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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武神威凜琴無弦


  此時,遠處忽而響起陣陣劇烈的馬蹄聲,打斷公孫雷等人的爭執。
  小混他們正對這蹄聲感到有些奇怪,屋后,突然傳出赤焰囂張且略帶挑畔的長聲嘶嘯。
  小混不禁瞇眼笑道:“這下可好,正點子來了!”
  隨即,一匹渾身漆黑油亮的烏龍名駒駝著一名儀態瀟洒的白衣書生,如飛也似地急馳而來。
  來人于馬上,開聲叫道:“公孫兄且請住手!”
  話落馬停,杜云亭飄然翻身下馬,正好落身在爭吵的雙方中間。
  杜云亭定神一瞧,發現不是公孫雷和小混等人在動手,反倒是公孫雷和自己的拜弟在吵吵鬧鬧,他臉上不禁有些愕然。
  小混在窗前戲謔地叫道:“不用住手,因為根本沒動手,你應該叫他們閉嘴才對。”
  直到此時,公孫雷等人方始猛然醒悟,怎么放著正點子不去找碴,反而自家人先狗咬狗,鬧出笑話讓人瞧得盡興!
  他們總算還知道尷尬,一個個臉色漲的比關公還要紅。
  悟空禪師坐在地上斜眼道:“你們怎不繼續吵呀?和尚我的沙包才玩到第五關,沒了音樂玩起來多沒趣。”
  公孫雷和四公子被悟空禪師似真似假的嘲諷,激得更無地自容,一個個只得背過身去沒面子吭聲。
  杜云亭先向悟空禪師作揖為禮,這才對其他人道:“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們,千万不可為我之事借机尋釁,尤其不可為難小混他們。你們怎么又背著我發起普陀山討曾之行,真是太令我失望。”
  頓了頓,杜云亭面色沉郁道:“万一你們真的傷害了小混他們,我杜某豈非成為罪人,更讓天下江湖同道譏我杜某心狹气短,無容人之量!你們這是為我找面子?根本是替我丟臉。”
  小混鼓掌叫好道:“杜老兄,你的這番話,說得入情入理,漂亮嘖嘖!咱狂人幫佩服!佩服,謝謝,謝謝!”
  杜云亭回首拱手道:“小混,為兄實在汗顏之至,你謝我為何?”
  小混眨眨眼,狡黠笑道:“我謝你來替我們解危呀!你沒瞧見,我們可是被人所迫,龜縮屋內不敢出門,就是不出門嘛!人家還打算炸了這屋子才干休!”
  他這倒打一耙,也是惟恐天下不亂,他也想攬趟混水,好趁机摸魚捉蝦,順帶整整公孫雷。
  杜云亭聞言臉色倏沉,回頭喝問道:“真的有這回事?”
  悟空禪師猛點頭道:“有,當然有!不然你以為你這群兄弟在這里你咬我,我咬你,咬的是為什么!”
  雪琴公子濮陽無華清雅道:“大哥,我們來此,不敢借口是為你尋討顏面,只是我等久聞小混幫主為文狂李老前輩之傳人,而李老的七絕之中包括琴道此絕,想必小混幫主亦是精通音律。故而,我們是想和他討教有關此藝于一、二。”
  他瞥眼公孫雷,接著有所保留道:“至于公孫兄是基于朋友立場,想為大哥盡些心力,只是狂人幫名不虛傳,尚未被難倒,大哥何必動气!”
  濮陽無華又輕笑道:“再說,狂人幫豈是容易為人所迫之流,又豈是宁愿龜縮之輩。小混幫主,在下此言可還正确?”
  小混揉著鼻子,嘿嘿笑道:“我實在很想說你錯,不過這樣會破坏狂人幫的形象,所以我只好勉為其難,承認你說的沒錯!”
  濮陽無華微微躬身為禮,語帶調侃道:“在此謝過小混幫主的勉為其難!”
  杜云亭走向公孫雷,親切地握著他的雙手,語气誠摯道:“公孫兄,杜某何德何能受此抬愛,使得公孫兄為兄弟之事奔波,只是希望公孫兄明了兄弟苦心,莫再為難小混等人,可好?”
  公孫雷登時覺得感動万分,況且,他原本立場就不美,此時竟能如此面子十足的下台,他若是放過這個台階,豈不成了天下第一號大笨瓜!
  于是,公孫雷內心充滿對杜云亭的感激,當下拱手道:“一切全憑少盟主之意便是!”
  杜云亭難免又是連聲的感謝客套的言詞。
  為此,公孫雷情緒變得愉快非常,他面露笑意,和悅道:“此處既已無兄弟所能為之事,吾等就此告辭。”
  杜云亭長揖送別道:“公孫兄好走!”
  小混自始至終總是帶著慣有的慵懶笑意,淡然地瞧著眼前這場戲,直到公孫雷和雷火門弟子,全都离開、消失蹤影為止。
  他方始懶洋洋地道:“小郎老兄,客人們都走了,你和老太太可以安心啦!”
  屋內里間,傳出小郎母親的聲音:“小郎呀,還不快去打點早餐,可得讓小混他們吃飽了之后,才好出門上路。”
  小郎應了一聲,匆匆自里間出來,他拉開木門,冷不防撞上迎面而來的銀槍公子,嚇得他惊呼一聲,又縮回門內。
  小混拍拍他肩頭,嘿笑道:“小郎老兄,剩下這些人都比較斯文,你不用擔心他們會拆你的房子。”
  小郎靦腆地笑笑,目送小混等人瀟洒怡然地走出屋外,他亦小心翼翼地隨后而出,轉身消失于屋后的柴房之中。
  銀槍公子石天鵬目注小混,神態冷傲道:“曾能混,你總算出來了!”
  杜云亭連忙輕喝道:“鵬弟,不是說好不再為難人家的嗎?”
  小混亦是倨傲地狂謔道:“就算想為難,也只怕他沒那個本事。”
  悟空禪師拍手笑道:“有理,有理,不這么說,你就不像曾能混。”
  石天鵬重重哼道:“大哥,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气,如果我不和曾能混比上一遭,豈不被人就此瞧扁了。再說,想要文比的是二哥他們,我不懂得音律,只會耍耍銀槍,自然有權要求武比一場!”
  “有理,有理!”悟空禪師手舞足蹈地大樂道:“若不比上一比,你就不叫銀槍公子了!”
  丁仔好气又好笑道:“喂,老和尚,你這也有理,那也有理,你到底是幫著誰?”
  悟空禪師振振有詞道:“我是公證人,我誰也不幫!”
  他忽而莫名其妙發笑,接著又道:“老禿我最喜歡看人演戲,不論文戲、武戲,只要有人演,我就開心,所以我才夾纏跑來當公證人。”
  丁仔恍然大悟道:“敢情你是來看熱鬧的人,怪不得你老小子在旁邊瞎起哄!”
  悟空禪師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熱鬧是要看,起哄可不是瞎來。”
  他似真似假地朝著眾人神秘地猛眨眼睛。
  小混咯咯笑道:“不管是看熱鬧或是瞎起哄,看在老和尚不遠千里而來的面子上,我就文場、武場都演出戲,讓老和尚你看個過癮!”
  悟空禪師天真地拍手叫好。
  雪琴公子濮陽無華含蓄地微笑道:“如此而言,小混幫主你已接受我們兄弟等人的要求?”
  小混大剌剌道:“得了,玩琴的,你就直接說是挑戰,比較切合實際些,你們既然有心來找我,不和我見個高下,你們一定不死心。少爺我可是大忙人,沒時間老和你們糾纏不清,索性今天趁這机會一起解決。”
  玉簫公子皇甫涇豁然笑道:“小混幫主果真快人快語,我皇甫涇今天就借著手中玉簫和你交個朋友。”
  石天鵬搶著說道:“四哥,你們都想文比,只有我要比武,何不讓我先和曾能混比划一番。”
  杜云亭有些欲言又止,神情歉然地看著小混。
  小混笑吟吟道:“別急,別急,不管誰先誰后,大家都有机會上場。”
  濮陽無華平穩地道:“五弟既然躍躍欲試,吾等且先讓他与小混幫主討教一、二,稍后,吾等再向小混幫主請教音韻之美!”
  于是,眾人讓開場子,在小屋前空出約有十丈方圓大小的地方,打算讓小混和石天鵬動手過招。
  此時,丁仔嘻嘻笑問道:“幫主老大,要不要本護幫請命出戰?”
  石天鵬急忙表明態度,否決道:“我是專為曾能混而來,我拒絕由其它人代為應戰。”
  小混狡黠嘿笑道:“丁仔明知不會是他上陣,所以故意這么問,你緊張什么!”
  丁仔等人瞅著石天鵬訕然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直笑。
  狂人幫上下對于能夠如此成功地消遣別人,實在感到十分痛快!
  反倒是武林四公子中的其它人,為石天鵬如此沉不住气,紛紛暗自搖頭。
  石天鵬窘然微窒后,反手撤下雙槍,揚聲催道:“那么,你還在等什么?我們可以開始了吧!”
  小混慢吞吞道:“我在等你心情平靜,你難道不知道,心浮气躁乃比武時的大忌,我若不提醒你,只怕你待會儿輸了后悔。”
  石天鵬聞言心神一凜,這才逐漸收心定性,神態恢复沉靜。
  小混舔舔嘴唇,笑道:“孺子可教也!”
  他側首淡然道:“老哥,凝魂寶刀借我用用,人家可是出名的四大公子之一,功力非凡,我也得陪他慎重一點才行。”
  小混言下之意,其實是指,若他以空手對付石天鵬的雙槍,那未免顯得太藐視對方。
  小刀含笑解下寶刀交給小混。
  小混揚了揚連鞘的凝魂寶刀,半開玩笑道:“我說石公子哥,咱手中這柄凝魂寶刀可是上古神兵利器,削鐵如泥。你的雙槍耐不耐得住砍呀?到時候可別被我弄斷了,你又要不高興!”
  石天鵬沉聲道:“我這雙槍,乃是采取北海海底千年凝煉而成的精鋼之母,以特殊秘法打造而成,非一般破銅爛鐵可比。你勿須擔心它是否耐砍,盡管全力施為便是了!”
  “好!”
  小混輕笑一聲,當地微響,已然抽出青芒流燦,宛若秋水般的寶刀,他順手將刀鞘拋還小刀,神色庄重道:“那你自己小心!”
  話落,小混神情漸肅,緩緩提刀,直豎胸前。
  小混臉上那湛然的神采,使人錯覺得以為他此時此刻正身處庄嚴神圣的寶殿之中。
  而他就是神殿所奉那尊主宰天地宇宙的無畏之神。
  小混正以自己心中之神,呼應著手上刀中之神。
  立于小混對面的石天鵬,在這极短的瞬間,突然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心悸,強烈地震撼著他的心神。
  彷佛,此時站在他面前的小混已非凡人,而是來自天界中的神只,渾身散發著凜然的威嚴。
  石天鵬腳下微微輕退,几乎不自覺地,他已暗里流出了一身冷汗。
  在這艷陽當空的大熱天里,四周圍觀的眾人,亦同時感受到一股發自小混身上的肅殺之气,冷冽地使艷陽也為之倏然一寒,酷厲地使人心為之猛窒!
  石天鵬在這种無形的壓力之下,悶聲低吼,雙槍宛似銀蛇出洞,猝然發動攻擊,直朝小混挺刺而至。
  登時,漫空之中驀然洒落點點耀目星芒,宛如极西暴雨倏乎打落,溜瀉向小混立身之處罩去。
  石天鵬畢竟是名家之后,動手出招一气呵成,形態更見雍容洒脫,絲毫沒有平時言語中的暴躁沖動。
  丁仔低聲贊道:“不愧是銀槍公子,比起其它年輕一輩的高手,他的功力的确不凡。”
  小刀目不稍瞬,輕笑道:“只可惜,他今天找錯對象,撞正大板,非得吃虧不可!”
  一旁,翠笛公子端木青云听見他們兩人的對話,頗不以為然道:“五弟的飛星槍法自出道迄今,仍少有敵手,若說他定會吃虧,那可不見得!”
  小刀微笑道:“是与否稍待即知。”
  正值此時。
  小混長嘯入云,身形驀地舒展,刀勢隨之發動。
  剎時,只見青芒暴漲,宛若經天長虹斜挂而出,而當這抹虹光未斂,小混身形倏閃。
  頓時,無數道刺目寒光在同個時間,驟然映現,反卷當空落下的星雨。
  眾人只听到叮叮當當的金鐵交鳴之聲,密如排炮,驟似急雨,倏起乍落!
  小混和石天鵬兩人,在此番互擊一合即分,雙方卻又稍退即進,再度同時悍然搶攻出手!
  于是——一圈圈燦爛奪目如星似鑽的光華,复又沖霄而起,宛如飛騰的眩目神火,由粒粒、顆顆、條條的光影組成繁星般的光輝,在騰空中迸濺。
  太陽彷佛在如此浩然的星光芒影燦耀之下,黯然失色,空气中充塞著尖銳刺耳的呼嘯,好似地獄冤鬼索魂的凄號!
  然而——另一片刀光卻于如此綿密的星海中,悠然起自四面八方,繽繽紛紛,彷佛腊月瑞雪,竟帶著逼人的寒气,沖破星影,溢向四周。
  頓時,方圓十丈之內呼轟起凌厲無匹,卷襲而至的森寒,勁風如嘯,刀光霍閃,每一股鋒利的勁气和每一股鋒利的勁气,交叉得如此緊密猛烈。
  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空間可容圜轉,沒有些許方寸之地足供挪騰,天在咆哮,地在嘶吼著。
  那种天毀地滅,星殞月崩的浩劫,彷佛在如許浩蕩激烈的青芒躥閃下來臨。
  四周圍觀的四公子、悟空禪師、小刀等人都被這股暴烈的勁流,吹得衣衫冽冽,發絲齊揚。
  但是他們卻舍不得稍退半步,喘歇口气,深恐微一眨眼轉睛,即會錯失這場交戰最為細微的末節!
  小刀忽然低吼道:“時候到了!”
  驀地——小混龍吟似的長嘯,悠悠響起,凝魂寶刀同時豪光大熾,青芒暴漲!
  小混已在長嘯的同時,一口气將孤渺六絕的六大招式齊齊推出。
  豁然之間,空中陡然炸開一團青碧交閃著白亮的渾然光球,籠罩著石天鵬与周遭三丈方圓的范圍!
  緊跟著這光球,一聲呼轟巨響地在空气中猛然暴烈,宛似旱天巨雷搗人耳膜。
  沉重悶實的聲音,震得周圍這些人心跳加速,血气翻涌。
  呼轟的悶響,在石天鵬狂喝暴吼聲中,又連續不絕地暴震而起。
  登時,塵土飛揚,煙沙彌漫,好似為艷陽天底遮起一襲黃濁的紗幕,連山谷都隱隱在顫鳴,几欲崩頹。
  圍觀的眾人,終于禁不住迸溢勁气的排擠沖激,宛如醉酒一般,腳步踉蹌不穩地朝后退去。
  良久……塵沙終于落盡,山谷恢复沉寂。
  小混昂然拄刀于地,臉上仍是那种湛然如神的表情,他的嘴角依舊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然笑容,雙目平視著三丈之外挺立未動的石天鵬。
  石天鵬雙手之中依然交握著北海鋼母精煉的銀槍,只是槍頭的紅纓已失,槍耳更是布滿密密如麻的缺口。
  而他那襲閃亮的銀衣,此刻業已破碎不堪,連束發的方巾亦不知飛落何處,亂發蓬散,半披于肩,半垂額際。
  他的面孔蒼白,因激動而痙攣,正微微地抽搐著。
  雖然,石天鵬的身軀亦不停地輕顫,但除了因他自己將滿口白牙深深咬破下唇所染血跡,他渾身上下并無任何創傷。
  半晌。
  小混斂去心中武神,淡然問道:“現在,你對本幫主的武功,是否滿意?”
  石天鵬渾身机伶伶一顫,忽而哭吼著,拔足狂奔而去。
  “鵬弟!”杜云亭回眸瞥了小混一眼,立即掠身追向石天鵬。
  端木青云沉沉歎道:“好狂悍、好霸道的刀法!”
  悟空禪師從剛才就目瞪著藍天,嘴皮子不住地翕合著,直到此時,他忽然又哭又笑,沖上前去,緊緊摟住小混,狂呼道:“就是你……哈哈……就是你呀,嗚嗚……”
  驀地——悟空禪師推開小混,他仔細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然后,挂著滿臉淚痕,嘻嘻笑道:“你認不認識我?”
  小混被悟空禪師如此莫名其妙的態度,搞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只有憨然答道:“認識呀!你不就是悟空老和尚,少林寺出來的癲僧嗎?”
  悟空禪師心下大悅,又問:“你認識瘋和尚我,那我們就算是朋友對不對?”
  小混搔搔頭,瞅著老和尚,他見悟空禪師滿臉希冀的表情,心軟道:“你既不是我的仇人,當然算是我的朋友啦!”
  悟空禪師興奮地狂吼一聲,隨即不住點頭道:“好好……別忘了,你和老禿是朋友,別忘了喔,哈哈……”
  悟空禪師驀然仰天狂笑,而他的笑聲令人听來竟有掩不住的心酸。
  正當小混等人全都莫名所以地看著悟空禪師,這位癲僧忽而啊的狂吼,雙肩一晃,人便已鴻飛冥冥,頓失所蹤!
  小混怔然搔著后腦勺,回首問道:“公子哥們儿,這瘋和尚是怎么回事?”
  濮陽無華茫然搖頭道:“我們也不清楚。”
  丁仔反駁道:“可是老和尚是和你們一起來的呀!你們都不清楚,那誰清楚?”
  皇甫涇淡笑道:“悟空禪師并非与吾等一起來此。他原是為朝拜普陀山的南海觀世音菩薩而來,正巧和吾等同宿于觀音院,因得知吾等欲尋小混幫主,故而自我推為公證人,硬纏著与吾等一路前來!”
  端木青云接著道:“悟空禪師既有癲僧之稱,言行自是异于常人,他的意向豈是吾等所能了解。我們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實屬正常!”
  丁仔聳聳肩不予置評。
  小混將凝魂寶刀拋還給小刀,拍拍手道:“不理他,現在你們文比打算如何比法?”
  濮陽無華等三人,因石天鵬慘敗后突然离去,及被悟空禪師哭笑莫名的攪和一場,對于較技之事,業已興致不大。
  經過他們三人略作商量之后,濮陽無華提議道:“由于吾等頗為關心五弟此去下落,為了能夠盡量縮短比試之時辰,是以打消原定分別向小混幫主討教之計划,改由區區為代表撫琴一曲和小混幫主相互切磋,不知小混幫主意下如何?”
  小混瀟洒道:“主隨客便!”
  于是,小刀找了塊齊膝高的大石頭,抽出寶刀,唰唰兩三下,將石頭削成長方形的矮几,置于屋前空地的陰涼處,做為琴台。
  濮陽無華將怀抱的雪琴輕輕置于石上,盤膝于石前坐定。
  只是他抬眼環顧近前青蔥翠綠的山光景色,深吸了一口气調勻呼吸,心与境合,掄指緩緩撥動琴弦。
  剎時,曼妙的琴聲,猶如天籟綸音,幽悠響起。
  初時琴音宛似空山鳥語,幽谷鳴泉,引得樹梢上的彩雀亦吱啾爭鳴相合。
  忽而琴聲低轉,像煞風生院竹,雨打芭蕉,緊湊的直叩人心,惊走飛鳥;一忽儿,琴音回折,恰似珠走玉盤,露滴牡丹,予人喜稅祥和之感。
  驀地里,琴聲倏停再起,猶如平地炸響一聲焦雷,音韻鏗鏘似鐵,如同急風驟雨,雷電交加,千軍酣戰,万馬奔騰,充滿壯烈凜然,刀光血影的殺伐之气。
  琴音越撥越急,越奏越緊,使得旁人聞之血脈賁張,只想長嘯而起,投入那种激烈的戰場之中!
  琴音就在最為激昂澎湃的頂點,嘎然而止。
  一時之間,山谷俱寂,眾人不禁為如此令人痴醉的琴音,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喝彩。
  濮陽無華含笑起身,輕揖謝禮,隨而轉向小混道:“尚請小混幫主指教。”
  小刀等人折于濮陽無華的琴藝,不由得有些為小混擔心,不知他是否能彈奏出如此象樣的曲子,搞不好,狂人幫這回可得砸鍋丟臉!
  小混笑意漾然的落坐,以指輕拭琴身,滿意道:“原來這琴是以罕見的千年雪松木制成,怪不得琴音的震鳴效果如此优美!”
  他接著叮叮咚咚,撥弄几下琴弦,咂嘴笑道:“乖乖,這弦可是正宗天山冰蚕絲,無怪乎能經得起內力的催彈而不會繃斷。不錯!不錯!這真是一具好琴。”
  濮陽無華微訝道:“小混幫主好銳利的眼光,竟能輕易道出此琴奧妙。”
  小混舔舔嘴唇,略見興奮道:“好久沒有奏琴了!今天難得遇上好琴,而且興致也不錯,少爺我便來個以琴會友!”
  在眾人期盼下,小混緩緩提手拂掠琴弦,一陣流水也似的清脆聲音,淺淺細細的流溢出來。
  彷佛要滲入人心一般,充盈在傾听的眾人耳中,熨貼眾人的胸怀。
  這陣細碎的聲音,雖是輕悄的若有若無,几近不可听聞,卻又恁般清晰綿延,源源不絕地傳出。
  無形的音韻,此時彷佛已化為有形的小溪,由潺潺細流,越聚越廣,終于匯成滔滔江河,悠長豪邁的向前奔流不息。
  于是滾滾的琴音帶眾人的思緒奔向浩蕩大海,縱情翻騰于無邊無際的寬潤海洋。
  忽而奔騰的琴聲變成襲卷海面的和風,那股祥和又無所不在的拂動一切,那股輕靈又飄逸的掠向大地……驀地——琴音一沉,那陣掠向大地的風,頓時來到沙漠,變得恁地低啞嗚咽,宛如細述著沙漠里沉冷的寂夜。
  琴音在飄,悠悠蕩蕩宛似座座移來換去的不定沙丘,訴說著大漠幻海的永恒。
  琴聲漸揚,沉寂的冷夜已逝,代之而起,是酷日當空的白晝,那种逼人的悶熱,似乎隨看琴聲襲向眾人,使得眾人宛若置身瀚海,額際不自覺的沁出汗漬!
  忽而--木屋之后響起赤焰的嘶鳴,剎時,它那火紅的身影已狂奔而至,眼神切切的四下搜望,彷佛在問自己是否回到思念中黃沙漫漫的故鄉。
  驟昂的琴聲,像煞沙漠之中突現的沙暴,令人措手不及的呼嘯而至,壓得人心沉沉,几欲窒息。
  赤焰惊惶的人立而起,長聲高嘶,隨即一頭鑽入小妮子怀中尋求躲避!
  而這妮子竟在琴聲牽引下,思想起塞外的老家和父母親人等,此時早已淚眼潸潸,啜泣不已。
  琴聲仍然激烈澎湃,但是窒人的壓力逐漸消失,變成廣袤、沉寂融合著虛空的無垠,殷殷召喚著眾人內心最深處的奧妙。
  同時,了無痕跡地滌淨眾人心靈曾經受過的創痛和哀傷!
  所有的人,都在小混神妙的琴音中,迷失了自己……不知經過多久的時間,濮陽無華自激動的情緒中,強擠出一句話:“我曾去過大戈壁……”
  他閉上眼,努力鎮定自己,有頃,方始接道:“剛才,我以為……我又回到沙漠了!”
  端木青云和皇甫涇兩人更是錯愕的呢喃:“天呀!那是琴音還最天籟?”
  小混似乎還停留在自己思緒當中,紋風不動的目注空茫。
  忽然--哈赤哽咽的扑倒在小混腳邊,泫然欲泣道:“少爺,咱們何時回關外的家?”
  小混飄飄渺渺道:“快了!等咱們辦完正事就要回去。”
  驀地--小混回到現實,他不解地瞪著身旁的哈赤,奇怪問道:“我說哈赤,你跪在那儿,哭得像個娘們,是在干啥名堂?”
  哈赤怔然抹去滿臉淚痕,吸吸鼻子道:“少爺!你彈出來撈什子琴聲,讓哈赤忽然想起蒙古老家,哈赤才會難過嘛!”
  小混嗤笑道:“沒出息!我不過是彈上一曲,也值得你如此大惊小怪!”
  他再抬眼一瞧,這才注意到不光是哈赤,几乎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太對勁,就連站在屋內的小郎母子,亦是張口結舌,傻怔怔的瞪著他發呆。
  小混恍然呵笑道:“沒想到本少爺的琴聲竟能如此令人感動!”
  濮陽無華長歎口气,一揖到地,欽服道:“小混幫主神技,果然堪稱琴中圣手,區區自歎弗如,差之甚遠矣!”
  小混擺擺手,戲謔笑道:“你也不太差啦!只要你不再之乎者也,就會更好一些。”
  濮陽無華坦率笑道:“若真如此,區區宁愿放棄諸圣先賢之禮,也要求個琴藝進步!”
  頓了頓,他接著爽朗道:“無奈此為不可能之事,除非……”
  小混瞟眼黠謔笑道:“除非我告訴你,增進琴藝的方法!”
  濮陽無華直摯道:“不錯,不過小混幫主若有難言之隱,吾等亦不敢相強。”
  小混爽落大方道:“這种事有什么難言之隱,其實,道理很簡單,你只要能夠把譜忘掉,就逐漸會達到我這种境界!”
  “把譜忘掉?”
  濮陽無華三人等不約而同,訝然脫口重复這一句話。
  小混瞧他們三人茫然的樣子,就知道他們不明白個中道理。
  于是,他索性解釋道:“任何音樂弦律若是著于曲譜,其表達的方式,難免就會受到限制。譬如,滑動的音符,原本可以表達流水的動性,也可以表達浮云的飄逸,就看作曲之人如何詮釋,可是任何詮釋卻都只能傳達出一种意念,而割舍了另一种意念。”
  小混見濮陽無華等人頷首同意之后,接著道:“以剛才濮陽老兄的演奏來說,你已經精确地捕捉到琴曲中的涵意,而且也懂得將心神貫注于曲中,并借著高超的技巧,達到心与曲合的境界。”
  喘口气,小混繼續道:“像這樣子彈琴,你永遠是受曲譜的擺布,作曲的人要你彈水,你就無法彈云,勢必破坏整個曲子的流暢。如此,你的琴藝雖好,卻也無法突破精進!”
  濮陽無華等人似是有些明白地陷入沉思之中。
  小混給他們一段仔細思考的時間,以消化他剛才那一番話。
  然后,他緩和語气道:“所以,當你們演奏時,不論是笛、是簫、或是琴,唯有忘掉有形的曲譜,讓自己的心靈一片空白,毫無其它曲調的雜思。”
  “這樣,你們才能想到什么意境,就奏出屬于那層意境的音律,毫不拘怩有形,如此自然會達到曲隨心生的無形境界。”
  小混終于語聲幽遠的結論道:“那時,任何音韻弦律的演奏,都是心靈的演奏,也唯獨人類的心,方能体悟天地万物之間复雜的變化和种种聲響。
  因此直接由心靈深處所奏出的音律,才能真正符合自然宇宙的律動,方可算是接近天籟之音的高超演奏。”
  濮陽無華他們三人痴然沉醉于小混所說的一番話之中。
  良久……濮陽無華幽幽長歎一聲,虔誠揖禮道:“与君一席話,胜讀十年書。吾等向來自傲于樂藝之精,少有人可出其右。如今方知此道之不可窺,昔日自以為是之謬,想來著實慚愧。”
  他和端木青云、皇甫涇等三人再度向小混深深一揖為禮,臉色沉郁地飄然离去。
  小妮子茫然不解道:“他們怎么回事?好象受了很深的刺激耶!”
  小刀感慨道:“他們三人在江湖中,是出名的愛樂成痴,而且向來目高于頂,如今小混一席話,揭發音樂之道最深的奧妙,卻是他們從未窺見的殿堂,他們豈有不受刺激之理!”
  丁仔若有所思道:“小混這番話,何止是闡明樂藝的妙境而已。武學一途,不也是要超越有形,尋求心靈的無形,這就是無招胜有招的境界!”
  小混伸手摩弄丁仔頭頂,嘿嘿狎笑道:“孺子可教耶!竟也開始懂得舉一反三的道理,未來前途尚有可為!”
  丁仔撥開他的手,齜牙咧嘴道:“辣塊媽媽的,什么才尚有可為,是大大的有可為!”
  小混哧地一笑,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奇怪道:“愛樂成痴的人,怎么會和金劍、銀槍這种喜歡玩槍弄劍的人搞在一起,而且結拜成兄弟?”
  小刀道:“其實,武林四公子中,真正与金劍公子有結拜之誼的人,只有銀槍公子石天鵬,其它三人,則是因為他們与石天鵬家為世交,故而間接也和金劍公子杜云亭稱兄道弟。”
  小混點點頭,驀地擊掌叫道:“好了,今天被這公子哥們儿攪和一場,耽誤不少時間,咱們赶快离開這里到慈云庵去,看看九死還魂草是不是真的在那口井里。”
  小郎急忙奔來,拉著小混的手,真摯道:“小混,我娘說時辰還早,要你們留下來吃過午飯再走,她老人家已經下廚正忙著,你們可千万走不得!”
  小混和其它人對望一眼,豁然笑道:“好,反正吃飯皇帝大,其它什么事都等吃過飯再說。”
  于是,狂人幫眾將官立即拋開剛剛發生的一切事情,個個心無煩惱,開怀暢笑地爭先搶向小屋,你推我拉地在門前擠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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