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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達摩竄月


  潛回柴房那間簡陋寢室,兩人從平板床下找出衣衫,換掉濕衣,已雙雙躺在床上,用棉被當枕,墊得高高的,曲肱而枕。
  小痴已忍不住笑起:“什么嘛?怎會弄成這么糟?那大小姐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
  呂四卦歎道:“我就知道筋你一起辦事,沒有一次很順利,我早有做如此打算的准備,只是一次不如一次……”
  小痴白眼道:“還不是你太多話,泄了底,窗內窗外有何差別?”難道我不夠格當秀才嗎?
  呂四卦道:“本是沒什么差別,可是你上次考完秀才后不是說決心不進官家門,還宣布你非生員?當時你還洋洋得意,我以為……”
  “你就是死腦筋!”小痴給他的一個響頭:“封別人可以說,對佳人就要保留一點,你看,說多了,結果就是如此--望梅還止不了渴,搞到后來,還鑽成落湯雞,衰到了家!”
  呂四卦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當時還吹的好好的,誰知一下就坏了。”
  小痴盯著發了霉的屋頂柴片,道:“算啦!這也是命,怪不了別人,反正我們是來學功夫,追不追她,也沒多大差別。”
  呂四卦翻過身軀,瞧向小痴:“你想大小姐會告密嗎?”
  “不清楚。”小痴道:“不過當時她沒說出我們藏在水中,也許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想短時間,她不會說出來才對。”
  “那……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小痴沉思半晌,道:“騙不了終身大事,只有偷啦!听他們說大少爺較為木訥,我們就從他下手。”
  呂四卦沒意見。
  小痴稍加忖思,不久道:“我們冒充少林俗家弟子,找他切磋武功,然后再暗中學。我上次教你的‘伏魔劍法’,你還記得?”
  呂四卦道:“差不多,勉強可派上用場。”
  有了計划,也不睡了,眼望窗口,已露曙光,兩人很快起身,將木柴劈妥,收拾一番,已近午時,用過午膳,已往南廂院去。
  “邀月閣”并不難找,經過一片芙容花園,已出現不少竹叢,隱約可見竹枝搭蓋而成之樓閣,小痴已知目的地將近,立時換下佣丁服裝,穿上素青勁裝,倒也英气煥發。呂四封則只脫下外衣,穿著無袖短衫,孔武力道盡隨肌肉跳動著。
  兩人順著白色彎曲石階走向竹林,雖在府中,卻顯一股山林气息,翠竹青蔥林立,置有不少古雅原石,憑添情趣。
  慕容殘雪靜坐閣樓陽台,手捧書卷,朗朗而讀,十足書生味。
  他已發現腳步聲,稍轉首,已發現兩人行來,頗感意外,含笑而起,适中身材挂著青絲袍,呈現一股飄逸气息。臉容并不突出,隱露書生特有的憨气,也許如此,才有“木訥”之言傳出吧?
  他含笑道:“兩位造訪慕容府‘邀月閣’,在下有禮了。”
  他想,既能入得了慕容府,自是有點來頭。來者是客,先打招呼自是應該。他只是未想到竟有人會冒充混入慕容府罷了。
  小痴、呂四卦鎮定得很,也拱手回禮,小痴道:“你是慕容少爺了?嗯!果然有老爺的風范。”
  慕容殘雪道聲“哪里”,已順竹梯走下樓閣,道:“敢問兩位是……”
  小痴、呂四卦隨便說個名字蒙混。慕容殘云也沒多問,只知是少林俗家弟子,為切磋武功而來。
  慕容殘雪一露憨然笑容:“少林武功冠群武林,慕容府豈能与之匹敵?白小弟太挖苦慕容府了。”
  小痴道:“少爺你也不必客气,誰高誰低并不重要,我說過,只是在切磋,何況練功高低,因人而异,幫派是算不得准的。”
  慕容殘雪含笑道:“白小弟如此說,在下就不好意思推辭了,還請兩位手下留情。”
  小痴沒想到事情會如此順利?登時滿口客套,哄得慕容殘雪真有一爭高下之心。
  慕容殘雪道:“不知兩位是先比劍,還是對掌?”
  小痴道:“都可以,就先對掌好了。”
  “也好……”慕容殘雪瞧向四處,想選一個較好地點,最后指向樓閣右一處較平坦寬廣地:“那里如何?”
  小痴沒意見,和呂四卦已隨他行向該處。
  切磋功夫,對慕容殘雪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他甚習慣的攬起藍袍,一角塞于紫青腰帶上,一切似都如此熟悉而從容。
  小痴地想學這瀟洒動作,但撂了几次,一身勁裝,何來長袍衣角?自嘲一笑,只好下次再來。
  很快的,慕容殘雪已舞出“玄天掌”,只見漫天掌影在他手中化開,有如神龍再現,吞天掠地,無所不至,那股勁道一波波強勁迫去,雄渾沉猛,已壓得小痴沉緬緬,透气都有所沉悶。
  他舞著,卻發現小痴仍默立于斯,頓感奇怪,道:“少俠你怎不出手?”想收招弄個清楚。但小痴已然察覺自己太過于注意對方招式反而不好,一聲“看招”,倒也隨手打出少林“摔碑手”。
  意在切磋,當然是點到為止,慕容殘雪亦未盡全力,迎了過去,但見小痴招式平凡無奇,大悖武學常軌,搜集心思也猜不出少林派會有這招?既然不明來路,他出手更是小心,先化攻為守,罡气已全部提至雙掌,以防有變。
  其實小痴亦是亂打,只具其形,未見其髓,然而為免露出破綻,他喝喝有聲,气勢倒也嚇人。
  一剛一柔之下,雙方互拆三掌,慕容殘雪頓感掌勁大的嚇人,超乎他意料多多,劈得自己雙掌發麻,果真有兩下子,當下不再擔心會傷到對方,已盡展“玄天掌”神髓。一掌威力更甚一掌。
  只要對方舞出絕妙武功,小痴就猛然叫好,甚至當場立刻練習,而忘了攻擊,時而弄得慕容殘雪大惑迷惑,不知小痴是為何而來。
  交手至七八招,“玄天掌”功力已發展到极致,宛若長江奔濤,狂涌滔掠,襲卷整個宇宙般,四處竹林已晃搖如逢颶風暴雨,迫得呂四卦移退數步,方自脫离掌勁威力圈,大呼慕容府絕學果然不同凡響。
  “太棒了,這是什么招?”
  小痴干脆停下手,依樣畫葫蘆,學了起來。
  慕容殘雪見他臨陣收招,像小孩在比划,自己想收招卻不可得,登時惊愕万分,急喝:“白兄弟快躲!”
  他心想自己功力未到收發自如境界,若是小痴再不出手還擊,或是躲開,這一掌劈下去,那還得了?然而人在空中,掌勢又已化開,就像猛墜地面的殞石,若不落地,還真不行。
  箭已出弦,又急又狠,小痴學昏了頭,竟也不知躲避,“拍”然一響,硬是挨了一掌,連退數步,撞斷樹枝巨竹,一屁股坐地上,還楞著的。
  慕容殘雪,惊惶万分:“白兄弟!”赶忙欺向小痴,雙手青筋脹得條條如小蛇,這可是他第一次出手如此之重而傷了人。
  小痴卻喘口气,楞頭楞腦的瞧著奔來的慕容殘雪,還想著“這是怎么回事”?
  這掌似乎沒帶給他多大傷害。
  “白兄弟,你……你還好吧?”
  慕容殘雪見他只是气喘稍急,并沒想象中的口吐狂血,兩眼翻白模樣,一時也弄不清到底傷著了人沒有?
  小痴干笑道:“沒什么,純屬意外……”他拍拍屁股站起來,一副欣然自得模樣,當真一點傷也沒有。
  慕容殘雪登時又瞪大眼睛,瞧著自己雙手,難道自己這兩掌是粉拳繡腿,耍著玩的?
  小痴猜知他心思,道:“老兄,別怀疑,你的掌力實是嚇人,否則我也不會劈哩叭啦栽了下來,連連撞斷好几支長竹。”
  慕容殘雪瞧著塌亂竹枝,信心方恢复不少,道:“可是你明明吃得我一掌,怎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嘛……”小痴一副得意道:“別的沒有,少林挨打的功夫從不落人后,這几掌還難不倒我。”
  慕容殘雪頻頻稱許道:“少林武功果真天下無雙……”
  小痴道:“也不盡然,否則怎會只有挨打的份?老兄你那招叫何名稱,威力如此之大?”
  “是玄天掌的第九式‘沉天撼地’。”
  “嗯?不錯,一共有七虛十一實,主攻,先化左方游龍,再貫右方天門,然后罩向對方中宮,可以用手也可以出腿……”
  慕容殘雪臉色頓變:“白兄弟你……”
  小痴亦感意外:“老兄,難道我說錯了?”
  慕容強制心情起伏,終于歎道:“你功夫歷練果然高我許多,只一露掌,你就看出此招蘊含的變化,不錯,‘玄天掌’雖以掌為主,但最主要殺著還是在腳,這秘密除了慕容家族以外,很少人知曉,如今卻被你一眼看穿了。”
  小痴更顯得意,自己眼力果然不凡。
  慕容歎道:“既然白兄弟已知在下功夫關鍵所在,我想再切磋已是多余,在下輸得心服口服……”
  “不不不!”小痴急忙道:“老兄回別當真,雖然我看出你武功要害所在,但這并不表示我強過你,方才敗在你手中就是明顯例子,知道歸知道,運用歸運用,你可別泄气啊!”
  他深怕慕容殘雪就此收招,下面的功夫就無法學到豈非虧大了。
  慕容殘雪道:“切磋志在了解,又非搏命,雖然你躲不掉此招一時,將來仍能躲掉,在下可無顏再獻丑了。”
  小痴急道:“唉呀!你又何必如此,既是切磋當然是相互較量,哪分得面子不面子……”靈机一動,已笑道:“好吧!反正武功有高有低,你認為我比你行,難道你不想求進步?換我指點你如何?”
  慕容殘雪但覺“切磋”乃獻丑,若是“指點”則是佳机,登時喜悅拱手道:“白兄弟慷慨气度,在下受用無窮了。”
  小痴見詭計得逞,笑的更黠獪,道:“哪里,有功夫留著不用,多可惜啊!”
  慕容殘雪哪知小痴用意,頻頻點頭,心想經此指點,必定受益匪淺。當下三人圍在一起,又比又划的論起武功。
  小痴也著實未讓他失望,偶而也搬出奇招怪式,弄得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然后小痴才一一解說,他立時有那种如獲至寶之快感。
  三人沉淪武學之中,在小痴有計划的拐騙之下,慕容府武學的兩絕“慕容七劍”和“玄天掌”,他已學得差不多。就只差“玄天神功”,每次探問及此,慕容殘雪皆吱吱唔唔,諱莫如深,而小痴也不敢問得太露骨,終究無法竊得。
  時已近黃昏,夕陽西斜,歸鳥啁啾。
  小痴仍沒辦法得到,只好另謀計策,心想:“小的不行,找老的!”
  他竟然打主意打到慕容世家掌門人身上,膽子不可謂不小。
  稍一用計,已有了主意,道:“老兄,時候也快晚了,我就贈你一招當做禮物,不過此招變化無常,凌厲非常,你要先了解其中奧妙再練,方不至于傷及無辜。”
  慕容殘雪被小痴扯得暈頭轉向,真以為他無所不能,立時應諾。
  小痴很快擺出在梅庄所學那招“天女飛升”之姿勢,并吊胃口的稍加解說。“此招有若一柱擎天,無堅不摧,需運足真勁往上沖,一招威力集中于一點,就像射箭一樣!”作樣耍出姿態。
  慕容殘雪可由其中看出一絲半縷,亦覺此招不同凡響,暗自欽佩。
  “干脆我耍一遍給你看!”
  小痴本是想吊他胃口,然后由他去找他爹商討,但想想,倒不如讓他魔得此招之厲害,不易破解,他吃惊之下,必定會找老的來解,是以決心耍一遍。
  只見他身飛人起,在空中如天女馭云紛飛,突化作漩渦滾轉,似支無堅不摧利鑽,鑽向竹林。
  叭啦啦巨響,這才叫“勢如破竹”一破到底,十余丈竹叢全然被掃斷,連岩石也碎裂滿地。
  慕容殘雪看得目瞪口呆,這招式未免太凌厲了吧?
  雖然兩手刮了不少血痕,疼得很,小痴仍一副若無其事且笑臉迎人地走回來,道:“老兄你見著了吧?听說這招無人能解,名叫……‘達摩竄月’,少林第一大絕學,你意下如何?”
  慕容殘雪由衷佩服:“白兄弟武功實是不俗,在下佩服不已,未敢抖膽解此招,必和家父磋商,也許家父有此辦法,屆時小兄弟可要和家父多多切磋了。”
  小痴笑道:“我哪敢?這是看在你我投緣份上,我才要這么兩下,你看我的手,都挂了血,要練此招,老實說,我還沒資格呢!”
  慕容殘雪急道:“你的傷……”
  小痴晃著雙手,自在道:“沒關系,皮肉之傷而已;你好好拆解,明天等你消息。”
  慕容殘雪見他如此模樣,也不再擔心,道:“在下一定盡力;不知兩位下榻何處?”
  “這……”小痴干脆一笑,道“東院‘香香居’,我走啦!”
  他拉著呂四卦已退出竹林,找個角落,換回衣服,一副“收獲丰富”的走回東院。
  “香香居?”
  慕容殘雪恐怕一輩子也想不通府中何來此“香香居”?
  “也許是新蓋的吧……”
  他不再多想,因為他另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化解那招“達摩竄月”。
  從黃昏到深夜,他都沒法化解,只好求諸其父。
  此正合了小痴計策。
  富甲天下慕容府的主人,起居之所竟也平凡無奇。
  是在廂院一角,乃不起眼的書軒。長廊外側欄杆都已褪了漆紅,斑駁還長了苔衣,似已溶入庭園林木之中。
  已近五旬的慕容紅亭,仍是風范依然,發稍梳理整齊挽成一髻,以綠玉長簪系著,頭發泛黑之中也摻雜了几許斑白。
  他負手而立,隱含憂郁的眼神置于窗外遠處那棵古松,寒月正緩緩從樹梢爬升而上。
  左牆一排古書前的書桌,擺了剛畫妥的仕女圖,唇印點的朱砂仍潤濕濕,好似就要脫畫而出,甚是跳脫傳神。
  這不只是他畫的第一張,多少年來,他的筆從沒停過,然而就在下筆點睛時,總是未盡他心中畫意而作罷。
  負于背部且保養很好的雙手,捏了又捏,終于有了決定,走回書桌,拿起畫筆,細心如挑肉中刺般點向了仕女圖眼眶之中。
  那仕女立即活過來似的神靈活現。
  慕容紅亭正感意外惊喜之際,屋外已傳來殘雪的聲音:
  “爹,孩儿有事求見。”
  這聲音就如一道劈電,不客气的劈向慕容紅亭一無防備之心靈。
  他顫了一下,筆尖也抖動,墨汁不客气的顫落畫面,好不容易才畫出滿意的美女,就此給毀了。
  他禁不住想抓向墨汁,恨不得能一手揪住,然而此舉已不可能,只好長歎,好景終究不長。放下毛筆,道:“是殘雪?進來吧!”
  “是。”
  慕容殘雪已揖身而入。
  慕容紅亭捋著長髯,含笑迎上去,示意他坐于靠右窗之竹制太師椅,自己則先坐下,慈祥一笑,道:“很重要?”
  慕容殘雪道:“不算太重要,只是孩儿感到神奇,特來請教爹您老人家,是有關于武功。”
  “哦……何派武學?”
  “少林,你看看。”
  慕容殘雪已擺出小痴所教之起首式。
  慕容紅亭突見此式,整個人就似抽了筋,猛地蹦立而起:“殘雪你這是從哪里學來的?”
  殘雪亦為自己父親反常的反應所惊著,頓時收招,愕道:“爹您見過此招?亦或了解此招……”
  慕容紅亭登時發現自己已失態,霎時以干笑掩飾:“哦沒什么,爹只是魔得此招過于怪异,一時無法瞧出端倪,頗感吃惊,它真是少林武學?”
  “嗯,還有名稱:‘達摩竄月’。”
  “達摩竄月?”慕容紅亭道:“當真是此名稱,出自何人之口?亦或你自個轉來的?”
  慕容殘雪肯定的領首:“就是這名稱,是一位少林俗家弟子所言。”
  “他人呢?”
  “在東院……香香居。”
  “香香居?”慕容紅亭亦猜不透:“府中何來香香居?”
  “這……孩儿也不清楚,是他說的……”
  慕容紅亭頓惑不妙:“咱們到東院看看!”
  說著匆忙轉頭就走,殘雪也筋上,然而只走几步,慕容紅亭似覺得不妥,已立于該地。
  他喃喃道:“該不會是……”
  “難道爹已猜出此招式之由來?”慕容殘雪不解道:“爹,他們有問題?可是孩儿覺得對方無此必要吧?”
  慕容紅亭慈祥一笑,道:“來者是客,我們如此莽撞去找人家,有所不妥,你先將來人容貌說給爹听,說不定爹能猜出他是何人。”
  慕容殘雪很快將小痴和呂四卦形態說明。
  慕容紅亭根本未見過兩人,無從猜起。只見兩人來的突然,必有所目的,遂問:“除了教你這招,他還說了些什么?”
  慕容殘雪道:“他還說明天再來与我切磋,他也說也許這招爹能解……”
  慕容紅亭已陷入沉思:“好一招‘達摩竄月’……小小年紀……”
  不久,他道:“既然他明天還會來,我們也不急著去會他,就照他意思,明日再說,你回去吧!讓爹想想此招如何化解。”
  慕容殘雪拱手道聲“是”,已告退。
  慕容紅亭則臉眸吃重,遙望遠處寒月,竟也被云層蒙上,暗漆一片。
  他沉思著,不知是在想招式,還是在想其它?
  夜更深。
  終于他歎口气,走向書桌,拿起那張業已染坏的仕女圖,感傷的瞧了又瞧。最后仍置于桌角燭台。
  火花染掠宣紙,如此輕而易舉的就將美女給吞噬,火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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