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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神功難測惊高弟 禍患潛埋闖喜筵


  封妙嫦粉臉通紅,說道:“我爹爹騙你喝了千日醉,當時我只道是普通的桂花酒,后來才知道是千日醉的。我,我委實沒有与爹爹同謀。”秦元浩道:“我知道這不關你的事。要不然我也不會再到你這儿來了。”封妙嫦道:“我最初還以為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呢。”秦元浩道:“我和金大哥听得那兩個鷹爪孫的私語,怕你吃虧,這才跟蹤來的。”
  封妙嫦又是慚愧,又是歡喜,心里想道:“原來你非但沒有怪我,還在關心著我。”一張紅臉,燒得更紅,說道:“我雖然沒有同謀,但我爹爹騙你喝了藥酒,我,我也慚愧得很!”
  秦元浩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傷損,不必再提了。”
  封妙嫦道:“我爹爹說,喝了這千日醉,最少也要醉個七天七夜的。你是怎么得的解藥?”封妙嫦昨日去找解藥,發覺解藥已失,一夜惶恐不安,不知是她爹爹取去還是給人偷去。
  秦元浩心里想道:“原來金逐流說的果然不是謊話。”當下說道:“那位朋友給我服了一顆据說是用天山雪蓮飽制的碧靈丹。”封妙嫦見秦元浩面色如常,絲毫不帶病容,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大石,但如又換上了另一樣惶恐不安。
  封妙嫦低垂粉頸,輕掠云鬢,過了半晌,低聲說道:“我求你一件事情,不,不知可肯應允?”秦元浩道:“請說。”
  封妙嫦道:“你雖然不怪我,但一定是恨我爹爹的了。是么,我爹爹實在不的該這樣對你的。”
  秦元浩道:“我正想請教姑娘,令尊何以騙我喝下那千日醉?”
  封妙嫦道:“我卻想先問你,江海天是奸人還是坏人?”
  秦元浩怔了一怔,說道:“江大俠以俠義著稱江湖,天下同欽,焉能不是奸人?”
  封妙嫦道:“有人說他是朝廷的叛逆,皇帝是不能反叛的,這話可對?”
  秦元浩皺了眉頭,說道:“這話想必是令尊說的吧?他曾是朝廷的武官。難怪他會說這樣的話。但普天下的百姓,只要不甘心于作韃子的奴才的,則認為這話是大大的不對。滿洲韃子占奪我們的國土,欺侮我們的漢人。這樣的韃子皇帝,為什么不能反叛他?”
  封妙嫦想起了平日山中的獵戶和她說的話,心里想道:“不錯,書上雖然有‘國不可一日無君’的說話,但也要看是什么樣的皇帝,坏皇帝是應該可以反對的。”她的理解力只能達到這樣境地,不過總算是開始識得分辨大是大非了。
  秦元浩道:“姑娘認為如何,我說得對是不對?”
  封妙嫦道:“對,很對。不過,最先說江大俠是坏人的,卻是我的文叔叔,我爹爹是隨聲附和他的。”封妙嫦雖然不齒父親之所為,但畢竟還是想維護她的爹爹,故而在言語之中,盡力為她父親開脫。
  秦元浩不知文道庄的來歷,笑道:“你的爹爹既然和那姓文的是結拜兄弟,他們說的當然是同樣的話了。但卻不知姑娘提起此事,是何用意?”
  封妙嫦道:“文叔叔說江大俠是坏人,又說他和江大俠有仇,故而要想去与他比武,一雪舊仇。他怕進不了江家,這才說動了我的爹爹,請我爹爹幫忙,騙你喝下了三杯千日醉的。他要文胜中冒充你的身份,穿上你的衣裳,取了你的請柬,這才方便撞進江家。”
  封妙嫦并不知道他們的具体計划,只就所見所聞的來說,秦元浩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但文道庄要想找江大俠報仇,我敢斷定,任他打的什么主意,都是決不能如愿!”
  封妙娟道,“但我爹爹說他的武功是天下第一。”
  秦元浩笑道:“江大俠的武功天下第一,這卻是武林公認的。我雖然未見過江大俠的武功,但你的文叔叔的武功我是見過的,不錯,當然遠遠非我可及,但比起我那位姓金的朋友,恐怕也強不了多少。依我看來,他找江大俠比武,只是自取其辱。”秦元浩畢竟也是閱世未深,不知人心險惡,只當文道庄是依照江湖規矩去找江海無比武、報仇。因此,听了封妙嫦的話后,反而一點也不擔心了。
  封妙嫦緊蹙峨眉,說道:“文家父子自取其辱,我不管他,文道庄也不是我的親叔叔。但是,我、我的爹爹……”
  說到此處,秦元浩已經明白了几分,心里想道。”你爹爹曾經當過大內衛士,倘若因了此事,受了那姓文的連累,那也是活該。莫說我不想幫他,要想幫忙也幫忙不了。”但這番說話,他卻不方便當著封妙嫦的面說出來。當下只能勉強的安慰封妙嫦道:“既然只是文道庄找江大俠比武,你的爹爹只要不強出頭,想來江大俠也不會怎樣為難他的。”
  封妙嫦道:“但愿如此。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幫一個忙。”
  秦元浩道:“你想我怎么幫忙?如果是不違背我的師門的教訓的,我可以答應。”
  封妙嫦心里甚為難過,面色也大為尷尬,要是依她平日的脾气,秦元浩說了這樣的話,她是決不肯再開口有所央求的,但此際,她為了挽救她的父親,只能說了她所想要說的話。
  封妙嫦說道:“你到江家,我、我想請你不要用你本來的名字。”秦元浩道:“為什么?”他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一時間未能省悟封妙嫦的用意。
  封妙嫦道:“我爹爹跟了他們前往江家,一定比你先到。”秦元浩道:“哦,我明白了。我若說出我的真名實姓,文胜中的假冒立即便要被我揭穿。他們父子只怕當場就要給江家的親友拿下,令尊只怕,只怕……”封妙嫦道:“是呀,我的爹爹當然也受連累。即使不被擒拿,至少也要赶出江家,眾目瞪瞪之下,叫他、叫他何以自容?”
  秦元浩道:“文胜中冒充我,然則我又冒充誰人?我沒有請柬,又怎能進得去?”
  封妙嫦道:“你不必冒充什么人,只是另用個名字不就行么?你只要露出一兩手本門的武功,還伯江家的人不知道你是武當派的弟子?以江大俠与武當派的交情,又怎能不讓你進去?”
  秦元浩心里想道:“這倒算不得是教我謊言欺騙江家。但為了一個曾任朝廷鷹犬的人,我值不值得如此做呢?”
  封妙嫦接著說道:“你到了江家,請你悄悄地找著我的父親,不用你說一句話,他一見了你,定知事情業已敗露,他就會偷偷地走了。在你無須費力,就可以救了我的爹爹。經過了這次教訓,說不定他就會改過自新。我,我也會勸諫他的。”
  封妙嫦望了秦元浩一眼,接著又道:“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違背尊師的教訓,要是你認為有違師訓的話,我也不敢勉強于你。”
  秦元浩尋思:“封子超已經洗手二十年,師門教訓也有与人為善一條。倘能令他從此向善,倒也是件好事。”當下,點了點頭,說道:“秦某愿為姑娘效力。”
  封妙嫦喜不自胜,說道:“多謝秦少俠以德報怨,嗯,秦少俠,你要換過一身衣裳吧。我把文胜中的衣裳給你。”
  秦元浩的外衣已給文胜中剝去,此時只是穿著一件襯衫,剛才經過一場激烈的打斗,早已撕破了好几處,裸露了皮肉。秦元浩經她提醒,連忙說道:“好,我正要找衣裳替換。你告訴我文胜中的房間,我自己會去找。反正他先偷了我的衣裳,我也不妨拿他的了。”
  秦元浩的身材与文胜中差不多,隨便換了一套,正好合适,秦元浩出來只見封妙嫦正在低首沉思,似乎是心中有甚為難之事,見秦元浩出來,這才抬起頭低聲說道:“你、你要走了么?”
  秦元浩道:“后天便是江大俠嫁女的日子,請恕我不能久留了。”驀地一省,說道:“封姑娘,你也恐怕不便留在家中了。”
  封妙嫦點了點頭,指著車銳的那個尸首說道。”是呀,我正在想著這件事情,這兩個自稱是我爹爹老朋友的人,身份是大內衛士,如今一個被殺,一個逃了,只怕此事還有后患。”
  秦元浩道:“所以我勸你還是躲一躲的好。你有地方好去嗎?”
  封妙嫦朝著他秋波一轉,默默無語,搖了搖頭。
  秦元浩道:“若是無親可投,到鄰縣去住几天也好。五天之后,你爹爹總可以回到家了。那時你再回來,你爹爹可以給你作主。”
  封妙嫦大失所望,她原是想秦元浩帶她走的,即使她不方便同往江家,也可以在東平鎮上等他。但她卻不好意思去求秦元浩帶她,尤其剛才她求秦元浩幫忙她的父親,秦元浩答應得已是相當勉強,少女總有少女的一分矜持,她還怎肯出口求情。當下淡淡說道:“不勞秦相公操心,我自己設法應付便是。”稱號“秦大哥”一變而為“秦少俠”,再變而為“秦相公”,一次比一次疏遠。
  秦元浩的想法是:封妙嫦是個會武功的女子,獨自行走江湖也算不了什么,何況只是到鄰縣暫避几天?二來他也不便与一個單身女子同行,所以壓根儿就沒有想到要邀她作伴。他卻怎知封妙嫦此時复雜的心情?封妙嫦只當秦元浩是輕視她,心里自思:“人家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怎看得起你如此出身的女子?你不知自量,妄想人家把你當作朋友,這不是太可笑了么。”她深深感到心底的難堪,神色也就不禁要冷冷淡淡了。
  秦元浩道:“好,那么姑娘請自珍重了。”他走出封家,心情也不自覺有些儿悵憫,想道:“但愿她能得平安。”哎,我這次救人沒有救徹底,這也是無可奈何。”他一看日頭已將近午,忙著要赶往東平,只得把封妙嫦的影子壓下去,專心赶路。
  走到山下,忽見金逐流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秦元浩大喜道:“金大哥,你還沒走?”金逐流道:“唔,我已經睡了一個大覺。你倒來得早呀,居然舍得离開那么標致的大姑娘了么?”
  秦元浩道:“金大哥說笑了,我找衣裳替換,耽擱了會儿。”
  金逐流道:“怎么樣,如今你可明白了么?”
  秦元浩道:“明白了,多謝金大哥相救之德。”說罷恭恭敬敬的向金逐流磕了三個響頭。他想起自己起初還只當金逐流是胡亂吹牛,如今才知道金逐流真的是他的救命恩人,心里十分慚愧。
  金逐流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拉他起來,卻又停住笑道:“也罷,你這三個響頭,我也還可以受得起。”
  秦元浩道:“金大哥上哪儿?”金逐流道:“你上哪儿?”秦元浩道:“我往江大俠那儿喝他女儿出閣的喜酒。”
  金逐流道:“哪個江大俠?是江海天么?”秦元浩道。”不錯。”心里奇怪,江湖上說起“江大俠”三字無人不知道是江海天,這小叫化卻還要多此上一向,而百居然敢直呼江海天之名。
  金逐流道。”哦,江海天居然有這樣大的女儿可以出嫁了?”
  秦元浩心里暗笑:“江大俠的女儿年紀只怕比你還長一兩歲呢,你竟然一副倚老賣老的神气。”此時他雖然知道金逐流說的救他之事不是吹牛,但卻認為他動輒把人家當作晚輩,這還是吹牛無疑。
  秦元浩忍不住嘲他兩句:“金大哥,你這么說,莫非江大俠也是你的晚輩?”
  金逐流道:“他不是我的晚輩,我也不是他的晚輩,馬馬虎虎,算作平輩好啦。”
  秦元浩暗暗搖頭,想道。”各派掌門,至多也只能与江大俠平輩論文,你居然也与他扳作平輩。不過,也還算好,你不敢以他的長輩自居,這牛皮還不算吹得太大。”
  金逐流仍是一副懶洋洋的神气,根本不理會他想些什么,說道:“好,你去喝江海天嫁女的喜酒,妙极,妙极!”秦元浩道:“怎么妙极?”金逐流道:“我有好几天沒有吃飽,正好跟你到江海天那儿,大大吃他一頓,我和你同去,你做一份賀禮,兩個人吃他也可以吧?我想他總不好意思拒我入席。”
  秦元浩道:“金兄与江大俠可是相識?”
  金逐流道:“我知道此人,沒有見過。”
  秦元浩道。”金兄同去,小弟求之不得。只是金兄這個模樣前往,恐怕……”他還沒說完,金逐流就打斷他的話道:“怎樣?賺我衣裳破爛?嫌我肮髒?嫌我是個身上帶有臭气的小叫化?江海天難道竟是個嫌貧愛富的人么。”
  秦元浩道:“不,不是這個意思。江大俠好客,天下皆知,金兄如此本領,豈有不配作江大俠客人之理?不過,打扮得整齊一些,這也是對主人的恭敬。金兄,到前面小鎮,小弟替你買一套新衣如何?你理一理發,用不了多少時間,咱們晚上多跑些路,明天還是可以赶上的。”
  金逐流“哼”了一聲,說道:“我就是喜歡以本來面目示人何必作偽?”說罷,抓起一把污泥,索性反把面皮涂得更髒一些,污手一抓頭發,又把頭發弄得更亂,冷笑說道:“我就是這副樣子去,你若是怕我丟你的臉,你我就各走各的,不用你陪我了。”
  秦元浩心里暗笑:“你涂污了面孔,這不正是掩飾了本來面目?”但他怕金逐流生气,卻只得說道:“是,是。金兄乃風塵异士,何在乎外表衣冠?小弟俗人之見:說錯了話,還望金兄海涵。”金逐流雙眼一翻,說道:“我不管你是雅也好,俗也好,我只求有得大吃一頓。嘿,嘿,我的鼻子已然聞到江家的酒肉香了。走,快走!”
  秦元浩一路擔心著兩件事情,一是恐怕誤了時候,倘若文道庄在他們到達江家之前,已經向江海天挑戰,那么封子超只怕也難免受牽累。他是受了封妙嫦之請要挽救她的父親的。若是不能及時阻止,心中難免不安。第二件是恐怕江家的人不肯放金逐流進去,以金逐流的脾气,說不定會大鬧一場。那么也就更難以為情了。
  本來他們是可以在正日早上到的,因為秦元浩在封家耽擱了半天,路上金逐流又到大戶人家偷了兩次酒肉來吃,秦元浩要用銀錢替他買酒他也不肯答應,說是叫化子要花錢買酒食豈非笑話,討不到就只有偷。
  秦無浩碰上這樣怪脾气的一個人,真是給他弄得啼笑皆非,卻又不取違拗他,只好歇了兩回,等他偷了酒肉出來分食。就這樣的一再耽擱,盡管秦元浩已是加快腳步,到達江家之時,已是日頭過午。
  江家的知客看見秦元浩与一個肮髒的小叫化同來,頗為惊异。金逐流偏不“識相”,一個人就先搶上前去。看門的把手一攔,強笑說道:“請怒小的眼拙,認不得貴客。不知可否賜示我們主人所發的請柬。”
  金逐流翻起一雙白眼說道:“什么請柬?我不是貴客,我只知道叫化子討飯是從來不用請柬的!”看門的忍著气道:“小哥說笑了。但既沒有請柬,那就……”這還是因為看門的知道江海天性平喜客,要不然早就把這“小叫化”轟了出去,不會對他如此客气了。
  那當知客的是鄧山派的一個弟子,較有見識,但也捉摸不透金逐流是真的叫化還是假的叫化,金逐流道:“那就怎樣?”知客道:“沒什么樣,不過……”金逐流道:“不過什么?”
  那當知客的又是尷尬,又是著惱,心道:“怎的來了這樣一個不通人情的叫化。”他的意思是希望金逐流有自知之明,倘若真是叫化子的話,那就應該留在門外,等候主人家分派酒肉;若然是有來歷的話,那也應該把來歷說明。這番話當知客的不便直說出來,只能吞吞吐吐的暗示。偏偏金逐流“不識相”,非“打爛沙鋼問到底”不可。
  秦元浩連忙上前說道:“晚輩是武當派弟子。這位金兄是我的好友。”知客的听說是武當弟子,臉上不覺又露出詫异之色。
  金逐流道:“咦,你這個人是怎么的?要嘛請我們進去,要嘛把我們赶跑。羅哩羅唆地問個不休算是什么?”
  那當知客的忍住气,不理金逐流,卻轉過頭問秦元浩道:“對不住,我還要請教請教。請問這位師兄高姓大名,令師是哪一位?”秦元浩報道姓“秦”,卻捏了一個假名。
  那當知客的說道:“秦師兄請等一等。”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只見一個身材碩成的少年走了出來,拱手說道:“原來是武當派的秦少俠來到,請恕失迎了。剛才貴派也有一位姓秦的師兄來到,大名元浩,卻不知与秦少俠是怎么個稱呼?”
  秦元浩面上一紅,只得胡亂說道:“他是我的哥哥,我們兄弟二人都是在敝派雷掌門的門下。”雷震子門下弟子甚多,這少年也弄不清楚,不過心中卻是頗有所疑,于是問道:“你們兄弟怎的不是一起同來?”
  秦元浩平生不慣打謊,一時未能臨机應變。金逐流已搶著替他答道:“你們有所不知,這位秦少俠最怕他的哥哥,他的哥哥是奉了師父之命拿著請帖來的,他卻是瞞著他的哥哥來的,他怎敢与他哥哥同在一起?到了這儿再給哥哥發覺,那倒無妨。只要你們肯招待他,他哥哥總不好意思把他赶跑,你說是不是?”
  那少年笑道:“原來如此。家師与貴派乃是兩代交情,只要是貴派的弟子到來,我們哪有不恭迎之理?秦少俠,請。小弟迎逢來遲,還請恕罪。”說罷伸出手來与秦元浩一握。
  原來這少年乃是江海天的大弟子葉慕華。葉慕華入門在宇文雄之后,但年紀卻比宇文雄稍長,聲名也比宇文雄大,宇文雄為了尊敬他,便要讓他做掌門的大師兄。葉慕華不肯答允,后來由江海天提出折衷的辦法,不依入門先后為序,讓葉慕華作大師兄,但掌門弟子則仍由宇文雄擔任。
  這是由于葉慕華另有家傳的武功,本領雖然最強,但本門的武功卻不及宇文雄之純粹,掌門弟子應該是立本門武功最有心得的人,而且葉慕華是在宇文雄己被立為掌門弟子之后才拜姑父為師的,江海天也不愿意再多事更換了。
  其時已是在小金川之戰的三年之后。葉慕華曾擔任過當年援川的義軍統帥,天下知名。武林人物,大都与他相識,故此這次師弟師妹成婚,就由他擔任江府的總知客。要有身份的人物來到,才由他出迎的,以秦元浩的身份本來還無須惊動到他,只因那位在大門迎客的鄧山弟子,對秦、金二人的身份起疑,這才請了葉慕華出來,好讓葉慕華作主。
  葉慕華對金逐流替秦元浩所編的那段謊言心中也并不相信,所以他說只要是貴派的弟子到來,我們哪有不恭迎之理?”這兩句話,話中之意,已含有怀疑秦元浩不是武當門下之意。秦元浩是個誠朴的少年,但卻并非愚蠢之輩,一听也就听懂了葉幕華的意思。于是在葉幕華伸手与他相握之時,他就使出了本門的內功。
  葉慕華正是要藉握手為禮,來試探秦元浩的虛實。一試之下,只覺秦元浩的掌力剛中有柔,正是武當派的正宗內功。葉慕華逐漸加強掌力,加到了五六分,這才見秦元浩的眉頭略皺。
  葉慕華心里想道:“他不過二十歲左右,居然能接得住我的五成功力,這定然是雷震子的得意高徒無疑了。”要知葉慕華身兼兩門的七乘武學,年紀雖然不到三十歲,本領已差不多可以擠進一流高手之列,能敵得住他的五成功力的,在江湖上已是罕見的了。
  葉慕華松開了手,說道:“秦少俠請進。請問這位金兄又是哪一派的,令師是誰,可肯賜告。”
  金逐流哈哈笑道:“什么,你叫我金兄,這稱呼可有點不對?”葉慕華道:“不知有何不對?”秦元浩生怕金逐流說出不中听的話來,忙向他打了一個眼色。
  金逐流面色一端,說道:“我是個小叫化,你怎能与我稱兄道弟。實不相瞞,我是特地為了吃一頓不花錢的酒肉來的,我是乞丐世家,哪來的什么門派?這位姓秦的朋友是因為我在路上替他赶了兩條惡狗,因此他也就有心帶我來吃你們一頓,于他不費,于我有惠,這算盤不是打得很響么?嘿,嘿,他說我是他的好友這是假的,他只是要報答我的人情而已,普普通通的朋友那還馬馬虎虎可以算得。好,我都已實話實說了,招不招待我這個小叫化,那就是你們的事了。”
  金逐流一片瘋言瘋語,把秦元浩弄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只好勉強笑道:“這位姓金的朋友最喜說笑,他……他……”秦元浩想為金逐流作一個介紹,可是他也不知道金逐流的來歷,又不便提起金逐流在封家救他之事,因此連說了兩個“他”字,便期期艾艾地說不下去了。
  葉慕華道:“金兄,說笑了。”伸出手來。金逐流道:“哦,你也肯与我親近親近么。”當下雙手一搓,污穢的泥屑在掌心泛起一片,看得那個邙山派的弟子也不禁皺了雙眉。
  葉慕華素來好洁,但為了試探對方的虛實,卻是不敢皺眉,大大方方的便与金逐流握手,心中想道:“你戲弄我,我且教你吃多少苦頭。”
  葉慕華逐漸加掌力,只覺對方毫不運勁相抗,他加到了八九分,對方仍是神色自如,臉上笑嘻嘻的,似乎根本不知道葉慕華是在試探他的本領。葉慕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以我現在所使的掌力已是足以開碑裂石,怎的是小叫化還是毫不感覺的樣子?”當下一發狠把全身气力都使了出來,而且是專傷奇經八脈的大乘般若掌力。
  大乘般若掌力剛猛無比,但說也奇怪,這股掌力發了出來!竟似把一塊石頭投入海中,對大海固然無損,而且也仍然是難測大海的深淺。葉慕華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心道:“恐怕要我的師父才能試出他的虛實了。”心念未已,忽覺一陣頭暈。這并不是金逐流運勁反擊所致,而是因為大乘般若掌力甚傷真气,葉慕華把全身气力都使了出來,身体自是不免有疲軟虛弱的反應。
  葉慕華連忙放開了手,說道:“金朋友武功深不可測,佩服,佩服!”他剛才稱金逐流為“金兄”碰了一個釘子,一時想不到适當的稱呼,遂依江湖上對陌生人的普通稱謂,叫他一聲“金朋友”。
  不料,金逐流又是雙眼一翻,似乎又想發脾气的樣子,但只是瞬息之間,他又恢复了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態度,笑道:“你居然肯和我這樣肮髒的小叫化做朋友,難得,難得!好,你既然肯以朋友待我,我也愿意把你當作我的朋友了。葉朋友,你不必客气,你的武功也很不錯呀。”葉慕華道:“還得請金朋友指點指點。”
  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我本來也可以指點你的,但你既然有江海天指點,那也就用不著我了。”此言一出,秦元浩大惊失色。江家的門客听他說得如此之不客气,而風直呼江海天之名,也都不禁面有怒容。但葉慕華卻是并不動怒,心中想道:“這小叫化一定大有來歷,且待他進去之后,我去稟明師父,一定可以查知他的底細。”
  金逐流一笑之后,接著又道:“我說你的武功不錯,這可不是客气。你是帶藝投師的吧?”葉慕華道:“不錯。”金逐流道:“你的大乘般若掌力開頭練得不對,這門功夫并非單純以霸道為主的。大約你跟了江海天几年,這才逐漸改正過來。但火候未到,因此就顯得駁雜不純。你以后對本門武功,還須苦學勤練!不過話說回來,你只跟江海天几年,就練到如此境界,也确實是很難得了!”
  這番話說得更不客气,簡直是長輩教訓后輩的口吻,可是葉慕華听進耳中,卻是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佩服,金逐流指出他的缺點不但說得十分中肯,而且也正是江海天不久之前對葉慕華說過的。
  葉慕華好生駭异,心里想道:“我是在除掉葉凌風那賊子之后,才拜姑父為師的,此事知者甚多。這小叫化說得出我是帶藝技師,不足為奇。但奇就奇在他怎么知道我的練功秘密?連我自己也是還是最近才察覺的毛病他也看得出來?苦非對本門的內功心法深有造詣,焉能如此洞若觀火?此事可真是邪門。”
  金逐流道:“你肯和我做朋友,想必可以讓我白吃一頓了吧?吃飽了我再与你談論武功。”葉慕華道:“金朋友光臨,我們是求也求不到的。請進!請進!”
  江家賀客如云,成名的武林人物不知多少。秦元浩是個初出茅廬的武當弟子,混在賀客之中,誰也不注意他。但金逐流可不同了,滿堂賀客雖然沒有一個人認得他,但對這么一個怪模樣的小叫化,卻是無人不加注視,感到惊奇。
  葉慕華道:“秦少俠,你可要和令兄相見么?”秦元浩說道:“葉兄不用費神,小弟自會找池。葉兄招待別的貴客吧。”金逐流道:“他怕他的哥哥,要席散之后才敢見他哥哥的,但和他哥哥同來的那兩個人,倒不妨讓我先見一見。”
  葉慕華道:“好,我替你去找他們。”心里暗暗奇怪,“這小叫化又怎么知道秦元浩是和兩個人同來的?照秦元浩的說法,連他的弟弟也不應該知道的嘛。嗯,這次來的武當弟子也真特別,兄弟二人各走各的,而又各自帶來了一個武功极高、來歷不明的人物!這個小叫化又要比剛才秦元浩帶來的那個漢子更為奇怪!”
  原來文胜中、文道庄和封子超來的時候,也是葉慕華接待的。文胜中持有請帖,冒充秦元浩的身份;他的父親文道庄,世叔封子超則冒充是他的朋友。文胜中有請帖,葉慕華對他的身份自是毫不怀疑,因此也就用不著試探他的武功路數。對文道庄,封子超二人,葉慕華則曾經試探,如同試探金逐流一樣,也是藉握手為禮來試探的。封子超也還罷了,文道庄的功力可是非同小可,他一試之下,虎口給文道庄暗運三象神功震得隱隱作痛,也是像試探金逐流一樣,試探不出文道庄的來歷。
  葉慕華正要去找封子超与文道庄,李光夏走來說道:“大師哥,師父找你去陪客。二師哥和師姐就要出來敬酒了。”葉慕華道:“好,我等一會就去。夏弟,你替我陪這兩位貴客。”秦元浩道:“葉兄請便。我也并不急于就見他們。”秦元浩只是想讓封子超看見他,可不愿意惊師動眾。
  江家因為賀客眾多,乃是分批入席的。秦元浩來得遲,此時宇文雄与江曉芙已經拜過了堂,第一輪的酒席也早已開了。
  葉慕華道:“兩位請先用茶點,待會儿入席。”金逐流笑道:“好,先吃點心,再嘗盛宴,吃一頓等于吃兩頓,對我這小叫化正是得其所哉。葉朋友,你只管請便,我吃東西是不用人招待的。”
  酒席設在花園,花園兩邊是長廊,未入席的賀客就在長廊喝茶,既可賞花,又可看熱鬧,秦元浩把眼四望,但見滿園子里鬧哄哄的,一時間哪里能夠發現封、文等人。
  此時各席賀客都已坐走,唯有主家那一席尚未排好座位。這一席按照習慣乃是兩家的長輩,以及至親好友与主家所認為的貴賓坐的。男家的宇文雄父母早喪,并無親屬。女家的長輩也只是江海天夫婦二人,江海天的父親江南前年已去世了。葉慕華与耿秀鳳早已成婚,他們二人以師兄師嫂的身份也坐在主家一席,兼作陪客。另外還有六個座位卻是煞費安排。江海天交游遍天下,賀客中成名的人物不可胜數,邀請這個不邀請那個就難免有厚此薄彼之嫌。
  江海天先請了丐幫的幫主仲長統和峨嵋派的一陽子入座。仲長統在賀客中輩份最高,丐幫与江家的淵源又极深厚,江海天請他与自己同席,自是無人閒話,一陽子是峨嵋派上輩長老金光大帥的俗家弟子,現任峨嵋掌門閒云長老的師弟,除了仲長統之外,就數他的輩份最尊了,是以江海天將他當作貴賓。但請了這兩個人之后,還有四個空位卻不知請誰來坐才好。
  谷中蓮笑道:“你累來喜歡后起之秀,何不清几位少年英杰一同入席,也好讓他們晚一輩的交交朋友。”江海天得妻子一言提醒,笑道:“不錯。就請唐大俠過來。”江海天所請的這個少年乃是天山派掌門唐經天的儿子唐加源。唐加源的輩份倒是很高,与江海天屬于同輩,不過年紀只有十多歲。在許許多多的成名人物之中,他也還是被認為“后起之秀”的。
  唐加源坐上主家席上,還有三個空位,江海天想了一想,笑道:“武當派的掌門雷震子有封信給我,推荐他的得意弟子秦元浩給我相識,听說他已經來了,還有兩位和他同來的朋友,就請他們人都坐上來吧。”
  江海天突然想到這樣安排,除了他著重雷震子的交情与及喜愛后輩的心理之外,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因為他己所得葉慕華的稟報,知道与“秦元浩”同來的兩個朋友之中,有一個人武功极高,但卻無人認得他是誰。文道庄是經過改容易貌的,而且他不到中原也已有二十年了,是以在賀客中雖有几人二十年前曾見過他,亦已不認得他了。故此江海天想請這人過來一見。至于封子超則是陪襯的,既然是与秦元浩同來,也就不能不請他了。
  文道庄听得江海天要請他同席,這是他事先沒有料到的,不禁大吃一惊。但轉念一想,不來也已來了,此時若然逃跑,更惹嫌疑,而且坐上主家的席位,可以有更多的机會偷襲,于是把心一橫,便站了起來,神色自如地笑道:“這怎么敢當,江大俠太客气了。”
  葉慕華走到他們原來所坐的那席說道。”云先生、秦少俠,兩位是第一次光臨的貴客,奉家師之命,請兩位上坐。咦,還有一位風先生呢?”文道庄、封子超都是用的假名,取了一個同音的姓。文道庄自認姓“云”,封子超則認姓“風”。
  文道庄是老奸巨滑,心內吃惊,神色絲毫不露。文胜中卻不禁露出張皇失措的神色,尤其當他一看不見了封子超的時候,更是吃惊。
  文道庄也不知封子超何往,急中生智,說道:“風先生肚子有點不大舒服,叫我們不必等他,嘿,嘿,他恐怕是、恐怕是……”皺皺眉頭,笑了一笑,暗示他是怕說出“如廁”二字,太過不雅。
  葉慕華道:“好,那么兩位請先上座。”文胜中道:“我是未入流的小輩,江大俠如此客气,我是更不敢當。我,找不如去照料風先生吧。”葉慕華道:“家師正是想請小一輩的少年豪杰与天下英雄相識,這是家師的一番美意,請秦少俠不必推辭了,至于風先生嘛,我叫人去找他就是,風先生也不是什么大病,秦少俠無須擔憂。我們這里也有人照料他的。”
  文道庄暗暗踢了儿子一下,示意叫他鎮定,說道:“既然是主人家一番美意,咱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于是兩父子就在葉慕華帶引之下,過去与江海天相見。
  江海天道:“秦世兄,令師与我有二三十年的交情,我知道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你來到這儿,我把你當作子侄一般,你用不著拘束不安。好,你們兩位一個是天山派的后起之秀,一個是武當門下的少年英杰,你們兩人坐在一起,親近親近。”把文胜中的座位安排在天山派少掌門唐加源的旁邊。
  文道庄的改容易貌之術十分巧妙,江海天和他隔別了二十年,果然認不出他,說道:“云先生遠來,江某有失遠迎。不知云先生与水云庄的云庄主可是本家?”文道庄含糊答道:“不是。我只因仰慕江大俠的大名,難得有此机會,秦世兄邀我來,我也就不請自來了。”
  江海天早已听得葉慕華的稟報,說是此人武功极高,但他以主人并兼武學大宗師的身份,卻是不便親自出手試他。不過,江海天听了他的話,也不覺起了一點怀疑。
  正是:
           只見貴賓虛位待,誰知卻是對頭來。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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