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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借金


  劉吞金有一口金牙,那是年輕時和海盜搏命,所換來之代价,海盜王被宰,他掉了滿口牙,十年前發了橫財,始鑲得滿口金牙。
  他喜歡嚼煙草,(或說是制鴉片后的殘渣)金牙縫有點黑,但最近又鑲了左犬齒,閃閃發光,忒為顯眼。
  他走私鴉片卻不吸食,只是嚼殘渣,有點苦,有點涼,嚼久了,好像有點醉味,讓人舒爽。
  也許這也是一种癮,但總比吸鴉片好。
  他敝著瘦如猴子的胸脯,卻肌肉條條可,一股猴勁讓人感覺他精明過人,不好惹,尤其當了十余年海大王,何种陣仗沒有見過?叭地一響,差點將紫檀桌給拍垮,隨即哈哈暢笑道:“我贏了。”
  劉吞金正和對坐的魁梧大猩猩包天星賭大小,擲個十四點,贏過包天星的十三點,賺走了五十兩元寶一錠。
  包天星當年亦是海盜出身,晒得一身黑,原是滿臉落腮胡,渾人一個,瞧來若黑猩猩,因而人稱“包黑猩”,或“變种包黑天”,如今發達,剃了腮胡,連頭發亦剃光,還抹得發亮,以討吉祥——越亮財運越佳,然今天似乎不管用,已輸近五百金,哇哇直叫道:“你作弊么?老是贏。”
  兩人年齡約在五十上下,一胖一瘦,一猴一猩,倒是絕配。
  劉吞金喝道:“賭場開了百余間,還看不出我詐不詐,想賴帳不成?”搶得元寶,先往怀中藏去再說。
  包天星黑臉的抽動,忒也找不出許術,喝道:“再賭一把,五百金。”從褚青繡金緞袍抽出銀票,想再拼一局,“万鑫銀票不是照樣管用。”
  劉吞金瞄眼道:“你改用他們的銀票?”
  包天星道:“干我這行,哪能只限制一家錢庄?南北通通收,億嘉也收,尤其圣幫最近清高許多,大概高攀不上。”
  劉吞金道:“換了人,不知狀況如何?”
  包天星道:“小毛頭,能玩出啥花樣,快下注,賭是不賭?”
  劉吞金哈哈笑道:“不賭,久賭必輸,何況我看万鑫不順眼,贏來也不爽。”尤其最近朱亮功甚想染指鴉片走私,不得不防。
  包天星冷斥道:“錢要給你,還挑?”只好翻著銀票,想找出另一張。”
  劉吞金笑道:“若是免費給我,肯定收。”
  包天星喝道“得了便宜還賣乖。”終抽出寶祥銀票,往桌上一丟,喝道:“我先來。”登往段子抓去,念得几句咒語,始往碗中撤去。
  骰子轉跳落定,雙么一個三,五點。
  包天星唉呀尖叫要糟。
  劉吞金大叫:“五點,哈哈你輸定了。”赶忙抓起骰子,猛往碗里丟去。
  骰子打轉,扣人心弦。
  包天星突地想到了什么,喝道:“不算,你尚未押元寶。”想出手阻止。
  劉吞金喝道:“豈能不算,銀子都撤离。一手擋往包星天,一手抓往怀中元寶。准備下注,誰知銀子落定,雙么一個二,四點,瞧得他兩眼揪跳快落眶外,又將元寶收回,干聲道:“既說不算既不算。”
  包天星當然怒极,喝道:“四點,哇哈,你輸了快還元寶。”伸手即搶。”
  劉吞金斥道:“你說不算還想算。”包天星喝道:“你說骰子撤出即算數,想賴么?”搶爭不停,偌大漕幫已被雙方踩得東晃西搖,水波嘩啦嘩啦掀動。
  漕船齊聚江邊如沙丁魚,若非波動,不易現形,左仲儀正尋著,忽見狀況,知目標已現,登時掠來。
  包天星已把劉吞金逼近角落,想生吞活剝,虐笑不斷之嘴巴張得可吞下大烏龜。
  劉吞金突地往壁柜擊去。
  一支粗肥老鼠駭叫沖出。
  它急于逃命,扑往包天星的臉面。
  一陣殺豬式叫聲傳出。
  包天星簡直掉魂掉命,雙手瘋狂往臉上抓去,瘋狂跳往賭桌,全身抖顫若受惊小孩,直叫道:“別過來別過來。”
  肥鼠早已落地四逃,誰知鼠頸綁了繩子,劉吞金一扯,肥嫌复被拖回,鞭也似地甩繞大猩猩。
  鼠叫,猩也叫。
  劉吞金得意笑道:“鼠輩橫行,你也敢器張?”
  原來包天星當年海盜生涯,曾搶得寶物,藏于海島密窟,隨后大事慶祝,醉倒窟中,誰知此窟乃肥鼠巢,待其喝醉后立即反扑,咬得對方全身是傷,頭發盡落,尤其一支還鑽入其嘴中,包天星終被惊醒,以為刺客偷襲,一嘴咬掉鼠腦,鮮血四溢且發出嗽地一聲,复見臉面無數肥鼠爪爬,簡直恐怖如麻,嚇得了屁滾尿流,拐命奪洞而出,始知滿身傷痕,頭發已稀慘不忍睹。
  縱使事后燒了鼠巢,包天星卻已嚇過頭,終生懼鼠如惡魔,劉吞金早知其弱點船上隨時養肥鼠備用,看來效果良好。
  包天星的确嚇坏,惱懼成怒,猛地吼道:“再放鼠,拆了你的船。”劈天掌頓展,轟得艙板亂飛,破洞已現。
  劉吞金急道:“好好好,到此為止。”亟于將肥鼠收妥。
  此時左仲儀已赶至,那漕船一半筑有木房,一半敞開,只置載運東西,如今木牆已破,得以窺及全貌,見得雙方狼狽樣,不覺想笑拜禮道:“在下左仲儀特來拜訪兩位前輩。”
  圣爺早換人,左仲儀三字已是圣爺代名詞,這一說出。兩老皆詫,頓停動作,原赶來想阻擋者亦詫道:“是圣幫掌門?”
  左仲儀拱手笑道:“正是,二位可好?”
  劉包二人最好面子,聞言窘臉,急笑道:“沒事沒事,挺好挺好。”連忙收拾殘局。
  劉吞金將肥鼠拉回,裝入鐵箱,肥鼠仍慌叫,干脆一指點昏,直笑道:“沒事,挺好。”牙齒閃閃生光。
  包天星則跳回地面,急于收拾掉落四處的銀票。
  左仲儀暗中竊瞧,倒是万窯票子居多,暗付對方和朱亮功有所交往?
  包天星知露底,干笑道:“鷹幫最近輸得多,所以銀票給的多,手上自然厚得多。”
  左仲儀笑道:“星老該換開來,然后拿到寶祥生利息,贏的銀票不計利息多浪費,你可未算著吧?”
  包天星—楞:“倒是不知有此事……”目光閃亮:“能生多少利?”
  左仲儀笑道:“星老利息當然好談,但若以一般估,約年利十分之一,百兩可生十兩,每月亦近一兩,若十万金,每年也能領個一万金,不賺白不賺。”
  包天星嘩道:“搶錢啊,原來錢庄利潤這么高?”
  左仲儀道:“錢滾錢,利滾利,乃經營最高境界。”
  包天星道:“不錯,賭場利潤高,風險也大,終非長久之計。”
  劉吞金冷道:“怎么,想開錢庄?憑你那猩猩模樣,准嚇跑顧客,死了這條心吧,何況錢庄光收銀子也不成,得放款出去才行,開賭場又借錢予賭徒,不軋死你才怪。”
  包天星沒了主意,道:“當真如此?”
  左仲儀笑道:“事業專有精,經營錢事,可交予在下,星老只負責交錢即可”。
  包天星道:“只顧交錢生利息?”
  左仲儀道:“非也,那是死招,另有生招,你的錢存入我的錢庄,然后言明可投資,我來幫你投資,獲利必更丰,縱使你不滿意,也要隨時抽回。”
  包天星道:“听來不差,但賠本怎么辦?”
  左仲儀笑道:“兩种方式,伯賠本,利潤少些,不伯賠,利潤多些,任君選擇。”
  包天星道:“倒是給我出難題。”摸著光頭,有一腦沒一腦的想著。
  劉吞金經歷几分鐘,這才想及輩分,縱使對方接任圣幫,卻是后輩,登時瞄眼:“何事找來?不知我正在辦事么?”
  原是敞開胸脯衣襟已扯妥,凜凜生風于紫檀雕龍板凳,全船唯屬此凳最高貴:“你爹見了我,也得客气三分。”當年确是他爹照顧,但已不在,唬弄一下也好。
  左仲儀拜禮道:“打扰劉叔,尚請見諒。”
  劉吞金瞧他姿態甚低,不禁虛榮入心,擺擺手道:“找我何事?最近圣幫風風雨雨,不知是真是假?”
  包天星道:“左海瑞把圣幫庫金搞掉,有這碼事?”
  左仲儀笑道:“全是鷹幫傳言,不足信,我此次前來乃是想找兩位合作發展事業。”
  劉吞金目光詫閃道:“找我合作?圣幫也會找人合作?”不信,且覺有鬼。
  包天星外表雖渾,心思仍細,暗忖道:“也對,憑圣幫資產,人脈,而且事業遍天下,何需找人合彩?”
  左仲儀笑道:“這門行業非兩位不可,我想建立大船隊,需要航行好手,且懂得打仗,打海盜。”
  劉吞金道:“何必?我早有船隊。”
  包天星道:“海上作戰,已是十余年前日子,我不干啦。”縱使另有秘密海盜船隊,卻也只剩少數,現在只顧船上賭場,已可吃后半輩子,不必再冒險。
  左仲儀笑道:“那只是備而不用,船隊大,海盜當然不敢來,但合伙事業,應先考慮……花多少銀,賺多少利?它一利可賺一倍。”
  劉包二人眼睛頓閃。
  包天星道:“啥名堂?搶我生意么?”
  劉吞金亦如此想,除了走私鴉片,哪來如此高利潤?
  左仲儀道:“兩位想偏了,一艘可載百包米,和千包米,人手應并不多,一趟下來,利潤增加數倍,何況引洋貨到中原,或引國貨到西洋,全是大油水,光是水晶瓦斯燈,中原售价即上百倍,比福壽膏還高。”
  劉吞金嚼得喳喳響,甚忌他人提及鴉片,但左仲儀為求效果,還是說出。
  兩人頗為心動。
  包天星道:“官方豈會核准?”
  左仲儀道:“我已找億嘉票號合作,應無問題,縱使不准,大船行于外海,小船接入港,照樣可行。”
  包天星貪婪已起道:“倒是好方法。”
  劉吞金暗道:“這可是我專長,看是因此方找我合作吧。”
  左仲儀道:“兩位可考慮,三天后答复即可。”
  劉吞金道:“若加入,需多少金?”
  包天星道:“十万金夠不夠?”
  左仲儀笑道:“星老還在造小船么?准備個百万兩金還差不多,你近年賺了不少,埋在地底,不伯生銹?”
  包天星干笑著直道哪有哪有,仍按不了因發達而身价暴溺之虛榮,呵呵得意笑起。
  劉吞金亦心動,然如此龐大投資豈可儿戲?故作智慧狀,道:“待我盤算盤算,三日之后再作決定。”
  左仲儀拱手笑道:“二老應有先見之明,黑道混久了,任誰不想往白道走,這是正當生意。”
  包天星喝道:“哇哈,打官腔,誰說黑道不好,照樣有人混得有聲有色”。
  左仲儀笑道:“晚輩并未說不好,只是打打殺殺,不累么?您愿后輩跟著您拼命?”
  包天星一愕,自己即懼女儿步后塵,不肯娶妻生子。
  劉吞金結了婚,然妻子卻在一次意外中喪命,獨留一女;硬逼她讀書識字,養在西席家中,又怎肯讓她步后塵?
  左仲儀這番話刺痛兩老內心深處。
  包天星呸得一聲,斥道:“我沒后代,不勞你操心。”
  左仲儀道:“星老想通再說。”
  包天星伸出三根手指頭道:“三天,照樣三天給答案。”
  左仲儀笑道:“晚輩等候佳音。”
  劉吞金轉得話題:“北京來了不少人,好像針對你而來,到底發生了何事?”
  左仲儀道:“非為我而來,乃是皇位,太子之爭斗至江南,我只是湊巧回來接任掌門,不幸碰上而已。”
  劉吞金道:“那就好,否則連李衛都親自出馬,誰都不想惹麻煩。”
  左仲儀道:“圣幫一向以生意人自居,賺錢第一,怎會自惹麻煩。”
  包天星領首爽聲道:“這正是我最欽佩,亦最羡慕之處,小兄弟別摘砸了。”
  江南三大勢力相互牽制,給予黑道十數年平衡穩定,兩老感受甚深,故不愿任何一幫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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