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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那心中的一捧雪


  前院已經打掃得非常整洁,積雪鏟淨之后,青石板舖成的地面仍有點滑濕,几個下人正往來穿梭著朝地下散洒細砂,忙活得挺帶勁。
  君不悔孤伶伶的站在廊下,有些麻木的觀看著一切事物的進行,几乎忘記又或者沒有感覺到自己也將是這場熱鬧的主角之一;形容這种事為“熱鬧”,并不過份,更非意存褒讀,試問男女婚姻,哪有不憑操守、德性、人品為依歸,竟以武功高下据而選東床的道理?
  現在要發生的情形,就正是這么一個道理,君不侮必須与他師兄龐其壯較量,誰贏了,誰就可以迎娶他們的小師妹任青蓮。
  主意是他們師父任浩拿定的,任浩說過,他未來的女婿,一定要是個男子漢,一個能夠得其真傳,承其衣缽的男子漢,要證實這一點,除了師兄弟倆硬碰硬的交手,還有什么別的法子?
  對于這個小師妹,君不悔委實是愛得极深,投注了大多太濃的情感,問題在于他的大師兄龐其壯也同樣愛得极深,也投注了大多太濃的情感;他們的小師妹待這兩位師兄的態度又相若,一般的親切、一般的溫柔,誰也不長一寸、誰也不短三分,連他們自己都難以确認,小師妹到底中意是哪一個?
  于是,當他們不約而同的向師父表明心愿之后,我們的師父便安排下這么一場比試,師兄弟二人但憑所學一論高下,胜方自則雀屏中選。
  雖說這不失為一個解決困惑的方式,但用如此方式來斷定婚姻的歸屬,從而延伸到互守百年之好,君不悔總覺得不大對勁,其中似乎缺少了一份庄重,一份真摯,一份該有的靈住,可是他沒有理由拒絕參予,因為這是他唯一可能娶到小妹的途徑。
  中廊的廳門前,早已擺妥一張舖設著軟厚錦墊的太師椅,那便是他們未來的泰山。以前的恩師,現在的武技切磋仲裁人任浩的裁判席了。
  小師妹任青蓮不見芳蹤,當然此時此地她是不宜露面的,大姑娘總要略帶三分羞怯才好,在老父為自己挑揀丈夫的場合,豈容同時臨場指導?
  一聲痰咳響起,頭發斑白、体魄修偉的任浩從大廳內走出,長得又白又俊的龐其壯隨侍于側,當任浩撩起袍擺跨越門檻的一剎,目光炯然睨視,等看見了君不侮,他才從從容容的坐到椅上。
  老管家任喜佝僂著身子來到君不悔面前,扮著笑臉:“君哥儿,比試這就開始啦,你往那邊請,老爺有話要交代。”君不悔努力擠出一抹微笑,這抹微笑黏在他糾結的一
  “還望師兄念在——”
  龐其壯是什么都不念了,他猝然長身揮刀,卻在刀出的一剎旋飛斜扑,左腳橫彈,動作凌厲無比。
  料不到讓他先行出招的師兄居然心口不一,君不悔急速后退。刀走偏鋒,刀口正封往師兄來腿——龐其壯使的是“七虎刀法”第二式“揚爪擺尾”,君不悔用的是同一套刀法第四式“落爪嵌勾”,他跟著來的變化是刀往內收,轉刺對方下盤,而他亦判斷龐其壯將以第六式“掀爪回騰”躍起反扑……
  竹刀在君不悔手中果然順式收縮,刺向龐其壯下盤,但是,龐其壯卻沒有施展那最宜應付目前狀況的第六招,他不僅不躍騰,不閃躲,身形更猛迎上前,右手竹刀倏移左手,塌肩弓腰的瞬息間右時憧擊自己左腕,這一著非但迫得君不悔的竹刀急速歪沉,龐其壯的家伙且貼著刀面上削,“吭”的一記掃中不悔的指節,硬生生把他的竹刀震飛脫手!
  君不海甫始踉蹌倒退,任浩已突兀站起,大喝一聲:“且住!”
  龐其壯揚刀指天,一個漂亮的“金雞獨立”轉向乃師,中气十足的回應:“弟子遵諭。”
  望著自己紅腫的手指,君不悔除了迷惘還有著惊愕,他實在搞不清師兄方才那一招是從何而去、從何而來;習藝十年,他就從來不曾見過這招刀法!
  任浩步下台階,形色沉穩的道:
  “胜負已見,不悔,你服也不服?”
  君不悔的腦子里空洞洞的,他茫然道:
  “師父的意思是說,徒儿輸了?”
  冷笑一聲,任浩寒著臉道:
  “刀都被你師兄打落于地,你若不輸,莫非還算你師兄輸了不成?要是真干,你這一只手業已与你分了家啦!”
  忽然間,君不悔興起一种感触,他意識到自己參予這場比試之后,不但輸了小師妹,輸了情場競爭的資格,似乎連師門的眷顧、手足的恩義也一起輸了,宛若他在這里已成多余,而十年以來,直到現在他才認識到自己竟是多余的一個!
  任浩又在沒好气的問:“我在問你,服也不服!”
  略略定了定神,君不悔硬著頭皮道:、
  “請教師父,師兄先前用以打落弟子手中竹刀的那一招,不知源自何來!”
  任浩似是早已料到君不悔有此一問,他厲聲厲色的道:“習武之道,首在運用靈活,触類旁通,不可墨守成規,死學不化;你師兄平日用功苦練,深研本門技藝之精萃所在,從而加以演變,舍短取長,另創巧妙,于應敵之際,自獲奇效,你若有你師兄一半心思,今日也不會落得這般簡直就是不堪一擊!”
  君不悔哺哺的道:
  “師父教訓得是……”
  任浩大聲道:
  “我的裁決,你是服了?”
  臉頰抽搐了一下,君不悔低弱的道:
  “弟子服了。”
  任浩背著手稍做沉吟,又道:
  “從今后,此問情形已有不同,照說你們師兄弟早屆出師之時,理該到外面歷練歷練,一邊廣增見聞,一面也為自己找個合适營生胡口;現下你師兄已是我未來的女婿,如何訂算,我自有安排,至于你,若有意自行出外闖道,固然最好,否則,繼續跟為師亦無不可,過兩天你就替我送一車藥材到南邊欽州去……”
  君不悔沙著聲音道:
  “師父,弟子能不能考慮一下?”
  任浩談淡的道:
  “當然可以;何去何從,卻不必勉強。”
  說著,他向一側的龐其壯點點微笑--那是真正的笑,發自內心的笑,是一個尊親對子弟由衷疼惜的笑——然后,他向龐其壯相偕進屋,模樣活像已是岳父与女婿了。
  君不悔落寞的孤立庭園之中,目光緩緩移視周遭,這里的一瓦一椽、一草了木,他都是如此熟悉,如此親切,他在這里度過了漫漫十年,雖不算灰黯,卻也沒甚樂趣的十年,他竟從來不曾想到,有一天他會离去,會在恁般難堪的情形下一個人离去;這不是他的家么?天,原來不是!
  什么原因使得慣常的气氛突然變了,持久的親情与淵源也忽趨冷淡?君不悔一直沒有覺得自己惹憎惹厭,一直不曾感到在這個家庭里他是個局外人,莫非--莫非是為了這次向師妹求親的舉動招了禍?但,師父當初不是含笑允諾的么?而且擇婿的方式也是師父訂下的呀!
  他想不透,真的想不透。
  任喜猶豫著來到旁邊,刻滿皺榴的老臉上流露著悲憫与關怀:“又要變天了,君哥儿,進去加件衣裳吧……”
  君不悔打了個冷顫,笑中帶著顫抖。
  任喜欲言又止,終于歎了口气:“君哥儿,你想淺了你師兄后頭是個什么家當?哪比你無主孤伶一人?唉?
  君不悔愣愣的尋思著這几句話,心中漸顯端倪,卻越發自慚自恨;深切的屈辱嚙啃著他,無限的痛悔侵蝕著他,人心真的這樣紙薄?世態又何其炎涼?連授業的恩師,看似清純的小師妹,亦洗不脫那銅臭的污染啊!
  酒樓的生意不錯,正是飯口的當儿,食客滿了八成座,有的在猜拳行令,有的大聲嚷嚷,气氛熱鬧卻嘈雜得緊,人一進了這种場合,不知怎的嗓門就變大了。
  君不悔坐在一付靠窗的座頭上,獨自愣愣的想著心事,四周的喧囂音浪,好像一點也沒听到;桌面上擺著一只青布小包袱,另一卷狹長黑布袋裹著他的單刀,他在打譜下一程該去哪里,又待找樁什么活儿子,离開師門雖只三天,怀里的二十兩碎銀子業已去掉一小半啦。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日子不容易過,穿衣吃飯,都快不得錢哪……
  伙計端來一大碗牛肉湯面——湯水挺多,就是不見半點牛肉星子;面還在冒著騰騰熱气,好香,君不悔深深呼吸著,舉起竹筷正待挑面人口,旁邊已傳來一陣爭吵的聲音,而且雙方的火頭都還不小,腔調之高,居然壓過了其他的喧鬧聲。
  君不悔是餓了,他邊吃著面,邊側臉瞧將過去,嗯,一個蓬頭垢面、又瘦又干的糟老頭子,怒沖沖的責罵著站在他面前的一個堂倌老大,那堂棺腰粗膀闊,雙臂環胸,是一副得理不饒人,根本不把糟老頭當玩意的架勢!
  糟老頭拍著桌面,滿桌的杯碗盅盤都在跳動:“……狗眼看人低不是?我吃了喝了沒有錯,又不是不給銀子,你們開了偌大一片鳥店,莫非還不准客挂帳?這算做的哪門子生意?我老人家賒是賒,欠是欠,到時候篤定還錢,一分厘也少不了,怎么著,你這混帳竟當我是白吃?”
  那堂倌揚著一張大臉,拿鼻孔朝著糟老頭:“你說得對,開店做買賣,尤其似我們這种水食買賣,哪有不准客人挂帳的道理?不但准挂帳,更且歡迎得很,問題是熟客才能賒欠,至少也要光顧過几次讓我們認得清面孔;老大爺你是頭一遭關照小店,叫的又是最好最貴的酒菜,我們若是不給你端上桌,你包管會借故生事,等我們祖宗一樣伺候過了,你卻打算一抹嘴拍屁股走路,老大爺,如果人人似你,我們靠什么活去?”
  糟老頭大聲嚷道:
  “你們听听,你們大家都听听,這混賬東西真個把我當成吃霸王飯的啦,各位鄉親街坊,大伙看看我,我老人家這樣子像是耍賴白吃的樣子么?他娘的合共二兩三錢銀子,我豈會存心懶賬?”
  眾多食客的目光不禁紛紛向這“老人家”頭腳打量,越忍不住個個搖頭——“老人家”蓬散著一頭花白亂發,髒兮兮的一張瘦臉透著攝取不良的干黃,身上穿著一件滿布油膩污斑更綴著補釘的老羊皮短襖,羊毛卻差不多禿落淨了,一條棉褲處處冒著絮頭,腳蹬一雙破草鞋,套在兩腳上,一只露出前趾,一只見了后跟;這副模樣,誰也不敢說他不是自吃。
  那身大力無窮的堂倌虎下面孔,重重的道:
  “這點銀子既是是小數目,者大爺你何不干脆現下賞了我們?”
  糟老頭尖聲道:
  “我老人家出門一向沒有隨身帶錢的習慣,更料不到吃一餐飯也會受這般熊气;你是瞧我這身肮髒打扮不夠堂皇气派?我好叫你得知,我就是習慣這個調調,我家里可是大大的有財有勢,華廈連云,良田千頃,你要一朝看到,包管兩眼發直--。”
  掌倌不耐煩了,火气也升高三分:“附近百里方圓,就不曾听過有你這么一號財主,你甭他娘給我扯些閒淡,銀子拿來你走人,否則……”
  糟老頭瞪眼怪叫:“否則怎的?你還能生啖了我?”那堂倌咆哮起來:“生啖了你?呸,我還怕你這把老骨頭梗了我的喉嚨!我告訴你,你想打譜白吃,可是找錯了地方,要拿不出錢,就先剝你這身衣裳,然后送官辦你一個訛詐抵賴之罪!”
  糟老頭跟著吼:“這里開的是酒樓飯舖還是孫二娘的黑店?居然膽敢強剝客人的衣裳哪!你給我老人家滾到一邊,且把你們掌柜的叫來,他娘的,我要問問他是如何調教出你們這些端盤子倒酒的貨!”
  柜台后面,那位胖敦敦滿面油光的店掌柜冷冷一笑,提高嗓門,“你就歇口气吧,似你這等存心白吃的惡客我們見得多了,若是小小不言叫個小碟小碗的我們也就認了,可恨你卻大爺一樣點的是名酒,要的是好菜,偏偏又吃了個精光,你是欺我們生意人個個是孫子?今天要是拿不出銀子,看我們怎生治你!”
  那堂倌獰笑一聲,往前逼近:“听到我們掌柜的說話啦?若不馬上付帳,此時此刻,我便活拆了你!”
  糟老頭离座而起,不停叫嚷:
  “反了反了,光天化日之下,鬧市酒樓之中,竟有這等虎穴狼窩,明著坑人害人哇,難道你們就不怕王法,不怕規律?”
  一片哄笑聲隨著響起,那堂棺借著聲勢方待動粗,君不悔已一個箭步搶了過來,往兩人當中一插:
  “不可無禮,伙計,這位老人家欠的銀子由我代付便是!”
  那堂棺收住勢子,上下端詳君不悔,從鼻孔中哼了哼:“你真的要替他代付?可是二兩三錢銀子,不是二十三個制錢吶!”
  君不悔伸手自怀中摸出几塊碎銀,用力朝桌上一摔:“去把銀子秤清楚,加上我那碗牛肉湯面一起算妥,零頭給我找回來!”
  可能君不悔的体型碩壯,帶著那把單刀又有點練家子的味道,眼前這位堂棺不免多少顧忌,未敢再頂撞,取了銀于自往柜台結帳去了。
  等找回零頭,君不悔游目四顧,竟已不見那糟老頭的蹤影。
  君不悔心里苦笑,取了單刀,背起包袱,大步走出酒樓門外;天气很冷,他得覓處休歇之所,當然地方是越簡單越好,簡單和便宜總是分不開的。
  轉出大街,到了一條冷清的橫巷,他朝巷子內張望,卻沒有半家客棧的招牌,大街上倒有几家,只是看那种气派門面,他實在不敢往里進,如今口袋剩下的一點銀子,還不知得挺上多少天呢。
  猶豫在巷口之前,君不悔正考慮該朝哪里走,一個發自嘴唇齒縫間的“嗤…嗤”聲已從背后傳來,他連忙回視,卻赫然看見那糟老頭正坐在一家門口邊的石礅上!
  君不悔有些惊愕,因為就在瞬息前后,那里明明不見人影,怎的才一轉身,就憑空冒一來這個吃白食的老頭子?
  糟老頭沖著他瞅牙一笑,擠眉弄眼的招著手:“來來來,小伙子,先時承你請了我一頓,咱們爺倆得親近親近。”
  上前几步,君不侮抱拳笑道:
  “出門在外,誰也會有不便之時,些許心意,實不足為謝……”
  那雙跳豆般的小睛一瞪,糟老頭道:
  “誰說我要謝你?我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我老人家并未央你替我付帳,你自己愣要做這順水人情,与我有鳥的相干?”
  君不悔呆了呆一天下竟有如此不通情理的怪人,不識香臭的惡漢——他憋著气,淡淡的道:
  “是,原是我自甘為老丈代償所欠,确与老丈無關”
  點點頭,糟老頭道:
  “這還像句人說的話,我這一輩子最怕欠人的情,所以任誰的情我都不欠;小伙子,待我問問你,你可有個名字,今年多大了?”
  君不悔本待轉身走人,又一時拉不下臉來,只有僵著聲音道:
  “我姓君,君子的君,名叫不悔,就是決不后悔的不悔,今年帶虛歲二十七……”
  糟老頭嘴里念道著:“君不悔,決不后悔的不悔,二十七歲……嗯,名字有意思,年紀也合适……”
  望著君不悔,他接著道:
  “小伙子,看來你的境況也不見強吧?”
  臉上微微一熱,君不悔坦然道:
  “是不見強,老實說,再有几天找不著進帳,恐怕亦只好學你的樣去吃白食了!”
  糟老頭卻不生气,呵呵笑道:
  “吃白食也得有吃白食的本領才行,像我人老皮厚,又時常碰得上像你這般的瘟生,方能篤定白吃,你年輕力壯,不但靦腆害臊,大概也不易引人同情代付欠帳,小伙子,這個主意還是早早打消的好!”
  君不悔形色憂戚的道:
  “不知何處可以覓得一份糊口工作……”
  糟老頭像是沒有听到,只管問道:
  “瞧你這副落拓勁比我好不上多少,小伙子,難道家里沒有人照顧你?”
  君不悔道:
  “我沒有家,我自小就是個孤儿,由我師父拉拔長大”
  糟老頭似乎頗有興趣的道:
  “倒怪他娘可怜人的;你師父是誰?”
  君不悔略一遲疑,還是說了:“虎賁刀尊任浩。”
  糟老頭細眉上揚,皮笑肉不笑的道:
  “任浩?就是住在徑河東邊出相庄的那個任浩?”
  君不悔高興的道:
  “老丈也知道家師威名?”
  “嗤”了一聲,糟老頭道:
  “威名?小子,我講几句話你可別往心里放,實話好說不好听,我這個人就是一向憋不住愛說實話--你那師父,几十年耍刀是耍了點名堂出來,卻決非如他自我標榜那般不可一世,他那點玩意,實在沒有什么了不起,居然關著門起道號,自封‘刀尊’,刀要稱尊,茲事体大,豈是他的几手把式堪以承當得的?刀尊?你師父只配玩刀屁股,真正不知浩浩天下他見過几個練刀之人!”
  君不悔一听對方辱及師父——雖是不算十分体恤仁慈的師父,亦不禁怒火頓升,憤然道:
  “家師祖傳刀法,堪稱武林一絕,尤其家師浸淫此道凡四十余年,功力精湛,已達出神人化之境,江湖之上,誰不欽服?‘虎賁刀尊’之號,乃兩道同源所共贈,意在崇敬推許、由此可見家師咸名早已震懾四海,傳揚五岳,老丈何人,竟敢如此污蔑家師,隨口作不實之低毀,是可忍孰不可忍!”
  擺擺手,糟老頭道:
  “你且莫激動,我這樣說,自有我的道理、我的憑借在;小伙子入你容身的世界大小,圈子太窄;頂頭一望,只見你師父那一塊天,就以為天僅那么丁點大了!嘿嘿,你可要弄明白,天高千万丈,你師父至多七尺橫豎而已!”
  君不侮仍不服气:“老丈口气這般狂妄,對家師低估至此,莫非老丈還懂得刀法?”
  呵呵笑了,槽老頭道:
  “可要我再講實話?”
  君不悔怒沖沖的道:
  “你說!”
  糟老頭慢條斯理的道:
  “若論刀法,我多少是略通一二——不敢自諾如何高明,本約已練到心与力合、神同刀融的境界,刀魂可通我靈魄,我意念即刀心志;習刀者所謂出刀之際如臂使指,僅乃小成而已,大不了是個收發自如的道行,要念動刀動,意起刀起,神思和刀靈相系相連,這才馬馬虎虎算得上有點火候,你師父若愣要和我比較呢,咱們不妨比得文雅些一這就好比一個秀才,令師不過粗識几個大字的村夫罷了!”
  跟著師父磨了十年刀法,君不悔只知道所學者盡是運勁的訣竅、招式的演變、換气提力的奧妙,至多搭配著腰步眼的鍛練,調息行功的技巧,總之師父怎么教,他怎么隨著做就是,像槽老頭這种近乎幻异神奇的說法,別講他沒听過,連夢也不曾朝這上面夢;一把刀上頭競有恁多不可思議的名堂,無論是鐵刀鋼刀,都不像是一把刀,簡直變成魔杖啦!
  恍恍惚惚想了好一會,他又猛的搖頭:“不,我不相信你這一套,刀就只是把刀,照你所言,刀豈不是變成活的了?左右是些銅鐵鑄煉的東西,其中何能蘊聚精靈?刀還有魂、還有魄,還能与人意念想通,我更是頭一遭听說,老丈,你恐怕不是在談刀法,而是講神話了!”
  糟老頭微微歎息:“天地遼闊,云山深浩,你沒听過的事情大多了,小伙子,你窩在出相庄那個老破井底過于長久,把眼光都瞧短啦;我問你,干將莫邪為傳世名劍,分做雌雄,若無生人投爐祭劍,劍即不能成形,這段傳聞你可知曉?又龍泉之劍懸于帳端,遇凶兆則自鳴不息,以示警于劍主,寶器有靈,史證書傳,皆斑斑可考,怎能說是神話?”
  君不悔道:
  “便不是神話,也只止于傳聞,不曾親眼目睹,我決不相信刀兵之后,竟能和執用之人這樣奇异的搭配!”
  仰首望天,糟老頭哺哺的道:
  “是該叫他親眼看一遭呢,還是不讓他看?”
  君不悔沒听清楚,疑惑的問:“你在說什么?老丈。”
  細細端詳著君不悔,糟老頭抹了把臉,答非所問的道:
  “我很窮,窮得身無長物,家徒四壁——不,根本連個家也沒有;但我并非生來就窮,以前我不禁頗有儿文,而且還稱得上富足,日子過得十分的風光,之所以窮到這步田地,尚是打六七年前才開始,當然其中另有因由,這層因由合緣則告,無緣自無須提及;從我落魄的那一天起,我就經常在外混吃混喝,而受气受辱橫遭白眼乃是順理成章之事,我因此暗中許下一“個心愿,要是有一次能遇上某個人替我解困舒窘,那怕只是代付一遭酒食錢,亦是同我結一善緣,一飯之賜,必當報其終生之福,這樣一來,前情不欠,我心自安,然而,我所報對方的終生之福,也要對方愿意接受得了才行!”
  君不悔滿頭霧水的道:
  “老丈的話,我有點不明白……”
  呵了口白气,糟老頭搓著一雙指骨粗大的手掌:“簡單的說,你請我吃了一頓飯,我要報答你,因為我不要欠你這份情,可是我報答的方式有些不一樣,首先你肯不肯接受,另外,還待看你有沒有這份決心和毅力來接受——”
  君不悔忙道:
  “一頓飯算不上什么,老丈何須報答?再說,老丈不是講過經常有人為老丈代償餐資么?”
  “這六七年來就不曾碰上半次,大多是一旁看光景,湊熱鬧,看我的笑話,更有些還幫著瞎起哄,巴不得將我這身老骨頭活拆了,同情心?哼哼,同情心都進到狗肚子里啦!”
  君不侮窒噎了片刻,澀澀笑著:“那些人可能未曾确切体認老丈的窘況,以為是故意訛詐——”
  糟老頭冷冷的道:
  “不要向我提人性,道人心,小伙子,我他娘今年六十有六,什等樣的人性人心都看遍摸透了;且說你的事,怎么著?要不要跟我來?,,
  考慮再三,君不悔才道:
  “反正我也沒什么地方好去,跟著老丈盤桓几天亦未嘗不可,但我可不是貪圖老丈的什么報答,話要說在前頭。”
  糟老頭從石嗽子上站將起來,咧嘴露出一口稀疏黃牙:
  “就算你要接受我老人家的回報,也還得有這個耐心与膽識才行,走吧,小伙子!”
  君不悔跟在糟老頭身后,蹈蹈走出巷口;天寒地凍,又吹起了要命的北風,他冷得臉色泛青,嘴唇透紫,不住的打著哆嚏,反觀前行的老人家,卻一搖三擺,形容自若,對這等酷寒天气,恍如沒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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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云閣獨家連載http://fyg.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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