么時候才能有空。如今已是將近三更時分了,你不如先睡一覺。”
  楊炎說道:“我不困,我可以在這里等他。”
  姓封的道:“也好,你夠精神就等吧。邵頭領,你——”
  邵鶴年道:“我進去看看,看看孟大俠那件事辦得如何,你替我在這里陪客。”說罷就走。
  楊炎和那姓封的漢子說了几句客套話,忽地隱隱听得邵鶴年在外間和人說話的聲音。
  楊炎打了一個呵欠,裝作精神疲倦,閉目養神。
  邵鶴年是在隔道兩間房子的小庭院和一個人低聲說話的。楊炎是第一流的內功造詣,听覺敏銳,遠胜常人。他隱約听得見,那姓封的漢子則听不見了。
  只听得邵鶴年問道:“那小伙子在那里?”
  那人說道:“用不著你去見他了。”
  邵鶴年似乎吃了一惊的模樣,問道:“孟大俠已經接見他了?”
  大概他們是邊說邊走,楊炎凝神細听,下面的話,可听不見了。
  楊炎張開眼睛,說道:“對不住,我打了個盹,真是失禮。”
  那姓封的漢子笑道:“小兄弟,你熬不著,你先睡吧。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緊急的事,但明天再說,也不遲吧?依我看,孟大俠今晚恐怕是沒空見你的了。”
  楊炎說道:“孟大俠現在正在會客,對吧?”
  那姓封的怔了一怔,說道:“你怎么知道?”
  楊炎說道:“我還知道這個人和我一樣,他的事情不肯和你們說,必須和孟大俠當面說的。對不對?”
  姓封的道:“不錯。如此說來,你是知道那人是誰的了?”
  气炎故作神秘說道:“我當然知道,要不是為了那小子,我還不會來呢!”
  姓封的听他叫那個人做“小子”,不禁相信几分,要知那個人假如是老頭的話,別人不論怎樣憎惡他,也不會斥之為“小子”的。姓封的心里想道:“最少是年齡說對了。我們正想知道那個人的來歷,難得就有一個知道他的人來到。”于是便即說道:“你既然知道他是誰,可以告訴我嗎?”他那知道,楊炎因為剛剛偷听到邵鶴年和另一個人的談話,才知道那個先他而來的客人,是個小伙子的。
  楊炎說道:“我知道你們正在怀疑那小子,對不對?你們怀疑他是何等樣人?”故意不先回答,卻反問對方。
  姓封的漢子說道:“我們對他毫無所知,因此根本無從猜測他的身份。不過我們卻不能不提防他對孟大俠有所不利。”
  楊炎雖然欠缺處世經驗,卻是個极為精靈的人,觀言察色,立即便知這姓封的漢子所言不盡不實。試想孟元超是何等武功,假如來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子”,孟元超的手下又何須害怕來人對他不利?
  楊炎說道:“對不住,我必須當面和孟大俠說。要是孟大俠如今已在會見那小子,我更必須赶快見到孟大俠了。”
  姓封的漢子見他說得這樣著急,心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便道:“好像正在你來的時候,叫那小子進去的。也不知盂大俠見著他沒有,我拚著受點擔帶,帶你進去看看吧。”原來盂元超早有吩咐,在他會客的時候,不許任何人打扰的。
  楊炎說道:“用不著了。我自己會去!”說到一個“去”字,伸指一點,立即點了姓封的穴道。
  盂元超住的這棟房屋有內外兩進院子,有七八座平房,比普通農家當然大得多,但卻絕非什么庭院深深、重門疊疊的巨宅,楊炎自忖要司找孟元超應當不會有多大困難。尤其在這三更半夜的時分,別人都已睡了,孟元超會客的地方,必定會有燈火。
  他施展超卓的輕功,身如一葉飛墜,落處無聲。進了第二重院子,果然便看見有一個房子燈火明亮,紙糊的窗子上隱約看見兩個人的影子。
  更妙的是在這間房子后面,有一顆棗樹,楊炎飛身躍上樹上,正好可以從后窗俯瞰屋內情景。
  一看之下,楊炎不禁吃了一惊。
父子都是冒牌貨

  坐在主位,面向窗戶這個人并不是孟元超!
  楊炎沒見過孟元超,但這個人卻是和他關系最深的人。認真說來,當今之世,也只有他才能算得是楊炎獨一無二的“親人”!
  從楊炎開始牙牙學語的剛滿周歲時候,就是這個人,一身兼任楊炎父母的職責,全力保護他,悉心照料他,不但盡了一般父母的撫養責任,而且不辭跋涉,不懼險艱,將他從兵慌馬亂之中帶到一個可以稱為世外桃源的所在,為他找到了名師。
  這個人是他的養父繆長風。要不是有繆長風將他帶上天山,他根本不會認識冷冰儿,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還有今日的楊炎。
  不錯,他對冷冰儿也許會感覺更加“親近”,但那是另一种感情。他和冷冰儿雖然自小以姐弟相稱,畢竟也還不是真正的姐弟。而繆長風做他的養父,則是”名正言順”,受他母親臨終的囑托的。
  在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他一直是把繆長風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的。
  如今他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見過自己的生身之父,但在他心目之中,生父的地位仍然是遠遠不能和義父相比的。甚至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由于受了楊牧的欺騙,在他內心深處,或許有點可怜生父,但卻沒有一般孩子對父親應有的尊敬。和尊敬剛剛相反,生父的出現,只能令他感覺羞恥。因此,盡管他愿意為父親刺殺仇人,企圖“挽救”他的父親,但那次會面,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親口叫過一聲“爹爹”。
  她對義父的感情,只有兩個師父差堪比擬。不過也還“隔”了一層。唐經天已經死了不說,他的“爺爺”對他的恩惠、愛護是不在義父之下的,但他和爺爺的遇合乃是偶然的“机緣”,不比繆長風是將他從母親手中接過來的。他最尊敬他的母親,因此在他心目之中,繆長風不僅是地的養父,而且是他和死去的母親之間唯一可以聯系的紐帶。這是一种非常复雜的感情,也只有像他這樣早熟的孩子才會具有的感情。
  他早已從李務實的口中知道謬長風已回天山,并且准備要尋找他,但卻想不到會在這里碰上!這是一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事情,有他的義父在這里,他還能夠刺殺孟元超嗎?
  這霎那間,他不禁呆了,忽听得繆長風說道:“炎儿,你真的是我的炎儿嗎?”
  楊炎大吃一惊,只道義父已經發現了他。但听得義父這么親切的呼喚,卻也禁不住心頭一熱,几乎就要把卷在舌尖上的“干爹”這兩個字叫出聲來!
  幸虧他沒有出聲,另一個人已在叫“爹爹”了。
  只見那個客人“卜通”跪倒,叫道:“爹爹,請恕孩儿不孝之罪。爹爹,你肯原諒孩儿了么?”
  楊炎定了定神,這才知道有人在冒充他。
  這個人的扮相和他很像,他本來應該早就注意到的了。只因突然發現義父而引起的激動還未過去,在他心頭眼底,心中所想、眼中所見,就只有他的義父一人。如今心神稍定,方始如夢初醒。
  他一開始注意這個人,立即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這個人正是曾經冒充過他,給他在通古斯峽撞見過一次的那個歐陽承。
  楊炎心里暗暗好笑:“活該這小子倒霉,今次又是假李逵碰上了真李逵。不過,我這個真李逵卻是不便露出真面目去斥破他。冷姐姐曾經受過他的騙,但愿干爹不要上他的當才好。”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你叫我什么?”
  揚炎一听,就知道他的義父不會上當了。要知義父在他心中的地位雖然比生父還親,但他卻是從來只叫繆長風干爹的。
  其實繆長風早就有點怀疑,否則他也不會這樣問這個冒牌的楊炎,是不是他真的炎儿。
  歐陽承只知道孟元超父子從未見過面,卻想不到接見他的人并非孟元超。他自以為從未見過楊炎的孟元超理該有此一問。
  于是他繼續裝作后悔不及的模樣向“盂元超”求饒:“爹爹,孩儿不合誤信人言,上次孟華大哥奉爹爹之命要我回來听爹爹教導,我非但不听他的話,還和他動了手。但求爹爹恕孩儿無知之罪!”
  繆長風道:“好,只要你說真話,我自然不會怪責你。你听了什么人的話,說了些什么?”
  歐陽承道:“是段劍青捏造了一些有關孩儿身世的不堪入耳的謊言,孩儿一時受了他的煽惑。如今已知錯了!”
  楊炎心想:“這小子准備行刺孟元超的討划倒是和我曾經想過的那個計划相同,連忏悔的言辭都和我打好的腹稿一模一樣!”不禁羞愧得面紅耳赤。歐陽承本來是他鄙視的卑鄙小人,但這個卑鄙小人卻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他丑陋的那一面形象。
  繆長風道:“知錯能改,固然是好。但你又怎知道段劍青說的乃是無稽讕言?”
  歐陽承道:“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他是清廷的鷹爪,鷹爪的話還怎能相信。”
  繆長風道:“那也未必盡然,聰明的鷹爪,為了要取得別人相信,說的話最少也有几分真的。假如我告訴你,他所說的有關你身世部分,竟有七八分是真的,那又如何?”
  歐陽承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孟元超雖然沒有識破我冒充楊炎的破綻,但他卻已知道楊炎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如今他要當面說穿,事情就不好辦了。不過這是他對楊炎的不放心,我要怎樣才能使得他相信‘楊炎’是真心忏悔的呢?”
  他也的确有點急智,登時流下兩行熱淚,說道:“爹爹,你是因為我做的錯事太多,不肯要我這個不肖的儿子么?但不管你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也不管段劍青的話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心中尊敬的爹爹,我也得以做你的儿子為榮!”
  繆長風緩緩說道:“假如我告訴,你另有生身之父,孟元超不是你的父親。你也仍然這樣說嗎?”
  歐陽承不假思索,立即說道:“縱然真是這樣,我也仍然把你當作爹爹!”
  繆長風道:“為什么?”
  歐陽承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對我的父子之情是比真金還真的,義父曾經告訴我,冷姐姐曾經告訴我,我自己也知道,那年大哥奉你之命到天山接我;我失蹤那几年,你叫大哥到處找我,我都知道。縱然我真的另有一個生身之父,那人拋棄我,對我從來不聞不問,那么他對我既然毫無父子之情,我又何必認他為父了;再說,那個人是什么樣的人,我一點不知,如果他是坏人,難道我也要認賊作父?”
  躲在外面偷听的楊炎,明知他是“做戲”,卻也禁不住被他這番話說得心靈震顫,好像說到了自己的心里去一樣!
  繆長風似乎亦是深受感動,他站了起來,面向后窗,背向歐陽承,幽幽歎了口气,說道:“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你這兩句話倒是說得真好!唉,只可惜——”
  歐陽承心頭卜卜的跳,要暗算“孟元超”這可是最好的時机了,他叫了一聲:“爹爹!”佯作心情激動,緩緩向繆長風走去,說道:“爹,你肯原諒我就好。還可惜什么?”
  繆長風輕輕說道:“可惜我不是孟元超,你也不是楊炎!”
  歐陽承這一惊非同小可,趁他尚未回頭,把早就藏在手中的一把喂毒梅花針立即射出。
  雖然他尚未知道繆長風是誰,但料想有資格替盂元超來試他的,自必是一流高手無疑,梅花針一飛出去,無暇察看是否能夠暗算成功,轉身便逃。
  不料他一轉身,只見一個人已是攔在門口,淡淡說道:“小伙子,你來此太不容易,既然來了,何必又要走得這樣匆忙?坐下來談談吧,你不是要找孟元超的么?……”
  歐陽承那耐煩听他說完,呼的一掌就劈出去!
  這一掌打在那人的胸膛上,那人神色自如,聲調都沒絲毫變化:“我就是孟元超!”平平淡淡的把話說完,片刻也沒停頓。好像他受攻擊這件事情根本未曾發生過一樣。
  楊炎心頭一震,几乎從樹上跌下來,“卡”的一聲響,一技樹枝給他不知不覺的捏斷了。
  孟元超卻似乎并沒有發覺外面躲藏有人,頭也不回,便即走進屋子。
  歐陽承所受的震動比楊炎更大!說也奇怪,他一掌打中孟元超的胸膛,孟元超似乎毫無知覺,反而是他突然感覺胸口一陣悶熱,几乎連气也透不過來。但這种感覺卻又不是受到外力震撼的那种感覺,亦的是說盂元超根本來曾運勁反擊。
  歐陽承惊魂未定,耳邊又听得繆長風一聲歎息:“你的話說得很好,可惜你說的不是真心話!”繆長風仍然站在窗前,不過已經是面向著他了。他一抖衣袖,閃閃發光的一堆粉未洒了滿地,那是被他的太清气功震得粉碎的梅花針。
  “他是盂元超,你是誰?”歐陽承情知決計難逃,反而比較鎮定了。他看得出孟元超并無殺他之意,心中暗暗盤算,如何騙得盂元超放他。
  繆長風哈哈一笑道:“我就是你的養父,你剛剛才提起我!”
  歐陽承又是一惊:“你,你就是繆大俠?”想起剛才當著他的面扯謊,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繆長風道:“不錯,你現在已經知道我是誰,不用再叫我爹爹了。你是什么人?”
  歐陽承的謊話尚未編好,孟元超笑道:“用不著問他了。他是歐陽家的人。”
  繆長風道:“對,他打你剛才那掌用的雷神掌功夫,不過我還是有點怀疑。”
  孟元超道:“你是怀疑他這雷神好像用得不大對,是嗎?”
  繆長風道:“不是用得不對,而是他混雜了別的功夫。對、不對!”
  孟無超笑道:“怎的又說對,又說不對?”
  繆長風道:“孟兄,還是你說得對。他的雷神掌雖然是歐陽伯家傳的心法,但混雜別的功夫,就不能說是對了。雷神掌本來是沒有毒的,他卻兼練了毒掌。”
  盂元超點了點頭,說道:“他練的是當年那個女魔頭韓紫煙的毒掌功夫。以雷神掌而兼練毒掌,雖然更為狠毒,但禍害卻是不小。幸虧他練這毒掌大概只有一年火候,要是再過几年,功夫練得深了,自身亦將中毒。那時兩种功夫互為水火,寒熱交侵。不但變作廢人,而且在苟延殘喘的余生,每天都要忍受無窮無盡的痛苦!”
  歐陽承站在一旁,听他們議論自己這門雷神掌的功夫,不禁惊疑不定。”
  吃惊的是,他只打了孟元超一掌,不但身受者的孟無超立即就知道他的功夫的底細,連旁觀者的繆長風也是如數家珍。疑惑的是:他們所說的禍害不知是真是假?
  “莫非他們是在嚇我?但我已落在他們手中,他們要殺找不過舉手之勞,又何須嚇我?”
  心念未已,只听得繆長風問孟元超道:“听說韓紫煙這女魔頭臨死之前,她的毒功秘笈已給段劍青這小賊騙去,此事可是真的?”
  孟元超道:“此事華儿知得清楚,料想不會是假。”
  繆長風一直沒有理會歐陽承,此時方始回過頭來,冷冷問他道:“歐陽業是你什么人?你和段劍青又是什么關系?”歐陽業乃是歐陽伯和的儿子,雷神掌的衣缽傳人。
  歐陽承不敢隱瞞,說道:“歐陽業乃是先伯。段劍青是我的朋友,他用毒掌的練法与我交換雷神掌功夫。”
  繆長風道:“這對就了。倘若歐陽伯和在生,他是個有見識的人,一定不會讓你兼練毒掌的。”
  歐陽承“卜通”跪了下來,說道:“實不相瞞,我就是受了段劍青這小賊的挾制,他要我冒充楊炎來刺殺孟大俠的。要是我不這么干的話,他就殺我,請孟大俠、繆大俠饒我一命,我知錯了。”
  孟元超道:“知錯就好,你走吧!”
  歐陽承想不到他一口應承,倒是不敢相信,戰戰兢兢的問道:“孟大俠當真肯讓我走?”
  孟元超道:“我豈有說話不算數。不過——”
  歐陽承不禁又是心頭一凜,連忙問道:“不過什么?”只道孟元超是拿他消遣,即使愿意放他,恐怕也會給他出個難題。
  孟元超道:“你要走就走,沒人將你留難,不過,剛才你打我的那一掌之力,已是回之自身。你試吸一口气瞧瞧。”
  歐陽承正在覺得胸口有點作悶,依言試行運气,只覺胸中火熱,頓時頭昏腦脫。這一惊非同小可。
  他是知道兼練毒功的雷神掌的厲害的,這一掌之力,回之自身等于自己打傷自己。目前已有中毒的跡象,時間一長,只怕劇毒還會侵入髒腑!
  孟元超緩緩說道:“你現在該當明白練這种邪惡的功夫對自身是有害無益了吧?碰上功力比你高的人,固然是害人不成反害自己,即使沒有碰上,過兩年你功夫較深,它自己也會發作的。”
  歐陽承福至心靈,立即又再跪下,說道:“我不合冒犯孟大俠,請孟大俠救我一命!”
  孟元超道:“好,只要你從今之后,當真能夠洗心革面,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讓你得以平安度過這次災難吧。”說罷,拉他起來,輕輕一掌,印在地的胸膛,不過片刻,歐陽承只覺气机順暢,翳悶頓消。有如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一樣,八万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
  孟元超道:“行了,你以后雖然不能再練這門功夫,但也無須憂慮反受其害了。你好自為之吧。”
  歐陽承因禍得福,說道:“多謝孟大俠將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從今之后,我也不敢妄圖利祿功名了。我會找一個人跡罕到的地方躲起來,江湖上從此沒有我這號人物。”
  楊炎把這件事看在跟里,心里想道:“這小子處心積慮要想刺殺孟元超,孟元超尚且以德報怨,像他這樣的為人,世間實是少有。他怎能作出如我爹爹所說的那种卑鄙事情?”要為爹爹報仇的念頭不覺漸漸動搖。
  歐陽承走后,繆長風歎了口气,說道:“可惜不是炎儿。”
  孟元超卻笑道:“我早就知道不會是炎儿了,我也正慶幸他不是炎儿。”
  繆長風道:“對,要是炎儿當真要來行刺你的話,那我也不知要如何傷心了。但你怎會一早就猜得著他不是炎儿呢?”
  孟元超道:“雖然我沒見過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不會行刺我的!”
  謬長風笑道:“你對他倒很有信心!
  孟元超道:“歐陽承和你說的那些話我都已听見了。”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他是冒充炎儿,說的也不是真心話。因何你從他的違心之論卻得到了對炎儿的信心。”
  孟元超道:“那假炎儿說的雖然不是真心話,道理卻是對的。”說至此處,望出窗外,若有所思。
  繆長風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他的那番話包含兩种道理,有情就是真,無情就是假,立身處世,講究的應該是大是大非,縱然親生骨肉一也不能認賊作父,不過,可惜這不是炎儿親口說的。”
  孟元超道:“那假炎儿都懂得說這种話來騙取你的信任,真的炎儿,我想他也必定會懂得這些道理的。他是紫蘿的儿子,稟性應該衣乃母的遺傳,他又是你的義儿,唐老掌門的關門弟子,后天所受的教養更比一般儿童要好得多。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縱然他受人家蒙蔽于一時,一旦明白真相自必會分辨是非。我是這樣的想,因此我相信他。假如歐陽承那番話是從他的口里說出來,那就一定是他真心的說話了。”
  繆長風笑道:“俗語說:知子莫若父,你雖然從沒有見過他,這句話還是一樣适用!”
  楊炎是個性格容易沖動的人,他躲在窗外的棗樹上,听見了孟不超說得這樣懇切,不覺心頭發熱,暗暗后悔,“我來錯了,我來錯了。縱然我不能認他做父親,我也不應該把他當作仇人的!”
  繆長風吧了口气,笑道:“他的稟性本來不坏,但也稍嫌偏激了些。不過也怪我不好,我一直未能將他的身世隱秘告訴他。如今他從旁人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說不定他連我也會怪是。”
  孟元超道:“這怎能怪你,他失蹤那年,才不過十一歲。”
  繆長風歎道:“我一回來,就听到石天行要追究他欺師滅祖之罪,真是令我心煩。”
  孟元超道:“是呀,有一件事我還未曾和你說呢。今日日間,我接到李務實從張掖托丐幫捎來的書信,所謂炎儿背叛師門這件事情似乎是越鬧越大了。真不知如何收拾才好。”
  繆長風道:“此事我在途中亦已略有所聞,不知李務實的信怎樣?”
  孟元超道:“据說炎儿被一個小妖女迷惑,和許多武林人士作對,正邪各派都有。被炎儿所傷的有云中雙煞、崆峒派勞家兄弟和彭大遒等人……”
  繆長風道:“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那個彭大遒更坏。据我所知,他就似當年的楊牧一樣,早已暗中投靠清廷。”
  孟元超道:“我尚未說完呢,給炎儿所傷的還有蓬萊躡云劍穆揚波,穆志遙父子。”
  繆長風道:“我在路上也曾听得有人談及此事,不過說法卻又有點不大相同。据說那位穆家三少爺誤交妖人,他雖然吃了炎儿的大虧,卻也因此擺脫了妖人的繞纏。老穆后來明白真相,對炎儿還曾表示感謝呢。李務實大概不是十分清楚其中曲折。”其實并非李務實不明真相,而是這封托丐幫梢來給孟元超的書信,是陸敢當借用師叔的名義發的。
  孟元超道:“炎儿得罪了這些人還不打緊,最令我心焦的是他在張掖又傷了天山派的一個弟子。”
  繆長風道:“你說的敢情是李務實的師侄陸敢當。”
  孟元超道:“不錯。陸敢當是石天行最得意的弟子,炎儿割了他儿子的舌頭,如今又打傷了他的得意弟子,怨越結越深,恐怕不是更難化解了。”接著長長歎了口气,說道:“我也不能完全偏袒炎儿,我也不懂他為什么會這樣胡作非為,竟然打傷本門長輩子前,又殘害同門于后。他們還說炎儿做出很見不得人的事,唉,我也不便開口!……”
  繆長風道:“我倒不是偏袒炎儿,我只覺得其中走有蹊蹺。你听到的他們控訴炎儿的罪名,其中是否有一項和冷冰儿有關的?”
  孟元超似乎不愿多說,默默點了點頭。
  繆長風道:“石天行此人貌似嚴正,其實私心自用,我一向看著他就不順眼。依我說,他大可列入雖無過錯,面目可憎一類。他那寶貝儿子据我所知,是曾向冷冰儿求婚不遂的。我這次回來,尚未見著冰儿。我猜其中定有別情,炎儿縱然犯了過錯,未必就像他們說的那樣不可收拾。不過,我也知道,這件事卻是令你為難了。石天行自己寵坏儿子,卻不許你‘包庇’炎儿。”
  孟元超道:“繆兄,如何替炎儿化解,全仗你了。”
  繆長風道:“化解當然是不容易的,但無論如何,我總不能讓他們難為我的炎儿,大不了我与他都不回天山便了。唉,但只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才能見著炎儿?許多事情,必須見著了他才能想法的。唉,炎儿,炎儿,你可知道我与你的爹爹怎樣操心,為你牽腸挂肚么?”正是:
  俠骨柔腸真不假,雖非骨肉胜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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