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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剖心訴情


  君惟明長長吁了口气,目光悠悠的投注在大廳正中那盞華麗吊燈上,他徐緩的道:
  “看情形,怕是要如此了。”金魁搓搓手,道:
  “何時展開攻殺?”君惟明露齒一笑,卻語聲如鐵!
  “三天之后,午夜出發,拂曉發動攻扑。”金魁用力點頭,道:
  “很好,老夫金家的人便向老弟討個頭功,輪第一陣!”“狂馬血刃”關九聞言之下,不由急道:
  “金當家的且請恕過我關九無禮,這頭一陣,似乎應該由我先上——”金魁尚未及回話,君惟明已擺手笑道:
  “當家的,關老哥,二位且請勿爭,三日后之戰,乃是一場全面的干戈,不戰則已,只要一發動了,便沒有頭陣寓陣之分,那种拼搏,將起自四面八方,敵我均投入于漫天的血光刃影中了,因此,每一位的責任都是重要的,每一位的負擔只怕也就俱很沉重了……”金魁呵呵一笑,敲了敲腦門,道:
  “老弟果然說得有理,三天后那場仗,想起來可不正是如此?關兄,這樣一來,你我也就都不用爭了。”關九打了個哈哈,忙道:
  “可不是,到了那時大伙儿一道上,任誰也閒不著,任誰也轉不開,哪還有一場一陣的打法儿呢?呵呵……”君推明拂拂袍袖,正色道:
  “我別無他求,只愿各位在雙方拼斗展開之后善自保重。謹慎應敵,能將損傷減少至最小限度,也堪可使我心中的負荷略為輕削了……”金魁濃眉舒展,庄容道:
  “老弟,今日在坐諸君,有誰是置身于這場拼斗中而稍有勉強的?”君惟明怔了怔,隨即會意道:
  “在下想,可能沒有吧?在下及在下所屬之人為此爭紛之主,自不勉強,關老哥与在下誼同手足,此次前來助拳,亦該不會有所為難……”關九急道:
  “完全是我們自己要來的,又那能一點沾上‘勉強’工字的邊?”金魁豪邁的大笑,道,
  “我金家眾人,更是心甘情原,豁上命也得替你效力——老弟,既是大家自愿全力助你,你就甭再說客气話了,將來若有什么傷亡,也是各自認命,那一個埋怨那一個就遭雷擊!”一陣熱烈的回應聲昂然響起,群情俱同,君惟明不禁大受感動,他連連拱手,大聲道,
  “誠意敬謝,各位,我君惟明一輩子忘不了!”金魁等到大家激昂的情緒略為平靜下來之后,又問道:
  “還有最重要的一端,老弟,你的戰策可已決定?”君惟明頷首道:
  “只是大概而已,金當家,我們屆時將集中全為,分成四路攻扑鐵衛府,攻勢必須凌厲猛悍,務求一气而破,這四路人馬的分配是,在下率領所屬好手及五百名弟兄由正面襲卷,關老哥領著他的儿郎從鐵衛府后牆攻殺進去,當家的你們九位則分成兩撥,各率在下其余五百弟兄兩邊一邊二百五十余人,分左右府牆越入,四路人馬合圍并進,全面集中朝府內沖殺——”金魁連連點頭道:
  “很好,就是如此。”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3
  “是了,老弟,那‘西疆二鼎’要不要決定一下由誰來專門對付?”君惟明笑道:
  “在下看不用,誰碰上誰侍候就是了,當然,必要時尚得相互照應,彼此支援!”說到這里,他又放低了聲音:
  “不過,在這里在下要特別請求各位一件事,這件事就是,無論在任何情形之下,童剛那奸徒惡賊必須留待在下親自了斷!”廳中諳人俱皆鴉雀無聲,一雙雙目光卻了解又同意的投注向君惟明臉上,君惟明苦笑一聲,續道,
  “另外,費湘湘及君琪這一雙賤人亦須如此,如若恰巧我未遇上她們,任何一個我方之人碰到了也必須立即通知我!”
  君惟明的眼睛接触到金魁的眼睛,金魁微微點頭,于是,他依次逐人望去,每一個被他看著的人也都輕輕點下了頭……“
  君惟明抱拳四轉,大聲道;
  “再謝了!”金魁輕喟,低沉的道:
  “老弟,你就果真如此痛恨你那妻妹?”君惟明唇角抽搐了一下,他生澀的道:
  “當家的,如若你是在下,你恨么?”金魁窒了一窒,尷尬的道;
  “這個……呃,當然,當然……”君惟明歎了口气,郁迷的道:
  “在下也就是這樣了……”這時,后面的曹敦力俯身向前,在君惟明耳邊悄聲道:
  “公子,別忘了你老答允商瑜那妮子的事……”君惟明“哦”了一聲,又高聲道:
  “還有一事大家記著,‘獨龍教’‘四白龍’之首商吉不可殺他,因為其妹商瑜曾在鐵衛府中暗助于我,并曾透露了不少重要秘密,‘西疆二鼎’的事便是由商瑜告知于我的……”金魁大笑道:
  “到了時候,假如這商吉不識抬舉,硬要与我等硬拼的話,老夫便負責將他弄暈便了。”君惟明笑道:
  “若是如此,便也只好用這法子了……”關九一捻胡子,皺眉道:
  “老弟,還有什么人須要放水的么?”君惟明輕聲道:
  “沒有了。”關九嘴里“嘖”了一聲,又道:
  “希望這姓商的識抬舉,听說,這小子是‘獨龍教’中除了教主凌胡子之外的第一高手呢……””君惟明笑了笑,道:
  “我已叫他妹子商瑜先行加以疏導了,我想這人能混到今天的地步,該也不是白痴,他心底也應有點數的……”關九搖頭道:
  “但愿象你說的這樣,老弟。”金魁笑著接口道:
  “他不開竅也沒關系,老夫包管給他通開!”君惟明用手在面頰上搓揉了一會,略微有些倦意的道:
  “現在,金當家的及各位是否尚有什么高見?”廳中,沒有人再提出什么,金魁環目四注,笑道:
  “老夫看,也就是這樣了,如若尚有什么細節須要再行研討,可以在這几天的時間里隨時商議……”君惟明點了點頭,忽然側首道:
  “青谷。”靜立在大廳門邊的“焰龍”方青谷立即垂手向前,躬身道:
  “在。”君惟明唇角浮起一抹笑意,道:
  “我的那盒東西可隨時帶著?”方青谷神色一肅,恭謹的道:
  “回稟公子,一直未离左右,岳大哥更每日查視一遍。”君惟明頷首道:
  “很好,記住在今晚交給我。”方青谷凜然道:
  “是。”在方青谷退下之后,金魁不覺有些好奇的問:
  “老弟,是盒什么東西哪?怎的這么個慎重法?”君惟明談然一晒,若然其事的道:
  “說出來不值一晒,也只是在下主理鐵衛府之時的一些零碎玩意罷了……”金魁愕然道:
  “零碎玩意?”旁邊,蘭質慧心的金薇卻己猜到了君惟明所說的是些什么東西了,她不可抑止全身痙孿了一下,面色微帶著白的悄聲道:
  “爹……君公子所說的那盒東西,是他的‘蓋眼笠’,‘黑羽箭’,以及九枚純金所制的‘斷腸花’……”
  任金魁也是一方的霸王,也是久經風浪的大豪,在驟聞這几种天下有名的,代表著死亡的殘酷信物時,也亦禁不住暗暗心頭一跳,剎那間,他仿佛已看到血霧迷漫,慘號盈耳,黑色的勾魂紗飄揚了……
  長長吁了口气,這位金家的魁首忍不住歎息道:
  “好家伙,老弟,這几樣東西,都是你那力量与權威的象征,多少年來,這几件標記已是鐵和血的實質代表了……江湖中人,看見了你這樣信物,無疑是等于接受了屈服或死亡的宣告,你方才還說不值一晒,老弟,就算你太謙吧,卻也謙得太令人震惊啦……”君惟明神色深沉卻凜烈,雙眸中光芒似血,他徐緩的道:
  “就怕當家的及各位感覺不妥,是而在下不敢明言,但是,三天之后的血戰,當家的,在下只怕卻非要使用這几樣物件不可了……”
  在滿廳的靜默里,可以听到人們粗重的喘息聲——宛如人人心口上俱有一种無形的壓力在擠迫著,那等緊張中隱帶惊栗的韻味,頓時便將廳內的空气變為僵冷与沉窒,在人們的意識里,好象覺得燈光也凄黯了,情景也幽澀了,連一張張人臉,也都那般白生生的成為木訥的了……
  當然,君惟明也察覺了大伙儿心理上的變化与表情上的志恿,于是,他首先爽朗大笑道:
  “諸君,其實并沒有使各位感到不安的理由,是么?‘蓋眼笠’,‘黑羽箭’,以及‘斷腸花’三樣東西,只是代表我本人与鐵衛府威信的標點,而各位皆我摯友,這几樣信物,在各位來說,應該是一种親切的友誼象征,甚或是一种道義的保障,毫無丁點不善之處,可能,它們也曾經是血漓漓的,但那僅是對敵人而言,對我們自己的伙伴,這三樣東西應該是有著無比的振奮作用才對……”金魁呵呵一笑,摸著下頷道:
  “不說別人,老弟,就以老夫我的感受來說吧,你這頂‘蓋眼笠’,每在你戴上它的時候,也即是大開殺戒的時候,換句話說,這等于是一頂閻王笠,一頂血笠,它在老夫的意念里決不是一頂竹笠而已了,那是牛頭馬面的招魂牌,也是判官爺的索命筆,你想想,以老夫這等還算見過點世面的人來講,都有此感覺,其他的人,就更甭提了……”頓了頓,他又道:
  “還有你那‘黑羽箭’,据老夫所知,是代表你鐵衛府權威的信物,也是一种壓力的表征,姑不言此箭堅逾精鋼,可扮鐵石,而它只要一插進那一幫、那一派的大門上;這受箭的幫派便如遭厄運,惶悚不宁,假如他們正和道上同源在鬧糾紛,也得立刻退讓忍縮,因為‘黑羽箭’已表示你鐵衛府出頭管事了,受箭者,自己掂掂份量,也只好馬上敲起退堂鼓,否則呢,呵呵,鐵衛府的大批好手恐怕便會連夜而來,弄個雞犬不留了……”君惟明笑了笑,道:
  “當家的對于在下這几件東西的用途卻知之甚詳,倒令在下頗感意外……”金魁正色道:
  “天下算大吧,老弟,也就這么大,江湖上有些什么龍虎,兩道上傳些什么典故,同源中有什么規矩,老夫也還弄得清楚,你鐵衛府威震一方,盛名喧赫,設若連你們的行規都不明白,那老夫這老江湖不就白混了?”君惟明連忙抱拳道:
  “當家的,請恕在下失言。”金魁一笑道:
  “過謙了,老弟——”說著,他回頭指了指旁邊的金薇道:
  “丫頭,你曉不曉得,差一點鐵衛府的‘黑羽箭’就可要插上咱們金家的大門上了?”金蔽怔了怔,隨即十分窘迫的道:
  “爹……”君惟明馬上接口道:
  “當家的言重了,再怎么說,在下的‘黑羽箭’也沒那等魯莽便貿然送出,當家的定然知道,鐵衛府固非泛泛,而‘大宁河’金家更不是易与之處,在下便再是張狂,也不敢如此冒失啊,何況,在下与令嬡……那段誤會,已是冰釋澄清,根本也就談不到這‘黑羽箭’上面去了……”金魁豪邁的大笑著,坦率的道:
  “老弟,幸虧是你寬宏大量,放開了這丫頭,要不哪,你不來触老夫的霉頭才叫怪啦……”君惟明也有些尷尬了,億道:
  “當家的過慮了……”這時,金薇臉儿紅紅的悄然睨了君惟明一眼,卻向乃父撒嬌:
  “你看你,爹,老是提這些過去的事情干嘛?人家君公子又不是不明道理,他就會隨隨便便的擲他那枝黑箭?”老金魁眯著眼,笑道:
  “當然不會哪,寶貝,君老弟的那枝黑箭尚未出手之前,便叫你這丫頭先給他按捺住啦,呵呵呵……”
  其他的人也都跟著大笑起來,金魁話中有話,轉了大半個圈子,卻又轉到這個題目上來了,他這份心意,嗯,又有誰會看不出呢?
  金蔽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刁鑽狡訪,倔強悍野,但是,此情此景,她卻再也狡訪不起來,再也悍野不起來了,羞得她猛一掉頭,扭腰便向樓上奔去……
  金魁撫掌而笑,他自注愛女背影,道,
  “這丫頭,唔,臉皮倒反見薄了……”
  又在一片笑聲中,金魁首先站起,向君惟明及其他各人道了晚安,率領著他金家人馬跟著上樓安歇去了。
  關九也站了起來,他走到君惟明身旁,放低了聲音笑道:
  “兄弟,好好加上把勁,只等你的事情了結,我們就可以喝你的喜酒了,哈哈哈……”君惟明有些啼笑皆非的道:
  “老哥,你這是從何談起?我就差點吊了頸,那還有什么喜酒可喝?”關九用力在君惟明肩上一拍,笑罵道:
  “不老實,不老實,媽的,在為兄面前還裝什么正經?你沒看見金老頭子?他就差向你直說要收你當女婿啦!”君推明連連搖頭,急道:
  “老哥,你別會錯了人家的意,金當家的素來豪爽磊落,不拘小節,出言坦率慣了,其實根本便沒有什么別的含意在內,是你自己想差了,越琢磨便也好象是那么回事了……”關九吃吃一笑,斜著眼道:
  “我不和你爭,伙計,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唱本。一走著瞧吧,哥哥我就看你還能裝到几時!”
  君惟明又想聲辯,關九卻扮了鬼臉,帶著他的六名手下,由“血鐲煞”洪大賢伴引著休歇去了。
  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君惟明懶洋洋的坐回靠椅上,他伸展著四肢,邊側首交待道:
  “宏遠,你与大家退下歇著吧,這里沒事了。”“八手煞”岳宏遠答應一聲,卻關切的道:
  “公子這些日事太多,你老也請早點安歇。”君惟明點點頭,揮手道:
  “我曉得,你們去吧。”岳宏遠率眾向君惟明請安之后,魚貫退出,“焰龍”方青谷走在最后,他臨出門前,轉身問道:
  “公子,東西馬上送來么?”君惟明想了想,道:
  “再過陣子送來吧,我要一個人在這里靜一會。”方青谷低聲道:
  “可要我在此侍候?”君惟明微合上眼,道:
  “不用了?”
  于是,大廳里沉寂了下來,方才還人語喧嘩的這里,如今只有君惟明還獨坐著冥想,但是,他隨即察覺:這里仍非他單獨一人!
  他迅速回頭,嗯,有人站在那里瑟縮的看著他,這人,是曹敦力!
  君惟明的目光甫始盯著曹敦力臉上,這位仁兄已手足失措的退后一步,他急忙堆起一片可怜兮兮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道:
  “公子……呃,你老……你老尚未去睡?”君惟明吃吃笑了,他道:
  “曹敦力,你沒看見我仍在這里?”曹敦力雙手直搓,吶吶的道:
  “呃,是,是的……公子也該早些歇著了……近几月來,你老……你老實在夠苦啦……”君惟明抿抿唇,溫和的道:
  “不要吞吞吐吐再給我兜圈子了,曹敦力,有話直說。”曹敦力咽了口唾沫,臉孔掙得通紅,他怯怯的看著君惟明,惶悚不安的道:
  “是,是的……公子,如果我說出來,你老有什么不高興的地方,還請多包涵,只當我沒說……”君惟明微微皺眉道:
  “你怎么婆婆媽媽起來了?說吧,我不怪你。”曹敦力又猶豫了一會,才象下定了決心似的,他再次咽了口唾沫,踏前一步,囁嚅著道:
  “公子……呃,以前你老在我身上點的穴道,不知,不知是否……是否可以替我解除了?我……我對公子保證忠心到底,這一輩子不會背叛你老……公子,你老在我身上所施的這‘隱穴’真不曉得叫我精神上受到多大的負累……每一想起,不禁毛發悚然,甚至連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安了……”君惟明淡淡的道:
  “就是這件事么?”曹敦力誠惶誠恐的忙道:
  “是,就是這件事……”君惟明揮揮手,道:
  “你回去睡吧。”曹敦力全身一冷,哭喪著臉道:
  “公子……,我曹敦力永不會背叛你老……我說的是句真心話,你老不信,我可以對天發誓!”君惟明平靜的道:
  “你受制的穴已經解了!”曹敦力果了一呆,愕然道:
  “什么,已經解了?但……但是……”君惟明懶懶的道,
  “但是什么?”曹敦力急忙潤了潤嘴唇,不相信的道:
  “但是,公子,你老……呢,不知你老何時替我解的?”君惟明一笑道:
  “記得在長安郊外那座曠野中的古廟血戰?”曹敦力連連點頭,忙道:
  “記得……”君惟明又道:
  “記得我們兩人分別為唐康和余尚文裹傷之后,在你站起身來的那時我無意間撞了你胸前一掌!”曹敦力急道:
  “記得……”君惟明笑了笑,道:
  “當時可有一种异樣的感覺?”曹敦力恍然大悟惊喜莫名的道:
  “是了,公子,可是那時你老就——?”君惟明淡淡的道:
  “不錯,那時我就替你將受制的穴道解了。”曹敦力一時之間感激万分,他“扑通”跪倒于地,額著嗓子道:
  “多謝公子思典,尚請公子受我一拜……”君惟明一閃身;將曹敦力抉起,邊笑道:
  “我點你的穴,本當為你解開,你不怪我手段太狠我已感激不盡,又怎能受你如此大禮!”
  曹敦力被君惟明持著不能下跪,只好作罷,言而由衷的道:
  “公子,不管你怎么說,曹某人對公子你的大思大德這一輩子是忘不掉的了,除非你老叫我滾蛋,否則,這一生之中,曹某人必定追隨左右,供效驅使,不敢說為你老分憂分勞,至少也多一個替公子跑腿的人……”君惟明拍拍曹敦力肩頭,大笑道,
  “好,曹敦力,我們就這么說定了!”曹敦力恭恭敬敬的道,
  “再謝公子思典。”
  于是,君惟明又催促曹敦力离去就寢了,他自己坐下,開始靜靜的沉思起來,一時間,整座大廳里悄無聲息,就好象海底的幽谷,深山中的邃穴一般,連外面打著忽哨的風聲,也宛似相隔著那等遙遠了……
  君惟明喜歡沉思,這是一种細密的推析方式,也是一种高遠的省億法子,在自已的智慧之海里,在那無比的宁靜中,用自己的腦力与心智去鑽透一些什么,分析一些什么,剖解一些什么,以及,檢視一些過往的什么……
  多少年來,君惟明便在沉思里獲得了不少益處,無數的困難迎刃而解,很多的煩惱一一消除,便是那些愉快的以及傷感的往事吧,也常常能在沉思里使時光倒流,令他重新体嘗一次當時的滋味,品試一次當時的感受……許多精靈活躍在沉思里,而沉思是宁靜中的享受……
  忽然,在周遭的冥寂气氛里,有一點輕微的聲音響起……
  縱然是這一點微不足道的聲息,也立即惊動了正在獨自思維著的君惟明,他同時也判斷出這細小的聲響,是一种人們在小心掂著足尖走路時所發出的聲音!
  很不高興有人打斷了自己的思潮,君惟明斜靠椅上,目光冷然的轉向聲響傳來的地方——右側方的梯口。
  嗯,那人甫一接触君惟明這不悅的眼光,便立即畏怯的站住了,她瑟縮又窘迫的偷望著君惟明,一雙手几乎全沒了個放處!
  這人,竟是金薇!
  君惟明眼神的冷然,只是他對自己的寂靜被人打破而本能產生的反應,這時,他馬上警覺于自己的形態所帶給對方的困窘,于是,他立刻站起,讓一抹微笑浮在唇角,低柔的道:
  “你還沒睡?金薇!”金薇長長吸了口气,忐忑的道:
  “我……我打扰了你?”君惟明溫和的一笑道:
  “沒什么?”金薇不安的道:
  “對不起,君公子,我以為……我以為你或許愿意有個人陪你聊聊……”君惟明伸手指了指一邊的坐椅,道:
  “請坐。”金薇輕輕移動著腳步,羞澀的道:
  “你——不怪我冒失吧?”君惟明搖搖頭,道:
  “當然不。”金薇小心翼翼的坐下,凝視著君惟明,悄聲道:
  “夜深了,你不累嗎?”君惟明輕輕一笑,道,
  “有些累.但卻一時不想就去休歇。”金薇帶有一种异樣的神色瞧著他,道;
  “這些日子來,君惟明感喟的吁了口气,道:
  “我不否認……肉体上的折磨我可以忍受,主要是心靈上的痛楚,金額,你或許沒有遭受過這种痛苦,那是令人難以承擔的……”關切的情怀那么自然的流露在金薇的面容上,而人們也該可以看出她的關切發自內心,低柔的,她道:
  “不要太折磨自己,君公子,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你的心境就會逐漸平靜下來……君公子,當它是一場夢吧……”君惟明愁慘的一笑;道:
  “是,一場什么樣的夢呢?血淋淋的夢?冷凄凄的夢?還是惡毒毒的夢?而這若是場夢,原來連夢境中也會如此丑陋么?”金薇窒重的輕歎著,幽幽的道:
  “深宵末眠,君惟明苦笑道:
  “你認為不值得去想么?”金薇眼波盈瑩中泛著悒郁,道:
  “是的,我認為不值去想。”君惟明詫异的道:
  “為什么?”金薇略一猶豫,堅強的道:
  “因為那已是過去的了,而且,亦已成為事實,君公子,你要复仇,要雪恨,就須要憑借有為的行動,如今,你的行動就要展開,你的心愿也會了了。那么,你還有什么值得再去回思的呢?”君惟明目光凄迷如幻,沉重的道:
  “你說得對,金薇,但人卻總是有情感的……”金薇心髒猛的收縮了一下,臉蛋儿蒼白的道:
  “你是指……君公子,你,你仍舊怀念你的未婚妻費湘湘?”君惟明的唇角起了几次抽掐,他強笑道:
  “不是怀念,只是回億……金薇,縱然我要報复她了,我也會記得她曾對我的好,雖然,那將縱自增加我的悔恨与煩惱,但……但我也往往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來……這很矛盾,是么?”金薇吸了口气,低下頭去,語聲涼涼的:
  “君公子……這不矛盾,正如你說,人,總是有情感的,這兩樣東西又是連系在一起互為延展……再怎么說,費湘湘与你也有過一段美好的過往,在那段時間里,我相信她對稱還是真心的……”君惟明搖搖頭,澀澀的道:
  “你替她講情?”金薇苦楚的笑笑,道:
  “我是說的真話……”君惟明深沉而凝重的道:
  “我明白你是說的真話,但是,這也并不能為費湘湘挽回什么,金薇,一個人從開始而終才是可愛的,中途變節比起那徹尾的邪惡之人更為可恨,因為那邪惡之人邪惡慣了,根本不知道世間的倫常節義,而中途棄德的人卻明明知道善惡,卻偏偏走向歧途,這种人,不可饒恕!”金薇怔怔的,宛如在想著什么,良久無語,君惟明看著她,有些納罕的道:
  “你怎么了,金薇?”金薇悚然一惊,連忙扮起笑臉掩飾道:
  “沒有什么……”君惟明的雙眸深處有一樣古怪而炙熱的光彩在閃耀著,他直視金薇,徐徐的道:
  “沒關系,金薇,想到就說,你不是向來都很坦率而爽落的么?”
  美艷的面龐上浮起一層隱隱的紅暈,這紅暈泛在金薇那凝脂凍玉似的臉龐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可人韻致,嬌极了,俏极了,也嫵媚极了……
  心頭微微一跳,君惟明不知怎的也感到面龐上有些燙熱,他連忙低咳一聲,故意笑道:
  “大名鼎鼎的‘紅蝎’金薇,怎么現在竟是如此害羞起來啦?反比不上一個十几歲的小丫頭……”
  金薇的臉蛋儿越發婿紅欲滴了,她小巧的鼻翹儿急快吸動著,一排扁貝也似的細白玉齒輕輕咬在下唇上,雙手也不住的扭在一起又放開,放開又扭在一起,那模樣,簡直是羞澀到了极點,而在差澀之中,好似更有一股說不出的窘迫与緊張,嗯,這哪象平常的她呀?
  君惟明將椅子拉攏了一點,柔和的道:
  “別勉強,金薇,雖然我們是好朋友,但各人也該多少隱藏些秘密,你如不想告訴我,可以不要說,我不會怪你的……”
  突然……
  金薇一揚頭,她象換了一個人似的變得那么勇敢与堅強起來,一雙水凌凌的鳳眼毫不畏縮的逼視著君惟明,她語聲平靜如冰:
  “我已經愛上你了,君公子。”
  做夢也想不到金薇竟會忽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話,而這是一句什么性質的話晴!這宛如一聲春雷,一個霹靂,一只銳利的箭——帶著她心底鮮血的箭!
  剎那間君惟明只覺得雙目迷朦,兩耳嗡嗡,心腔子急劇跳動,身体不由自主的簌簌輕顫,整個人象在云端里飄浮,悠悠晃晃的,搖搖蕩蕩的,那里也著不上力,那里也是那般旋動得連瞧全瞧不清了……
  怔愕著,惊窒著,呆愣著……
  良久……
  君惟明有如自一場遙遠夢境中返回,他大大的震抖了個下,几乎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的金薇,燈下的金薇,就仿佛一個艷麗無比的巫女,來自极寒的天山,來自幽冥的古洞,來自末被人發現的桃花源里,她渾身散發著一种出奇意味,一种清雅的孤獨气息,以及,一种脫塵的高遠氤氳……
  她的眼,水凌凌的挑起,光暈如夢,她的眉似新月,勾自靈犀之間,而秀美的鼻子挺如玉雕,柔唇宛似兩瓣弓形的小巧花蕾,軟滑潤濕,觀在,她毫不稍瞬的凝視著君惟明,目光是如此深刻,如此火熱,如此堅定,又如此渴切,她象已將所有的少女的矜持全拋舍了,將男女之間的虛假偽做皆揚棄了,她只是說出她想說的話……
  這話已深藏在她心中甚久,此刻,她說出來了,毫無保留的、坦誠的、赤裸裸的說出來了,她在說出之后,心湖竟是出奇的平靜,她知道,她多日來的思盼即將有所結果,而不論這結果是好是坏,她總已解除了自己心靈上那沉重的枷梏,現在,她須要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對方的反應与答复,當然,她更明白,這等待不會太漫長,雖然那將是夠忍受的……。
  粗濁的喘息著,君惟明象不認識金蔽似的看著她,好一陣子,君惟明才結結巴巴的道:
  “你……你是說……?”金蔽冷靜的道:
  “我已經說過了。”君惟明又吸了口气,吶吶的道:
  “你……你怎會愛我呢?金薇……你又怎會愛我呢?”金薇歎息一聲,幽寂的道:
  “事實上是這樣,很可悲,是不?”君惟明迷惘的道:
  “可悲?為什么?”金薇慘然一笑,道:
  “因為我愛上一個并不愛我的人。”君惟明震了震,突然道,
  “何以見得?”這次,輪到金薇一震了,她忐忑的問:
  “君惟明猛一咬牙,道:
  “讓我們往這上面走,好嗎?一步一步的來,我想,如果有緣,我們——我們會有結果的!”金薇頓時惊喜交集,激動的道:
  “真的?”君惟明用力點頭,道:
  “真的!”金薇顫抖著又問:
  “你不討厭我?”君惟明肯定的道:
  “不!”金薇雙眶中立即有喜悅的淚水涌現,感受良深的道:
  “我等你,君公子,無論多久我都等你,只要你要我,你僅須說一聲,天涯海角,我即飛奔相投!”君惟明的身体痙攣了一下,嗓子竟有些哽塞:
  “金薇,我們一言為定!”
  于是——
  金薇迅速起身,又快又柔的在君惟明頰上輕輕一吻,然后,她轉過去,一溜煙他的飛奔樓上。
  如夢如幻,君惟明撫摸著頰上吻痕,喃喃自語:
  “老天……‘紅蝎’到底還是‘紅蝎’……”
  而這時,大廳外已傳來方青谷的聲音,他,是在送上那几樣東西來了——“蓋眼笠”、“黑羽箭”、以及“斷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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