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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魔尊魔計


  黑暗中,每個人心頭狂跳著,雙目定定的瞪視在寂靜的洞口內外,而洞口內外,也只是一片沉沉的烏漆罷了,看不見任何東西,察不出任何征兆,除了寂靜,就沒有別的了。
  風呼嘯著卷過,樹木嘩嘩作響。一切全是陰森的,沉悶的,恐怖的,滲合著人們粗濁的喘息聲,就好像大地也在不可察覺的蠕動,就好像千百只鬼眼正在無形無影般朝著他們冷笑……
  僵窒著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移動,終于,在片刻之后
  金薇悄然拭去鼻尖及鬢腳的冷汗,長長吐出一口气,她向五尺外緊張戒備的馬白水低聲招呼道:
  “馬老,你沒有事吧?”驟然一震,馬白水如夢初覺,他也立即用衣袖擦去滿臉的汗水,沙著嗓音道:
  “還好,還好,金姑娘也是?”金蔽振作著笑了笑,道:
  “好險!”如釋重負的挪移了几步,馬白水道:
  “想不到姓君的小子并沒有誑我們……”金薇陰陰地道:
  “目前這一關來說,是的!”回頭看了看。馬白水欣慰地道:
  “我們的人沒有一個受到暗算,真是僥幸,若非事先逼這小子供出內情,我們硬打硬撞,只怕就有得麻煩了!”理理發梢,扯扯衣裙,金薇平靜地道:
  “下一步,不知道還有什么花巧……”馬白水歹毒地道:
  “叫君惟明說出來,然后,每一關都由他在前先行試闖,老夫想,他就不敢耍滑使詐了!”金薇點點頭,道:
  “當然,除了這個,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壓低了嗓門,馬白水湊近一點道:
  “等寶物到手,就在洞里一刀把姓君的砍了,再于他身上做點傷痕,把他的尸首帶回去向童剛交帳!”金薇暗一猶豫,勉強地道:
  “也只能這么辦啦……”
  四目相視,馬白水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金薇說不出為什么,內心里竟有些悵然若失的酸澀感覺,她怔怔的呆立著,自己也為自己突然生出的這份感触而懊惱,同時,她更由衷的厭惡起馬白水那狼梟似的笑聲來!
  但是,一件石破天惊的突變就在這時接著馬白水的狂笑發生——
  “呼”的一聲,黑黝黝的洞口內飛出來一團亮閃閃的,泛著絢燦紅光的物体,這件物体來勢是如此快不可言,几乎只在人們的視線甫始發覺,已那么凌厲的砸碎在右邊的虎形白岩上!
  隨著一聲“嘩郎郎”的清脆裂聲,無數紅嫣嫣的碎屑四散飛紛,當人們的目光及注意力剛被引到那邊,洞口內,一條鷹隼也似的黑影比閃電更快的狂旋而出。這條黑影仿佛要乘著橫空飛鴻追上逝去的千百年流光,只是那么一閃,連他的形狀,外貌全不容人看清,挾持著君惟明的包賜恩、尚業成兩人已驀然尖號出口,而就在兩人這慘厲的號叫的同時,君惟明的身体已被那團看上去只是一襪煙霧般的黑影凌空抱起,眨眼回到了洞口之外。這時,包賜思、尚業成的慘號仍未消散,兩個人也正在緩緩倒地,事情發生之快,在不覺中開始,又在末及容人体全過來前使己結束,好象這一切現狀原本已是如此明擺著了!
  連金薇与馬白水這等精明老練、久經風浪的人物,也不禁在猛然間全傻了眼,一時手足失措,目瞪口呆,不知如沁應付,這瞬息里,兩人都象成了泥塑木雕一樣愣窒在那里!
  一雙雙惊恐得几乎麻木的眼睛被引到洞口之前。而當他們每個人的視線接触到洞口前的形象時,不由又給他們早已駭震恐懼的心理上再加上重重一擊——
  洞口前,那團黑影正站在那里,那竟是一個人,一個瘦骨嶙峋,宛如骷髏似的人!
  那人,身材瘦得出奇,像是一根樹竿,他比尋常人稍高一點,以至看起來更顯得枯瘦了;一襲黃土布衣衫套在他身上,就如同挂在一根竹竿上,輕飄飄的又寬又肥,光禿禿的頭頂泛著可怕的青白色,雙目深陷,一雙隱在眼眶中的眸子碧閃閃的像是浮沉在亂葬崗頭的鬼火,顴骨高聳,塌鼻,薄唇,小耳,臉上的肌膚枯黃干皺,象是貼在骨上,找不出一丁點肉來,額上青筋暴突,一條條有如鑽土的蚯蚓,与他同樣枯瘦的雙臂和臂上的青筋相映。這人的形狀,几乎和一個白無常毫無二致了……
  君惟明,如今就正坐在他腳邊喘息。但是,那是一种快樂的,安慰的,滿足而如釋重負的喘息。……
  在一陣冰寒的冷气突升下,金薇不禁打了個哆嗦,她已完全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于是,她抑止不住地駭然惊退。
  金薇旁邊,馬白水也全身輕顫,面如死灰。他想說什么,舌頭卻象僵麻了,想轉轉念頭,腦子里仿佛全成了一片混濁,甚至連四肢都在這眨眼間變得重有千鈞……
  在后面一點,其他的人們更是恐懼得腿肚子都在打轉。地下,蜷曲著“四鷹”中的包賜恩、尚業成兩人的尸体,兩具尸体的胸膛都開了個血糊糊的巴掌大小的洞,腑髒一半在胸腔內,一半又拖出了胸腔外,又紅又紫,象是砸破了兩條狗的肚皮,血流濺得四周都成了點點斑斑的暗紫!
  那個怪人,是什么人呢?他為什么會從密洞里突然出現?又有這樣惊人的武功?他更解救了君惟明,殘殺了這邊的挾持者,英非這人和君惟明還有什么關系?他怎么又會知道君惟明今夜將在被脅迫下來到此地呢?君惟明是如何通知他的?
  一連串的疑問,像閃電般,一道一道掠過了金蔽与馬白水的腦子,也掠過了每個他們同路人的腦子。但是,疑團雖是疑團,有一件事卻已無庸爭辨——厄運,即將來臨了!
  對面,洞口前——
  坐在地下喘息的君惟明已緩和了過來。他先朝金薇等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然后,仰起頭來,語聲竟包含著無比的親熱勁:
  “師叔,未曾按照你老的規定日子時辰前來拜揭,打扰了你老人家的安宁,弟子我委實過意不去,還請你老人家恕罪……”
  几句話,說得金薇与馬白水等人個個冷汗涔涔,心寒身顫。老天,這個怪人,竟然還是“魔尊”君惟明的師叔?
  怪人低下頭,怜愛之情溢于言表。他溫和之极地伸手輕撫著君惟明頭頂,語聲帶著一股特异的低沉暗啞:
  “小子,這些人曾經傷害了你么?”君惟明像是和他這位師叔极其親呢而且不大拘泥形式,他先歎了口气,接著苦笑道:
  “何止傷害?他們簡直要活剝了我啦。師叔,你老就沒看見我身上的這些零零碎碎?全是眼前這些男盜女娼給我恩典挂上的,又給我灌了兩次毒藥,唉,可苦著哪……”怪人的神色仍然是那樣冷木,但是,語气卻突然寒酷如刃:“他們果真如此待你?”
  君惟明道:
  “一點不假,師叔。”目光連斜都不往這邊斜一下,怪人又道:
  “這些人,可是想脅迫你前來奪取洞里你隱藏的那些珍寶?”君惟明點點頭,道: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決不是來探望你老人家的。”沒有絲毫表情,怪人低徐地道:
  “得寶之后呢?”君惟明又歎了口气,道:
  “得寶之后,他們就要把你最疼愛的師侄干掉啦!”怪人凜烈地道:
  “好狠!”君惟明潤潤嘴,道:
  “可真夠了,一個個全是鐵打的心肝,怎么求也求不軟啊……”怪人的語言有如一粒粒的冰珠子自唇縫間進出,寒洌得能直滲入人們的心底,沒有一絲絲熱味:
  “小子,我要他們全死,替你出一口气,你同意么?”君惟明笑道:
  “完全同意。”
  兩人言談之間,決定了若干人的生死大事,但在他們的口气与形態里,卻宛如只是在商量著吃飯時喝哪一种酒才對味那輕輕松,那般簡單,又那般滿不在乎!
  怪人象是想移步,但他身形方動,卻又開口道:
  “是了,小子,你的功夫之強,師叔不是夸你,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足可与你匹敵之人,怎么卻如此丟臉被人拿住了?”聳聳肩,君惟明懶懶地道:
  “‘久定黑路終遇鬼’,師叔,我是被自己人出賣,中了暗算啦。要不,光憑這些雞零狗碎想對村我,只怕還差上一把火!”怪人若有所悟地點點頭,道:
  “你一定有什么隱情,有什么悲苦。小子,你狀似開朗,實則陰郁,口中談笑,心底凄愴;眉字嘴角之間,更有一般掩不住的深仇血怨。師叔如今不問你,等一下,我們得好好談談。”君惟明忙道:
  “師叔,現在你老?——”雙手一絞,怪人煞气畢露:
  “斬淨殺光!”略一沉吟,君惟明道:
  “師叔,把那女的留下,那大胡子留下,還有一個叫楊陵的瘦子,一個叫北七的矮胖子也留下!”怪人怒道:
  “為什么?”君惟明笑了笑,軟軟地道:
  “不為什么,就是要留下嘛……”語聲競又轉為慈祥和藹,怪人道:
  “你這專全向師叔耍賴使習的混小子!”
  君惟明尚未回答什么,怪人的身軀已突然到了四丈之外,有如一顆流星般掠過停在那里的烏蓬車車頂,就在他方才擦掠過去的一掠,站在車座上的駕馭人胡彪鬼叫一聲,“呼”的摔出了三丈之外,而胡彪的尖叫方起,“六鬼”中的兩人已“蓬”“蓬”分向左右滾出!
  “六鬼”里的另四個方才揮舞手中的“鐵鱗鞭”拒擋,怪人已狂笑一聲,穿過重重鞭影,惡鬼般暴凌四人頭頂,根本未看清他的出手招式,余下的四鬼已殺豬似的長嗥著跌翻了三名!
  從怪人開始閃擊,一直到現在已經死在手下六個敵人,共用的時間,也不及人們眨兩次眼,他黃衣飛舞,來去無蹤無影,出手之間快若電掣,甚至連意念的轉動都不給予對方時限,就在四周的人們尚未及采取任何對策之前,六條性命完結了!
  悚然一震之下,金薇尖叱道:
  “圍上去!”
  叱叫聲中,她自己首先迎扑,“蝎子鉤”帶著條條溜溜的瑩藍光猛罩而出,怪人口中微“咦”一聲,身形輕擺,便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旋出,他雙臂在半空倏顫斜揮,一片掌影眼看落在左邊,兩臂卻又快不可喻的橫擊于石,于是。方才沖上來的“四鷹”中僅存的兩個,也全在清脆的頭骨碎裂聲里雙雙被砸翻在地!
  馬白水的“金月刀”掠閃起一片燦然金輝,暴斬猛砍,風聲如削,怪人“呼”的躍出十步,他眼皮子也不撩,冷冷叫道:
  “楊陵!”正在猶豫惊恐著的楊陵聞言之下,不自覺脫口應道:
  “什么?”
  一股宛似成形的勁風,有如一只來自九天的飛錘,沒有一丁點先兆,不帶一絲微破空之聲,那么突然撞擊到楊陵左腰,楊陵甫覺不對,已經來不及以他手中的“百圖劍”抵擋,情急之下,他立即傾力扑倒。他的反應可也异常快捷了,但卻在扑倒的一剎,仍被那股沉渾至极的勁力邊緣掃帶了一下,連連打著旋子往橫摔去!
  怪人尖笑一聲,身形在“蝎子鉤”与“金月刀”的交擊下無可捉摸的飛旋穿掠,他掌勢如江河般前涌,在一陣呼嘯、的暗流中罡气回轉四溢,有如狂飆突起,威不可擋!
  于是——
  金薇与馬白水慌忙側挪以避正鋒,乘著這個短暫而狹小的空間,怪人又叫:
  “江七!”矮胖如缸的江七,早已逃奔出了二十丈之外,正在往斜坡上狂躍,怪人目光尖銳如刃,一瞥之下,大笑道:
  “不要跑,我認得出你!”
  就這前后八個字的空間,他已飛龍般凌空到江七身后,不待魂飛膽散的江七回過他的三節棍來,虛虛一指已點中江七的“軟麻穴”!
  雙臂倒揮,怪人又流星似的反彈而回,空中暴旋,“六鬼”中僅存的一鬼連一聲惊叫尚未發出,“吭”的一聲,胸口已裂一個拳大血洞,隨著肺腑的外溢,他已一個跟斗栽倒于地!
  黃袖如蓋,抖起猛罩,“黑鷹六翼”三位的三只狼牙棒,全在他袖口一揮之下互擊自撞,在一片“叮當”聲響中,“黑鷹六翼”里的一個已狂奔著滾跌出去,另一個正待返身奔逃,半邊腦袋亦“括”的一聲飛上半天,鮮血与腦漿就象擠碎了的爛柿子一樣頓時四濺!
  咬牙切齒,金薇又閃扑而上,“蝎子鉤”連出七招十九式,掌如刃,腿似椿,同出并展!
  怪人划著半弧形的大圈子,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眨眼里全然躲過,他并不還擊,倏然長射。長射中,一串掌影飛向了正欲舉刀攻來的馬白水,在馬白水的竭力招架里,“黑鷹六翼”僅余的韓英已在怪人沉重雙掌并施之下橫尸就地,骨骼寸斷!
  這時——
  金薇神色忽轉慘厲,她不再阻截怪人去路,翻身直扑向坐在洞口的君惟明而去!
  怪人長笑著正扑襲向馬白水,目光一掃之下,怒叱一聲,怪异的在半空中折轉“呼嚕嚕”急迫金薇!
  金薇雙目帶血,銀牙緊挫,她面上表情揉合了可怕的怒恨及惡毒,拼命扑近君惟明!
  毫不慌張,君惟明裂唇笑道:
  “金薇,你好狠哪——”
  還隔著五步,金薇已嗔目尖叫,手中“蝎子鉤”在一溜籃光眩閃下掠空飛出,直對君惟明的面門砸去!
  但是——
  几乎是不可思議的,當那柄“蝎子鉤”破空而出,以极快速度飛向君惟明臉孔之際,怪人的身形已更為急凌的從半天暴扑而落,他甚至連正眼也不多看一下,左臂一彈倏揮,“蝎子鉤”已“錚”的一聲額響,拋震而起,在“蝎子鉤”方才震歪的同時,不分先后,怪人已挾著移山倒海之威猛襲金薇!
  君惟明這位師叔的武功,簡直已到超凡入圣,登峰造校的地步了。他行動移挪之間,非但凌厲得有如神舞魔蹈,強悍難以力阻,而且其不受時空之限制,來去似電掠蒼穹,虹跨大地,宛如將瀚海化成一栗,出手攻拒更是詭异狠辣得匪夷所思,令人防不胜防,無能自保;与他對招的每一個人,都有一种仿佛在力搏高山,与江河爭雄下的渺小卑微感覺,根本就無法相敵,無法抵抗!
  而現在,這位怪杰正宛如一片龍卷風似扑向了金薇!
  罡烈的勁气迎頭扑來強渾得使金薇像獨立千仞之頂,面對凜冽山風,呼吸頓時窒急,甚至連站也站不住了!
  她覺得似欲乘風而起,千百掌影,便隨著這陣駭人的狂飆自四面八方飛旋而來,綿綿密密的,層層重重的,縱縱橫橫的,其來勢之快之急,更仿佛漫大血刃急降,無處可躲,無懈可擊!
  金薇面色在慘白中帶著一抹灰青,她知道無法力敵,身形驀矮之下拼命往一測滾躍,雙掌在躍出的同時改劈。
  如此蒼惶中劈出的兩掌,宛如螳臂之擋怒車那般微不足道,又似激流里包隱著的一朵浪花般渺小纖弱,于怪人那浩蕩的攻擊里,這位全身猩紅的“紅蝎子”猛然痛苦的低哼一聲,整個身軀平飛七尺,打橫摔跌出去!
  怪人擺平了金薇,前后只不過是人們喘几口气的時間,他動作之強悍,出手之狠辣,應變之詭絕,足令每一個目睹者心惊膽額,瞪目結舌,簡直是難以置信的。就在馬白水欲待上前相援時,這場爭斗即已結束了!
  當然,金薇功力之強,之奇,心性之靈敏,之慧黠,全是馬白水深深知道的,而且領教多次。連金薇也不過就是三兩下子便栽了跟斗,馬白水心中有數,便是把他加上,也不會發生絲毫效果。
  馬白水泥塑木雕般呆在那里,面孔上浮現著無比的惊懼,至极的恐怖,難以言喻的絕望,他手握“金月刀”,而這柄平常十分趁手的利刃,如今競也是如此沉重与抖索了……
  怪人冷酷的獰笑著,開始一步步向馬白水走近,一面低啞的道;
  “只剩你了——”
  馬白水正要說什么,他掙扎著,嘴唇剛剛蠕動,怪人已猝然流星般急厲閃進,抖手便是九十掌一气推出,同一時,他大翻身,几乎不分先后,又是九十八掌猛劈而出!
  在狂嘯的勁气呼旋中,無形的力道便有如千万只巨杵齊搗并揮,挾著石破天惊的万鈞之力,一股腦地涌來!
  馬白水一下子險些將魂儿嚇飛,狼狽揮刀去欄,一邊身形倏左倏右的飛閃,在一片金光暴映中,他已奮力躍出十步之外!
  怪人冷森的道:
  “你跑得掉么?”
  就這五個字的功夫,怪人已有如鬼魅船來到馬白水前面,他頭也不回,大旋身,掌影紛紛從舞,仿佛群星崩頹,長河缺堤,呼轟尖嘯間掃。而在這個片片魔鬼詛咒似的凌厲掌勢下,馬白水只好無可相抗的再度倒竄回來!
  暴笑一聲,怪人如影隨形,緊艮而上,他好象是馬白水的魂儿,那么纏粘不舍,那么一線相系!
  馬白水恐怖地大吼著,“金月刀”斜翻平削,刀出如電,一道道的金光波波洶涌,層重不絕,刃口破空,帶起一串尖銳的嘯泣之聲——
  怪入似是不知道“死亡”与“痛苦”是什么東西,他絕不稍停,一頭便撞向馬白水的刀光之內!
  但是,奇事發生了,他竟能在馬白水一刀接著一刀的緊密空隙里穿掠飛躍,就好象一溜有形無實的煙霧。只見閃閃金芒在他用身并跳,卻全是稍差一絲的紛紛擦過,連汗毛也沒有傷到一根!
  于是——
  驀地雙掌齊出——快得有如鬼差神使,狂飆倏起又斂,馬白水已大叫一聲,“呼”的彈震出十丈之外,一把“金月刀”也滴溜溜拋飛空中,又打著旋子斜插到尋丈遠的泥土里!
  一拍手,怪人一閃而回,他骷髏似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罕見的笑意,對著君惟明道:
  “怎么樣?小子,師叔寶刀未老吧?”君惟明哈哈一笑,道:
  “當然,普天之下,誰還能是昔日武林‘大天臂’霍青的對手?師叔,你老人家的确可稱為武林之霸了!”怪人低啞的道:
  “比你呢?小子!”君惟明吁了口气,道:
  “弟子我哪敢和師叔一爭長短?這不是螢光皓月,難以比擬么?”碧閃閃的眸瞳漾起了深深的悵然,這怪人——“大天臂”霍青道:
  “小子,你不用給師叔高帽子裁。五年前,師叔与你試招,競然未能占上絲毫便宜,從那時起,師叔即已明白你天賦之高,根底之厚,進境之奇,已到青出于藍而胜于藍的地步。師叔老矣,已難再有成就,小子,你的悟性特強,知一反三,异日局面,定將更超越眼前,雖然你眼前已是一方霸主了……”君惟明微微苦笑道:
  “說來慚愧,師叔,弟子我這些年來,便算略有小成,而對人對事的剖析及了悟卻仍然不夠,比起師叔你老來,可更是差得遠了。”霍青感歎的吁了口气道:
  “不要灰心,小子,你年青有為,來日方長,切莫因一時的挫折而消磨了銳气。世上值得學的事情很多,沒有人敢說全學得齊。一時的疏忽并不能表示永久的失敗,小子,師叔可說中了你的心事?”君惟明點點頭道:
  “師叔明察秋毫,自是猜無不中之理。”霍青沉緩的道:
  “你要在此刻告訴我,還是等我替你解脫身上的這些零碎后再說!”君惟明笑笑道:
  “師叔可急著要听?”霍青道:
  “不錯……”君惟明咬咬下唇,低徐的道:
  “那么,弟子我便先行呈述一番吧……”于是,君惟明以极其簡洁扼要的方式,將他此次蒙受危難的遠因近果,來龍去脈,清晰的講了一遍。未了,他又苦澀的道:
  “師叔,你老說說,這不全是我閱人不實的罪過么?如若我略加小心,稍做警惕,事情便不至于如此糟糕……”隱隱入了深沉的思忖中。良久,霍青才語聲冷硬的道:
  “此次災難之后,小子,你有何打算?”君惟明平靜的道:
  “沒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而已!”霍青碧瑩瑩的雙眸一閃又道:
  “你可曾想過使用這种報复方法后的結果么?”君惟明目光凄黯,但卻又在凄黯中泛射著凜烈与狠酷的光彩,他強壓住心頭的悲楚及仇怨,低沉的道:
  “我知道,那將是血腥的,殘忍的,歹毒而又悲痛的,象剜刮著自己的心。但是,師叔,我沒有別的路可走!”霍青面孔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道:
  “我想也將如此;所以,小子,我勸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需要再換個別的法子來出口气,比較溫和的法子……”仰視著自己這位碩果僅存的師執輩親人,君惟明悠悠的道:
  “師叔,你老明白,我既已決定之事,便永不更改。如今,我已決定這么做了,不瞥它的結果如何,我自當一肩相承!”
  霍青額角上的青筋跳動著,枯干的臉頰也在不住抽搐。他宛似有些迷濛的回憶驟然涌起,有些心底的贊許吳現,有些默默的感触纏索,或者,也有些難以言喻的歎息浮漾。似墜入一個夢中,像重又返回多少年之前的情景,若又對著另一個他所深刻敬佩的形影,那人宛似又复活了,那使他終生感恩的人——他的師兄,也就是君惟明的師父。現在,君惟明的言行舉止,甚至心思個性,全和當年他的師父肖极像极,有如他師父昔日的縮影?
  君惟明微帶詫异的道:
  “師叔,你在想什么?”悚然一惊使霍青面孔上的皺紋顫顫動了一下,他伸出手來,輕輕摩娑著君惟明的頭頂,遲緩的道:
  “小子,我知道我這做師叔的改不了你的心意,你和你的師父,似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什么地方全像他。往日,他活著的時候,腫气也和你一樣,說到做到,絕不猶豫,沒有人能阻止他想去做的事。如今,師叔也并不想攔你,其實想攔也攔不住,師叔只希望你在濺血之前,能再加斟酌,那些害你之人固不可諒,但是,其中有些曾依你賴你,与你息息相連的親近人……”君惟明悲痛的搖頭,沙啞的道:
  “便是因為如此,師叔,這口气我才咽不下,這筆債我才越不能不討。而且,要血淋淋的討……”頓了頓,他哽了口气,又道:
  “師叔,費湘湘是我未婚妻,君琪更我的同胞妹子,亦是我現今世上唯一的血親。那童剛,我視他宛如兄弟手足一股,這些人,他們竟能昧盡天良,設此毒計來隱害我,這等邪惡之事他們全做得出,將來,還有什么喪天害理的事他們不敢為的?”霍青沉默了半響,沉重的道:
  “師叔或者看破塵世,歸隱已久,觀點上与你多少有些不同了,但……小子,師叔并不阻你……”君惟明苦笑著說:
  “師叔,他們不愛我了,你還要逼我去愛他們?他們不怜我了,你還能逼我去怜他們?他們要陷害我了,你又豈能要我甘受陷害?”輕喝一聲,霍育喃喃的道:
  “人生如夢,可悲人情冷峭,可歎,人心如虎,亦可恨……”君惟明緊接著道:
  “師叔亦曾有過一段傷心事,師叔,你老也該知道有一种仇恨是無法忘怀,無法寬容,無法淡處的……如今,我所遭到的仇恨正是這一种……”帶著多少愴然,霍青仰天唏噓:
  “我知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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