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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京華夜夢


  京城依然繁華熱鬧,車水馬龍。
  宋兩利舊地重游,感触良多。
  從去年冬至今年秋,已然避開快一年,不知相國寺悟名師兄是否快活?
  他不敢探消息,畢竟相國寺鼎鼎大名,門徒眾多,要被認出來,鐵定又是一場災難。
  他得赶快找到林靈素師父,以求依靠。
  然皇宮深似海,戒備森嚴,莫說進入,就算想靠近都不行。
  探問之下,師父的确已在皇宮大內,听說甚受重用,這自當然,以師父能耐,誰不尊敬三分。
  他几乎毫無認識之人可傳遞消息,唯一能用即是通靈感應,但那也得找個好地方才行。
  他先喝得烈酒一大瓶,果然有了醉意,隨即盤坐下來,開始功運腦門,感應著師父到底在哪?
  先時一片模糊,忽地漸漸現形,竟然是相國寺妙佛掌門師父,他正在宴請賓客,還是一樣意气風發。
  宋兩利猛地惊醒,怎找到妙佛師伯去了,只好重新再來,不斷念著林師父林師父,不斷幻想師父長相及動作,不久果然浮起師父淡淡形影,竟然抱著女人在打情罵俏。宋兩利一愣,第一次感應師父腦門怎出此狀況?但想想道家有雙修法,何況他和魚景紅几乎已是夫妻,應無干系才對。遂又繼績感應。
  林靈素倒是色瞇瞇撥逗那女人,卻不知是否為魚景紅。宋兩利感應得面紅耳赤,甚想放棄,卻又不敢,生怕斷了線索,失去机會。
  “到底那是哪里?”
  宋兩利腦門一拉,已然浮現燈紅酒綠地區,那鶯鶯燕燕晃動之中,只見得“怡紅樓”三字。
  宋兩利詫醒:“師父在妓院?”
  他但覺有錯,再次感應,又是同一情景,不禁苦笑,暗道:“莫非師父在修何法?”
  基于對師父尊仰,他不再揣測,既然找得地頭,得赶快前去攔人,免得錯失机會。
  他立刻奔去,向店小二打听怡紅樓在哪。
  小二瞧得他半大不小竟也嗜好此道,投以曖昧眼神,瞧得宋兩利好生窘困,干聲直道是要去找人,小二暗道當然是找老相好。在以客為尊下仍說明,大內皇宮旁那金銀巷便是勾欄院了。
  宋兩利立即謝過,飛奔而去。那金銀巷果然是男人銷金窟。長巷有彎有直,有道有巷,几乎全是尋歡之地。其格調從粗俗熱鬧至典雅清淨皆有。高高低低鄰比相連,簡直比赶集夜市更為熱鬧。宋兩利尋至此,心神已是怦怦亂跳。初臨險境,總帶點刺激和好奇,縱使那身道袍裝扮,仍引得鶯燕相互拉扯。
  宋兩利想盡辦法逃閃,照樣被扯得快衣裂肉現。
  他忽地靈机一動,抓出靈符木劍東耍西耍,然后伸手要錢,終引得姑娘斥道:“啥地不化緣,跑到此來吸女人皮肉錢!”說得宋兩利窘困,但總把人逼走,倒是良方。
  他來回走了三四趟,發現妓院風貌各有不同,恩客亦有所別,至于師父去那怡紅樓可說是熱鬧非凡最大牌者,難怪王公貴族拚命往里頭擠。
  至于最神秘則是內巷一間芙蓉坊,听說藏了一代名妓李師師,若非斗金見之不得,倒也是獨樹一門經營之術。
  他找机會窺向芙蓉坊,但覺清靜优雅,進出客戶又比一般官爺神秘許多,可惜見不著李師師,無法窺其廬山真面目。
  他正想感應試試是否能探得些許,卻幻出師父想開溜情景,他怔詫道:“走后門?”怎敢再留此地,登時往怡紅樓后院追去。
  几個轉巷,終見得林靈素一身便服鑽出后門,形態神秘自得。
  宋兩利本想欺前喚住,又懼太過唐突,讓師父難堪,遂跟蹤至巷尾轉角處,才急忙叫道:“師父,我是兩利啊!”
  此聲一喚,林靈素光是怔詫想躲,忽又見及來人眼熟。仔細一瞧,原是小徒,登時奔來欣喜道:“你可來了,我足足等你一個月啦!可收到我寫的信?”
  宋兩利苦笑道:“什么信?我沒收到!”
  林靈素四處瞧瞧,拉著宋兩利道:“回去再談,人來便好,信件已不重要!”
  兩人東轉西折,終往皇宮大內東北城外之一棟豪華宅院奔去。
  那宅院竟然派有守衛,見及林靈素,簡直見到皇上般猛行大禮。
  宋兩利怔道:“師父住在此?”
  林靈素得意笑道:“不錯,這可是皇上以前的王爺府之一,他進宮當皇上,這府第便空著,我受他賞賜,便讓我暫住了。進來再談!”
  兩人穿過廳殿,進入密室雅居,林靈素始放心。
  宋兩利東瞧西望,笑道:“師父混得不錯啊。”
  林靈素笑道:“我要不行便沒人行了。”
  宋兩道:“可是方才師父怎會到金銀巷?”
  林靈素暗愣,但心念一轉,道:“偶要陰陽調和,又不能胡亂找良家婦女,去那里倒方便。”
  宋兩利本想問及魚景紅,然這一問不就擺明證實兩人曖昧關系,故不敢詢問,喃喃頷首道:“師父作法必有原因的……”
  林靈素笑道:“日后你便會明白,說說看,怎如此狼狽來見我?”光看那身破爛道袍,實非日進斗金之人。
  宋兩利歎道:“龐光和段秀山霸占我們的財產,還要殺我滅口。”
  他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林靈素臉色大變:“他敢!”
  宋兩利道:“我差點死在他們手中,都已做了,沒什么敢不敢。”
  林靈素冷笑道:“別人不惹,惹到我頭上來!看我如何整你們!”拍拍宋兩利肩頭,道:“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西湖那里是小錢,有机會再去收拾,咱在天子腳下,只要侍候皇上得体,比什么都行,知道嗎?把江南之事暫且擺一邊,專心這里。”
  宋兩利道:“師父交代,徒儿自是照辦,其實徒儿只要過得去,并不在意貪得多少。”
  林靈素笑道:“不錯,這正是師父欣賞你之處。”轉向牆頭框框,指著道:“那是一座金瓶,你缺錢隨時可以拿去賣!”
  宋兩利道:“這不是皇上的?”
  林靈素笑道:“他賞予我,就是我的了!”
  宋兩利直道很好很好,卻無販賣念頭。
  閒話几句,方提要事。
  林靈素道:“可知我來京城是替皇上解夢?我是解說,天有九霄,神霄為最高層,皇上就是住在神霄宮的仙人下凡。皇上自是喜歡,誰知他最近更要做夢回天庭,卻夢不著,他也想看看神霄殿,要求我作法顯像,這可難倒我了。”
  宋兩利道:“怎會,寶鏡不是在您手中,反照一下不就得了?”
  林靈素道:“問題是我沒時間也沒机會,在大內設壇,多的是信徒,我怎能獨自悶在房里耍把戲?必定引來猜疑,我又不放心把寶鏡交予他人,只有快快把你找來,咱師徒合作,自能完美演出。”
  宋兩利笑道:“那就合作吧,卻不知要怎么耍?”
  林靈素欣聲道:“一切都已安排,你一來,我便向皇上說明三天后自可見神霄殿,只要屆時一見此殿,哪怕皇上不龍顏大悅,我可成為天下第一道長,自威風了。”
  宋兩利笑道:“便由師父計畫,卻不知皇上是啥樣人?宮里好不好玩?”
  林靈素道:“皇上大概三十來歲,頂是年輕,當年他沒想到哲宗死得快,他便接了皇位,算是撿到的,但你可千万別提此事,免得讓他起疑。他倒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寫了一手好字,你要得寵,我看得練毛筆字。”
  宋兩利道:“天天不是在畫符練字?”
  林靈素道:“那不一樣,符菉歸符菉,寫字歸寫字,他們叫藝術,咱管得叫鬼畫符!”
  宋兩利笑道:“徒儿省得,我只是想問皇上怎信神迷得如此模樣?”
  林靈素道:“大概有慧根吧,亦或是他每次做夢都靈驗,便信了,當然有的人天生即如此,你不必想這些,反正他就是信了。”
  宋兩利道:“他會是神霄天神下凡?”
  林靈素道:“當然有可能;我算過他的八字,也是吻合,所以才替他作法,希望他早日修得仙体。”
  宋兩利道:“難怪你們兩人會湊在一塊。”
  林靈素笑聲不斷,隨又道:“此法事之后,我便安排你進宮見皇上,一切應無問題,唯對那些宮女、妃子不能隨便談靈异符菉事,因為皇上怕被下符,特別禁令此舉,要談也得私下談,懂嗎?”
  宋兩利頷首:“知了。”
  林靈素心滿意足暢笑起來:“我帶你四處轉轉!”
  宋兩利便跟他轉游四處。
  王爺府果然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美不胜收。
  三天后。
  延福宮一處清靜廣場已設下祭壇。
  除了徽宗趙佶外,另有左仆射蔡京、道菉司徐知常、護身太尉高俅,以及太監梁師成共五人始有資格參加祭壇法事。
  至于嬪妃等人則隔于一宮,遠遠望著便是。
  林靈素早已沐浴更衣妥畢,穿得一身宛若龍袍般華麗道袍,只差皇上乃九龍袍,他則繪有九面太极八卦圖,瞧來神光普照,靈气陡升。
  此時林靈素宛若天神下凡,一臉圣靈,徽宗趙佶見之不禁拱手拜禮。他一拜,后頭將相侍衛跟著拜禮,拱得林靈素地位崇高,神圣不可侵犯。
  他步向祭壇,一一檢查法器、寶印、寶劍、霹靂棗木筆、銀杏香木牌、如意珍珠朱砂、子午天上水,應有盡有。
  他算算時辰,月正當空,突地大喝,伸手夾來符咒,一令下去,符化火花,燒得熾旺,法壇開始激活。
  趙佶直念著神殿現身,還我原形,一張書生臉面本已文謅謅,此時沉膩下來,倒若昏信入魔的無知女子,拜得可見心見誠,虔心無以說論。
  宰相蔡京本就老成持重,心智能黠,對于神靈之說,他雖宁可信其有,但要他信得真,那也得親眼所見才成,此次前來完全是奉君側,順便瞧瞧林靈素把戲到底是真是假,耍得夠不夠漂亮。
  道菉司徐常知則專管靈法之事,他自負有考核之責,故瞧得特別仔細。
  至于梁師成和太尉高俅則是奴才個性,皇上拜了,兩人便拜,百依百順,圖個忠心。
  林靈素甚快點燃九宮燈,抓起桃花木劍飛耍几記,隨又挑起靈符,霎時劍影幢幢。符火閃動,呼過來咻過去,似有靈性,更似某种鬼靈附身,大耍筋斗功夫,搗得神壇周遭神靈鬼气層層飄浮開來,眾人感受幽冥世界,不可知之壓力不斷涌現。
  林靈素突地大喝,放下桃花木劍,抓起霹靂棗木筆,沾上朱砂,已在銀杏香木牌畫起靈符。
  只听得他口中念念有詞:“天地合我,我合天地,神人赴我,我赴神人,精气全合,神气合章,杳杳冥冥,天地濟主,聞呼即至,聞召即臨,祭天召請,今年今月今日今時,恭赴壇前,明身見神,還現元靈,速去速來,明彰現東天,奉請神霄帝君,急急如律令!”
  符咒方念完,靈符亦畫妥,林靈素落了符膽,便吸口烈酒往上吐去,隨又引燃,轟地一響,符牌化火團,林靈素長劍一挑,喝聲去吧!符牌直射空中,燒得烈焰四射,數里可見。
  林靈素則立即盤坐下來,拚命運勁。
  躲在東山外的宋兩利見及烈火暗號傳來,立即開啟寶鏡,先是淡淡光線照在林靈素法相上,天空果然出現淡影。趙佶等人見狀嘩然,神跡竟然如此清楚呈現眼前,個個自動下跪,膜拜不已。
  宋兩利雖無法瞧及宮中狀況,然可想而知,已呵呵笑起。
  既然是在取信皇上,效果自是加油添醋。
  宋兩利淡淡送出林靈素法相后,隨即隱去。換來嫦娥奔月般飛升圖,且慢慢往天空拖去,則林靈素自呈飛往天際般效果,比起以前靜態顯相又多了花招。
  林靈素竊瞄几眼,暗自欣喜,耍得妙哉。他見火團下掉,又是一掌打向空中,一連三掌,棗木牌終被焚去,化成飛灰四散。
  宋兩利得知下一步驟到來,便又將林靈素飛升圖反方向拉回,直若辦完正事重回風塵似地。如此一來更讓趙佶等人期盼著。
  宋兩利果然未讓他們失望。耍完飛升圖之后,他已將事先照著趙佶夢中意識所畫之神霄宮殿圖打向空中,還猛吸著煙杆,隨后吹向寶殿,霎時出現騰云駕霧之感覺。
  徽宗趙佶突見此宮,登時激動叫道:“就是如此,宮中有塔,塔中有宮,連綿不斷!”欣拜連連。
  他又怎知此乃照著其夢境所繪,當然特別相像。
  宋兩利另有花招。不但把趙佶畫成長胡子之玉皇大帝模樣淡淡打向仙府,亦把宰相蔡京畫成張果老模樣給送上天空。不但使趙佶瘋狂再拜,就連蔡京亦是詫愣:“我也是天神下凡?”霎時仙气上身,心花朵朵開,見得本尊,當然虔誠拜禮了。
  林靈素此時已站起來,仍自拜禮:“天有九霄,神霄最高,乃東華帝君所治,另住有長生大帝君与青華大帝君,皆玉皇大帝之子,又有左元仙伯,賞罰仙吏八百余員,皇上乃長生大帝君降生人間,為天下帝王,蔡相乃左元仙伯降生,故為皇上輔弼。前些日子皇上常夢神霄宮,乃東華大帝君之招,邀您作神霄之游,想必似曾相識吧。”
  趙佶聞言大喜:“先生果然上知天宮、中知人間、下知地府,只讓人敬服!朕得好好賞個法號予你!”
  林靈素拱手道謝。
  那蔡京竟也得個左元仙伯下凡,樂不可支,竟也拜禮連連。
  林靈素道:“暫且拜向天空吧,仙人將去了,我且送神。”
  他步回法壇,隨又念咒起符,照樣引得另一面銀杏牌焚起火團,往空中一丟。
  宋兩利見狀欣笑,大功告成,這才慢慢將神霄府給送走,收回寶光。一切顯得完美無缺,樂得倒在松干,幻想一干人如何陶醉成仙。
  趙佶親眼見得神跡,整個人几乎舒爽得快飄浮,喃喃夢笑不斷:“朕原是天帝下凡,難怪能當人間帝王!妙!妙极了!”
  梁師成笑道:“看來皇上應能長生不老啦!”
  趙佶笑道:“希望如此,希望如此!”轉向林靈素,拱手道:“多謝幫忙,實感激不盡,朕便對你為‘通真達靈元妙先生’號‘金門羽客’,賜你金紫服,得自由出入大內,你可愿接受?”
  那御賜金紫袍乃無上光榮,林靈素登時拜禮領賞。
  趙佶心花怒放,道:“來人,設宴,朕要招待先生,喝他三百杯,不醉不歸!”
  如此激情宴請道士還是頭一遭,若是往常,蔡京必定諫言,但連他都封了神仙,飄飄然感覺使他亦想痛飲几杯,竟也朝著林靈素直叫好好好!
  太監梁師成立即安排設宴。
  一群君臣、道士果然痛飲起來,直到快五更方自散去,做他天上神仙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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