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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傾國傾城難与遇 樂山樂水易忘歸


  金逐流打翻了那個漢子,雙腿一夾,胯下的駿馬飛一般的跑過去。高大成起初以為金逐流是和他一伙的黑道中人,都是來追捕這個女子的,故而雖然知道后面多了一騎,卻也不以為意,此時見前面那個漢子落馬,方始大吃一惊,連忙回過頭來。
  金逐流喝道:“好呀,你們真是賊性不改,又在這里欺負女子!”快馬赶上,提起那個玄鐵匣子便是一砸。
  高大成舉起狼牙棒招架,“鐺”的一聲,狠牙棒斷為兩截,高大成虎口流血,嚇得魄散魂飛,拔轉馬頭,慌忙逃跑。
  杜大業雙鉤揮舞,斜刺竄出。金逐流喝道:“你也不是好東西。多少挂個彩吧!”一提馬僵,那匹“照夜獅子”一跳數丈,金逐流唰的一劍便刺過去,杜大業俯鞍而逃,雙鉤護頭,劍光過杜,一對鉤護手都給削斷,肩頭給劍尖划開了一道傷口,幸而未給刺著頭顱。
  封妙嫦又惊又喜,叫道:“你,你不是那小,小——”金逐流那次与秦元浩同到封家,是作小叫化打扮的,但現在卻是以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出現,故而“小叫化”這三個字到了封妙嫦的唇邊,只是吐出了一個“小”字,就停止了。
  金逐流笑道:“不錯,我就是和秦元浩同在一起的那個小叫化。他們為什么追你?”
  封妙嫦道:“我不知道,恩公高姓大名?”
  金逐流笑道:“我姓金,名逐流,我不喜歡別人向我稱‘老’,把我叫得好像是六七十歲的老頭儿了。你最好還是叫我小叫化。”
  說罷,把那漢子一把提了起來,舉掌在他背心一拍,喝道:“你們為什么要欺侮封姑娘,說!”
  那漢子听得一個“封”字,面露喜色,說道:“封姑娘,令尊的大名可是子超二字?”
  封妙嫦眉頭一皺,說道:“你識得我的爹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那漢子哈哈笑道:“這真是大水沖倒了龍王廟,自家人認不得自家人了。我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了,以前他做大內侍衛的時候,我在冀北道上干沒本錢的生意,多蒙他的照料,從來沒有失過手。剛才我已經看出你的劍法,果然你真是他的女儿。”原來這人以前做獨腳大盜,封子超是他的靠山,他搶劫所得,要分一半給封子超。封子超再給他打點官府,故而他的本領雖然不是很高,如得以橫行無阻,從未受捕。
  這人以為金逐流也一定是和封子超有關系的晚輩,所以急急忙忙的便套交情。哪知金逐流雙服一翻,喝道:“休要羅唆,快說!你們追她,到底是為了何事?”
  那人賠笑說道:“這是一個誤會,誤會,有好几個幫會的舵主,送賀禮上京給薩總管祝壽,不料在路上先后給一個女子搶了。這女子神出鬼沒,沒人和她朝過相。所以青龍幫的幫主高大成發下了綠林帖,請道上的朋友幫幫忙,四處搜查這個女子。凡是形跡可疑的江湖女子都不放過,所以,所以……”
  封妙嫦道:“哦,原來你們以為我是那個女子?”
  那漢子道:“薩總管是令尊的老上司,侄女怎會搶他的禮物。這都怪我們看走了眼,得罪了侄女了。”
  封妙嫦冷笑道:“我只恨我沒有那女子的本領,我倘若有她的本領,我也會搶的。”
  那漢子吃了一惊,想不到封妙嫦竟會如此說話。一時間不知說些什么才好。
  金逐流道:“六合幫也接了綠林帖嗎?”
  那漢子一听金逐流這樣發問,就知金逐流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心里稍稍輕松,赶忙便答:“六合幫是江湖幫會之首,高大成怎能隨便差一個人把綠林帖發給史幫主?不過六合幫的四大香主卻是极重江湖義气,知道了這件事情,都自告奮勇的參加。高大成正因為事情緊急,來不及向史幫主請示而有所憂慮,憂慮史幫主怪他擅發綠林帖而興師問免得他手下的香主幫忙。這問題就迎刃而解了。”這人見金逐流問得“在行”,只道他和六合幫多少也有點關系,故而不厭其詳地回答。卻不知金逐流只是想查問史紅英,他已經猜想得到,搶那些幫會禮物的女子一定是史紅英無疑,如今他只是多方“求證”而已。
  金逐流道:“那四個香主也要去追捕這個女子,他們難道就沒有一點害怕?”
  那漢子怔了一怔,心想:“這小子好像知道許多事情,一定是和六令幫有關系的了。”于是說道:“那四位香主答應拔刀相助之時,是曾提出一個條件,只許活擒,決不能傷害那個女子。我們都不知道是什么緣故。金公子這樣問,想必知道內里情由?”
  金逐流道:“我當然知道,但我不告訴你!”
  那漢子甚是尷尬,忙又賠笑說道:“是,是,涉及六合幫的隱情,小人自是不配知道。金公子還有什么要問的么?小人可以走了吧?”口,
  」
  金逐流道:“不能!”
  那漢子大吃一惊,說道:“請公子看在封子超和六合幫的份上,咱們總是自己人吧?”
  全逐流道:“我看在封子超和史白都的份上,賞你兩巴掌!”那漢子大惊失色,一個“饒’字未曾叫得出來,金逐流啪啪兩掌已是打了下去,那漢子登時變作了一團爛泥似地倒在地上。
  金逐流笑道:“死罪饒了,活罪難饒。你好好的在這里躺吧,十二時辰之后。穴道自解。”那雙子給金逐流用重手法點了穴道,早已暈過去了。
  封妙嫦說道:“金大俠,你廢了他的武功?”
  金逐流道:“不錯。他的琵琶骨已經給我捏碎,今后是再也不能作惡的了。他的這匹坐騎雖然比不上史白都的‘照夜獅子’也是難得的駿馬,你就要了他這匹坐騎吧。”
  這匹馬正在山坡上吃草,金逐流剛要上去把它牽下來,忽听得蹄聲得得,道上又來了兩騎快馬,這兩個人正是名列六合幫中四大香主的圓海和焦磊。
  圓海遠遠地看見了封妙嫦,“咦”的一聲叫起來道:“這個雌儿可不是咱們的史大小姐呀,他們恐怕是追錯人了!”焦磊道:“奇怪,高幫主和杜幫主他們哪里去了?”
  圓海是個貪花好色的酒肉和尚,見卦妙嫦長得漂亮,說道:“管這雌儿是誰,先捉了她再說。”他的一對眼睛只顧盯著判妙嫦,焦磊先發現了山坡上的金逐流。
  焦磊大吃一惊,叫道:“不好!”圓海尚未知死活,說道:“什么不好?”焦磊急聲說道:“你看看,好像是姓金的那小子!”
  金逐流哈哈一笑,回過頭來,說道:“你居然還認得我這個叫化么?高大成、杜大業都是膿包,一打就跑,我正嫌打得不過癮呢,你們來得正好!”
  全逐流轉身的時候,早已在山坡上拾起十几塊碎石子,大笑聲中,石子雨點般地飛出去。
  圓海、焦磊名列四大香主,武功卻是与其他兩位香主相差頗遠,他們又都是給金逐流打得怕了的,此時突然碰見了金逐流,如何還敢和他交手。
  焦磊幸虧是先看見金逐流,早已勒住馬頭,金逐流一轉身,他立即拔馬便跑,沒給石頭打著。
  圓海可倒楣了,他是跑到距离封妙嫦十丈之內才看見金逐流的。金逐流的石子打來,圓海舞起戒刀防身,但光頭上仍然是著了一顆石子,打得他頭破血流。他在快活林時曾經給金逐流打穿他的光頭,如今又吃了同樣的虧。
  圓海飛馬奔逃,气得大叫道:“好小子,有膽的你敢追來么。”他是想把金逐流引去見董十三娘和青符,卻不知他的這兩個同伴也是剛剛吃過金逐流的虧。
  全逐流笑道:“董十三娘正等著你這位大和尚給她倒洗腳水呢,我可沒有這個興趣奉陪。”
  焦磊是不想招惹金逐流的,見金逐流沒有追來,放下了心,說道:“這小子倒是風流得緊!”
  圓海又羡又妒,哼了一聲,說道:“這臭小子也太可惡了,才騙了咱們幫主的妹妹,如今又鉤上了這個雌儿。要是給幫主知道,不气死他才怪!你想想看:“賠了夫人又折兵,已經是倒楣透頂了。咱們的幫主給這臭小子盜了玄鐵,騙了妹子,這臭小子還不肯要他的妹子做夫人呢!”
  焦磊笑道:“我只怕幫主不知道這件事情,知道了那倒好了。依我看來,幫主固然是要生气的,但也不見得就不會暗暗歡喜吧?”
  圓海恍然大悟,說道:“對!對!咱們向幫主告發倒也是功勞一件!”
  封妙嫦听了他們的污言穢語,气得柳眉倒堅,又羞又惱。但亦是無可奈何,圓海和焦磊此時已經是跑得連背影也不見了。
  金逐流把那匹馬牽下山坡,交給了封妙嫦,說道:“狗嘴里不長象牙,這兩個狗東西亂嚼舌頭,理它作甚?”金逐流是個洒脫的人,這兩個人的胡言亂語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不過,他也有點擔憂,听這兩個人的口气,分明是要挑撥是非,离間他和史紅英的了。
  封妙嫦道:“金大俠,你上哪儿?”原來她受了這兩個人的嘲笑,倒是犯了一點心事,若是和金逐流同行,恐怕會招惹更多的閒話;若不和他同行,又怕再碰上不測的災禍。
  金逐流笑道:“你惦記著秦元浩吧?”
  封妙嫦面上一紅,說道:“金大俠說笑了。”
  金逐流一本正經地說道:“不,不。我雖然喜歡開玩笑,這次可不是和你說笑的。你非給我面子不行!”
  封妙嫦莫名其妙,不覺問道:“什么面子?恩公,你救了我的性命,有話吩咐就是,有話還用得這樣客气嗎?”
  金逐流這才哈哈笑道:“好,有你這句說話,這件事你就一定要听我的了。這件事我雖然未先征求你的同意,但我想你也一定愿意的。”
  封妙嫦嫦惊疑不定,問道:“到底是什么事?”
  金逐流道:“我給你做了媒了,你爹爹已然答允,只能把你許給秦元浩,決不會逼你另婚他人了!”
  封妙嫦滿面通紅,金逐流嚷道:“喂,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呀?”
  封妙嫦低聲說道:“你在哪儿遇上我的爹爹?”
  金逐流笑道:“好,你不反對,那就是同意了。你的爹爹正從這一條路來,你的馬快,跑回去用不到半天工夫,一定可以在路上遇見他。”這才把昨日与她爹爹相遇硬做成了媒的經過告訴了她。
  封妙嫦臉泛桃花,又羞又喜,心里想道:“爹爹經他一嚇,若然從此改邪歸正,那倒是一件好事。但我爹爹雖然答允了這門親事,秦元浩卻是名門正派的弟子,怎知他的師門長輩點不點頭?”
  金逐流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笑道:“秦元浩的師父是我的晚輩,我做的大媒,他的師父不點頭世得點頭,你放心吧。”
  封妙嫦面紅過耳,說道:“恩公取笑。”
  金逐流面孔一板,說道:“不對,不對,你怎么稱我恩公?元浩的師父雖然是我晚輩,但我和元浩卻是平輩論交的,什么‘恩公’呀‘大俠’呀,這么一叫,豈不是反而顯得生疏了。我給你做這個媒,你已經同意了,那么你就是我的嫂子了,你應該叫我大哥才對。”說罷哈哈大笑。
  封妙嫦跨上馬背,低了頭不知說些什么話好。金逐流說道:“你爹爹和那些人是相識的,你見著了爹爹,就不用害怕那些人和你為難了。不過,我卻想你勸勸你的爹爹,還是回徂徠山的好,不要再進京巴結權貴了。”金逐流剛剛開過玩笑,但現在說的卻又是十分正經的說話,把封妙嫦弄得啼笑皆非,心里又不能不感激他。
  封妙嫦嫦襝衽一禮,說道:“金大哥,你對我們父女的好意,我一生感激不盡,我一定勸家父听從大哥的話。”
  金逐流笑道:“你又來客气了。好,那么咱們就各奔前程吧。待你和元浩成親之時,我再來喝你的喜酒。”
  金逐流做了這件得意的事情,哈哈大笑,上馬而去。
  一路上金逐流處處留心,打听史紅英的消息。可是直到他抵達都門之日,仍然找不到一點線索。金逐流心里想道:“搶劫那几個幫會送給薩福鼎的禮物的女子除了紅英還有誰?她既然搶了那些人的禮物,想來也必定是會來赴這趟熱鬧的了,我到了京中,再想法尋訪她就是。”
  金逐流的馬快,提早到了北京,距离薩福鼎的壽期還有四日之多。金逐流記著師兄“膽大心細”的教訓,想道:“我這是第一次進京,京中高手如云,我雖然不怕,也還是謹慎一點的好。六合幫耳目甚多,和江湖各大幫會又有聯絡,我騎著他們幫主的馬,若是投宿客店,只怕會給人認得,還是找一個与師門有淵源的前輩作居停主人吧。”可是他想來想去,卻想不到有合适的居停主人。
  金逐流的父執都是各派掌門,要不然就是抗清的前輩英雄,這些人死的死了,隱的隱了,還活著的也不會住在京都。
  最后金逐流才想起了一個人來,這個人和他并無師門淵源,不過也有點間接的關系。這人是震遠鏢局早已退休了的老鏢頭戴均。
  戴均是金逐流師侄宇文雄的父執,宇文雄的父親宇文朗和戴均在震遠鏢局同事多年,宇文雄就是在鏢局長大的,戴均將他當作子侄般看待。十二年前,宇文朗走鏢遼東被大盜尉遲遲所劫,家產全部變賣尚不足賠償,郁郁而沒。震遠鏢局也因此倒閉。宇文雄多虧戴均照顧,才幸免凍餒。后來宇文雄投入江海天門下,与尉遲炯化解了這段冤仇,尉遲炯賠償鏢局預失,震遠鏢局才得重開。但尉遲炯那次也因入京辦理此事,被江海天的叛徒葉凌風所賣,途中被捕,打入大牢。后來惹出了极大風波,江海天、宇文雄先行入京,大鬧天牢,才把尉遲炯救了出來。那次劫牢,得戴均的幫忙也很是不少。(事詳《風雷震九州》)
  全逐流想起此人,心道:“師兄曾說此老古道熱腸,不愧為前輩楷模。宇文雄也曾托我問候他。我何不就去叨扰他,想來他不會嫌我麻煩他的。”
  金逐流有宇文雄給他的地址,于是立即備辦拜貼,去找戴均,到了戴家,只有大門緊閉,金逐流敲了几次門,才見一個中年漢子出來,這人看了一看金逐流和他的那匹駿馬,臉上露出詫异之色,問道:“你找誰呀?”
  金逐流遞上拜帖,說道:“我是宇文雄的師叔,請問戴老前輩在不在家?”
  金逐流的年紀比宇文雄小,那人听了更是吃惊,心里想道:“宇文雄哪里來的這個師叔?”
  金逐流笑道:“你不相信我是宇文雄的師叔吧?請讓我進去向戴老前輩面陳一切,你就明白了。”心想:“戴老前輩古道熱腸,最為喜客。怎的他的家人對遠道而來的客人卻這么冷淡,接了拜帖,也不請我進去?在門口站著,怎方便說話?”
  心念未已,那人忽地將拜匣交回給金逐流,淡淡說道:“家父早已去世,閣下遠道來訪,情誼可感,在下謹代先父拜謝。拜帖我可是不敢收了。”言罷一揖,竟是有送客之事。
  金逐流大吃了一惊,說道:“戴老前輩几時死的?”
  那漢子道:“家父逝世,已是一月有多。”
  金逐流說道:“我受了江師兄之托,特來拜候令尊,宇文師侄也曾再三請我代為向令尊致敬。不料他老人家己然仙逝。請容我到靈前行一個禮,代師兄師侄略盡心事。”
  金逐流打出江海天的旗號,那漢子心里想道:“不管他是真是假,他如今是代江大俠行禮,這卻是難以推辭的了。”于是只好請金逐流進去,打定了主意:“宁可冒一冒給他窺探虛實的危險,待他走后,再設法打听他的來歷。”
  金逐流走進靈堂,只見果然是有一個新漆的靈牌,大書“戴公宜之牌位”。“宜之”是戴均的字,金逐流心想:“這可真是來得太不巧了,本以為可以找得一個居停主人的,誰知如今卻是來拜他的牌位。”
  這漢子站在一旁答札,金逐流行過禮后,他仍然在一旁站立,不過改了個方向,臉朝著門,擺出來的姿態,當然是要送客的意思了。金逐流卻不理他,大馬金刀的一屁股就坐在椅上。
  這漢子沒法,只好坐下來和金逐流說話。互通姓名,金逐流這才知道他名叫戴謨,是戴均的長子,他還有一個弟弟名叫戴酚,不在家中。
  金逐流不待他盤問,自動的告訴了他自己的來歷。戴謨听說他是金世遺的儿子,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想道:“金大俠遁跡海外,二十年來音況響絕,究竟有沒有儿子,也無人知道。怎知此人是不是假冒?”要知當時交通阻塞,金逐流与江海天師兄弟相認的事,消息尚未傳到北京。
  戴謨又問了一些有關江海天和宇文雄的事情,有的金逐流知道,有的他卻不知,因為他在江家只是住了一天,所知的當然還沒有戴謨之多了。
  戴謨固然感到怀疑,金逐流也是覺得有點古怪,心里想道:“他的父親死了,為何他卻好似并不怎樣悲戚?按照常理,客人來吊喪,孝子總應該談一談死者的得病原由以及死者的生前死后等等,但他這個孝子,卻只顧盤問客人,雖說江湖中人不拘俗禮,卻也未免太不依禮了。”
  在他們說話之時,靈堂后面隱隱有腳步的聲息,聲音极微,金逐流一听就知此人是輕功甚高,他走出來是不愿意給客人發覺的。“何以他要在暗中窺探我呢?”金逐流心想。越想就愈覺得事有蹊蹺了。
  金逐流見主人殊無留客之意,心里想道:“戴均古道熱腸,他的儿子卻是毫無父風,罷、罷,他既然如此慢客,我又何必賴在這儿?”于是起立告辭。
  戴謨說道:“金兄請再坐一會。”進入后堂,過了片刻,和一個老家人出來,這老家人捧著一個托盤,盤里有一錠五十兩重的大元寶。”
  戴謨說道:“金兄遠道而來,多蒙吊唁,尤以為報,一點點程儀,請金兄哂納。”
  金逐流心中大怒:“豈有此理,他竟然當我是打秋風的來了。”當下不動聲色,把那錠元寶拿了起來,哈哈一笑,說道:“小可雖是窮酸,尚不至于要靠打秋風來過日子,尊府厚賜,不敢領受。”說罷,把那錠元寶放回托盤,元寶本來是兩頭翹起的,給他掌力一搓,已是卷了起來,變成了棒形的長條。
  那老家人卻又把元寶拿了起來,緩緩說道:“金相公,你生气不打緊,卻累我也要多費气力了。這錠元寶不恢复原狀,可是不便使用的呀!”說話之時,雙手把那錠元寶拉開,搓搓捏捏,片刻間果然就恢复了原狀。把元寶卷成長條還比較容易,慚复原狀更難,顯然這“老家人”的內力是只有在金逐流之上,決不在金逐流之下了。
  金逐流本來是要走的,突然見“老家人”露出這手功夫,不由得大吃一惊,連忙止步,拱手說道:“不敢請教老英雄高姓大名。”此時金逐流當然知道他絕不會是一個普通的“老家人”了。
  那“老家人”不先回答,卻伸出手來,說道:“金少俠,老朽今日得与你相見,真是高興非常。”金逐流知道他是要來試自己的功夫,暗中戒備,和他相握。
  不料這“老家人”卻只是普通的握手,并沒有使上內力。不過在握手之時,他的手指摸了一摸金逐流所戴的那只玉戒。這只玉戒是海底寒玉做的,金逐流今天來拜候戴均,特地將它戴上。
  玉戒触指生寒,“老家人”把手縮回,哈哈笑道:“金兄果然是金大俠的公子,老朽就是戴均。”原來戴均雖然算不得是金世遺的朋友,但當年金世遺与孟神通在嵩山少林寺外面的千障坪比武之時,他也是在場的一千多個武林人物之一。他認得金世遺,金世遺不認得他。金世遺有喬北溟所留下的玉弓玉箭,他也都是知道的。
  金逐流呆了一呆,陡然省覺,心道:“不錯,在他的家里,除了戴均,還有何人有此功力。”
  戴謨連忙過來賠罪,笑道:“金兄,你莫見怪,咱們初次相會,我不能不請家父試你一試。”
  金逐流喜出望外,笑道:“我是來得冒昧了些,但不知名前輩龍馬精神卻何以、何以……”
  戴均笑道:“老弟不必為我忌諱一個死字,我今年已是六十有多,雖然這几根老骨還算硬朗,但也是行將就木的了。不過,我這次假死,卻是不得已而為之,說來話長,請老弟里面坐,咱們慢慢再談。”
  內堂早已擺了酒食,戴均請金遂流就座之后,說道:“老弟,你是宇文雄的師叔,咱們就是自己人一般了。你不要另找客店了,就在這里住下吧。來,來,來!先喝三杯,替你洗塵。”
  金逐流心道:“此老果然是豪爽喜客,名不虛傳。于是說道:“實不相瞞,我正是要來打扰你的。”說罷,哈哈大笑。
  戴謨道:“听說宇文雄已完婚了,老弟可有去喝他這杯喜酒?”金逐流道:“我那天剛好赶上,還鬧了一點不大不小的風波呢。”這才把師兄弟相認的經過告訴戴均父子。
  戴謨又問道:“林道軒和李光夏這兩個孩子我也很是惦記,想來他們都已長大成人了,現在還在江家么?”金逐流道:“是呀,他們的年紀不過比我小一二歲,都已長大成人了。不過,現在他們已是不在江家,而是跟了上官泰到西星去了。這件事也主是發生在宇文雄成親的那一天,上官泰匆匆赶到,帶來了竺尚父受人暗算的消息,西星已經給清兵奪去。因此江師兄派了葉慕華師侄前往西星相助他們,林、李兩位師侄隨行。第二天就走了。他們除了給他們的大師兄作助手之外,到西星去另外還有一個原因……”
  戴均拈須笑道,“可也是去完婚么。”金逐流道:“正是。林師侄訂的親是上官泰的女儿,李師侄訂的親是竺尚父的女儿。竺尚父不能夠把女儿送來,他們只好前往就親了。這兩個孩子得一到師兄的允許,准他們往西星就親。歡喜得不得了。”
  金逐流娓娓道來,怦然一派小師叔的身份。戴均不禁笑道。“金老弟,你的師侄都成親了,你自己呢?有了合适的人家沒有?”戴謨笑道:“爹爹,你是想要為金少俠作媒人么?只怕金少俠是用不著你操這個心的。”
  金逐流想起了史紅英來,臉上一紅,說道:“我爹四十歲才娶我媽,我才不過二十歲呢。咱們說正經的,對啦,宇文師侄成婚,你老想己收到了請帖吧?那天不見你老到來,大家都很失望。”
  戴均笑道:“我那時正在裝死,死人怎能赶去赴宴?好,你一定是急著要知道原因的,現在我就告訴你吧。”
  戴均喝了一杯酒,說道:“這件事正是和你這三位師侄有點關聯的。那年宇文雄到北京來,給震遠鏢局的一個鏢頭知道消息,這鏢頭名叫丁固,是和官府勾結的,宇文雄也不知道。丁固將他誘到陶然亭,伏兵忽出,幸虧我和李光夏及時來到,是我一掌未斃了丁固,大家才逃了出來。可是林道軒在客店給他們的人捉去了。后來直到你的江師兄大劫天牢,救尉遲炯,這才把林道軒也救了出來。”(事詳《風雷震九州》)金逐流道:“這件事我听得師兄說過,不過沒有老的輩說得這樣詳細。”
  戴均接著說道:“丁固有個儿子名叫丁彭,他父親給我擊斃之后,他怕我加害于他,連忙跑出北京。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其實我殺丁固,那也是迫于無奈,殺一個曾經和自己共事多年的人,雖然這人已是坏到無可救藥,畢竟也還是有點痛心。而且父親是父親,儿子是儿子,我又怎會胡亂去加害丁固的儿子呢?”
  戴謨笑道,“爹爹,你不要只是發議論了,快把事實告訴金少俠吧。”
  戴均說道:“丁彭逃出北京之后,前兩年加入了六合幫,幫主名史白都,武功听說极為了得,丁彭在他手下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頭目,但雖然不得重用,卻也算得是史白都的一個親信。”
  金逐流道:“史白都這個人我知道。前几天我才和他交過手。他的武功的确很強,不過依我看來,卻也未免就胜得過戴老前輩。”
  戴均說道:“這么說來,金老弟想必也知道了大內總管薩福鼎過几天就要做六十大壽吧?”
  金逐流道:“是。史白都要來給薩福鼎賀壽,我早就知道了。”
  戴均說道:“史白都這次入京,六合幫中的重要人物都會跟他來的。這丁彭雖然未能名列他們幫中的四大香主,卻也是他親信之一。我听得風聲,丁彭揚言要報父仇,很可能趁此机會,跟史白都回來。”
  金逐流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老伯乃是為了避仇,故此偽稱身死,假設靈堂。其實老伯是無須如此忍辱、示弱的。即使是這個丁彭請得動史白都來幫他報仇,咱們也可以和他打上一架呵!”
  戴均歎口气道:“我已經老了,打得過打不過史白都那是另外一回事,在我已是沒有江湖爭胜的雄心了。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又何必無端端的和六合幫再結梁子呢。我就是因為這樣想,所以想來想去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金逐流道:“如果他們不肯相信呢?”戴均笑道:“我纏綿病塌之時,震遠鏢局的舊人差不多都來探過我的病;出喪之日,他們也曾來給我扶棺。當然我的病是假的,尸体也是假的,棺材里放的不過是几塊石頭。但我不說穿,卻怎會有人知道我是弄假?”金逐流歎道:“老前輩為了息事宁人,也當真是煞費苦心了。”
  戴均道:“丁彭回來,一定先向震遠鏢局的舊人探听我的消息,他們异口同聲地說我死了,他還能夠不相信嗎?俗語說一死百了,丁彭看見了我的靈牌,他還能將我怎樣?”
  金逐流道:“如果他還是不肯善罷甘休,要向戴大哥報仇呢。”
  戴均道:“史白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他只能和我交手,絕不會欺負我的儿子,這是可以斷言的。”金逐流問的是丁彭,截均答的卻是史白都,看似答非所問,其實已是解除了金逐流心中的顧慮。要知戴均的兩個儿子本領部很不弱,只要史白都不出手,丁彭怎敢向他們挑釁。
  金逐流笑道:“倘若史白部來了,我又恰巧不在這儿的話,這匹馬可不能讓他看見。”戴均道:“我會小心的了。這匹馬我可以寄放鄰家,隔鄰張家,不是武林中人,但卻是我几十年的老朋友,可以信托得下的。金老弟,你這次進京,可有什么事情?”
  金逐流不愿戴家父子擔憂,說道:“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我既然回國,京都總是要來玩一次的。”心想:“且待過了薩福晶的壽期之后,再告訴他們也還不遲。”金逐流是准備在那一天去大鬧壽堂的。
  戴謨笑道:“可惜我現在是孝子的身份,要留在家中守靈,如是不能賠你出去玩了。”
  載均道:“好在你從來沒有到過北京,大約沒有什么人認識你。不過,這几天三山五岳的人物來給薩福鼎賀壽的很是不少,金老弟,你的本領雖然高強,也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金逐流應了一個“是”字。但他是個閒不著的性情,第二天就抽空出去玩,一連玩了三天,京中的名胜差不多都逛過了,第四天游興勃發,心里想道:“明天就是薩福鼎的壽期,今天可得先去逛一逛万里長城才對。否則明天万一出了意外,說不定會給人打死打傷,不游覽過万里長城,豈非終身遺憾?”于是這一天絕早起來,城門一開,他就往居庸關去了。
  八達岭上的居庸關离京只有一百余里,万里長城就在那里蜿蜒而過。金逐流怕有人認出他那匹坐騎,徒步而往。一大清早,路上還沒有人行,金逐流施展絕頂輕功,不到兩個時辰,日頭剛出不久,他就已經到了八達岭。
  万里長城從嘉峪關到山海關,在叢山峻岭中,蜿蜒一万二千余里,居庸關這段通過八達岭。金逐流爬上陡峻的山崗,只見万里長城在群山之中起伏,就像一條其長無比的長蛇。居庸關城關屹立在南口北面,兩旁高山夾著一條狹小的山溝,山崗上山花爛漫,青草郁茂,好像是碧波翠浪,織成一幅美麗的圖案。這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居庸疊翠”了。
  金逐流游賞了一會,從關城西去,不遠處有一座石台叫做”云台”,全部用漢白玉砌成,刻有四大天王像,浮雕精英,神情威猛。四大無王的像間,刻著梵、藏、西夏、蒙、漢五种文字的佛經。“台頂”上還有“曼陀羅花”的浮雕,其中有無數具体而微的佛像。
  這座“云台”是中國著名的一個佛教建筑,對佛典和古代文字的研究具有很高的价值。但金逐流對佛學乃是個門外漢,只是欣賞了一會那些巧奪天工的浮雕,對上面所刻的佛經卻是毫無興趣。看了一會,也就走了。
  一路走去,總過了“五郎像”“六郎影”“穆桂英點將台”等處名胜。這一連串名胜都是北末抗遼名將楊家將的“遺跡”,其實說是“遺跡”,毋于說是民間附會的傳說,例如“穆挂英點將台”不過是一塊大石頭,穆桂英當年是否曾經在這塊石頭上點過將,誰也不知道。甚至有沒有穆桂英此人,在史書上也還找不到确證。恐怕多半是虛构出來的人物。不過,金逐流游了這几處“名胜”,心中卻是甚有感触:“傳說也好,附會也好,這總是代表了民間對抗敵英雄的景仰。”在“穆桂英點將台”下,不禁思潮起伏,低回良久。
  忽听得錚錚琮琮之聲,忽高忽低,若隱若現。金逐流知道附近有個“彈琴峽”,是由于水流音響清脆如琴音得名。金逐流心想:“果然真像琴聲。”也不怎樣留心去听。
  過了“穆桂英點將台”,到了八達岭的高處,只見在一處懸崖上鑿了“天險”二字,山勢极為險峻,万里長城就在山隘處爬過。金逐流上了城牆,縱目遠跳,只見山峰重疊,一望無盡,居庸關屹立北方,万里長城有如一條看不見首尾的長蛇在翻山越岭,關外莽莽平原似是与天邊的白云相接。金逐流披襟當風,豪情勃發,頓覺天地之大与個人之小!
  暮听得琴聲又起,金逐流吃了一惊,這次他听得清楚了,原來是真的有人彈琴,并不是水流音響。
  金逐流心道:“是誰人在万里長城之上彈琴?想來不是高人就是雅士的了。有緣相會,倒是不妨去与他結交結交。”于是尋聲覓跡,在城牆上一路走去,走到近處一看,不禁大感意外。
  在金逐流的想象中,以為這個彈琴的高人應該是個有三絡長須的隱土,誰知卻是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年輕人,至多不過比他大三兩歲而已。
  金逐流向他走去,這年輕人似是視而不見,專心注意的只是彈琴。
  金逐流的母親谷之華是呂四娘最得意的弟子,呂四娘則是明末清初大俠呂留良的女儿。因此谷之華不但得了呂四娘劍術的衣缽真傳,琴棋詩畫亦是無所不能,金逐流幼承家學,對古琴一道,雖驟未有母親的造詣,卻也是妙解音律。
  此時,這年輕人正在彈奏楚辭九歌中“湘君”的一節:“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州?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這是一對在戀愛中的男女對話,女的在問:“你有什么心事猶豫不前?為了誰把小舟擱淺在州中呢?”男的在答:“還不是為了你嗎?為了你妙麗的容顏,我乘坐走得很快的桂舟來追赶你,見了你我就不想走了。“要眇”是形容容貌妙麗,“宜腹”則足妝扮得恰到好處的意思。金逐流听了這節琴聲,眼前不禁浮現史紅英那“要眇宜修”的婷婷俏影,忍不住按拍低和。
  琴音一變,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彈的仍是楚辭,不過改為了“离騷”中的一書:“……江离与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汨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不吾与。朝搴陛之木蘭兮,夕攬州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危”是“彼在身上”的意思。“江离”是一种香草名,又名藤蕪。“辟在”是長在幽隱地方的香草,“紉”是“用線穿上”。“塞”是“拔取”。“毗”是“小山”。“宿莽”是一种能夠耐寒在冬天生長的野草。這一節“离騷”把孤臣孽子之心寄托于美人香草,慨時光之易逝,歎美人之遲暮。
  金逐流反复吟哦最后四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勾秋其代序。惟革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禁又想起了史紅英來,“不知什么時候才能与她相見?”即使是她老了,方得重逢,她在我的眼中也還是美人的。”“我所憂慮的只是一事無成的‘遲暮’之感,若只是‘美人遲暮’,那又算得了什么?”
  雖然金逐流心中的感情和這人所彈的离騷并不一樣,但這人彈得實在太好了,金逐流竟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受他感動,但覺悲從中來,難以斷絕,潸然淚下。不知不覺間已是走到這少年的身邊。少年此時方才好似發覺了金逐流的存在,但也只不過看了他一眼,依然繼續彈琴。
  琴音越發纏綿徘惻,這少年邊彈邊唱:“白駒歌已逝,伊人水一方;雜揉芳与澤,相見忍相忘?”第一句用的是詩經“白駒”篇的典故,說是他想把遠方的客人留住,把客人的白馬拴起來,可是終于還是留不住的,因此說是“白駒歌已逝”。第二句用的是詩經“蒹霞”篇的曲故,“兼茵蒼蒼,自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泅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那意思是說他所仰幕、所要道求的人儿,可望而不可即。第三句用的是楚辭“思美人”篇的典故,意思是說愛人愛了委屈,好像香花(芳)混在濁草(譯)中間。第四句是說,在這樣情勢之下,相見之后也還是互相忘掉的好,但又怎忍相忘呢?
  金逐流听得痴了,心中想道:“他這一曲竟似是為我而歌,史姑娘不是正像歌中那位受了委屈的莫人么?但卻不知他所思念的人又是誰?”
  琴普戛然而止,金逐流贊道:“彈的好琴,但人生百年,又何必自苦若是?”
  這少年看了金逐流一眼,推琴而起,說道:“你听得懂我的琴韻,想必亦是解人。愿聆雅奏。”說話雖然客气,卻也帶有几分倔傲的味道。
  金逐流也不推辭,坐了下來,接過那張方琴,放在膝上。金逐流是個識貨的人,見這琴古質斑讕,琴的一端,木頭上有火燒過的痕跡,在不識貨的人看來,這不過是一段燒焦了的爛木頭,金逐流卻知道這是一張無价之寶的古琴,在琴譜上名為“焦尾琴”。
  余逐流贊了一聲:“好琴。這大概是春秋時代的古物。”
  少年露出几分詫意,說道,“不錯。据說這張琴就是伯牙給鐘子期彈奏高山流水的那張琴。”
  金逐流笑道:“高山流水的琴韻我是彈秦不出來的,我彈的只是下里巴人之調,兄台体要取笑。”說罷,一撥琴弦,叮叮咚咚地彈了起來。
  彈到急處,恍如万馬奔騰,千軍赴敵。金逐流引吭高歌:“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琴韻歌聲,蒼涼沉郁,但如并無悲傷的味道,有几分思古的幽情,更多的卻是抒發胸中的豪气!与少年剛才所奏的纏綿徘惻之音大异其趣,但卻也是异曲同工。
  這少年道:“兄台果是知音。你既然喜歡這張琴,好,這張琴我就送給你了。”金逐流吃了一惊,說道:“如此厚禮,小弟怎受得起?”
  少年一聲長笑,說道:“場意不逢,撫凌云而且措,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漸,人生難得知音,區區一張焦尾琴何足道哉?”
  金逐流本來就是個瀟洒不羈的性格,見這少年說得豪爽,心里想道:“我若不受,倒顯得我是有世俗之見了。”于是接過古琴,笑道:“兄台雅奏,怕牙想亦不過如是,我卻不配做鐘子期呢。承以知音相許,我是既感羞愧了。兄台好意,小弟不敢推辭,只是我受了你的厚賜,卻不知如何報答了。”
  少年笑道:“你要報答么?那也容易。”指一指金逐流腰懸的長劍,說道:“吾兄佩劍獨行,想必精于劍法。我給你彈琴,你給我舞劍如何?”
  金逐流豪情頓起,說道:“我是學過几年劍術,粗淺得很。不過,我听了你的三曲琴音,我回報了一曲,也是有點說不過去,我的琴技与你相差太遠,不敢再班門弄斧了。好吧,我兄既然喜歡觀賞舞劍,我就耍一套博你一笑。”
  金逐流捏了一個劍訣,青鋼劍揚空一閃,登時‘便是銀光匝地,紫電盤空,劍花錯落,劍气縱橫。少年贊了一個“好”字,拿起金逐流放下的古琴,錚錚琮琮的也彈起來。
  金逐流有心表演看家本領,把天山劍法中最精妙的“大須彌劍式”使將出來,心無旁騖,那少年彈些什么,他可沒有留意。
  舞到急處,忽地心神一分,險些亂了一招,原來他在不知不覺之間,受了琴音的影響,忽覺琴音和他的劍術不大合拍,他這才省悟過來。
  那少年微微一噫,說道:“吾兄劍術果然是當做無雙!”重理琴弦,再彈起來,這次他全神貫注,琴聲頓挫抑揚,果然与金逐流所使的劍木絲絲入扣。金逐流大為惊异,心想。”難道他也懂得大須彌劍式,否則他的琴音何以竟能如此合拍?”
  金逐流若有所思,舞劍就未能專注,此時他正使到收劍之前的一招“橫卷六令”,這一招劍術是要使得非常綿密的,他急于收式,使得快了一些,那少年忽地抓起了一把石子,向他一洒。
  只听得叮叮咚咚這聲,宛如繁弦急奏,那一把石子在劍光圈中化成了粉屑,但有一枚小小的石子穿隙而進,打中了金遂流。
  金逐流大吃一惊,連忙收式。這一枚小小的石子,對他毫無傷害,令他吃惊的是,他的劍法只是稍露破綻,使給這少年看了出來。
  金逐流一收式,只听得這少年笑道,“剛才是我錯了,這一次卻恐怕是你錯了!”
  全逐流哈哈一笑,收了劍式,拱手說道:“兄台法眼,明鑒秋毫,小弟好生佩服。原來兄台也是個劍術的大行家,卻不知家師是哪一位?”
  少年笑道:“什么大行家啊?我這不過是家傳的几手三腳貓功夫而已。我是最不會客气的,說老實話,你的琴技比我稍有不如,你的劍術卻是比我高明多了。”
  金逐流心里惊疑不定,暗自想道:“這套大須彌式是爹爹從天山劍法之中變化出來的,內中還揉合了喬祖師的秘笈中的招數,難道他家傳的劍術竟然与我爹爹所創的不謀而合?”但刺探別人武學的秘密乃是江湖的禁忌之一,是以金逐流雖有所疑、知也不便追問下去。
  金逐流覺得這少年的性情和自己很是投合,于是說道:“謬承吾兄以知音相許,若蒙不棄,咱們就結為异姓兄弟如何?”小弟姓金,名逐流。今年剛滿二十。”
  少年緩緩說道:“哦,金——逐流?有位名滿天下的金世遺大俠,不知是金兄何人?”金逐流道:“正是家父。”少年面色微變,說道:“如此,我可是高攀不起了。”
  金逐流大笑道:“你剛才還責備我有世俗之見,怎的你也說出這等話來?我的爹爹是個名滿天下的大俠,我卻只是個不見經傳的小叫化!”
  少年不禁哈哈大笑,說道:“金老弟,你真有意思,想不到你我一見如故,知己難求,我是非和你結交不可了。我姓李名南星,今年二十有二,比你大兩歲,我不客气,叫你一聲小老弟了!”
  金逐流大為歡喜,當下在城牆上撮土為香,兩人相對拜了八拜,結為异姓兄弟,金逐流叫了一聲‘大哥’,心里想道:“大哥的名字,我可從來沒有听人說過。江師兄是最喜歡后起之秀的,問他或者可能知道。”
  此時已是日影西絢,金逐流是准備明日去闖薩總管的壽堂的,必須早些回去,于是向李南星道了個歉,說道:“小弟住在皮帽胡同一位姓戴的朋友家里,大哥若是有空,過兩天請來一聚!
  李南星道:“好,你有事你先走吧。我還想多玩一會。”金逐流告訴了他的地址,他卻沒有把自己的地址告訴金逐流。
  金逐流正要走下去,李南星忽地叫道:“老弟回來,唉,你這人怎么這樣粗心大意!”正是:
           琴劍相交渾脫俗,少年意气喜相投。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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