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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難消冤孽肝腸斷 痛失奇書禍患多


  谷之華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只見自己身在一間石室之中,項鴻瞿修二人守在門口,谷之華掙扎欲起,手腳卻是軟綿綿的不听指揮。項鴻冷笑道:“到了這里還想逃跑嗎?”就在這時,忽听得有斷斷續續的咳嗽聲,片刻之間,那個人的腳步聲已到了門口,瞿修叫道:“好了,師父來啦!”
  谷之華的頭頂上有如響了一個焦雷,迷迷茫茫中,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稍微有點駝背的紅面老人走了進來,這個老人正是她從未見過面的生身之父,邙山派的大仇人孟神通!
  項鴻垂手問道:“師父,你好了么?”孟神通哼了一聲,說道:“金世遺的毒針傷得了別人,傷不了我,用不著你替我挂心!我交給你的差事怎么樣,李沁梅的下落還是沒有打听到么?”說了這一串話,又接連咳了几聲,顯見他所受的傷,尚未痊愈。
  項鴻道:“李沁梅的下落雖未查訪得明,卻喜擒獲了這個女子。她能夠抵御修羅陰煞功,要不是師叔及時赶到,徒儿几乎都要給她打傷。”項鴻這几句話,一來是要表達自己的功勞,二來是想師父嚴刑拷問這個女子,他知道師父最忌的就是別人能夠克制他的修羅陰煞功。
  孟神通又“哼”了一聲,道:“沒出息的東西,連一個小丫頭都打不過,還敢有面見我?”話雖如此,他心中卻是不無懼意,想道:“項鴻的修羅陰煞功只練到第二重,敗在她手猶自可說,陽師弟已練到了第五重,卻也只是僅能將她制服,并不能令她受到內傷,這就有點奇怪了。她現在年紀還輕,已經抵御得了第五重的修羅陰煞功,將來功力深了,那還了得?”
  孟神通睜大眼睛,同谷之華一望,冷冷說道:“听說呂四娘收了一個關門弟子,就是你嗎?”
  谷之華面色灰白,閉口不答。孟神通“咦”了一聲,說道:“枉你是呂四娘的弟子,一點膽量都沒有!只要你說實話,我不會殺你。你怕什么?”
  谷之華倏的張開眼睛說道:“我不是為自己害怕,我是為你害怕!”孟神通道:“咦,這更奇了,你竟然這樣好心,為我害怕,你為我害怕什么?”谷之華道:“你有這一身武功,卻從來不作好事,你,你……”孟神通一陣大笑,打斷她的說話,說道:“你干脆說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好了,何須這樣轉彎抹角的說話。”谷之華心痛如絞,接聲說道:“你已知道自己無惡不怍,你,你就不怕將來受到報應嗎?我,我是為你害怕,怕你沒有好下場啊!”
  孟神通大笑道:“我生平從來不信報應,不必你為我擔心。”大笑之后,卻忽然感到非常奇怪,因寫在他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人用過這樣的口气与他說話!明明是他的敵人,卻又似乎對他十分關切。
  孟神通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谷之華一番,說道:“你這個小姑娘倒是有點古怪。哼,哼,你擔心我沒有好下場,我不妨告訴給你,以我現在的武功,大約還有兩三個人可以胜得過我;待我的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九重,那時天下雖大,無人能是我的對手!我怕什么?”谷之華道:“只靠武功就可以橫行一世嗎?你有沒有听過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古話?何況天下之大,你又焉知沒有可以克制你修羅陰煞功的功夫?別的我不知道,我師父就留下了克制你的法子!”
  孟神通冷笑這:“我在太行山隱居了十多年,從來不去犯她,原來她卻在暗中算計我:可是,呂四娘呀呂四根,你卻未免小覷我了!你生前不來与我動手,死后卻叫一個黃毛丫頭來与我作對,豈能動我分毫!”谷之華冷冷說道:“我現在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師父所留下的克制你的功夫,總有人在五年之內練成,前來找你!你若從現在起改惡從善,在五年之內,積下若干功德,到時你的仇家或者會饒恕你。”
  孟神通縱聲大笑:“几十年來,只有人向我求饒,我哪會向別人屈膝?你師父生前尚不敢找我,我就不信她死后還能留下什么厲害的功夫!你說得那樣厲害,你試把口訣背給我听。”谷之華道:“你既然不怕,又何必要我背它?”孟神通面上一紅,咳了一聲,說道:“你這小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豈是為了怕它才要你背?我是要指出你師父荒謬的地方,讓你這井底之蛙開開眼界:叫你知道修罹陰煞功的神奇之處,還非你師父所能料想得到:”谷之華也冷笑道:“我說你才是井底之蛙。我師父的武功又豈是你能想像到?不過,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心意,你實在是怕我的師父,也是怕有人能克制你的修羅陰煞功的:所以你要激我將這种功夫的訣竅告訴你,好讓你有所防備!”
  孟神通給她戳破,勃然變色,冷笑說道:“你現在在我掌握之中,膽敢胡言妄語,對我不敬,你當我真的怕了你們邙山派,不敢處罰你嗎?你快把口訣背出來,或者我可以對你從寬處置:”谷之華道:“你就是求我一万遍,我也不會背給你听:”孟神通气得七竅生煙,大怒喝道:“你要不要性命?”谷之華忽然抬起頭來說!“我知道你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我很替那些枉死在你手中的人憤恨,但你若叫我死在你手中,我卻是心甘情愿:”這几句話确是出自她的內心,它是在想!“由你生我也由你殺我,正好了結我与你父女情份。我本來就不想有這個父親,我也不愿你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谷之華神情坦然,靜待她父親處死。可是她這一番話在孟神通听來,卻不禁又是大感奇异!
  忽然間在孟神通心中起了個极奇异的感覺,他凝視著谷之華,忽地覺得這個女子似曾相識,尤其是她這副既像對自己關怀,又像對自己憤恨的神情,更好像是一個自己熟識的人,呀,呀!
  她,她是誰呢?
  項鴻在客店中与谷之華交手時,曾被她打了一記耳光,對她恨到了极點,此時乘机報复,上前說道!“師父,這种賤骨頭不打是不肯說的。若將她立即處死那是太便宜了她,待徒儿給你將白龍鞭取來,重重的給她一頓刑罰,看它的骨頭能不能硬得過白龍鞭!”
  孟神通雙眼一翻,忽地喝道!“誰要你多事,快滾出去:”項鴻拍馬屁卻拍到了馬腳上,碰了一鼻子灰,諾諾連聲,急忙退出,心中奇怪之极,這女子對師父如此頂撞,師父反而好像對她有些怜惜,這實在叫項鴻猜想不透。
  項鴻當然猜不到他師父想些什么。原來孟神通在這時侯,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心中說道!“對啦,對啦,正是這副神气。以前每逢我做了什么坏事,她就是用這樣的眼光看我的。嗯,她死了二十年了,我也几乎忘記了,想不到今日又看到了這樣相似的神情:”孟神通在一生之中從未害怕過什么東西,然而不知怎的。他現在卻突然顫栗起來,避開了谷之華的眼光,急忙問道!“你,你是誰?”谷之華道!“你不是早知這了嗎?我是邙山派呂四娘的弟子。”孟神通道!“我問你姓甚名誰?”谷之華心中酸痛,費了很大的力气才壓抑下來,低聲說道!“我叫谷之華。”孟神通道!“你的父親是誰?”谷之華道!“我,我的父親就是,就是”孟神通喝道!“快說,就是誰?”谷之華斷斷續續的說道!“就是,就是,就是兩湖大俠谷正朋。”孟神通如釋重負,舒了口气道!“原來你是谷正朋的女儿:咦,你為什么流出了眼淚?”谷之華再也忍受不住,哽咽說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他,他,他,他已經死了。他怎知道我今日受的苦楚啊:”不錯,在谷之華的心目之中,也早已是將她的生身之父當做死了。
  孟神通皺皺眉頭,說道:“別哭,別哭,你不肯說,也就算了,我不殺你,也不打你,你不用害怕。”說出之后,他自己也感覺奇怪,這是在他一生之中絕無僅有的事情,竟會對一個“不相識”的女子大發慈悲。谷之華舉袖拭淚,道:“你讓我走了吧!”孟神通搖搖頭道:“那可不成!”
  忽然又似想起什么,大聲說這:“你今年几歲:”谷之華這:“二十一歲了。”孟神通身軀搖晃,好像站立不穩的樣子,但隨即又在心中想道:“天下斷沒有這樣巧合的事情。那年,我來不及救她,她受了重傷,母女倆遺棄在荒野之中,周歲的嬰儿,沒人照顴,那能獨活?可是她為什么用這樣的眼光看我?她又剛好是二十一歲!”
  想到這里,不覺全身顫栗。谷之華道:“你不殺我,又不放我,要我在這里做什么?”孟神通忽然想起了她是呂四娘的弟子,神智倏的清醒過來,想道:“呂四娘留有克制我的功夫,她的徒弟,我豈能輕易放走?嗯,也許是因為我太過思念亡妻,見她神情相似,遂触起了心事,以至事事疑心。其實天下二十一歲的姑娘不知多少,又怎會這樣湊巧,恰恰是我的女儿?”
  但是當他一接触到谷之華的眼光,卻又不自禁的心弦顫抖。孟神通避開了谷之華的眼光,沉聲說道:“我要留你在我的身邊,陪我一輩子!”谷之華心頭大震,喃喃說道:“陪你一輩子,一輩子,我宁愿你殺了我吧!”孟神通道:“要不然你就把你師父的練功口訣都寫出來。”谷之華心頭沉重之极,師父留下的“少陽神功”本來就是要克制孟神通的,若是自己告訴了他,那就等于救了他的性命。孟神通雖然是個大魔頭,但他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自己忍心讓他將來被人殺嗎?可是自己若然告訴了他,又怎對得住死去的師父?又怎對得住舊日同門?這可是背叛師門,大逆不道的事呀!谷之華在心中說道:“不行,不行,我絕對不能告訴他。我雖然沒有對同門明說出來,可是我早已在我師父的墳前發了誓,不將他當作父親了!”心痛如絞,淚珠一顆顆的滴了下來。
  孟神通道:“咦,你怎么又哭起來了?我留你陪伴我,正是想把我的絕世武功傳給你呀。你做我的徒弟不好嗎?別的人還求之不得呢!”谷之華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孟神通見她神情奇怪,不禁又起疑心,正想再問,他的二徒弟吳蒙忽然進來報道:“千手神偷姬曉風求見你老人家。”孟神神喝道:“叫他滾出去,我今日什么人也不見!”吳蒙道:“他說有非常緊要的事情。他是受了重傷來見你的。”孟神通道:“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不論是什么緊要的事情我都不管!”
  忽然听得門外有個嘶啞的聲音說道:“孟神通,你知道我何以受傷?我是為你受傷的呀!你今日不放我,他日你定然喪在邙山派弟子之手!”孟神通怔了一怔。叫道:“好呀,千手神偷,你竟敢擅自闖進來了!我就放你進來,你若有半字謊言,我先把你打個半死。”
  說罷,他將谷之華關進廂房,然后開門讓姬曉風進來,只見姬曉風身上血跡斑斑,一只右臂吊了下來,孟神通看了一眼,道:“不錯,你是受了曹錦儿的鐵琵琶掌之傷。你為什么与她作對?”姬曉風道:“我從邙山大會得知消息,知道曹錦儿与翼仲牟在五年之后.便將殺你。我是為了你的原故,才冒了性命的危險去偷它的東西!”孟神通道:“慢著,慢著,憑你的身份,也配去參加邙山大會嗎!”
  姬曉風道!“我不會向別人打听嗎?蔣鹿樵是我的八拜之交,這次邙山之會,自始至終他鄱在場。會中所發生的事情,我都從他口中知道得一清二楚!”
  谷之華關在廂房里面,對他的話也听得一清二楚,這一惊非同小可!這一來,他、他豈不是就要知道我是他的女儿:但蔣鹿樵是河南有名的正派劍客,這姬曉風卻是武林不齒的偷儿,他們怎會結成了八拜之交?莫非是他故意向孟神通說謊?”只听得孟神通說道!“哈,原來蔣鹿樵也參加了邙山之會,這就對啦:喂,你怎么不說下去?”谷之華听孟神通的口气,這時對姬曉風已是堅信不疑,不禁又是心頭大震。
  原來蔣鹿樵与姬曉風之間有過一段過命的交情,有一次蔣鹿樵為了替一家鑣局討鑣,与河南的獨腳大盜方君雄惡戰,結果方召雄被他削去了一條臂膊,而蔣鹿樵也給他用鐵沙掌打得重傷。
  是姬曉風從肅王府里給他偷來了一支千年首烏,這才醫好了他。所以蔣鹿樵
  肯折節下交,与他結為兄弟,這段秘密,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少。但孟神通卻是早知道的。
  忽听得“咯”的一聲,姬曉風搖搖欲墜,急忙扶著牆壁,可是頭顱已碰到牆上,發出聲響,孟神通將他一把拉了過來.,伸指將他的璇璣、玉衡、風府、歸藏、維道、居謬、鳳尾七處大穴封著,止了了流血,吩附二弟子吳蒙道!“你替我拿兩粒小還丹來,再拿續斷神膠來給他駁上斷骨。”
  孟神通給他看了一下傷勢,笑道:“幸而曹錦儿將它的鐵琵琶傳給了師弟盧道磷,它的鐵掌功夫卻還未到火候,要不然你若是受了她的兵器所傷,焉能還有命在?”
  過了片刻,吳蒙將小還丹取來,給他服下,孟神通自煉的小還丹.在各家所煉的治傷藥之中,見效最快,兼有培元固本之能,姬曉風服下之后,過了一盞茶的時分,面色便漸見紅潤,這時吳蒙又已用續斷膠將他的斷骨駁好。姬曉風站了起來,卻不向孟神通道謝,反而是孟神通向他道謝道:“好,你果然是舍了性命去給我辦事的,你要什么酬謝?”
  姬嘵風道:“金銀財寶我手到拿來,不必你送給我。我只求你老人家將我收做弟子:”孟神通道:“你為什么要做我的徒弟?”姬曉風道:“我現在所欠的就是上乘武功,若能學到你几分本領,我再去偷東西時,就保險不會給人打傷了。哈,哈,那時就是皇宮大內的奇珍重寶,我也可以偷來孝敬師父了!”
  孟神通哈哈大笑,說道:“好,你說得夠爽直,我就收你做個記名弟子。”姬曉風向他叩了三個響頭,叫了一聲:“師尊。”喜孜孜的說道:“我這次替師父去偷東西,雖然給曹錦儿打了一頓,也總算值得了。”
  孟神通道:“你將邙山大會的消息,和偷的什么東西,慢慢說來,不可遺漏。”姬曉風道:“好,那我就從頭說起,呂四娘收有一個關門徒弟,你知道嗎?”谷之華心頭“砰砰”亂跳,只听得孟神通的聲音也有點顫抖,問道:“唔,她叫什么名字?”姬曉風道:“她叫谷之華。”孟神通道:“你可知道她父母是誰?”姬曉風道:“听說是兩湖大俠谷正朋的女儿。”孟神通松了口气,“這小姑娘并沒有騙我。”
  谷之華也松了口气,心道:“姬曉風的拜把兄弟參加了邙山大會,他何以不知道我便是孟神通的女儿?難道是他有竟替我隱瞞?我与他素不相識,他又何必替我隱瞞?莫非是他要留到最后才說?”
  谷之華提心吊瞻,只听得姬曉風繼續說道:“呂四娘其實早已知道了你在太行山隱居,她之所以不來找你的麻煩人乃是她自問還沒有必胜的把握。后來她用十生
  的功夫,練成了一种少陽神功,据說正是你修羅陰煞功的克星。”孟神通道:“呂四娘練功的秘密,你怎么會知道?”姬曉風道:“那是呂四娘的弟子,在邙山大會上親口向它的掌門師姐說出來的。”孟神通道:“這种有關本門功夫的秘奧,她又為什么要在大會上當著那么多的外人說出來?這种事太過不近情理:”姬曉風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的義兄從來不說謊話,他也沒有騙我的理由!”
  孟神通哪里知道,谷之華當日是因為給它的師姐所迫,既揭露她的身世之秘于前,跟著又要立即將她驅逐出邙山派的門牆之外。谷之華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心情激動之极,那容她考慮過詳?而且她奉了師父遺命,要把少陽神功交給師姐,若是當時不交,逐出門牆之外,只怕更沒有机會見到師姐。這時她听得孟神通詰問姬曉風的話,才暗暗后悔,后悔自己的江湖經驗太淺,以至將本門的秘密漏給外人知道。但她又暗暗奇怪:“為什么姬曉風現在還不將我的本身秘密說出來呢?難道他當真不知?他既知道了我向師姐所說的話,又怎會不知道我是孟神通的女儿?”
  只听得姬曉風繼續說道:“師父,你若是不信,徒儿還有真憑實据。谷之華將呂四根所寫的三篇少陽神功交給了曹錦儿,這三篇秘笈,徒儿已偷到手了。”孟神通雙眉一豎,道:“拿給我看。哼,我倒要看呂四娘是否真的有那等神通?”
  谷之華暗暗叫苦,心想這三篇少陽神功雖然是在曹錦儿的手中所失,但若不是自己漏了師門的秘密,在眾目睽睽之下交給了曹錦儿,千手神偷又怎會在她手中偷去?追源禍始,全是自己的過錯。心中悔恨不已。
  孟神通將那三篇“少陽神功”仔細閱讀,最初只听得他不斷的發出冷笑,千手神偷姬曉風心道:“莫非是呂四娘言過其實,這三篇少陽神功其實并不濟事,所以孟神通看不起它?哎,早知如此,我也犯不著舍了性命去偷了。”過了一陣,孟神通沒有冷笑了,臉上的神情也越來越見沉重,姬曉風則反而松了口气了。
  原來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乃是邪派中的第一等功大,且又失傳已久,呂四娘的武學造詣雖然是當世第一,她也曾探听清楚受害的人死時的症狀,但對于修羅陰煞功的精微奧妙之處,究竟不能深悉,所以她所創的“少陽神功”對“修羅陰煞功”是只能防御,不能破解,其中當然也有不周全的地方。是以孟神通在翻閱開几頁之時,不免輕視它了。
  但看完了第三篇“少陽神功”,卻不由得孟神通不悚然而惊,“少陽神功”是著重本人功力的加強,來抵御外邪的侵里,循序漸進.由淺入深,所以起到后面,越見奧妙。孟神通心中想道:“呂四娘的武學造詣果然遠遠在我之上,她未練過修羅陰煞功而居然想得出抵御的法子,确是令人佩服!她的少陽神功雖然尚未能破解我的功夫,可是若然有一個和我功力相當的人.練了這种少陽神功,那么我的修羅陰煞功便傷不了他了。再不然,若是集合了邙山派三四個一流高手,都練了這种功夫,也不難制我的死命!”想到此處,還怎能笑出聲來?
  姬曉風道:“師尊,你看呂四娘這三篇少陽神功是不是還有點道理?”孟神通想到剛才怎樣逼谷之華都不能令她說出一個字,現在卻得來全不費功夫,再度哈哈大笑,說道:“也還值得你一偷!”這時他已把少陽神功的精義都記在心中,遂把呂四根手寫的那三篇練功秘訣放在掌心,雙手一合,輕輕一拍,撒下了滿地紙屑,縱聲笑道:“呂四根死后還想与我作對,哼,哼!我現在就教她死不瞑目!”
  這几句話似利針一樣刺進了谷之華的心,她師父手寫的三篇少陽神功被孟神通所毀,這已足夠令她傷心,而更令她傷心的是,她陡然想起,從今之后,知道少陽神功的就只有她一個人了,將來若要制服孟神通,除非是她再把少陽神功默寫出來,交給師姐,或者就要由她親自与孟神通動手了。總之,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要她与生身之父為敵了。哎,她能下得那樣辣手,對忖生身之父馮?
  這利那間,谷之華忽然起了自殺的念頭,雖然她的寶劍早已被孟神通繳去,但她還可以運用內功,震斷經脈,了結生命。但她究竟是經過呂四娘十多年教誨的人,死志方萌,便立即想起了她的師父,“師父她只有我一個弟子,她費了十多年的心力,將我教養成人,又把平生本領都傳授給我,希望我繼承她的衣缽,縱不能驅除韃虜,最少也要做一個行俠仗義的人,我豈可辜負她的期望,便這樣輕易的死去。”接著,金世遺的影子也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來,金世遺的聲音似是在她耳邊說道:“蓮出污泥而不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他是他,你是你,他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只當本來就沒有這個父親,何必要為他而苦惱一世?”想到了師父的教誨,想到了金世遺的勸告,谷之華的精神又振作起來,心道:“不錯。除非是他要親手殺我,那我無可如何,我卻絕不能用自已的手來了結自己的生命。”不過,谷之華自殺的念頭雖然打消了,心中的苦惱則仍是不能打消。
  孟神通向姬曉風繼續問道:“關于邙山大會,還有什么消息嗎?”姬曉風道:“還有一件大事,了因和尚的徒弟滅法和尚又再出現了。”孟神通道:“哦,他銷聲匿跡了几十年,又出現了么?想是他知道呂四娘已死,所以敢放心出來了。”姬曉風道:“不錯。他到邙山大鬧了一場.听說就是為了与曹錦儿爭奪掌門之位.不過終于給金世遺与谷之華赶跑了。”其實金世遺并未動手,蔣鹿樵對他說得不夠清楚,他也就以訛傳訛。
  孟神通吃了一惊,道:“金世遺居然也到了邙山,還居然能夠幫助邙山派打退滅法和尚?”在他心目中,以為金世遺受了他的修羅陰煞功所傷,不死也得殘廢,听了這個消息,怎不令他心中駭异?
  谷之華也很奇怪,為什么姬曉風始終沒有說出她是孟神通的女儿?她有所不知,原來蔣鹿樵是一個正派的劍客,他也很同情谷之華的遭遇,雖然他漏了好些有關邙山大會的消息給姬曉風知道,卻不愿揭露別人的陰私,所以隱瞞了谷之華与孟神通的關系這一段不說。
  谷之華正在心亂如麻,只听得孟神通又在外面笑道:“曉風,你一入本門,便上了功勞,我一定不會虧待你,你先去跟你的大師兄練一些本門扎根基的功夫,三日之后,我再親自傳授你修羅陰煞功。哈!哈!再過几年,待我的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九重,那時,我當然是天下無敵,而你也是天下第一的圣手神偷了。”
  姬曉風叩了几個響頭,退出石室,孟神通笑聲未絕,便打開了廂房的房門,他一眼瞥去,見谷之華面色灰白如死,禁不住又得意笑道:“你都听見了么?你也知道害怕了么?我正是要你知道,你師父的什么少陽神功,現在只有你知我知了。”谷之華看他的神色,不由得心中一凜:“這回他大約要真的下毒手了!”果然听得孟神通繼續說道:“你應該得意了吧?當今之世,除開是你,再也沒有什么人能用少陽神功來与我為難了。”
  說到這里,眼中突然露出凶光,冷冷說道:“現在只有兩條路讓你選擇,一條是你投入本門,甘心拜我為師,我在世一天,你就一天不能离開我。若然你還想為邙山派報仇的話,那么另一條便是死路,我要你受盡折磨,身受陰寒之毒,慢慢死去。你休怪我狠心,誰叫你是呂四娘的弟子,如今又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少陽神功的人?好,我現在給你一日期限,你自己去想,明日此時,定要答覆。咄,你听清楚了么?”
  孟神通剛才听了姬曉風的說話,姬曉風也說合之華是兩湖大俠谷正朋的女儿,与谷之華的自述完全符合,這時,他已不再怀疑谷之華是他的女儿,心中打定主意,若然谷之華不肯屈服,當真便要將她置于死地!
  谷之華极力抑制下心中的悲憤,迎著她父親的目光,傲然說道:“何必明日此時?你現在便可動手!”孟神通喝道:“怎么?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谷之華道:“我宁愿死也不愿做你的弟子!”孟神通道:“你年紀還這樣輕,就居然不怕死了么?”谷之華道:“不,我并不是不怕死,但若要我做你的弟子,那卻要比死更可怕得多!”
  孟神通這一气非同小可,冷笑說道:“你自恃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就居然如此蔑視我么?好吧,你既然要死,我便成全你吧!”舉起手掌,暗運修羅陰煞功,霎時間掌心變得黑如濃墨,緩緩向谷之華頂門拍下。
  兩人面面相對,孟神通忽見谷之華的淚珠從眼眶中滾出來,孟神通哪里知道,這不是谷之華怕死,而是爸之華痛心這一幕人倫慘變,她的生身之父在殺她之時,還未知道她便是他的女儿。
  孟神通雖然不再怀疑谷之華是他的女儿,但不知怎的,見她流淚,一竟然心中軟了下來!他平生殺人如草,未嘗眨眼,這一次竟會手軟,當真是從所未有的事。谷之華閉目待死,但覺頭頂上一片沁涼,好像一大塊冰塊慢慢壓下來一樣,但孟神通的手掌卻始終未触著她。谷之華忍不住張開眼睛,尖盤叫道:“你要殺便殺,何故遲疑?”
  孟神通咬實牙齦,掌心又按下一寸,但卻似有千斤大力托著,掌心离她頂門三寸之時,卻怎樣也按不下去了。就在這時,他的二弟子吳蒙忽然又進來報道:“谷口發現一個很奇怪的老和尚,他指名要你老人家去迎接他。”孟神通趁勢收掌,說道:“你口說不怕,心中遺是害怕,不必再瞞我了。我再發一次慈悲,仍照剛才的話,讓你多想一天。”
  谷之華叫道!“你何必要我多受一天折磨?明天我的答覆也決不會有半宇更改,你要殺我便快殺吧。”可是孟神通已走出石室,裝作听不見她的話了。但听得“砰”的一聲,那兩房厚厚的石門已經關上,室內一片漆黑。
  孟神通的腳步聲漸漸去得遠了,谷之華隱約還听得見他咆哮的聲音:“什么人這樣大膽,敢要我出去接他?”
  孟神通的弟子誠惶誠恐的答道:“我們本來不敢惊動你老人家,但那怪和尚似乎有點來頭,我們攔他不住。”話猶未了,只听叮、叮、叮、叮的鐵杖触地之聲,憑著孟神通的耳力,听得出來尚在一里之外,不過片刻,竟然便像到了門前!孟神通心中一凜,說道:“不錯,果然是有點來頭,難怪你們攔他不住。”
  他走出去看,月光之下,只見一個身材魁偉的和尚,須眉斑白,臉上卻透著紅光,落在孟神通的眼中,一望便如是學過玄門正宗內功,而且根基甚為深厚的高手。孟神通不覺一怔,心道:“正派中未听過有這么一個人物,難道是少林寺達摩院的什么長老來了?”要知武林中頂尖儿的角色,孟神通縱算未曾會過,也總听人說過,大略知道他們的武功和形貌,只有少林寺達摩院的長老,有些已經閉關了几十年的高僧,那就不是江湖上所能知道的了。
  可是這個老和尚卻不像有道的高僧,但見他面肉橫生,眉宇之間隱隱有股煞气,裝束也很古怪,背著一個碩大無朋的布袋,提著的那根禪杖有碗口般粗細。
  孟神通打量了那怪和尚一眼,問道:“大師深夜駕臨;不知有何見教?”那和尚哈哈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是有所為而來。孟老儿,我聞你的大名已久,咱們先親近親近!”將布袋擱在地上,大踏步走上前來,伸出蒲扇般的巨掌.便要与孟神通握手為禮。
  孟神通乃是老江湖了,當然知道他是存心較量。心中大怒。想道:“你以為練過玄門的正宗內功,我就怕你不成?”但卻也不敢輕敵,將練到第七重的修羅陰煞功都施展出來,与他一握,但覺一股大力傳來,兩人各自退后三步,但那怪和尚退了三步,身形仍然搖晃不定,而且還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一個冷戰,顯見是他輸了。孟神通正待發話,只听得那怪和尚哈哈笑道:“孟老怪果然名不虛傳,值得我給你一份享禮!”
  孟神通見這怪和尚竟然敢与他硬接一掌,并不受傷,也自好生佩服,當下說道:“天下能抵御我修羅陰煞功的尚沒有几人,你也值得我親自出來迎接了。請大師賜知法號。”那怪和尚又哈哈笑道:“你要問我的法號么?我就叫做減法和尚!”孟神通怔一怔,叫道:“原來你就是減法和尚,怪道我認不出來!咱們當真是聞名已久了。”
  原來減法和尚自他師父了因死后,便在江湖銷聲匿跡,孟神通想找他也找不著。
  減法和尚道:“你說得不錯,咱們聞名已久,我早就想找你了。今日我先給你送來一份厚厚的見面禮,包你一見歡喜!”送禮的人自夸厚禮,即算在放蕩不羈的江湖人物之中,也是少有之事。孟神通心道:“且看他送的什么?難道還胜過姬曉風送給我的、呂四娘手寫的少陽神功?”
  但見減法和尚提起先前擱在地上的那只大布袋,倏的一下撕開,“卜通”一聲,跌了一個人出來,竟然是個少女.減法和尚駢指一戳,那少女在地上打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破口罵道:“禿驢,我与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欺侮我?”掣出寶劍,便要与減法和尚拚命,減法和尚笑道:“你看看你對面的是什么人?”那少女一眼瞥見孟神通,如見鬼魅,嚇得尖叫起來,減法和尚趁她突然受惊之際,伸指一戳。又封閉了這少女的穴道。
  孟神通當真是又惊又喜,你道這少女是誰?原來這少女竟就是李沁梅!孟神通派出了他的師弟,還派了許多門徒,四面八方去捉拿李沁梅,想不到如今卻由減法和尚將她當作“見面禮”,送上門來了。
  孟神通哈哈笑道:“果然是我最喜歡的禮物,你怎么知道我要她?”減法和尚道:“我在邙山附近,碰到你的一位徒弟,他向我打听,問我可曾見過這樣的女子?我一听就知你要找的是馮琳的女儿。”孟神通皺了皺眉,心里頗為惱怒自己的徒弟太過蠢笨,隨便向人打听。“幸虧是遇到減法和尚,若然是另外一位正派門戶的高手,消息豈不漏出去?”
  減法和尚繼續說道:“這小姑娘真是膽大,她前兩年獨自闖蕩江湖,我已知道她了。那時她未有仇家,獨自闖蕩江湖還算不了什么,想不到她如今結了你這樣厲害的仇家,居然還想去參加邙山之會。”原來李沁梅正是想到邙山去查訪金世遺的,誰料未到邙山,卻先碰上了減法和尚,被他擒了。正是:才离虎穴龍潭地,又遇与波作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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