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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客途奇遇


  檀羽沖的坐騎已經中毒倒斃,只能步行。青天白日,路上不能施展輕功,每天不過走一百多里,走了三天,方始來到河南与直隸(今河北省)
  交界的安陽。安陽是個比較大的城市,城中有個騾馬市場。
  檀羽沖急于赶路,趁天色末晚,便到騾馬市場去挑一匹坐騎。
  他是曾經在商州節度使的官衙住過三年,商州節度使完顏鑒喜歡名駒,他見過的各地的良馬可真不少,也多少懂得一點馬相之術。
  他在騾馬市場看了許多馬匹都不滿意,忽地眼睛一亮,一匹火紅的駿馬映入他的眼帘。
  在騾馬市場,有專門料理馬匹的店舖,舖中有獸醫,有人給馬匹洗滌,還有飼料供應。有些店舖兼賣騎馬所用的用具。
  這匹馬正在這樣一間“馬具店”的門前飽餐,吃的是黃豆,稻殼和嫩草混合的上好飼料。
  檀羽沖仔細打量這匹駿馬,只見它渾身是胭脂色,只有頭項上一塊玉白色。檀羽沖一見就知是大宛的名种良駒,有個名堂,叫做“玉項赤”的。
  他禁不住嘖嘖稱賞,問旁邊一個騾馬販子道:“這匹馬是賣的嗎?不知多少价錢?”
  他步行兩天,本來是半新半舊的衣裳,已經沾滿塵土,那騾馬販子先看羅衣后看人,哼了一聲,帶著輕蔑的冷笑說道:“你好大的口气,要買這匹名駒?”檀羽沖道:“這是無价寶嗎?”騾馬販子道:“有价無价我就不知道了。這匹馬是那位公子騎來的,你不看見嗎?他正在為這匹馬配一副轡頭呢。你去問問他,肯不肯賣給你吧!”檀羽沖的注意力剛才全部集中在那匹“玉項赤”上,此時方始發現馬具店中那個少年。那少年衣服華麗。正在店主手中接過轡頭。騾馬販子和檀羽沖的對話,店主和那少年都听見了。店主交了轡与那少年,說道:“這副轡頭,總共是八十兩銀子。嘿,在我們這個小地方,八十兩銀子可以買十匹健馬了。想不到居然有想買你這匹坐騎。”弦外之音,自是嘲笑檀羽沖這窮小子“痴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檀羽沖面紅耳赤,正要走開。那少年已經回過頭來,他也想看看這個想買他的坐騎的是什么人。
  兩人目光相接,這剎那間,檀羽沖不由得一呆,几乎尖聲叫了出來。
  原來這個少年的面貌,竟是利赫連清波十分相似。
  他雖沒叫出聲來,但雙腳己是不由自主向那少年走去。他的一雙眼睛,也是牢牢的盯著那少年看。
  “會不會是清波女扮男裝呢?”但那少年卻并沒有對他使出暗示什么的眼色,假如他是赫連清波,按說他是應該有所暗示的。
  那少年待他走近,微笑說道:“兄台很喜歡我這坐騎嗎?”
  檀羽沖一听他說話,就知道他不是赫連清波了。
  赫連清波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京片子”——北京官話,這個少年說的卻不知是哪個地方的方言,不過也是甚為清脆悅耳,似乎還帶著一點重音。年紀和赫連清波也是不相上下。
  仔細打量之下,他又發現這少年的眉心有顆痔,他的臉上也沒有赫連清波那种特有的“嫵媚”(赫連清波外號玉面妖狐),檀羽沖眼中的嫵媚,就是別人眼中的妖冶。
  “要是清彼女扮男裝,她臉上特有的嫵媚是不會消失的,這少年眉心的黑痣。看來也不是人工點上去的。但想不到世上竟有相貌這樣相似的人,差別不過如此細微。可惜我沒有問過清波,她本身有沒有兄弟?”檀羽沖心想。
  這少年見檀羽沖只是定著眼神,盯著自己,不覺有點著慌,說道:“我問你是不是喜歡我這匹坐騎,你怎么不作聲呀?”
  檀羽沖這才如夢初醒,說道:“不敢,請問兄台這匹坐騎,是不是叫做玉項赤?”
  少年的慍色減了几分,笑道:“想不到你倒是個識貨的人。但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說不敢,這是什么意思?”
  檀羽沖道:“我是不敢喜歡。因為我自知不配有這樣的名駒。”
  馬具店的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這小子倒是頗有自知之明,那就不必走進我的店子里來多說廢話了。”
  少年擺了擺手,示意叫那店主不可奚落客人,說道:“俗話說得好,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只可惜我還要這匹坐騎代步,否則送給你也可以、”
  檀羽沖忙道:“你有這番好意,我已經是感激不盡了。”他想請教對方的姓名,又覺得似乎有點冒昧,正自躊躇,那少年已是截斷他的話道:“對不住,我還要赶路。祝你挑選到一匹好坐騎。”
  那少年拿了轡頭給坐騎套上,雖然還沒有离開市集,卻不和他說話了。他這態度,等于是擺明了告訴檀羽沖,他雖然有點欣賞檀羽沖,但也有點討厭檀羽沖了。檀羽沖大感尷尬,在那店子里不敢跟那少年出去。
  店主人皺起眉頭說道:“小店只是賣馬具的,你留在這里做什么?”
  檀羽沖道:“我也要買一副轡頭,就要這公子剛才買的同樣一副轡頭。”
  店主人哼了一聲,說道;”你是吃飽了沒事做,跑來消遣我么?”
  檀羽沖不禁怒道:“你當我出不起价錢嗎?”
  店主人也是個老江湖,只見檀羽沖面有怒色,也自覺得說話有點過份,心里想道:“這窮小子雖然料想他也買不起八十兩銀子的一副轡頭,但那位公子爺都不敢得罪他,我又何必令他太過難堪,做生意講究和气生財,還是以不得罪客人為宜。”于是強堆出笑說道:“客官,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檀羽沖道:“那是什么意思?”
  店主人道:“你還沒有坐騎,我怎能就給你配一副轡頭,馬有高矮肥瘦,那是必須配上合适的轡頭。”
  檀羽沖啞然失笑,說道:“好,那我就失去挑一匹坐騎。”
  就在此時,有個農夫模樣的人,牽著一匹瘦骨棱棱的馬到市場來叫賣。
  這匹馬不但瘦得皮包骨,而且毛色枯黃,樣貌萎瑣。馬具店旁邊的那個騾馬棚的販子笑道:“你這匹瘦馬也牽來賣?”
  那農家苦著臉道:“我知道這匹馬長相不好,脾气又臭,我都給它踢得怕了。但它的力气倒是比我用來拉車的那几匹馬還大的。隨便你給我几兩銀子吧。”
  馬販子道:“宰了來賣,這也沒有几兩肉,值得什么价錢。好,當作可怜你,給你三兩銀子如何?”
  那農夫道:“給我五兩銀子吧。這匹馬雖然瘦,但气力很大。要是護理的好,這還是有用的。說老實話,我若不是嫌這脾气臭,我也不會賣這個价錢的。”
  馬販子冷笑道:“五兩銀子,你真是妙想天開,頂多三兩銀子,鐵价不二,不賣拉倒!”
  檀羽沖忽地走來說道:“我買!”
  馬販子哼了一聲,說道:“五兩銀子買這匹瘦馬!哼、這個真是應了一名俗話,瞎貓碰上死鼠了!”
  檀羽沖不理睬別人的閒言閒語,把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
  那農夫吃了一惊,說道:“我只要五兩銀子。”
  檀羽沖道:“不,你這匹馬豈只值五兩銀子?可惜我身上只有這點銀子,你數一數,大概是五十兩左右吧。你若不嫌吃虧。請你拿去!”
  那農夫嚇得不敢伸手。檀羽沖笑道:“你真是個老實人,我叫你拿,你就拿吧。我若是有足夠的銀子,一百兩我也會給你!”
  那農夫听他這樣說,方始敢接,心里卻仍是思疑不定,摸摸那匹瘦馬,暗自想道:“難道這匹馬真是有甚好處。我看不出來?”
  那馬販子已是禁不住說道:“別人都是漫天討价,就地還錢。像這樣的買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客官,你知不知道,我這里最好的馬匹也不過值三十兩銀子!”檀羽沖笑道:“你當我發神經病嗎,我告訴你,這匹馬有個名堂叫做烏龍駒,它是千里馬,用來拉車,它怎么能不發脾气,你這里最好的馬匹,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怎能和它相比?依我看,這和那位公子的玉項赤也差不多!”那少年此時已騎上馬背,回過頭,看了看這匹瘦馬,忽地歎道:“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古人之言,果不我欺!”
  馬販子不懂,心想:“看來這兩個人都有點神經病。”檀羽沖卻供了拱手,說道:“多謝兄台謬贊,其實我那里是什么伯樂,不過多少懂得一點相馬之術罷了。”少年不再回答,騎上他那匹“玉項赤”离開市集。檀羽沖牽那匹馬回到馬具店,說道:“剛才那位公子買的轡頭是八十兩銀子,對吧?”店主人道:“不錯。”
  植羽沖掏出兩顆金豆,說道:“請你看看,結兩顆金豆可值八十兩銀子?”
  店主人又喜又惊,說道:“足道一百銀子有多了。”檀羽沖道:“這匹馬給它的舊主人用來拉車,馬上擦傷几處,請你為它敷上傷藥。多余的銀子都給你。”馬具店的主人多是兼任獸醫的,接過金豆。眉開眼笑,連聲應諾。
  那知他尚未來得及察著傷勢,手剛剛触及馬身,那匹馬揚蹄就踢,好在檀羽沖眼明的手快,抓住馬的前蹄,力度用得恰到好處,那匹馬也似乎知道遇上真主,這才服服貼貼的讓店主人給他敷上傷藥。跟著又把上好的飼料給它飽餐一頓。這匹馬頗有靈性,知道這個新主人确實是對它好,挨著檀羽沖廝磨,昂首長嘶,狀甚喜悅。
  檀羽沖給這套上轡頭,笑道:“你的臭脾气也得改一改了。”在眾人惊异的目光注視之下,跨上坐騎,离開市場。第四天到了西境內的長治縣屬,在這四天當中,他小心料理這匹馬龍駒,晚上在客店投宿,都是給他上好的飼料。烏龍駒的皮肉之傷也早已好了。一天跑得快過一天。
  這天他任由那匹馬龍駒發力奔馳,不加鞭策,只見路旁的樹木,閃電般的后退,心中大樂,想想:“人不可貌相,馬也不可貌相。可惜這道理卻是少人知道。”
  正自得意,忽見前面有一匹坐騎,跑得也是有如風馳電掣。檀羽沖定睛看去,可不正是四日之前在安陽馬市碰上的那個少年騎的那匹“玉項赤”。
  那少年發現有人追來,回頭一望,稍緩一緩,檀羽沖已是追上他了。
  檀羽沖笑道:“想不到又与兄台相會,也可說是有緣了!”心想:“他這匹玉項赤的腳力是不在烏龍駒之下,想必他是在途中因事耽擱,否則我絕計追不上他。”
  那少年听得“有緣”二字,不知怎的,忽地雙眉一挑,臉上變色,隱隱几分怒气。
  檀羽沖越看他越似赫連清波,卻沒察覺他的怒色,追上去与他并轡而行,說道:“那日尚未得請教兄台的高性大名,不知可肯賜告?”
  那少年突然哼一聲,說道:“恭喜你獲得一匹千里駒,但我也有一事要向你請教!”檀羽沖道:“好說,好說。不知兄台要知道的是什么?”
  少年冷冷笑說:“你背后那個人是誰?”
  檀羽沖愕然道:“我背后那有什么人?”
  少年冷冷笑道:“別裝蒜了,你瞞不過我的!
  檀羽沖道:“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
  少年哼了一聲,說道:“好,那我就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是誰指使你來追我的?”
  檀羽沖失笑道:“你誤會了,不過——”
  少年擺出一副不愿听他說廢話的神气,厲聲說道:“不過什么,若非有人指使,你干嘛冤魂不息似的,老是跟著我?”
  檀羽沖強忍怒气,說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只不過我們是恰走同一條路罷了!”
  少年冷笑道:“那我倒要請問你了,請問你是不是有這個習慣,碰上了不相識的人,就要定著眼睛,盯著人家看的!
  檀羽沖想不到他有如此直率的一問,他怎能向他解釋,他是因為他的面貌酷似赫連清波才盯著他看的呢?“對不住,在安陽那日,我因見兄台的坐騎非同凡品而像兄台這樣俊雅的人,在鬧市中也有如鶴立鴆群,我不覺失儀之罪,請兄台莫怪。”
  少年悄聲說道:“我俊雅也好,丑怪也好,這都不關你的事?好,你說你不是跟蹤我的,我姑且相信你的話,那就各走各路,精你別再纏著我!”馬鞭揚空一抖,唰唰連聲,虛打兩鞭,胯下的坐騎被主人一催跑得飛快。
  檀羽沖騎的這匹烏龍駒,若是發力奔馳,本來可以追上少年所騎的那匹玉項赤的,但他被那少年一頓排檔,卻還怎能厚著臉皮,再追上去?天色本來是好好的,忽然下起來雨來,越下越大了。
  “這少年不肯和我結交,那就算了。還是赶到前頭打個宿頭吧。別想他了。”
  要知他是非常愛護他新得這匹烏龍駒的,人碰上大雨還不打緊,這匹馬他剛剛調理得它恢复了本來的神駿,卻是舍不得它在大雨之中跑泥泞的山路了。何況又已是天黑時分。
  天從人愿,正當他跑上山路了想在樹林找個地方避雨的時候,忽然發現山腰處有一戶人家,走近一看,紅牆綠瓦似乎還不是尋常的百姓人家。
  而且只有這家孤伶伶的人家。
  人不要歇,馬也要歇息的。顧不得這么多,檀羽沖走上去拍門。
  屋內的人竟然沒有發問,就打開了門。出來迎接他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打著燈籠的小孩。
  這小孩約有十二、三歲年紀,把燈籠提起,朝著檀羽沖照了一照,“咦”了一聲,說道:“原來不是!”話未說完,那老漢看了他一眼,他就沒說下去了。
  “我是過路的客人,碰上大雨特地來求宿,請你們行個方便。”檀羽沖道。
  那老漢心地慈悲,稍一遲疑便即答允,說道:“好說,好說。請進來吧。金哥,你去稟告婆婆。”里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是誰呀?”那老漢道:“是個過路的客人遇雨借宿,老奴擅自作主,請進來了。”
  那老婆婆還沒回答,檀羽沖先听見一個好似女子的聲音問道:“那人是什么樣貌?”聲音說得很輕,好像是和別人咬著耳朵說話一般。若不是檀羽沖自幼練武,听覺比常人敏銳,恐怕是一個字都听不見,檀羽沖心想:“她說得這樣輕,外面的客人是听不見的。敢清是門剛才進去的那個小孩。”
  果然便听見那個名叫金哥的小孩“噗哧”一笑,說道:“不是你盼望的那個人。你的那個人我是見過的,他如何打扮,我都認得。不過,你也用不著心焦,我知道他是從來不會騙人的,你約好了他,他就一定會來!
  “
  那老婆婆咳了一聲,說道:“不管是誰,大雨滂沱,咱們都應該留客!”跟著提高聲音道:“好,你替我招呼客人吧。告訴客人,恕我不出來了。”顯然前一句話是對那少女說的,后一句話才是吩咐這個老仆。
  那個老仆人招呼檀羽沖進入屋內,一面走一面說道:“我家生母孀居多年,丈夫和儿子、媳婦已死了,只有一個孫儿。除了至親之外,很少出來的。”
  檀羽沖道:“多蒙你家主母借晚已感激不盡,怎么還敢惊動她老人家?“心里卻在想道:“她既然只有一個孫儿,那女知主人是誰?”覺得這家人也似乎有點古怪,但自是不便向那老仆打听。
  “你家遙馬廄么,我想先料理這匹坐騎。”檀羽沖問道。
  “有,你隨我來。我幫你照料它就是。”前頭引路,帶領檀羽沖把坐騎牽人馬廄。
  檀羽沖眼睛陡地一亮,原來廄中有兩匹馬,其中一匹就正是路上相逢的那個少年的坐騎玉頂赤。檀羽沖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那老仆愕然的望著他。
  檀羽仲自拓失態,便加掩飾,說道:“這匹馬神駿异常,但我好像見過它的。不過人有相似,物有同樣,或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
  那老仆外道:“你這樣說就恐怕是對了。這匹馬不是我家的,它是一一嗯,它的主人已經來了。”
  檀羽沖回頭一看,向他走來的不是那個少年是誰?那少年冷冷說道:“你沒看錯。我也沒有看錯!”前一句“沒有看錯”意思明顯、是指那匹坐騎,后一句“沒有看錯”,卻是令得檀羽沖有點莫測高深了。
  那老仆人看著他們,神情仿乎更加詫异。
  檀羽沖拱一拱手,說道:“對不住,我不知道你住在這儿。附近沒有人家,我只好跑到托庇。”語气說得甚為誠懇,也不敢盯著對方看了。
  那少年談談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又不是這里的主人,你也無須向我說明、”說罷,便即离去。
  檀羽沖隱隱听得那個名叫金哥的孩子在旁問他:“云表哥,原來你和那客人是相識的嗎?”“表”字拖得很長,那少年咳了一聲,金哥方起繼續說出那個“哥”字。
  那少年道:“路上偶然碰見過的陌生人,談不上什么相識。”兩人的腳步聲向著反方向,他正在回轉自己的房間,而金哥則和那老仆招呼客人,兩人的談話就沒有繼續下去了。那老仆人道:“這位連相公是我家主母的遠親,他恰好也是今天來到。”
  檀羽沖“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心里則想到:“原來這人姓連,名字大概有個‘云’的。清波复姓‘赫連’,赫連是遼姓。他是單姓一個‘連’字,姓連的遼人漢人都有。真妙,他和清波不僅相貌相似,姓也只差了一個字!”從姓氏引起的聯想,令得檀羽沖不禁更加思疑,思疑這個少年是和赫連清波有著親屬的關系。
  吃過晚飯,雨勢稍為小一點,還未停上。大約初更時分。忽然又听見有人的聲音。
  這次來的是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還有一個中年婦人。這個婦人涂脂抹粉,打扮得頗為妖艷。這三個人結伴而來,那老仆人一見就知,他們道路不正。但已經招呼了檀羽沖這個客人,不便厚此薄彼,得到主母允准,就開門讓他們進來了。“對不住,我們只有一間客房,有位客人已經先來了。”那老仆人說道。
  那和尚道:“這位客人多大年紀,是男的還是女的?”
  老仆人怫然不悅,說道:“為何要打听得這樣仔細?”
  和尚笑道:“一間客房最少也可容得兩個人睡吧?若是男的,我和這位道兄都可以与他同房,若是女的,我們這位鮑三娘子也可与她共榻。”
  那道士笑道:“白云大師我說錯了。若是男的,鮑三娘子恐怕更加喜歡。”
  那中年婦人啐了一口道:“放你媽的屁,老娘守寡我御,這個玩笑也是開得的嗎?”
  老仆人板起臉孔,說道:“我們家的規矩,是不能失禮客人的。那位客人已經先來,他是不是愿意和你們同房,我可得先問一問他。”他隱忍不發,態度還是好像剛才那樣,對任何客人都恭恭敬敬的。
  那道士道:“用不著麻煩你了,我們自己會進去問他!”
  鮑三娘子道:“赤松道兄,你怎么這樣魯莽?你不怕失禮,我也怕失禮!”
  那道士道:“嘻,鮑三娘子也怕失禮,奇聞!“但他好像有點害怕這個中年婦人,口中盡管說笑,卻是不敢違抗她的命令。
  檀羽沖出來了。
  “小的但求一宿,在客房上打地舖也行。這位大嬸,請進去吧。”
  鮑三娘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說道:“你要把客房讓給我?”
  檀羽沖道:“禮該如此。”
  鮑三娘道:“你是讀書人嗎?”
  檀羽沖故意裝出拘謹的樣子,回避她的目光,說道:“在蒙館里胡亂讀過几年,不敢以讀書人自居。”
  鮑三娘眯著眼睛笑道:“看你還不到二十歲吧,就讀過几年書了,嘿嘿。了不起,了不起!怪不得你這樣斯文有禮。”
  那道號赤松的道士笑道:“這小子不僅斯文有禮,還長得挺俊呢!”
  鮑三娘子生怕他說出不中听的話,喝道:“對讀書的相公不得放肆。”
  鮑三娘子道:“听說,你們讀書人是講究什么男女什么什么不親的,那句話怎說的?”檀羽沖道:“男女授受不親。”
  鮑三娘子道:“對了!對了。男女授親不親。這意思是說,除了丈夫之外,女人在別的男子手上接過一件東西都不可以,是吧?”
  檀羽沖道:“原來大嬸也是知書明理的,佩服,佩服。”鮑三娘子大笑道:“我懂得個屁讀書人的道理,我告訴你,我是在男子堆中混大的,去他媽的授受不親,我自問只要行得正,和男人在一起過夜也不在乎。你回房間去吧我不要你讓。”
  原來她見檀羽沖是個書生的樣干,相貌和他們所要找的那人也不相同,心想辦正經事要緊,便适可而止,不再和檀羽沖糾纏下去了。
  青松道人拍拍肚皮:“肚皮要造反了!得先祭祭五髒廟。”
  老仆道:“請恕我們沒有上素,若不嫌棄,我用咸菜給你們炒碟冷飯。”
  那法號“白云”的和尚道:“誰吃你的咸菜冷飯,洒家是酒肉和尚,非肉不飽,非酒不飲,洒家早已自備了,你只須給我生一盆火來。”
  那老仆人忍住笑道:“原來大和尚早已自備酒肉,那是最好不過酒是現成的,馬上給你端來。”白云禪師道:“好在午間宰的那條狗又肥又大,我留下的這條狗腿大概也夠咱們三人飽餐一頓了。”
  鮑三娘子笑道:“你不忌諱?”
  白云禪師道:“狗肉我吃了几十年還有什么忌諱?”
  鮑三娘子笑道:“狗肉我沒有忌諱,但‘狗腿子’有條忌諱吧?”
  白云禪師怔了一怔,隨即醒悟,說道:“三娘,你這玩笑開得不大高明了。洒家若是狗腿子,那你又是什么?”
  鮑三娘笑道:“我是吃狗腿的人。算啦,算啦,和你開開玩笑,別這樣認真。”
  檀羽沖在房間里听見他們的說話,不禁心頭一顫,想道:“狗腿子是鷹爪孫的同意語,難道這兩個出家人竟然是朝廷的密探么?”在他下山之前,他的師父是曾經和他說過江湖上比較有名的各號人物的,師父說,遼東有個馬賊,叫做快馬鮑三,是遼東黑道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他的妻子武功比他更好。這個婦人他們叫他鮑三娘子,莫非就是快馬鮑三的妻子。
  鮑三娘子已經把狗腿烤熟,白云禪師和赤松道人都背有一個大葫蘆。
  葫蘆里都是盛滿了酒。白云禪師撕開狗腿,分給鮑三娘子,酒香肉香四溢。
  “小伙子,你吃不吃狗肉?不吃狗肉,也出來喝點酒吧!”鮑三娘子說道。
  檀羽沖道:“多謝了。我不吃狗肉,也不會喝酒。”
  鮑三娘子搖了搖頭,說道:“男子漢連酒都不會喝,真是掃興!”
  忽听得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來陪你們高興吧,我是酒也喝狗肉也吃的。”
  檀羽沖從門縫里看出去,只見來的是一個五短身材的老頭,后面跟著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材高瘦。兩人的腳步都走得很輕,突然出現,如同鬼魅。把那三個人嚇了一跳。
  白云禪師啊呀一聲說道:“原來是向老爺子,這可真是相請不如偶遇了。請坐,請坐,我先給你敬酒。”
  那老頭子道:“我在外面听見你們說話的聲音,是以未曾得主人允准,就不請自來了。”
  赤松道人道:“這家人家十分好客,主人料想也不會怪你的。”他替主人家說話,那老婆婆也不知睡著沒有,沒有傳出聲音。連那老仆人也沒出現。
  那老頭子道:“主人好客,只不知鮑三娘子對我老頭儿是否歡迎?”
  鮑三娘子道:“我想表示歡迎,卻又不敢。”
  那老頭道:“哦,為河不敢?”
  鮑三娘子道:“向老爺子,你是京師第一大捕頭,我怎知你是不是沖著我來的?”
  那老頭子哈哈笑道:“三娘說笑了,莫說我不是出來辦案,就算是也不敢在你的太歲頭上動土呀!”
  鮑三娘子道:“你不是出來辦案的?我可不敢相信。你在京師正受重用,倘若不是有大案地方的捕快辦不了,恐怕你老人家也不會遠离京師吧?”
  檀羽沖在房間,暗自想道:“這老頭子姓向,莫非就是師父曾經和我說過的那個京師第一名舖向天沖?听說師父說他的武功雖然比不上完顏長之,但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也算是武林一絕。他遠离京師,莫非就是沖著我這件案子來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赤松道人說道:“半個月前,洛陽歸云庄出了一件惊天動地的案件,有個不知來歷的小子,殺了歸云庄主的客人,這個客人、听說還是從京師來的貴人呢?這個貴人的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的!
  向老爺子是來查辦這件案子的吧?”從他的口气看來,顯然他已經知道那個“從京師來的貴人”是什么人的了,不過不敢說出來而已、向天沖道:“我已經說過我不是出來辦案的,管它惊天也好,動地也好,都与我無關。”
  鮑三娘子道:“即使你真的不是出來辦案,你總還是京師應天府衙門里的總捕頭吧?外地出了一件和京師貴人有關的大案件,怎能說与你無關?”
  向天沖道:“各位有所不知,上個月我已經告老退休了。”
  鮑三娘子半信半疑,說道:“衙門許你退休?”
  向天沖道:“我已經六十三歲了。”
  鮑三娘子道:“莫說向老爺子還是老當益壯,即使你跑不動了,有你坐鎮京師,嘿嘿,我鮑三娘子就不敢在京師犯案。”
  向天沖道:“多謝三姐給我臉上貼金,說老實話,我能夠在京師混几十年公門飯吃,僥幸沒栽筋斗,也是多虧黑道上的朋友給我面子的。”
  鮑三娘子道:“繼任的是誰?”
  向天沖道:“是我的副手沙老三。”
  鮑三娘子道:“沙老三練的鐵砂掌雖然不錯,比起老爺子可差得太遠了。論威望、論武功,怨我直言,恐怕他在京師都鎮不住吧,他怎敢接你這總捕頭之職?”向天沖道:“三位都是和我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我也不怕對你們說實話,沙老三的确是本來不敢接任的,我把我這師侄推荐給他,他才敢答應的。”說罷,把那少年介紹給鮑三娘子等人,他們才知道這少年的姓名叫鐵一筆。
  鮑三娘子道:“鐵一筆,這名字倒很有意思,是令師給你改名的吧?
  “
  向天沖代他回答:“不錯,敝師是只有他一個弟子,希望他能夠成為自己的衣缽傳人,故此給他改了這個名字。”
  鮑三娘子道:“如此說來。你的雙筆點四脈的功夫想必已經練成了?
  “她面向鐵一筆發問。
  鐵一筆仍然沒作聲,只是搖了搖頭。
  鮑三娘子“咄”字一聲,說道:“你不是啞巴吧?”
  向天沖道:“三娘子莫怪他,他生性不喜歡說話的。雙筆點四脈的筆法繁复异常,說到練成,談何容易?當年我就是自知笨拙,不敢貪多騖得,放棄這套筆法不練,只練大擒拿手的。他現在大概只練成了三筆點兩脈的功夫。”原來向天沖的師兄盂天游乃是以判官筆點穴的大名家,他的“雙筆點四脈”功夫堪稱武林一絕。
  此時大雨已經止了,忽又听得有敲門的聲音。
  那老仆人出去開門,來人說道:“我來遲了——”但只說了半句,語音便即戛然而止。原來他已踏進大門,看見里面的情形了。
  來的是個少年軍官。
  他見客廳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又有道士,不覺有些詫异,眉頭略皺,說道:“啊,這么多客人已經來了。”
  赤松哈哈一笑,說道:“我們可不是什么客人的身份,只因避雨,不約而同走到這里來的。”
  那軍官道:“哦,原來諸位是并不相識的嗎?”
  鮑三娘子道:“長官查問,我們不敢不說實話。相識我們倒是本來相識,不過,并非事前約會。這位老爺子是京師總捕頭,我和他相識也有十多年了。”弦外之音,有總捕頭作保,這軍官大可不必怀疑他們來路不正。她是料准了向天沖不敢抖露出她是黑道人物的。
  那軍官道:“哦,原來是京師第一名捕向老前輩。失敬失敬。向總捕頭是出來辦案的嗎?”
  向天沖道:“我上個月已經告老退休了。官長是——”
  那軍官道:“我也并非因公事出差。我是來探親的。”他本來無須說明自己的來意的,只因他不愿和這些人混在一起。這才說明一下,以免這些人有主人家厚此簿彼的感覺。因為那老仆人正在准備帶領他進入內院安歇。
  鮑三娘子忽道:“官長、你吃不吃狗肉?”
  那軍官道:“多謝了。我跑了一整天路,現在只想安安靜靜的睡一大覺。”
  檀羽沖從門縫里望出去,忽然覺得這個軍官似曾相識,想了好一會,方始想了起來,原來這個軍官的相貌有點像他師父。
  “那個自稱姓連的少年,相貌酷似赫連清波,這個少年軍官又似我的師父,倒真是無獨有偶,可稱奇遇了,不過,這個軍官只是兩三分相似而已。還沒有那姓連的少年和清波相似之甚。”
  心念未己,忽听得鮑三娘子冷玲說道:“官架子倒是不小,你們听出來沒有,這官儿好像是要替主人逐客令呢!”向天沖道:“三娘,是你多心吧?我看他倒是相當隨和的。”
  鮑三娘子冷笑道:“隨和?你沒听見他說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睡一大覺嗎?那還不是分明討厭咱們這班惡客在這里喧鬧?”
  赤松笑道:“管他喜歡不喜歡,難道你鮑三娘了還會害怕一個小官儿不成?”
  白云禪師道:“恐怕不是一個小官儿呢!”
  赤松道:“你怎么知道?”
  白云禪師道:“小官儿沒有這樣气派的。而且我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他自然而然似乎有一种高貴的气度。”赤松冷笑道:“即使他是微服出巡的大官,咱們也不用害怕他吧?”鮑三娘子道:“話不是這樣說,即使不是尋常百姓,他也是主人家的親戚。不喜歡咱們,咱們又何必惹人討厭?”
  鮑三娘子談談說道:“向老爺子,你是京師的總捕頭,雖然不是掌正印的官儿,但有職有權,等閒的官儿還是要奉承你呢。俗語說官官相護,你和那個官儿怎么能不算是自己人?”
  向天沖道:“我已經不是屬于官場的了,三娘,你怎么還說這樣的話?說真的,我全是想你們把我們當成自己人呢。”
  鮑三娘子道:“向老爺子,你若真的是肯把我當作自己人,我可是求之不得了。說老實話,有你這樣一個京師名捕在我身旁,我總是有點提心吊膽。要是你把我當作自己人,我做案的時候,就不怕你來捉拿我了。”
  說至此處,回頭笑道:“向老爺子,你不怕我現在就是出去做案嗎?”
  向天沖打了個哈哈,說道:“鮑三娘子,你是出了名的,鳳凰無寶不落。嘿嘿,在這荒村僻野做案?只怕你半點油水也撈不到,那時,不是你和我這老頭子開玩笑,是你自己和自己開玩笑了”
  兩人都是語帶雙關,鮑三娘子這一伙就在嘻嘻哈哈聲中,開門走了。
  那老仆人也不知睡了沒有,并沒出來送客。
  向天沖盤膝坐在地上,不久發出鼾聲。鐵一筆仍是筆直站在他的后面,相繼也發出鼾聲。檀羽沖心里想道:“這人能夠站著睡覺;倒也是一樁難練的本事。”
  就在此時,忽地隱隱听得衣襟帶風之聲,檀羽沖心頭一動,忙把燈熄滅,也裝作熟睡,發出鼾聲。
  不過片刻,那衣襟帶風之聲從他這間臥房的屋頂掠過,迅即消失。若不是檀羽沖的內功已有很深的造詣,听覺大异常人,絕難察覺。
  檀羽沖心想道:“這人的輕功高明之极,恐怕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不用說他是來探我的動靜的了。只不知道這個人是那個軍官還是個自稱姓連的少年?”
  他好奇心起,待那夜行人過去之后,悄悄起來,也施展輕功,到后院窺探。他以上乘內功,閉了呼吸,令對方一點聲息都听不到。
  只見一條黑影在一間房的后窗停下、輕輕彈了一彈,后富就打開了。
  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說道:“那些人都睡著了么?”
  檀羽沖證了一怔,暗自想道:“怎么突然又多了一個女子?”要知鮑三娘子已經走了,這家人唯一的女性就是那個從來未露過面的老婆婆,但听這個女子的聲音,絕對不是老婆婆。更奇怪的是,這女子的聲音,檀羽沖也好像“似曾相識”。
  那軍官道:“鮑三娘和那和尚道上都已經走了。向天沖和他的師侄已經熟睡。”
  那女子道:“你怎么知道他們已經熟睡?”
  那軍官道:“我听見他們的鼾聲。”
  那女子道:“向天沖是京師的第一名捕,職業的習慣也會非常“醒睡”的,我不相信他在睡覺的時候會發出鼾聲。”
  那軍官道:“向天沖是在王府見過我的,諒他也不會怀疑到我的身上。”
  那女子道:“我卻怕他是沖著我來的呢。”
  那軍官道:“要是他當真敢來,我幫你對付他就是。”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他,但不想在這里鬧了事來。而且還有那姓檀的少年——”
  那軍官道:“那姓檀的少年怎樣?”
  那女子道:“依我看,那姓檀少年,武功只怕還在鮑三娘子和何天沖這些人之上。他行動詭秘,我有點怀疑他是暗地追蹤我的。”
  至此處,檀羽沖方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性連的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裝。”
  那軍官道:“這小子也己睡了。”
  那女子道:“宜哥,你的本領顯然比我高,江湖經驗恐怕就不及我了。怎能听見鼾聲。就以為別人已經熟睡?”
  那軍官道:“這個容易,他若是裝睡,我也可以叫他熟睡的。你等一等,我回去點了他的穴道再來。”
  那女子道:“不可魯莽。這小子的武功恐怕只有在你之上,絕不在你之下。鬧出事來,更加不妙。”
  軍官半信半疑,但他也确實不想打草惊蛇,便道:“你的江湖經驗比我丰富,那你說吧,咱們應該怎樣做?”那女子道:“另外找個說話的地方。”
  軍官道:“好,那么咱們到后山的樹林里。”
  正當他拿定主意,准備繼續跟蹤的那一剎那,忽覺背后微風颯然。
  那人來得好快,檀羽沖剛剛察覺不妙,登時就給那人抓著。那人兩只手臂好像鐵鉗一樣,竟然鉗得他不能動彈。
  但他還能夠動彈的。他練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反應极快。
  不能動彈只不過利那間事,內力一到,登時就把那人彈開了。
  可是他也還未來得及反擊,剛想回過頭來,身形未起,又給另一個人點著穴道。
  這人點穴的手法又快又准,黑暗中認穴不差毫厘,而且是在電光石火之間,點著了他三處不同經脈的穴道。兩處是麻穴,一處是睡穴。檀羽沖倒在地上,這回可真是不能動彈了。
  雖然不能動彈,心中卻是明白。從兩人的手法,他知道第一個來抓他的人心定是京師第一名捕向天沖,第二個來點他穴道的人則是向天沖的師侄鐵一筆。
  以武功而論,他本是絕不會輸給這對師侄的,只因他全神貫注,放在那個軍官身上,這才冷不防著了道儿,唯有自歎倒霉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向天沖的聲音說道:“這小子的武功好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鐵師侄,幸虧你出手得快,否則怕當真制他不住。”
  鐵一筆暗暗叫了一句“僥幸”,說道:“要不是師叔的大擒拿手抓著了他。我怎能點中他的穴道?”
  向天沖道:“我看這家人家有點古怪,趁他們還未發覺,咱們赶快走吧。”說罷回過頭來,踢檀羽沖一腳,檀羽沖裝作已經昏睡。翻了個身,仍然直挺的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鐵一筆道:“師叔放心,這小子已經是給我點中了兩處麻穴,一個睡穴的。即使他明天醒來,恐怕也還得大半天才能走路。”
  向天沖踢了檀羽沖三腳,笑道:“朋友,你也太愛管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過了十二個時辰,你的穴道自解。”
  檀羽沖心中冷笑:“你們也未免自視過高了,以為點中了我三處穴道,我就可以任憑你們擺布?哼,等會見再和你們算這一筆帳”
  向天沖和師任一走,檀羽沖就自行運气沖關,把三處被封的穴道都解開了。他進入樹林,剛好听得向天沖道:“唉,你真是非得跟我多歷練才行。那少年是女扮男裝,你看不出來么?”
  鐵一筆道了一聲“漸愧”,問道:“師叔,你見過玉面妖狐?”
  向天沖道:“雖沒見過,也听人家說過她的容貌。而且我已經打听清楚,玉面妖狐的真實姓名,乃是复姓赫連,雙名清波,那個假扮男裝的女子自稱姓連,少了一個“赫”字,只是把复姓改為單姓而已。她的容貌又和畫圖相似,不是玉面妖狐還能是誰?”
  檀羽沖心中暗暗好笑:“我當初也是這樣想的,想不到這位京師第一名捕同樣看錯了人。”
  鐵一筆道:“如此說來,師叔的判斷料想是不會錯的,但卻不知道那個軍官又是什么來歷?”
  向天沖道:“這個軍官,我是在完顏王爺的府中見過的。他复性耶律,又名完宜。”
  植羽沖听到這里,不過瞿站一省,心道:“耶律完宜?他是和我的師父同姓的?姓耶律的人极少,莫非他是遼國皇族中人,在輩份上屬于我師父的侄儿一輩。”
  心念本已,果然便听得鐵一筆說道:“他复姓耶律,這不是遼國的國姓嗎?”
  向天沖道:“不錯,遼國最后一個皇帝是耶律延禧,他有六個儿子,三十多個侄儿,國亡之后,有三四個孫儿下落不明,這個耶律完宜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鐵一筆道:“若然他真的是遼國王孫身份,完顏王爺怎的卻讓他當上咱們金國的軍官?”
  向天沖道:“耶律延禧當年國亡被俘,使即投誠。先帝法外施仁,封他為西昏候,對他的子孫也沒濫加誅殺,不過是派人監視他這一家,那是免不了的……”
  鐵一筆心想:“這也不過是死刑改為無期徒刑而已。”說道:“听說現在耶律延禧的那些孫儿,也差不多死了十之七八了?”
  向天沖道:“亡國王孫,當然是難免受點折磨了。他的子孫有些可能是因為看不開自殺的,有些則可能憂郁傷身,短命死的。但咱們金國總是优待降人了。”
  鐵一筆道:“若然王爺知道耶律完宜是遼國王孫身份,還敢用他,那就更加是寬宏大量了。”
  檀羽沖躲在一塊大石后面,听到這里,暗自想到:“這個耶律完宜若然是個貪圖富貴的人,完顏長之倒是不妨用他來籠絡遼國的人心的。嗯,殺降不如招降,怀柔胜于高壓。這是師父議論歷朝得失時說過的兩句話。
  “又想:“怪不得師父把完顏長之視為平生大敵,看來恐怕還不僅僅是因為完顏長之的武功比得上他呢。”
  向天沖卻不愿和師侄多加解釋。說道:“王爺的運用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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