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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法外施恩


  馬白水那种慘不忍聞的嚎叫是凄厲的,也是恐怖的。起先,象是在催肝瀝血般尖銳的嗥嚎著,還顫抖成悠長的尾音,逐漸就變為粗竭而短暫的呼嚕聲,象呻吟,又似掙扎,宛如被人捏著喉嚨所發出的窒悶喘息,到后來,便完全成了一种怪异而駭人的吸气聲:“呼……噗”’“呼……噗”,有點象拉風箱所帶起的磨擦低響,沙啞,粗糙,但卻另有著一股子顫伶伶轉著喉膜的細微聲音,就象怨魂的哀告,厲鬼的悲歎,可怕极了也陰森极了……
  良久……
  君惟明吸動著鼻翅,微合上眼瞼,他展露出那一口洁白而整齊的牙齒。那一口牙齒,會給人一种宛如兩排利刃般的尖銳与狠毒的感覺;在齒面的磁光輕輕閃耀下,他滿足的丟下手中兵器,拍拍手,深沉的笑道:
  “師叔,這一幕,大功告成。”緊皺著那雙眉儿,霍青蹙著气,沙著嗓子道:
  “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你……”揉揉面頰,君惟明不在意的道:
  “你老不喜歡看?”霍青艱澀的道:
  “小子,我奇怪你的冷酷心性是傳自哪里……你師父夠狠了,但比起你來卻仍難望項背……你父母么?我卻一向知道你父母在生前全是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大生意人……你這么個歹毒法,都是從那儿學來的?”君惟明淡淡一笑,道:
  “就算我是‘無師自通’吧,師叔。”霍青哼了哼,道:
  “你怎的不通些好玩意?”君惟明一晒道:
  “這些‘玩意’本來便是好的,師叔,只看用在那一种人身上。一個終生奸淫擄掠的惡徒,到末了被送上法場,挨一記斷頭刀,那一刀要了他的腦袋,夠狠了吧?但卻會使天下善良之輩人人額手稱慶,心頭大快,為什么呢?因為對這种人,也只有用這种方法才合适。師叔,懲奸罰惡的目的是一樣,我們又何苦非要斤斤計較懲奸罰惡的手段問題?”霍青怒道:
  “為了人道?”君惟明笑了,又道:
  “天下對善惡的分野,對人們禮教的約束,固然在于人們自己心頭的一點良知,這點良知形諸于外,便成為社稷的整体傳統与綱常,這是至善。可惜卻偏有人破坏這些,罔顧這些,那么,這少數人便成為惡人了。
  “為了要保護禮教的衍綿,善良風气的維系,對這些破坏者便有了制裁的方式,師叔,那方式我們稱為‘王法’。不論‘王法’的手段是輕是重,是狠是慈,它的所求只是為了天下好人的安宁,綱倫的常存,而在‘王法’之下,那些受到制裁的惡人,他們所受到制裁的前因后果,也就全包涵在‘人道’之中了。為了人道才斬除這些不人道的,為了人道才消滅這些罪惡的。就算我們為了‘人道’而下手稍微殘酷一點,那大前提不是仍然末變么?”霍青一下于被窒住了,好半晌,才气咻咻的道,
  “你不是‘王法’呀!”君惟明點點頭,道:
  “但是,他們卻是惡人。在‘王法’不及達到或無法立時善做處理的時候,我們可按照我們江湖上的傳統与規矩來對付這些惡人,‘除惡務盡’‘天下奸孽人人得而誅之’。問題是,只要你能辨清他是不是惡人,夠不夠得上受罰的等級便行。師叔,我們有我們自己武林圈子里的律約,是么?”霍青長歎一聲,道:
  “我真老了……連說話也松散得不堪一擊啦……”君惟明深沉的道:
  “師叔,請你老恕過弟子我,或者,我說的道理有些邪,但我相信我還有人性,遵人道……”霍青沙啞的道:
  “你可要記住你講的話,小子!”君惟明苦笑道:
  “當然。”
  微微一側首,君惟明的目光已投注在金薇身上,如今,石洞的四名俘虜中,金薇是碩果僅存的一個活口子,甚至,在他們浩浩蕩蕩的登山尋寶諸人里,也就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活著了。
  方才,那一幕血腥的,殘酷的,尖銳粗野得不帶一丁點人味的慘劇,全已在金薇的眼前徐徐映過,是那么令她窒息寒栗的一一發生,又是那么使她心惊膽裂的一一結束;滿地的血,滿鼻子的腥膻,滿腦海的恐怖,滿心腔的顫栗,然后,她的三名同伴,就只余下三團不象尸体的尸体了。好慘啊……
  面色是腊白的,白得泛出淡青;嘴唇更已失去了它往昔的丰潤,變成干枯龜裂;秀發披散著,身上衣裙凌皺,染著血污,沾著泥灰,金薇的美艷刁俏已無從見,現在,她所有的,除了狼狽之外,就只有絕望与悲恐了……
  君惟明的目光冷凜得如一雙利劍般射了過來,甫与他的眼神相接,金薇更不由机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剎時間,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唇角也在不停的牽動,連雙瞳深處的意韻,也在那么怜生生的抖索了……
  那絲毫不帶笑意的笑,君惟明象根本不把金薇放在眼中似的,拂手解開了她的穴道,冷悠悠的道:
  “很值得惋惜,金姑娘,輪到你了。”全身猛一抽搐,金薇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惊悸与傷痛,她一甩頭,用這個小小的姿態掩飾眼眶中的淚光,語聲凄楚道:
  “我……我已經准備好了……你……你下手吧……”君惟明冷冷的道:
  “抱歉了……”站在一側的霍青,踏上半步,急促的道:
  “小子,記得你答應我的事?”當然,君惟明是記得的,霍青要求他不要用殘酷的方法殺戮金薇,現在,霍青又在提醒他了……
  搖搖頭,霍青又低沉的道:
  “我,我先出去,小子,我實在不忍再看下去了……”微微一怔之下君惟明笑了,他頷首道:
  “你老放心,我會依照你老心意做的。”看了看金薇,霍青又急忙躲過金薇那悲怨凄絕的回視,他略一猶豫,跺跺腳,匆匆轉身离開。
  君惟明無可奈何的聳聳肩,喃喃的道:
  “不錯,人心是肉做的,當年殺人不眨眼的‘大天臂’師叔,竟然也不忍看下去了……”
  自嘲的一笑,君惟明踱到了金薇跟前,注注視著她,她也仰視著他,這情景,嗯,很微妙……
  良久,君惟明俯望著金薇,道:
  “你很憔悴,已不复‘紅蝎子’昔日的風韻了。”想不到君惟明在痛下辣手之前竟然會說出這种話來。金薇怔了怔,慘然道:
  “這會有什么不象嗎?人一死……不論是憔悴還是美:艷,又會有什么相异的?總歸是死了……”笑了笑——那笑,十分古怪——君惟明道:
  “你生的很美,年紀又不大,更成長在一個武林世家之中,你原該有個十分幸福的遠景,有個异常甜蜜的夢幻才對;老實說,你不應該死得這么早,那很可惜……”金薇唇角抽搐了一下,幽幽的道:
  “現在,這些全不足淪了……”君惟明淡淡的又道:
  “金薇,你對我一直很開朗,很坦率。嚴格說起來,你還有些照應我——不象他們把我當狗一樣對待;因此,我該多多少少的報答你一點。你說,你愿意我怎生個報答法?”猶豫片刻,金薇迷惑的道:
  “你,真有此意?”君惟明點點頭,道:
  “否則,我何須說出?”金薇一咬牙,道:
  “那么,我求你給我一個痛快,不要叫我死的太痛苦,更不要教我死得一一太難堪!”凝視金攝,忽然,君惟明笑了起來,他緩緩的盤膝坐在金薇對面,在金薇的怔仲与惊疑里,他柔和的道:
  “告訴我,金薇,你伯死么?”金薇呆了呆,坦然點頭道:
  “怕!”滿意的一笑,君惟明又道,
  “怕到什么程度?遲疑了一下,金薇凄楚的道,
  “事到如今,君惟明,你為刀組,我乃魚肉,宰割殺剮任由你,你又何苦再來譏消呢?”君惟明雙手撫搓,沉緩的道:
  “我并非在譏消你,金薇,我只是要和你印證一下,當我們處于相同的死亡邊緣時,我們心中的思想以及憂慮是否一樣?但顯然的,卻多少有點迥异……”金薇詫异道:.“什么地方不同?”君惟明澄澈而明亮的眸子一閃,道:
  “很簡單。佛家說,人的身体原只是一付臭皮囊,舍此臭皮囊等于舍棄一件累贅,可以促使輕煙似的魂魄直飄無憂之境;不過,話雖是這么說,卻又有几個人能當真做到這一步四大皆空,不牽不挂的境界?身体固然是臭皮囊,但大多數人卻仍然舍不得拋棄。金薇,你顯然也就是那大多數人中間的一個……”金薇毫不掩飾的點頭,道:
  “我承認。”君惟明笑笑,道:
  “這就是我們迥异之處了。金薇,你之所以不比我強,沒有我今天的霸業,其原因也全在于此,因為你看不透生死,悟不清人活著的真諦,你太貧戀人世,太迷醉于感触,又太甘飴于知覺了……”
  “你可曉得,我也怕死,但我到了必死之時,這一切我全會拋開,不去想它。死亡,是一种解脫,甘心与不甘心是另一回事,它總將人的一切解脫了……”頓了頓,他又道:
  “在我被囚禁在你們手中的沿路上,你不是奇怪于我的鎮定与淡然么?不錯,我還有一點希望寄托在我守洞的師叔身上,但那卻并非絕對可靠,更不敢說万無一失;我之所以能那般平靜,主要的,全在于我把生死看淡了。”
  “人有活十年、數十年甚至百年者。但在活著的過程中,卻遍嘗生之苦果,庸庸碌碌一輩子,到頭來仍難逃大限。我肩負太重,心郁太濃,我并不逃避。不過,若是遭到不可避免的厄運時,我更樂于藉此拋掉重擔,這也算是一种樂趣。”
  “整個來說,到了那一步,我即會看穿一切,不到那一步,我卻同樣也看不開。只是,這卻比到了那一步還看不開的諳君要強多了……”金薇低愴的道:
  “你是指……我已到那一步,就該看開些了?”君惟明柔和的道:
  “不錯,我希望你能心靈敞朗。”凄然一笑,金薇道;
  “多謝你的開導与教言。君惟明,你是一個值得人們欣賞与留戀的劊子手!”她哽咽了一聲,又道:
  “如今,你又逃過那一步劫難,那么,你還看得開么?”君惟明低沉的道:
  “我已說了,我逃過那一步劫難,我就得再負重擔,再嘗世間百苦,再感受恩、仇、樂、哀。金薇,我只得如此。”金薇搖搖頭暗然道:
  “我不如你,君惟明,不論要不要死,我的心欲難拋。”君惟明喟了一聲,道:
  “可歎。”金薇仰頭悲傷的道:
  “你可以下手了,君惟明。”沉吟著,君惟明目光怪异的注視著她。半晌,君惟明輕輕的道:
  “人家說你精明狡黠,金薇,錯了,錯了,你實在很笨,很愚蠢,也很木訥!”目眶中含著淚,金薇顫抖而迷惘的道:
  “你是說……”君惟明截住道:
  “我曾答應過你,我要多多少少對你有一點報償,我叫你自己提出來希望我如何報償——。”金薇疑惑的道:
  “我……我已提出來了,希望你能令我痛快一死……”君惟明嘲弄的笑了,他道:
  “你真傻,我并沒有限定你的內容与范圍,換句話說,只要是你想到的要求,都可以提出來!”猛然愣了,一楞之后,隨即而來的便是一連串急烈的抖索。金薇有些震惊的,又有些空茫的,有些狂喜的,又有些怀疑的哆嗦著問:
  “你……你是說……是說……”君惟明點點頭道:
  “我是說,只要你想到的報償,要求都可以提出來。譬如你何不要求我恕你一命?”
  宛如旱雷殛耳,金薇腦袋里一陣嗡嗡作響,加上一陣极度的暈眩,她心跳口噪面紅气喘,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覺,她張口結舌顳□的道:
  “君惟明……你……你……真的?”君惟明微微一笑,道:
  “當然。”抖索著,金薇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我……我……我現在……還可以……提出來不?”君惟明平靜的道:
  “你不要求痛快一死了?”金蔽急急搖頭,熱淚泉涌,可拎生生的道:
  “不……不……我想改換另一种要求……”君惟明慨然道:
  “可以,你說吧?”顫抖著,金薇急切的道:
  “我不愿——不愿意死……”又是干脆又是爽快,君惟朋用力頷首道:
  “行,我答允你!”淚水象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的,成串的,自金薇那慘白又帶著美麗紅暈的面頰上滴落。她哭了,痛快淋漓的哭了,哭得全身痙攣,哭得泣不成聲,但是,這又何償不可稱為“喜极而泣”呢?
  君惟明不言不動.僅只默默的讓金薇盡情哭泣著。他知道,這一哭,可以把金薇心中的恐懼、惊悸、羞辱、悲憤以及惶亂大半發泄出來,而金薇一夜來所受的委屈与折磨,也應該好好發泄一番了……
  好一陣子——一
  君惟明悄然遞上自己借用師叔的那張麻布大手巾,金薇接過,仍在啜泣不停的拭擦著臉上的淚痕。君惟明溫柔的道:
  “我想,你該哭夠了吧?”极力抑止心頭的干百感触,無限滋味,金薇一邊拭淚,一面抽噎著道:
  “我……我好難過……”君惟明微微一笑,道:
  “死里逃生,原該高興才對。怎么難過?”金薇又流下眼淚,哽咽道:
  “我……我對不起你……”君惟明有趣的笑了笑。道:
  “對不起我?哪一方面呢?”拭著淚,金薇拿著麻布的那只白膩柔滑的右手在輕輕顫抖,她仰著臉,那張俏麗臉龐上的神情,卻是如此羞慚,如此歉疚,如此惶悚,又如此不安;現在,這位“大宁河”金家的少主,看上去已完全失掉了平素的潑悍和刁鑽,眉宇唇角之間,更找不到那种令人莫可奈何的狡黠与屈傲了。她變得异常的嬌弱,异常的柔婉,异常的彷徨、以及异常的使人怜惜,就如同任何一個象她這种年紀的女郎一樣,充滿了這個年紀的女子應有的各殷情韻,再也不顯得特殊了,再也不顯的突出了,是那般怯生生的,又那般軟綿綿的……
  仍在哽咽著,她道:
  “我……我從來……不向人道歉……從來不……但這一次……我知道我是真的錯了。我不該幫著他們來陷害你,不該昧著自己良心來做這种天理不容之事……我象是入魔了……變得那么貪婪,那么殘狠……只為了一些毫無生命意義的財寶,卻去暗害一個有生命,有意義的人……而那些財寶,又是多么空勾啊……它們原本便不屬于我,我……我為針么又要以那种不正當的手段去攫奪呢……”君惟明深沉的道:
  “現在,你才想到這些?”搖搖頭,金薇傷感的道:
  “不,在我答應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即已想到了。但是……我不否認,這件事雖是邪惡而不義的,它隱在后面的代价卻實在巨大的惊人……我受不了那种誘惑……我更要顏面,當他們請到我,又提出如此优厚的條件時,在那一雙雙炯亮的眼睛注視下,我……我也無法示弱推托……可是我要告訴你,我一直是于心不安的,一直是內疚神明的……我,我只好強自壓制,勉強自己倔撐下去……我……好后悔……”忽然想到了什么,金薇又惶悚的問:
  “為什么……君惟明……你要饒我?”她又接著補問:
  “因為我是女人?”君惟明冷烈的笑了,道:
  “不,我并不特別對女人寬厚。換句話說,只要是謀害我的人,任他男女全是一樣要遭到報复!”怔了怔,金薇忐忑的道:
  “那……那你為什么撓過我呢?”君惟明悠然道:
  “你自己已經說過了。”金薇迷惘的道:
  “我,我說過了嗎?”君惟明點點頭,道:
  “是的,因為你還知道是非,明白善惡,分辨忠奸,此外,你總多多少少還有點天良。”蒼白的臉蛋儿剎時差慚得紅霞遍布,金薇汗顏的道:
  “我……我真為自己感到恥辱……”君惟明淡淡的道:
  “知恥近乎勇,由這一點,就可以證明你仍可救藥,未曾執迷不悟下去。金薇,你要知道,一個人再坏都沒有關系,只要他的心沒有死,只要他尚知悔改,便總是有希望的,你正是如此。而你的那些伙伴卻不是這樣了,他們連心都死了,心死了的人,留著還做什么呢?早就麻木不仁了……”吸了口涼气,金薇猶有余悸的看了看地下那三具不成人形的尸体,她微弱的道:
  “君惟明,你……你實在太狠,真是狠到家了……”君惟明笑笑,道:
  “你‘紅蝎子’也這樣認為?”金薇閉閉眼,低細的道,
  “我自以為見過不少,也經得不少了,自以為早就可以獨當一面,獨行獨闖了。對一般入來說,是這樣的,但在你面前,君惟明,不論那一方面,我現在知道,實在差得遠……”君惟明吃吃一笑,道:
  “此時此地此情,我亦無庸客套。是的,你确還比不上我,當然,在別人的面前,我看你也是響當當的……”
  素來倔傲黠慧的“紅蝎子”金薇,此刻,哪還提得起她平常的那股子刁鑽勁儿?而且,事實證明她也的确差上一大把火呀。戚然輕喟,她道:
  “以后,你,打算報复嗎?”君惟明平靜的道:
  “我想,我既然不想拋開,就必須擔負——不論是思是怨,是德是仇,你明白?”禁不住心髒一抽搐,金薇怯怯的道:
  “我……我明白!”抿抿嘴,君惟明徐徐的道:
  “那就好。”想了想,金薇又低低的問:
  “那么……我呢?我想你是不准我在眼前离開的?”活動了一下脖頸,君惟明安詳的道:
  “不錯,我不愿意我要報仇的風聲先走漏出去。”金薇急切的,也是發自內心的道:
  “我不會出賣你,永不會!”她又痛苦的道:
  “我對不起你,陷害你而你非但不殺我,更不以過去的錯失而鄙視我……你,你待我是那么思深義重,那么坦摯真誠,假如我再做出什么虧負你的事,我,我還能算是個人嗎?君惟明,你不要怀疑我,那會令我覺得不配再活下去……”君惟明和气的道:
  “不要那么鑽牛角尖,金薇,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頓了頓,他坦率的道:
  “只是我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金薇愕然道:
  “為什么?”君惟明沉重的道:
  “還需要我再加說明?血緣近如親妹,情份重如未婚妻子,思義重如多年兄弟,他們全能出賣,別人,還敢說什么?”
  凝視著君惟明,金薇那雙眸中的光芒是深邃的,堅誠的,貞烈的,也是凜烈的——這种神情。不由將君惟明惊愕住了。他默默的注視著金薇。四目相触的一剎那,君惟明竟然難以自制的心弦一陣額動:那是多么令人刻伶銀心的瞬息啊。從金薇的眸瞳中,君惟明讀到了她內心的節義,看到了她內心的坦摯,明白了她內心的堅定,更領悟了她內心的真誠,那是一种靈魂的低語,天良的呼喚,生命的信號。那是赤裸裸的,不可偽裝的,把她整個無形無聲的音韻完全傾注向君惟明的意識中,沒有一點虛假,也沒有一點做作!
  低啞的,金薇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我很失望……君惟明,因為你竟然把我和他們作為比較……你應該知道,我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我……要證明給你看!”君惟明徐緩的道:
  “證明?你的意思是?”金薇斷然道:
  “我的意思是,我將站在你這一邊,幫助你,雪你的仇,洗你的恨!”君惟明有些意外的道:
  “你就不怕他們說你背義叛友?”搖搖頭,金薇堅定的道:
  “我這樣做,不是背義叛友,而是拋棄邪惡,黑暗,迎向光明!”沉吟了一會,君惟明又道:
  “金薇,你再考慮……我并不希望你也卷進這個漩渦。”金薇苦澀的一笑,道:
  “或者,君惟明,你認為我的力量不夠嗎?認為我所發生的作用太少?姑不論這些怀疑是否正确,我想你多一個人的效力總也多一分方便,多一分幫助。可能,你會有用得著我的時候,而我。也早准備好了以生平之能來報答你的恕饒重恩。君惟明,你何不答允我?”君惟明猶豫的道:
  “你大概知道,我這件事需要以牙還牙?以血洗恨?”金薇用力點頭,道:
  “我知道。但你也應該明白,那些對我并不陌生。在你或令叔眼中,我或許十分平庸,但在一般人的心里,我卻也不是弱者;何況,我更有‘大宁河’金家做后盾——換句話說。也就是你的后盾!”君惟明哈哈一笑,道:
  “長安‘鐵衛府’的魁首,還要‘大宁河’金家來當靠山,這未免有點笑話了吧……”金薇正色道:
  “恕我忠言逆耳。君惟明,這几天的功夫你‘鐵衛府’中只怕已經改旗易幟,另換天子了。那些效忠你的手下也難說不被逼害或迫逃;如今,你這鐵衛府的魁首,僅是個空架子而已,上上下下,只剩你一個人了,將來,在人手方面,你极可能會用到我金家的所屬!”并不激動,也不羞怒,君惟明以手指輕敲膝蓋,平靜的道:
  “我相信,姓童的可能已經著手接收我的基業,改換我的重要手下,纂奪我的領導大權;但是,他沒有我被害的尸体,又怎么編出借口來以安人心呢?”閃亮著智慧的雙眸,金薇有條不紊的道:
  “這也簡單,我假如是他,一見未能按照原定計划收到依的尸体,而我們這一批動手行事的人也全部失了蹤跡,我就會馬上采取更進一步的手段。”
  “第一,我立即暗中清除异已,發動篡業大舉;第二,我向內外宣稱你已遭難的消息,并偽稱已遣人前往馱運你的尸体;第三,我運用你的妻妹為助力,游說誘導你的手下們,以造成勢非由我接掌你的基業不可的趨勢。”
  “此外,若我找不著你的尸体,又何嘗不可以去找一個:毀去面容的替死鬼來頂代?到時候再由你的妻妹与那些早已叛离的手下們來指認不就得了?至于如何做得逼真,如何不令人起疑,這就全看當時的情形運用了。我想,姓童的城府深沉,陰詭無比,這一套把戲,他會玩得比我們更完美,更周全的。君惟明,你以為然否?”沉默良久,君惟明頷首道:
  “不錯。”金薇道:
  “愿意我幫你嗎?”君惟明豁然笑了,他道:
  “你真鬼!也罷,便如此了!”金薇欣慰而喜悅的道:
  “謝謝你給我一個報恩的机會,君惟明,你會知道你這樣做是正确的。將來,我能證明給你看!”君惟明點著頭,笑道:
  “我相信,金薇。因為你的狡黠,你的果斷,你的智慧,你的手法,我都領教過了……”金薇羞怯怯的道:
  “比你,還差得遠——”一笑中,君惟明正想說什么,石洞的鐵門已被啟開,霍青手提著四個大麻包匆匆走入,他不說話先歎气,然后道:
  “都完事了吧?小子——”
  驀地,這位昔年武林中威名赫赫的“大天臂”陡然楞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著滿面春風的金薇,又朝著喜笑顏開的君惟明張口結舌的怪叫:
  “天爺……她……她居然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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