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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郁郁但求忘舊怨 惺惺相惜結新知



  此時金逐流喘息已定,也來和他重新見過了禮,并教請他的姓名。
  那漢子道:“我名叫牟宗濤。說起我何以和歐陽堅結識,倒是和江大俠有點關系。”江海天詫道:“是么,這我倒要請牟先生告訴我了。”
  牟宗濤道:“此事說來話長,江大俠既然問起,我想先說一說我來到中原的原因。”
  江海天正想知道他的來歷,說道:“這就更好了。”
  牟宗濤道:“先祖滄浪公的門人弟子不多,但經過了千年之久,也分成了三支,并未失傳。扶桑島早已給倭人占領,非复我有,牟家子孫大都隱姓埋名,不敢露面,武功亦早趨式微,到了如今,尚能保存先祖武學的十之一者,据我所知,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其他的牟家子孫,或者隱居深山,或者改名換姓,從事其他職業,就是讓我碰見,我也不知道他們乃是同門了。”
  金逐流心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爹爹到扶桑島尋覓牟家后人,毫無結果。”
  牟宗濤繼續說道:“其他兩支,分散海外,究有多少,我也不知。但我有個心愿,想在有生之年,遍訴各地同門,希望能夠把失散了的先祖所傳的武學,重新整理,恢复本來的面目。”
  江海天贊道:“牟先生這口宏愿倘若成功,定能為武林放一放彩!”公孫宏卻說道:“原來他是想開宗立派,繼承祖先遺業,野心倒是不小。”
  牟宗濤道:“我遍訪海外各地同門,不能說是毫無結果,但亦收獲甚微。我想時歷干斗,可能也有若干同門,回到中原了的,因此我又興起了來中原一游,尋覓同門之念。
  “令師金大俠金世遺的大名,我在海外也是早已知道的了。金大俠相識遍天下,中原海外的武林人物,都有他的朋友,是以我在訪查同門的期間,也曾到過金大俠的小島,可怕他恰巧外出去了,無緣相會。”
  金逐流道:“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牟宗濤道:“距今不過半年,我找不著令尊,才來中原的。”
  金逐流暗自想道:“爹爹說過要回中原一行的,莫非他已經來了?”問道:“那么你可見著我的姬爺爺么?他有沒有告訴你我的爹爹去了何處?”
  牟宗濤道:“神偷姬曉風前輩不幸已經逝世,我在那儿什么人也沒見著,只見到了今尊給姬老前輩所建的新墳。”
  金逐流失聲叫道:“啊,姬爺爺死了!”姬曉風是個游戲人間的神偷,晚年厭倦了江湖生活,跑到海外和金世遺一家同住。他的年紀雖然比金世遺還大得多,但如是不失其赤子之心,金逐流和他最合得來,一老一小,經常在一起戲耍的,因此也可以說得是金逐流童年時代唯一的朋友。金逐流想起這位朝夕与共的老爺爺,心里十分難過。
  仲長統道:“這位姬老前輩有八十歲了吧?”金逐流道:“我离家那年,他已經八十一歲了。”仲長統道:“人誰無死,姬老前輩得享高壽,無疾而終,你也不必傷心了。”
  牟宗濤繼續說道:“我找不著令尊,在回程中經過一個風景絕佳的小島,卻碰到了一仿武功高明的人物,雖然未必比得上令尊和江大俠,但在下得以和他結交,也算得是意外的奇遇了。”
  么孫宏頗感詫异,心里想道:“扶桑島的武功已是足以惊世駭俗,除了金大俠之外,還有什么人值得他如此佩服?難道海外流傳的武學,競是不遜中原?這可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仲長統听到此處,已是恍然大悟,說道:“你碰見的這位高人,是不是姓葉的?”
  牟宗濤道:“不錯,這位島主姓葉,大名沖霄。”公孫宏心道:“哦,原來是他。”原來葉沖霄乃是西域一個小國的王子,為了要把王位讓給弟弟,避居海外的,公孫宏只道他說的是一位本來就在海外生長的高人,故此一時沒有想到。
  牟宗濤繼續說道:“我与葉島主談論了三天三夜的武功,承他青眼有加,許我為忘年之交,他知道我要回國一游,托我兩件事,他說他与江大俠乃是郎舅之親,第一件事,便是叫我來拜見江大俠,代他問候。”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蓮正是葉沖霄的妹妹,掌門弟子葉慕華又正是葉沖霄的儿子,可以說得上親上加親,听到他的消息,甚為歡喜,說道:“我听說他三年前就想回來的,不知現在何以還不回來?”
  牟宗濤道:“他現在正在潛心研究股若掌的上乘此功,他說他要在練成之后,方能回來。”
  江海天微微一笑,心里想道:“葉大哥的好胜脾气,還是不減當年。”原來葉沖霄兄妹乃是幼年失散的,當年江海天初次出道,還未知道葉沖霄是谷中蓮的哥哥,曾經和他較量過般若掌的功夫,葉沖霄輸了給他,甚不服气,發誓要把般若掌練得超過前人,不僅僅只要胜過江海天而已。”
  牟宗濤接下去說道:“第二件事就是葉島主代他夫人托我的了。她要知道她家人的消息,是以我才去找尋歐陽堅的。”
  原來葉沖霄的妻子歐陽婉正是歐陽伯和的侄女,与歐陽堅乃是同气連枝的姐弟排行。不過她年輕得多,當她嫁給葉沖霄的時候,歐陽堅尚在襁褓之中。
  他們的婚事并沒有得到作為一家之主歐陽伯和的同意,(歐陽伯和本來是要她嫁給文道中的,事詳《冰河洗劍錄》),當時他們乃是私奔的。待到葉沖霄隱居海外之后,与岳家更是斷絕往來了。
  歐陽婉的父母后來郁郁而死,歐陽伯和給仲長統廢了武功之后,過了几年亦已死了。如今歐陽婉的外家剩下的就只有歐陽堅一人。這也是仲長統為何不忍殺他的原因之一。
  歐陽這一家乃是武林一霸,一向惡名昭彰,是以后來雖然由于歐陽婉嫁給葉沖霄,江海天和他們也有了親戚關系,但兩家仍是沒有往來。
  牟宗濤繼續說道:“本來我是應該先去拜訪江大俠的,但听說江大俠已到小金川去了,我只好先找歐陽堅,我只知道歐陽堅与葉島主有郎舅之親,至于他的為人如何,那就不是我所能知悉的了。”
  公孫宏抱歉道:“我也不知道這是初到中原的,剛才說話無禮,還請不要見怪!
  牟宗濤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居。公孫前輩責備我不該和歐陽堅同在一起,這也是一番好意。”
  金逐流笑道:“你要見我師兄,那么今日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了。但何以你不早說?”
  牟宗濤道:“歐陽堅帶我來找陽浩,說是陽浩与正邪各派相當熟悉,天魔教教徒眾多,也可能幫我尋覓同門,我不知就去,跟他來到這儿。到了這儿,真假天魔教主的真相揭露,江大俠与公孫前輩亦相繼而來到,我才知道陽浩和他的‘天魔教’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是和歐陽堅一同來的,在未曾解釋清楚之前,你們當然把我算作是陽浩的党羽,但要解釋清楚,卻是說來話長。而且我因為礙著葉島主夫婦的情面,我一到中原,就得到歐陽堅的款待,与他也有著主客的情誼,我也不愿令他太難堪,是以我只好跟著他离開,打算等到你們在這里的事情告一段蔣,我再獨自來与江大俠見面。不料金少俠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藏,跟蹤追到,倒是教我不能不提前露面了。”
  江海天哈哈笑道:“咱們能夠早點見面不更好嗎?紅花綠葉同是一家,海外中原,何分彼此。貴派武功我是欽仰已久,今日幸得相識,便請一同回去,讓我借花獻佛,敬牟先生一杯。此時天色近晚,江海天恐防總舵中眾人等得心焦,故此便即邀請牟宗濤同赴慶功宴。
  牟宗濤道:“我和你們的朋友都不相識,你們也有正事商議,我不想打扰你們了。他日若有机緣,我再到兩位前輩跟前請教。”
  金逐流道:“你不是要查訪同門嗎,今日有許多幫會的人來到,說不定可以幫你的忙。”金逐流對他頗有好感,很想留他多聚一會。
  牟宗濤道:“此事暫時我還不想張揚。再說中原的幫會中人,恐怕也還未必知道有個扶桑島呢。”
  江海天見他去意堅決,說道:“好,牟先生既是有事在身,我也不留你了。但愿你的宏愿能夠早日完成,為武林放一异彩。咱們后會有期。”
  封子超站在一旁,看著牟宗禱下山,好像心事很重的樣子,一雙眼睛閃爍不定,但他卻也沒說要走。
  公孫宏道:“好,封子超,現在輪到你說話了,有屁就快放吧!”
  金逐流道:“他剛才沒有乘机偷走,倒好像有點悔過之意,咱們且听听他說些什么?”
  言外之意,即是請公孫宏不要令他太難堪。江海天好生歡喜,心里想道:“師弟在江湖上歷練了几年,輕浮倒是減了几分,寬厚卻加了几分了。”
  封子超滿面通紅,說道:“我,我是有一些話想要稟告江大俠和金少俠,就不知你們肯不肯原諒?”
  封子超望了金逐流一眼,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气,話在舌尖打滾,說不出來。
  金逐流笑道:“對啊,你還沒有向我謝媒呢!”
  封子超道:“我喪心病狂,當日妄想倚靠女儿,求取富貴,辜負了金少俠你的好意。我不但沒有面目見你,也沒有面目見我女儿。不過,我卻很想知道她的消息,你可以告訴我她的下落嗎?”
  金逐流道:“這么說來,你是愿意答應這門親事,肯把女儿嫁給秦元浩了?”
  封子超道:“秦少俠是武當派的名門弟子,就只怕他不肯要我這個岳父。”
  金逐流笑道:“只要你痛悔前非,我這個做媒人的,當然會叫你的女婿向你磕頭認親。他們現在都在大涼山竺尚父那儿,平安無事,你不必挂念。”
  封子超大喜過望,說道:“當年我多承令尊不殺之恩,如今又多得你玉成我女儿的婚事,我不知如何報答你才好。好,現在我可以放心和你們說了。”話雖如此,惶恐不安的神色仍是未能消除。
  金逐流道:“對啦,你不是有話要和我師兄說的嗎?不必老是向我道謝了。”
  封子超訥訥說道:“江大俠,我,我有一件事情對不住你。”江海天一時沒弄清楚他的意思,以為他說的是過去之事,便道:“我早已說過原諒你了。”公孫宏道:“他說的好像是現在的事。”封子超道:“不錯,此事正在進行之中,我必須讓你知道:“江海天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說吧。”
  封子超道:“我這次從京中出來,薩福鼎有個命令給我,要我害你的家人!”
  金逐流哈哈一笑,說道:“薩福鼎倒是很看重你啊!”要知江海天的妻子乃是郊山派的掌門,武功之強,縱然不及丈夫,也足可列入當世十大高手之內,莫說一個封子超,就是十個封子越也不是她的對手。
  封子超面上一紅,說道:“薩福鼎當然不是叫我獨自去干這件事情,他是要我做歐陽堅的助手。”
  公孫宏怔了一怔,說道:“要你做歐陽堅的助手?哦,原來這小子也已投靠了清廷啦。仲幫主,這么說剛才你倒是放錯他了。”心想:“怪不得歐陽堅剛才走的時候,封子超好像有話要說又不敢說。”
  公孫宏笑道:“說到要對付江夫人,歐陽堅這小子恐怕也還差得遠吧。”
  江海天沉吟半晌,問道:“是不是另外還有高手?”
  金逐流道:“除了文道庄和陽浩二人,薩福鼎哪還能找得到什么高手?”
  江海天正容說道:“天下之大,何處沒有能人?比如剛才的牟宗濤就是一大高手!”金逐流面上一紅,默然不語。
  封子超道:“江大俠說得對了,的确是另外還有高手。”
  金逐流道:“這高手是誰?”
  封子超道:“我并不知道,但也很可能就是牟宗濤!”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駭然,江海天道:“不會吧。他剛才已經把他与歐陽堅作伴的原因說得很清楚了,我看他也不像是個陰險小人。”
  公孫宏道:“江湖險惡,人心難測!”仲長統點了點頭,說道:“咱們暫時不必揣測,且听封子超細道其詳。”江海天心中一動,想道:“听仲幫主的語气,好像他也知道了一些什么。”
  封子超說道:“事情是這樣的,文道庄從西昌逃回京城,帶回消息,說是江大俠以及門人弟子都在小金川和西昌兩地,薩福鼎一听,就說這是一個大好的時机,可以為朝廷一雪百年之恥。”
  史紅英莫名其妙,問道:“薩福鼎要暗算江大俠的家人,卻怎的扯上了這么大的一個題目?”
  金逐流笑道:“這倒不是薩福鼎故意夸大其辭,我曾听得爹爹說過這個故事的。”
  金逐流道:“邙山派的開山祖師獨臂神尼是明朝的公主,清廷早已知道這個秘密,卻不敢宣揚出去。后來雍正皇帝給獨臂神尼的弟子呂四娘刺死,清廷自是更把邙山派視作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了!可是這件事情,對皇室乃是奇恥大辱,皇帝在深宮給人刺死,說出去顏面何存?是以只能暗中設法報仇,表面上還要遮瞞呢。既是要暗中報仇,那就不能興師動眾了。百多年來,清廷曾屢次派道高手暗算邙山派的首腦人物,均未得逞,呂四娘是邙山派的第二代掌門,我的母親是第三代掌門,她們都是清廷所要緝捕的欽犯,一生之中,不知經歷過多少風險。如今我的師嫂乃是第四代掌門,時間雖然過了百年,這樁公案尚未了結,所以身為清廷大內總管的薩福鼎,要暗算她一點也不稀奇,他所說的替朝廷雪百年之恥也是一點都不夸張的。”
  封子超繼續說道:“薩福鼎起初本來想請文道庄主持此事,后來因為文道庄強練三象神功,走火入魔,瘋癲日甚,薩福鼎認為他不堪重任,只好另請能人,可惜這個能人是誰,我現在還未知道。他交給我的命令是要我到徂徠山來与歐陽堅會合,做歐陽堅的助手。歐陽堅在薩福鼎跟前夸下海口,說是能夠請到足与江大俠匹敵的能人,這才得到重用的。至于要我去做他的助手,那是因為我曾到江大俠家里,可充識途老馬之故。歐陽堅可能是已經把這個能人的名字告訴了薩福鼎的,但薩福鼎卻沒有告訴我。或許不只一個能人,亦未可知。
  “起初我以為這個能人是陽浩,到了徂徠山,始知陽浩正在重組天魔教,雖然答應了歐陽堅應為臂助,但他自身卻是不肯露面的,這個能人當然不是他了。
  “此事歐陽堅本來打算在天魔教開壇之后進行的,不料金少俠突如其來,落得今日這個下場,實非他們始料所及。
  “逃走之時,我跟著歐陽堅,我并不知道這個姓牟的是誰,但見他也跟著歐陽堅一齊走,是以我就不能不怀疑歐陽堅夸下海口說是可以請到的能人就是他了。”
  眾人仔細一想:“足以与江大俠匹敵的能人,而又与歐陽堅有交情,确實与牟宗濤的身份吻合。”
  金逐流暗自思量:“假如牟宗濤剛才的言語,當真只是騙我師兄,卻抽身跑去暗算我師嫂的話,倒是有點可慮呢。師嫂与他單打獨斗是不會輸給他的,但要胜他卻也很難。如果他另外有個武功与歐陽堅相當的助手,師嫂就決計應付不了!
  公孫宏想起封子超那次說假話騙厲南星之事,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問道:“封子超,你說的可都是真話?”
  封子超滿臉委屈的神气,正要回答,忽听得仲長統已在,說道:“封子超誠心棄暗投明,老叫化倒是可以給他作個證明:他這次說的都是真話!”
  公孫宏“哦”了一聲,說道:“丐幫消息素來靈通,仲幫主這么說,想必也是听到什么風聲的了?”
  仲長統道:“不錯。實不相瞞,老叫化就是因為听說江大俠在這儿,特地赶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江大俠,我勸你還是回家一趟的好。”
  江海天道:“我還是不相信牟宗濤會給清廷利用。而且歐陽堅剛才已給你破了他的雷神掌,陽浩也給厲南星廢了他的武功,牟宗濤即使真的要去暗算我的家人,他孤掌難鳴,也未必奈何得了內子。”
  金逐流道:“仲老前輩,你听別的消息,歐陽堅所請的十能人之中,可有牟宗濤在內?”
  仲長統道:“我听到的消息是薩福鼎這次志在必得,据說已經請來了平素從未在江湖上露面的好几個高手,但我不知歐陽堅也是參与此事的。否則我剛才就不會放過他了。不過封子超說的和我听來的消息相符;所以我敢斷定他說的乃是真話。”他既然不知歐陽堅參与此事,那就不用再說他也是不知道牟宗濤是否与此事有關的了。金逐流吁了口气,心情輕松了一些。
  但仲長統卻接下去說道:“我雖然不知牟宗濤是否參与此事,但封子超帶來的消息我既然可以證明是确實的,牟宗濤也就脫不了嫌疑,說不定那几個從未在江湖上露出的高手,就是他的同門兄弟了。”
  公孫宏道:“老叫化,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然知道此事,何以不替江夫人防備?听你這么說,薩福鼎派來的人不只一伙,歐陽堅、牟宗濤不過其中一伙而已。你老遠的赶來這儿報信,這固然也是要做的事,但万一薩福鼎派來的那些人,等不及和歐陽堅會合。就到江大俠家里的話,江夫人豈不是很危險么?而且牟宗濤已經跑了,他也可以赴在咱們的前頭到江家。”
  仲長統笑道:“公孫老弟,想不到你的性子比老叫化還急,老叫花尚未說完呢,你怎么知道我沒有防備?我已經通知了邙山派,叫邙山派的四大弟子火速赶去赴援了。”
  公孫宏道:“邙山派的四大弟子武功固然很是不弱,但比之牟宗濤恐怕還是有所不如吧?”
  仲長統歎了口气,說道:“這就是我為什么要催促江大俠回家的原因了。”
  仲長統接下去說道,“說老實話,我听到這個消息之后,起初我仍是未把薩福鼎請來的什么能人放在眼內的,我想中原朝武林人物,哪一個我不知道即使有從未露過面的,料想本領也決不會高得過江大俠夫妻,有邙山派的四大弟子率眾赶去赴援已是足夠的了。但如今我見了牟宗濤的武功,始知海外尚有高明之士,武功絕不遜于中原,我倒是料敵太輕了。江大俠,我看你還是回去一趟吧。這里的事,叫公孫老儿給你料理,也就是了。”
  江海天道:“今天來的朋友,有許多是想要和我見面的,我不能讓他們失望,拋下他們就走。再說趁著紅纓會、六合幫的人都在這里。咱們正好和其他各個幫會商議結盟之事,這樣可以大大有助于反清的義軍,我又豈可為了家事,拋開大事不管。”
  公孫宏道:“薩福鼎要害你的家人,這也不能說是小事可!”仲長統道:“不錯,這也不僅僅是你的家事呀!”
  江海天笑道:“比起義軍的事情來,那就是小事了。何況仲幫主所擔心的只是一個假設而已,那些人未必就會有這樣快下手,牟宗濤也未必就是薩福鼎所邀請的‘能人’。又何況有邙山派的弟子已經來了。”
  仲長統知道江海天的脾气素來說一不二,知道勸他不動,只好說道:“好在府上离這儿也不過二百多里,那就這樣吧,明天一早,老叫化陪你回去,你可不能再耽擱了。”
  江海天笑道:“是呀,慶功宴現在想必已經擺起來了。咱們先回去喝酒再說吧,明天我答應你回去就是。封先生,你這次棄暗投明,這慶功宴的酒,你也是可以喝得的,咱們一同走呀!”“封子超滿面通紅,訥訥說道:“這個,這個……”公孫宏道:“別這個那個了,江大俠既然請你去,你就去吧。”
  金逐流道:“封先生,你是不是還有一些話要說?”
  封子超霍然一省,說道:“不錯,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人多的地方,不便說的。”
  公孫宏笑道:“你的消息倒是很不少呀,好,那就赶快說吧,別耽誤時間了。”
  封子超剛要說出這個消息,公孫宏忽地“咦”了一聲,說道:“又是誰人來了?”
  話猶未了,只見林中現出兩個人影,封子超抬頭一望,不由得惊喜交集,叫道:“嫦儿,你們回來了!”
  原來來的這時少年男女,正是他的女儿封妙嫦和秦元浩。
  封妙嫦看見父親和江海天、金逐流等人同在一起,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時間竟不知說什么話好。
  金逐流笑道:“嫦儿!來得正好,我的媒已經說成功了,秦兄,你快來向岳父叩頭!”
  秦元浩只道金逐流是開他玩笑?心中想:“他是清廷的大內侍衛,叫我如何能夠向他叩頭?”封妙嫦不知道父親与他們一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面上一陣青一陣紅。
  金逐流哈哈笑道:“好教你們得知,封姑娘,你的爹爹如今已是痛悔前非,不但答應了你們的婚事,而且也是咱們的自己人啦。”
  仲長統笑道:“金老弟雖然平日喜歡開人玩笑,這次說的卻是一點不假,封先生的确定棄暗投明。元浩,你就過來叩頭吧!”
  秦元浩与封妙嫦听了仲長統的話,才相信這是事實,兩人的喜歡那就不用說了。當下封妙嫦歡天喜地地叫了聲“爹爹!”秦元浩也心甘清愿的行了大禮,紅了面孔,高高興興的對封子超叫了一聲:“岳父。”
  封子超眉開眼笑的將秦元浩扶起,心里想道:“幸虧我回斗未晚,否則不但富貴難求,連女儿女婿也要失掉了。”
  金逐流道:“秦兄,你們怎么也回來了?”
  秦元浩道:“公孫姑娘出去找厲大哥,不見回來;你和史姑娘跟著出去尋找,又不見回來。竺老前輩很是擔心,是以我們回來找你,倘若找不見你,就到紅纓會報信。我到了紅纓會總舵,知道公孫舵主在這儿,所以馬上和妙嫦赶來。”
  公孫宏道:“多謝你們為朋友奔走的一片熱心,小女和厲少俠平安無事,如今正在山上,等會儿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封子超道:“听說你們在義軍之中,我很高興。你們過得好么?”
  封妙嫦道:“竺老前輩這支義軍,藏在大涼山中,日子當然過得苦了點,但大家都似家人一般,十分快活。”秦元浩接著說道:“日子過得苦,這也是‘拜’官軍之‘賜’,誰人也不埋怨!”
  封子超又是高興,又是慚愧,說道:“過去我投靠朝廷和義軍作對,說來真是慚愧,但如今都有一個机會,或者可以令我稍贖罪衍。”
  金逐流心中一動,說道:“你剛才所要說的那個消息,敢情就是和義軍有關的消息!”
  封子超道:“不錯,正是薩福鼎透露出來的,朝廷准備如何對付你們這支義軍的事情。
  “薩福鼎說你們這支義軍躲在深山里面,官軍‘進襲’不易,他准備用借刀殺人之計,籠絡青海的五個盟旗酋長,叫他們与義軍為難。”
  江海天吃了一惊,說道:“這條計策果然毒辣無比,若是給他陰謀得逞,不但竺尚父這支義軍難以在大涼山立足,弄得不好,只怕還會演成漢回之爭。”
  原來西康青海一帶,乃是民族复雜的地區,最主要的兩個民族乃是漢族与回族,在西康漢族的人數差不多等于其他几個少數民族的總和,但是在青海則是以回族為主,漢族反而是少數民族了。
  倘若薩福鼎籠絡青海各盟旗酋長的計划成功,義軍是要從青海取得補給的,因此即使那些酋長不助清軍來打義軍,義軍的糧食也要發生問題。如果打起仗來,義軍就更要陷于极為難的境地,因為義軍是絕不能傷害少數民族的利益的。
  金逐流道:“好在咱們知道得早,咱們可以赶快去通知竺老前輩,請他設法阻止那些酋長上清廷的當。”
  封子超道:“据我所知,我出京之時,薩福鼎已經派出使者,准備去游說那些酋長,他的手段不外兩种:許以重利,封以官爵。”
  江海天道:“咱們就曉以大義,說以利害。我想回族之中,一定不乏見識高明之士,即使那些酋長受眼前的小利所迷惑,他們也不會跟著走的,不過,義軍派出去的使者,最好能夠赶在薩福鼎使者的前頭,否則去得太遲,所下的功夫就要加倍了。”
  金逐流道:“我愿意擔當這個差使,明天一早便走。”
  江海天本來想要自己去的,听見金逐流自告奮勇,心想:“師弟的功夫在我之上,有他赶去,我倒是可以放心。”當下謝過了封子超報信之功,一行人等,回轉天魔教總舵。韓正達正等著心焦,看見他們回來,大喜說道:“酒席都已擺好了,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們呢,嗯,想不到仲幫主也來了,還有這兩位少年俠士,今儿可真是熱鬧了!”他沒有問封子超,顯然是因為不知底細,感到難以措辭。
  江海天給他介紹了秦元浩、封妙嫦二人,跟著向他說明封子超棄暗投明之事,韓正達喜上加喜,說道:“請你們進去,我也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們。”
  進入香堂,只見長鯨幫的幫主孫百祿帶領其他几個幫會的首腦人物出迎,原來他們的毒傷經厲南星、李敦二人醫治,雖然尚未痊愈,但已是可以行動如常。
  孫百祿謝過了史紅英的大恩,說道:“我們一向唯貴幫馬首是瞻,今后也是這樣,說老實話,我們對令兄只是‘畏威’如今對史姑娘則是‘怀德’。史姑娘對我們如此寬厚,又有救命之恩,我們人人心悅誠服,今后若有差遣,我們赴湯蹈火,亦不敢辭!”
  史紅英道;“紅花綠葉,同是一家。患難相助,份所應為。些須小事,何足挂齒,各門派各自所屬的幫會雖或有大小之分,卻無尊卑之別。六合幫愿与諸位結盟,集大小幫會之力,同助義軍,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孫百祿道:“史幫主高瞻遠矚,給我們指出了這一條明路,孫某不才,甘愿執鞭隨鞍,請史幫主就作我們的盟主。”此言一出,其他几個小幫會的幫主异口同聲,一致贊同。
  史紅英道:“我年輕識淺,如以能夠擔當此一重任。依我之見,還是請紅纓會的公孫舵主做咱們的盟主最好!”
  公孫宏哈哈笑道:“我年紀老了,這個擔子恐怕是挑不起來的了。倘若我年輕三十年,我一定不會推辭的。史賢侄,你就体恤体恤我吧。”言下之意,即是勸史紅英不必推辭。
  仲長統道:“你們不必推來讓去了。我老叫化子倒是想做,可惜我的年紀比公孫老弟更大。”
  公孫宏笑道:“史姑娘,你听,仲幫主也是認為你做更合适嗎?”
  史紅英唯辭不允,仲統道:“好了,好了,我都听得不耐煩了。你們既然推來讓去,我心目中倒有一個人,比你們更合适的。你們不會怪我這話說得太草率吧?”
  史紅英大喜道:“既然有這樣一個人,那就更好了!”
  紅纓會的几個香主頗為詫异,心里也都有點儿不服气,但是說道:“江湖上最大的兩個幫會就是六合幫和我們的紅纓會,哪里還有第三個人配做我們的盟主?”于是紅纓會排名第三的香主石玄首先問道:“不知仲老前輩說的這位大英雄是誰?”
  仲氏統道:“我請這位大英雄出來之前,先得請你們把名目改一改。不是要他做各個幫會的盟主,而是要他做武林盟主,這才适合他的身分。”
  石玄驀地省悟過來,說道:“哦,我明白了!仲老前輩,你說的莫非是……”
  仲長統道:“不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位其實是早已有了武林盟主之實的人就是江海天大俠。”
  江海天早已是武林公認的第一號人物,但因他不是幫會中人,所以眾人一時沒想到可以請他來做“盟主”。仲長統一說出了他的名字,紅纓會、六合幫等一眾幫會頭目都是心悅誠服、异口同聲地說道:“就只怕江大俠不肯屈就。”仲長統笑道:“你們還未听清楚嗎?我是請他做武林盟主啊!若是嫌屈就的話,我老叫化可就要生气了。”
  江海天道:“這怎么可以,這不是變成了私相授受了嗎?”
  仲長統道:“什么私相接受,這正是實至名歸!不錯,今日在這里的朋友尚未能包括武林各方面的人物,但今日之會,縱然不能算是武林大會,也可以算得是武林小會了,目前正是多事之秋,要開成武林大會恐怕不很容易,但抗清兵、援義軍卻是當務之急!俗語說蛇無頭不行,清兵在各地大舉進攻義軍,咱們也必須同心戮力才成!既然等不及開武林大會推選盟主,那就不妨由咱們這個武林小會推舉間作盟三的候選人,然后再征求各大門派、各路好漢的同意,料想提出了你江大俠的名字,絕不會有一個人不點頭的,江大俠,你這一生不是以驅除匈虜恢复中華為職志的嗎?你又正在年富力強,難道還會畏懼艱難,挑這重擔?”
  仲長統責以大義,江海天無可推辭,只好應承,說道:“承蒙各位看得起我,那就暫且由我充個“頭人”聯絡各方,共商抗清的大業吧。至武林盟主的尊稱,武林大會在目前既是不可能召開,那就理該留待賢者,請恕我不便接受了。”
  仲長統哈哈笑道:“只要你答應就行,你愿意叫做盟主也好,總之你是咱們的頭儿,將來也絕不會有人和你爭的。”
  大事議定,雖然江海天謙辭“武杯盟主”的尊稱,眾人已無不將他當作盟主看待了,當下筵席擺開,人人開怀暢飲,輪流向江海天敬酒道賀。
  眾人喝得酒酣耳熱,自然少不免要興高彩烈地談論武功,大家對江海天的本事,自然也少不免要夸大其辭,說得神奇之极。
  在殿角的一張台上,同席的八個人有七個是小幫會的小頭目。另外一個青袍漢子卻不知是什么來歷,但因為座位安排在這張桌子都是次一等的人物,大家也就以為他是個不足輕重的某一個幫會中人,而且那七個小頭目也是各不相識的,是以大家也就沒有怎樣盤問他。
  席中有個長鯨幫的頭目,曾經跟隨幫主,在三年前到過江海天家中作客,喝過江海天嫁女的喜酒的。這個人要炫耀自己的見聞廣博,与眾不同,說道:“不錯,江大俠的武功現在當然是天下第一,但將來就恐怕不會是他了。”
  另一個小頭目是江海天的崇拜者,怫然問道:“那又是誰?”長鯨幫的小頭目道:“是他的師弟金逐流。那次我親眼見到他三招兩式打敗了文道庄,親耳听到江大俠說他師弟的武學造詣在他之上的,只是目前功力尚稍有不如而已。”
  發問的那小頭目這才開怀笑道:“我道是誰,原來你說的是金少俠。師兄也罷,師弟也罷,總之是一家人。我倒不必為江大俠和你辯了。”
  席上有兩個人談起了金逐流,大家的話題也就不約而同地轉移到金逐流身上。
  第三個人說道:“還有更精彩的呢,金少俠今天一天之內,連敗三大高手,你們可知道么。”
  長鯨幫那小頭目道:“我只知道金少俠在大破天魔教總舵之時,和陽浩打了一場,后來听說他在后山,也有一場劇戰,但卻不知那兩個高手是誰了。”
  “其中一個就是文道庄。雖然同是一個文道庄,但今日的文道庄的本領,已是遠非三年之前的文道庄所能相比。听說他的三象神功已經練成,當真是有降龍伏虎之能,開碑裂石之力。但結果,還是敗在金少俠的手下。”
  “啊,真是了不起!可惜我沒有眼福見到。那么還有一個高手是誰呢?”
  “哈,這個高手嘛可比陽浩和文道庄又更厲害了。听說他是虯髯客的第二十六代傳人,抉桑島這一派的宗主!”
  “虯髯客是誰?扶桑島這個名字我也沒有听過,是在哪里的?”席上諸人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這里,好几個人同時發問。
  于是那人又口沫橫飛的“細說”虯髯客与扶桑島這派武功的淵源和厲害之處,所謂“細說”,無非是耳听之言加上自己的揣測之辭而已。听的人不知真假,但表現出來的神气,卻好似都相信了他的說話,他說一句,大家就搖頭晃腦的贊歎一聲。甚至還有鄰席的人放下杯筷,過來做他的听眾。那人見這么多听眾給他捧場,越說越是高興,指手划腳,加枝添葉,講得歷歷如繪,就好像他親眼見到金逐流打敗牟宗濤一般。
  其實金逐流和文道庄、牟宗濤這兩場惡斗都是處在下風,尤其和牟宗濤交手那場,更是陷于苦戰的境地,若不是得師兄替他解困,他只怕早已受了重傷,此際連慶功酒也喝不成了!
  听眾之中只有一個人始終不發一言,也沒有跟著眾人同聲贊歎,這個人就是那個誰也不認識的青袍漢子。
  那人講完了之后,贊歎之聲紛起,有的說道:“如此說來,只怕金少俠的武功如今已是天下第一了。”有的說道:“不,現在還是他的師兄江大俠強些,不過,再過几年,那就一定是他的武功天下第一了!”
  在眾人夸贊金逐流的贊揚聲中,那個青袍怪客突然“嘿嘿嘿”的冷笑三聲,笑聲十分刺耳,宛如金屬交擊!
  這一笑登時令得眾人盡都惊愕,長鯨幫那個頭目怒道:“閣下因何冷笑?”
  “沒有什么,我只是笑你們乃是井底之蛙而已!”正是:
           伏虎藏龍人未識,天外有天君可知?
           欲知后事如何?請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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