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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血債血償


  看過那橫掠天空的閃電么?君惟明在逼近“丹樓”后飛躍騰起的身形就正是如此了,他并不正朝童剛等人露臉的那個方向拔升,他是從“丹樓”后面扑上,快得不可言喻,白忽忽的一團影子,就那么一閃,已准确不過的穿進了“丹樓”頂層,那扇朝后開的窗口!
  整座“鐵衛府”的建筑,全是由君惟明籌划興工落成的,因此,所有的建筑物無論是格局或開形勢他全都了若指掌,他知道,從“丹樓”樓后進入,即是一條走道,走道兩旁分列房間,而方才童剛等人出現的地方,即是走道盡頭靠左邊的第一個房間了,那里,原是用作書房的,如今,卻不知被改成什么用途了?
  當然,君惟明不會再去猜測那間房子如今的用途,他只要明白一件事已足夠,這件事就是——他的仇人正在里面!
  順著走道,君惟明徐緩而沉重的走了過來,他一身白袍上血跡斑斑,“蓋眼笠”掩蓋著他大部臉孔,露在外面的嘴唇卻是緊閉著的,兩邊唇角微微下垂,形成了一條堅毅的,倔強的,冷酷而殘狠的弧線,他的雙眸自笠孔中煞气畢露的透視向外,而目光之陰沉与凜然,就和兩把帶血的匕首無异了!
  “蓋眼笠”笠沿垂下的金色小串鈴輕輕搖晃著,發出一陣陣“叮啷啷”“叮啷啷”的清脆聲響,響聲在走道中傳蕩飄揚,應合著樓下凄厲的數喊聲,那等味道,能叫人將膽也窒破了……
  前面,那間房子的房門近了,只有十步、八步、五步……君惟明沉緩的走著,當他离著房門尚有三步距离的時候,“呀”然輕響。房門已被拉開!
  啟門者,天爺,正是那身材修長,气質爾雅,生得端秀而白皙的童剛!
  握著門栓,童剛宛如見了鬼一樣猛的僵窒在那里,他突蹬著眼,半張著嘴,兩頰的肌肉在不住抽搐,目光定定的投注在面對他站立著的君惟明身上,剎那間,他像連魂魄都惊出竅了……
  兩個強仇死敵就這么面對面的互相注視著,君惟明的眼里充滿了憤恨,悲忿,鄙夷,不屑,以及血漓漓的殺气,而童剛則是惊恐的,瑟縮的,慚惶而又羞愧窘迫的了!
  好半晌——
  君惟明的語聲宛如來自另一個世界,淡幽幽的,冷清清的:
  “童剛,我可以托心托命的生平摯友,久違了。”
  童剛大大的震動了一下,原已蒼白的臉色頓時更形慘白,他額際冷汗涔涔,青筋暴起,脖子上的喉結也在不停顫移著,畏怯的退后半步,他想努力裝出一抹微笑,但這抹微笑卻几乎与哭差不多了,干澀澀的,他艱辛的道:
  “君惟明!”君惟明沉沉一笑,道:
  “很好,你還認得出我,十分感激你,在我离開此地的期間,承蒙你照顧了,我的妻妹与我的一切基業,尤令我不能忘怀的,是你那隆情高誼,竟然這般周到的安排好送我上西天的途徑,你安排的非常仔細,非常貼切,以至我如今說來,心里都銘感不已……”童剛喘息著,顫栗著,汗淋淋的叫:
  “君惟明……你听我說……”突然狂笑一聲,君惟明暴烈的叱道:
  “閉嘴!听你說?童剛,你這金玉其外,蛇鼠其心的畜生,你這陷害摯友,淫人妻妹的禽獸,你那里還有一點天良?一點羞恥?一點點仁恕?你以這种下三流的鬼蜮伎倆,陰謀毒計,來篡奪我的基業財產,霸占我的妻子弱妹,更殘害我的弟兄,唆使我的手足,童剛,你可曾將倫常放于眼中?又何曾將德性放在心里?你是一頭冷血的狗,卑鄙下賤小人,我瞎了眼,竟認你這种奸賊邪徒為友,竟把你這樣一個魔魑視為摯交,我完全瘋了,完全痴了……”被君惟明這陣痛快淋漓的斥罵所震懾,童剛狼狽不堪,一時竟半句話也答不上來,一個字也辯不出口,他窘迫已极的掙扎著,气吁吁的叫:
  “你……你……君惟明……你休要……血口噴人……”君惟明冷凄凄的笑了,道:
  “血口噴人?童剛,今天我君惟明若有一字冤你,叫天雷擊我,神明誅我!你也不用狡辯了,任你舌上生蓮,我也不會听信絲毫,种下什么,得到什么,童剛,你欠了什么?便將償還什么,現在,就是這樣了!”猛一咬牙,童剛也被逼得豁將出去了,他頓時撕下臉來:
  “君惟明,你當我姓童的含糊你么?你如此欺入目無遺子,難道你,以為我就會向你跪地求饒?呸,你在做夢!”神色斗然變為猙獰,童剛又狂笑道:
  “姓童的決不推矮,更不掩瞞,君惟明,對,我童剛便如你所說,你又待如何?你老婆我睡了,妹子我玩了,你的基業我接了,你那些不開眼的爪牙我收拾了,全都是我的杰作,怪只怪你有眼無珠,不能駕馭,整個的呆鳥一只,白痴一個!別人視你為高高在上的‘魔尊’,在我來說,你只不過是個可怜也卻可笑的楞頭青,是個不值一文的冤大頭而己!”君惟明心在瀝血,怒火炙魂,但是,他表面上卻沉靜如昔,淡漠的,他道:
  “不必你再詳述,童剛,我和你知道的一樣清楚,當然,你也明白,你必須為這些丑惡的行徑付出代价,今夫,此刻,就是時候了。”童剛奸險的撇著唇角道:
  “我早就等著了,君惟明,我早就在等著這個時候,你逃得了前一次那些飯桶的掌握,今天你卻逃不過這一道生死關!”君惟明冷冷的,道:
  “那要試過才知道,童剛!”童剛嘿嘿怪笑,險沉的道:
  “我們彼此明白,君惟明,你我勢不兩立,難以并存,今天不是你,就是我!”君惟明森酷的道:
  “不錯,不是你,就是我!”
  這時——。
  輕輕的,一個身著寶藍長袍,面如滿月,眉心生有一顆朱砂痣的中年人出現在童剛身后,他日注君惟明,光芒如冰!
  “這位,是‘魔尊’君惟明?”君惟明平靜的道:
  “不錯,你大約就是‘西疆二鼎’中的‘皇鼎’邱獄了?”中年人微微頷首道:
  “正是邱獄。”童剛立即讓開門邊,嗯,另一個臉龐削瘦,膚色泛青,雙目銳利如鷹的人物也跟著現身,他一拂那銀白色的袖袍,气度威棱又冷厲的道:
  “你是君惟明?”君惟明哼了哼,道:
  “你也不過就是‘帝鼎’朱曉青吧?”濃黑的眉毛倏軒,朱曉青凜烈的道:
  “大膽!”君惟明吃吃笑了,道:
  “不要來這一套,姓朱的,你面對之人是‘魔尊’君惟明,而君某人比起你‘西疆二鼎’的名望來并不稍遜,武林中的輩份更不會矮一頭,你如要教訓儿子,童剛現成擺著,否則,你的義子方幼泉也可湊合,你找到我發威,朱曉青,你是撞錯了門!”“帝鼎”朱曉青面色倏變,青中泛紅,他大怒道:
  “君惟明,你是自尋絕路了!”君惟明夷然不懼,硬繃繃的道:
  “我剛才已說過,是誰自尋絕路,要試過之后才知道!”
  一下子,有一個年青人轉了出來,他形態洒脫,气韻飄然,一套淡紫繡著白色飛燕圖案的長袍,頭發濃密黑亮,梳得光光滑滑的挽在頭頂,插以骨簪,面孔五官鮮明突出,鼻削唇薄,目光深沉炯亮。如今,這雙炯亮的目光就正盯注在君惟明身上!
  嘴里“嘖”了兩聲,這年青人道:
  “不但你的武功厲害,君惟明,你這張嘴更厲害!”君惟明沉沉的道:
  “方幼泉,你是來為你的義父幫場來了?”那年青人,果然正是“西疆二鼎”的義子——盛名渲赫的“血鼎”方幼泉!他抿唇一笑,道
  “上陣父子兵,不是么?”君惟明冷然道:
  “說得是,所以怪不得你。”方幼泉笑了,他又道:
  “我們就在這里試一試呢,還是另挑個寬敞點的地方?”君惟明淡淡的,道:
  “就是這里吧。”方幼泉點點頭,側首道:
  “二位義父意下如何?”“皇鼎”邱獄安祥的道:
  “我沒有意見。”“帝鼎”朱曉青生硬的道:
  “很好,為父的已經迫不及待了。”方幼泉又問童剛:
  “童兄之意呢?”童剛連連點頭道: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君惟明切著齒吃吃笑了,聲音自唇縫中迸躍出來:
  “童剛,因為人做了虧心事,所以連骨頭也都變軟了,從什么時候起,你是這樣的低三下四,仰人鼻息的呀?”童剛咆哮一聲,惱羞成怒的道:
  “君惟明,你盡管賣弄你的唇舌吧,看你尚能賣弄到几時!”“帝鼎”朱曉青陰沉沉的道:
  “不用多說了,這間屋子,正可替他安置。”君惟明冷冷的道:
  “‘西疆二鼎’在西疆來說,确是兩只鼎,不過,在長安,只怕你們這對鼎就沒有在老家的那种威風羅!”“皇鼎”邱獄臉色只微微變了,他慍道:
  “君惟明,你太狂了。”君惟明生硬的道:
  “彼此。”依然噙著那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血鼎”方幼泉道:
  “二位義父,多說無益,這一陣,便由孩儿向君惟明領教吧?”“西疆二鼎”尚未回答,君惟明已緩步入室內,同時,順手將那扇厚重的檜木雕花門扉推上下栓,他自己往門上一靠,在笠沿小串鈴的叮當聲中,語聲悠沉而平靜:
  “今日,我率眾攻擊鐵衛府,用我們的鮮血來換取我們的債,用我們的生命來換取原是屬于我們的一切,我們原不須要如此的,但事實上我們卻如此了,這根源起自何處?因由來何處?童剛,就是你了,你是所有禍害的總合,所有邪惡的匯集,世上有坏人,可正是你了,而坏人之所以能坏到此等地步,更為了他有助他為惡的幫凶,這些幫凶,就像樓下那—群負隅頑抗的畜生,亦就象盛名喧赫卻無德無義的你們這几只‘鼎’!”頓了頓,他又冷森的道:
  “此刻,樓下,以及整個‘鐵衛府’的血戰己全盤展開,且已進行多時,不管孰胜孰負,孰是孰非,總會有一個了結,在這里,我們也不便耽擱時間,正如方幼泉剛才所言,多說無益,現在,讓我們開始吧……”
  “血鼎”方幼泉露齒微笑,“錚”聲輕響,他已緩緩自長袍的后領里抽出一柄精光耀目的鋒利長劍來,同時,右手倏翻,又是一把雪亮無比的半尺匕首!
  方幼泉劍与匕首交互映閃,低沉的道:
  “君惟明,劍曰‘勿血’,匕首名日‘大善’,其實這兩個名字卻起得太慈了,你大約也會知道,我這柄‘勿血劍’沾血已多,‘大善匕首’也早就千魂纏刃了。”君惟明笑笑道:
  “‘血鼎’聲威之隆,自是不在話下,不過,比諸于我,你也只能算是個業余罷……”
  這一下,方幼泉卻笑不動了,他怒道:
  “君惟明,何妨一試?”君惟明笠后的雙眸猝然變得冰冷如刃,陰沉的道:
  “你一已之力還嫌不足,方幼泉,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高了,最好,你們四位一起上!”驟然狂吼一聲,“帝鼎”朱曉青厲叱道:
  “好個大膽狂夫!”
  吼叫聲中,他猝然進襲,雙掌勒然幻為千百,在漫空漫室的掌影飛閃中,卻聚集向一個焦點——君惟明。
  側身,君惟明垂首垂眉,表情极為肅穆——這只是眨眼間事,他暴翻挺迎,“天禪杖”“呼”的緊貼于肘,掌風似刃,凌空划過一連串的光弧,緊跟著突然成為流泄旋射的掌彤,一股出奇怪异的凜烈罡气立即有如逢散并炸般翻卷四用,而這投罡气的力量是浩蕩的,威猛的,尖銳的,又是強硬無匹的,剎那間,整座房子內全起了极大震動,簌簌搖動著,而家俱四飛撞擊,空气呼轟如嘯,象是每一寸,每一分的空間,全讓這至极的壓力充斥滿了!
  “皇鼎”邱獄的聲音象突然被擠壓著爆出:
  “快躲,‘生死撣功’!”
  而這個聲音,在“帝鼎”朱曉青听來,卻宛似來自另一個世界了,那么飄渺,又那么微弱而遙遠,他猝然打著轉子朝外旋出,直到他旋出了五六步,才有鐵掌擊肉的聲音響起:“蓬”!“蓬”!“蓬”!
  很顯然的,他已連中三掌,而君惟明出手之快,業已超出聲音的速度了!
  象一溜煙霧,君惟明已經閃出七尺,來到窗口,他除了束發微亂,衣袍輕皺之外,可以說連一點傷也沒有,照說,以“帝鼎”朱曉青功力之深厚沉維,君惟明是決不可能占上這大便宜的,是的,他之得胜,便全在一個“巧”字上,朱曉青技藝雖強,卻先犯了心火,心火一升,則神不安,气不平,力亦有所不勻了。
  高手相搏,最忌浮躁,只要略一浮躁,則先机必失!另外,朱曉青一上來所用的是他成名絕學“千錘掌法”的起手式,力量大是大了,卻并非他的至高本領,他之用此起手式,僅乃習慣使然,且在憤怒之下,未曾顧忌其他,但君惟明就不同了,他一出手便是他的搏命絕招——“十一絕戶手”最后一式——“齊絕”!更甚者,在這凌厲無比的武術中,他又已融進了他賴以護命的“生死禪功”了,如此一來,消者越消,長者越長,“帝鼎”朱曉青功力雖高,卻又安能不當場認栽?
  這時——。
  朱曉青臉色有如淡金,雙目翻白,大口大口的鮮血噴濺中,人已癱倒于地,斜刺里,一長一短兩條寒芒飛虹般淬射君惟明,來勢之快,無与倫比!
  同一時間,“皇鼎”邱獄左掌運力如山,以“托天掌力”猛劈敵人,左手的“白蛇錐”亦架起迷幻的异彩,在千變万化中分成七十七個不同的方向戮向君惟明身上七十六個不同的部位!
  君惟明窗前的身形驟然狂旋向前,有如一道平地而起的龍卷風,白袍飛舞,笠鈴叮當,而在他身形旋動間又是先前那种相同的罡烈气功澎湃四溢,“天禪杖”騰似電掣星泄,團團的瑩光宛似銀月交流穿織,杖身剎時幻如飛陀,剎時靜以山動,剎時成為云漫,剎時又如怒浪,嘩啦啦的,呼轟轟的,周遭,門窗盡碎,雜物紛飛,這棟樓,就象要被他們几個人拆散了!
  一長一短的寒芒吞吐閃射著,飛旋回掠,仿佛流光繞縈,其快至极,“白蛇錐”更是凌厲凶悍,變化無常,在邱獄的“托天掌力”配合下縱橫進退,翻舞穿射,聲勢之威猛,果然不愧是“西疆”的有數人物!
  現在,童剛卻已經悄然隱于角隅,目光詭异,神色奸險,似是有所期待……
  雙方俱是當今武林中的尖頂高手,又都是不可一世的霸立雄才,在這局室之內做著龍虎之斗,那种劇烈与悍野可真是天搖地動,惊鬼泣神了,彼此出招展式,俱皆險之又險,奇之又奇,進退攻拒,亦是間不容發,生死立見,往往在瞬息里存亡几度,在眨眼間复再為人了……
  “天禪杖”飛旋著,掃蕩閃掠,“白蛇錐”与“托天掌力”互濟互惠,交相輪展而“勿血劍”似銀鏈流泄,“大善匕首”如瑩雨千統,它們就那樣交纏穿織,不止不休,像是要吞噬對方,又象是要連天地全囊括進來了……
  摹然——
  “天禪杖”“嗡”的長聲顫吟,有如龍嘯,在長吟中,頓時在不分先后朝四面八方閃出蓬射參差的光芒,光芒中,杖彈如簡——是一种怪异的,完全与人類力道慣性相反的出手路數,前后、左、右、倔彎,背繞,橫圈,斜翻,只在剎那,已探出了一百九十九杖!
  這一手,便是君惟明“大魔杖法”中的最高絕學:“旭東升”!
  “血鼎”方幼泉的“大善匕首”首先折斷,“當”聲脆響分為兩裁,他身形猝轉,右手的“勿血劍”擦著君惟明左肋掠過,君惟明衣開肉綻,血光涌現,同時,方幼泉也被連續閃擊的杖身活生生劈出,劍崩人亡,他飛濺的腦漿和血花,卻有一些噴至君惟明的“蓋眼笠”
  就在方幼泉斃命的一剎,“皇鼎”邱獄人隨錐進,在閃飛的杖影中猛刺君惟明,純鋼的杖身与純鋼的“白蛇錐”堅硬碰擊,有如正月的花炮般飛出連串又急速的撞響,“卡嚓”“卡嚓”之聲刺耳傳揚,“白蛇錐”立時寸寸斷裂,邱獄的身形也被“天禪杖”“呼”的挑起——杖錐深深透入他的胸膛,但是,卻在他甫被挑起之前的瞬息,這位“皇鼎”已飛起十掌劈向君惟明了!
  在這時,任是君惟明如何閃躲,邱獄這最后豁命之擊卻又怎能完全躲過?他在旋風般的回騰中,仍然結結實實的在右胸及左腹挨上了邱獄的兩記,這兩記合有“托天掌力”的重手,把他震得猛的噴出兩口熱血來!
  邱獄臨死前的十掌,有兩拳擊中敵人,其他八掌卻雷轟似的將整片牆壁連頂掀開,震成粉碎!
  迅速吸了一口气,壓制住翻涌的內腑与激蕩的血气,君惟明放下高挑在杖錐上的邱獄,邱獄四肢下垂,頭顱吊晃,而胸膛及嘴里的血,便一滴又一滴的淌在君惟明的笠頂上了……
  就在君惟明剛剛將邱獄的人搬移時,角隅處,黑影暴襲,一只尖利的雕花銀鉤直插心口,另外,凌空兜頭一陣風影——那是一面以紅色絞筋編制而成,上頭布滿例須刺鈞的网!
  不用看清那偷襲者的面容,君惟明即已知道這人是誰,多刺目的標志哪,“銀鉤赤网”童剛!
  往后進,便是牆壁坍頹的缺口,前有銀鈞剜向心來,上有赤网摟頭罩下,而“天禪杖”上又拂著一個死人,根本派不上用場,君惟明不禁在心里大笑:
  “童剛哪,你這一生真會揀机會啊!”
  猛的,君惟明暴喝一聲,切齒吸气,周身立即起了一陣骨骼震響,“嘩”的一下,他那修長的軀体竟在眨眼間縮小,成三尺不足,童剛的銀鉤“括”的一聲將他胸前一塊肌內血糊糊的勾起,赤网也閃電般“呼”的掠過他的肩胛,帶皮帶肉,也掃落了好一大片血雨!
  碎衣如蝴蝶般,翩翩舞于血光中,就此一剎,君惟明雙掌齊揮暴翻,九朵純金所裝,淬有奇毒的“斷腸花”,便在這极短极近的距离內碎射而出,那种巨大的力量,直將童剛撞得飛起摔出十步之外!
  “嘩”的一聲,君惟明身形又恢复了原狀,他一個箭步搶到童剛跟前,只此瞬息,童剛已面色烏青泛膚,全身皮膚浮腫成灰黑,七孔流著紫血,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那九朵“斷腸花”正好一字排在胸前,一一朵朵深嵌入肉!
  君惟明咬牙切齒顫聲道:
  “畜生,你太便宜了!”
  一雙眼珠子已突出了眼眶,童剛似想說什么,但他粗腫的舌頭卻不能連轉,恐怖地瞪視著君惟明,他的喉頭在“咕嚕嚕”窒響,終于,他全身驀地一挺,就那樣斷了气:
  說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君惟明簌簌顫抖著,呆呆凝注童剛這一代奸梟的尸体,良久,他逐漸熱淚盈眶,酸楚無比,心中混亂,感触万千……
  狂嘯一聲,君惟明懸吊在晚上的“天禪杖”暴揮,“括”的悶聲,童剛頭顱齊頸斬飛,滴溜溜的投向破碎的窗口之外!
  任杖首的黑血流淌,君惟明卓立不動,他重眉合目,神色憂傷,連呼吸也是那等沉重了……
  有一陣陣惊恐的嘈殺,喧叫聲,悲號聲傳自樓下混戰中的斗場,但君惟明恍如末覺……
  有一陣陣低促的腳步聲來近門邊,但君惟明依然恍如未覺;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同時傳來一個优美的女子聲音及兩個粗啞的男人嗓門:
  “剛哥,剛哥……你還在嗎?情形很不利……官采戰死,包驤也受傷遭擒了,現在……現在他們正向各處搜進……”
  “獄公,青志,少爺,對方已經占盡上風了,‘大飛幫’剩下來的三個堂主沒一個活著,連他們的幫主刁忌也逃之夭夭啦……”
  “我們是留是去呢?三位爺?態勢緊迫了哪,獨龍教的凌胡子已帶了彩,眼看支持不了多時,他的手下也大多傷亡殆盡……連‘雙頭梟’趙品松都飛啦……”
  君惟明如夢初覺,怔怔看著門扉,奇怪的是,他象是一個經過長途跋涉后終于到達目的地的旅人,有著無比的疲乏,是,他竟如此的安詳与平靜,照說,此刻他原該激動万分才對,門外那女子的聲音,正是他愛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費湘湘的聲音啊,這聲音,暌違久矣,但任它幻成灰,化成泥,任它隔著多少歲月,他也永不會陌生,永不會忘記!
  沉默著,靜止著,君惟明連自己也惊异于自己在此情此景下的安宁和淡漠,他沒有出聲,僅以他傷痕累累血斑斑的身体面對門扉……
  這時,外面的人叫的更急,擂門也擂得更急了!
  “剛哥,不要開玩笑了啊,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嘛?現在是什么時候?人家急都急死了……”
  “三位爺,開門哪……”
  “請回聲話,三位爺,對頭們已逼近啦……”
  君惟明依舊沒有出聲,依舊古并不波的靜持著……
  終于,“劈啦啦”一聲,外面的人用力將門儿震開了,兩名牯牛般的壯漢猛沖而進,而甫一進入,眼前的凄飾景象已將他們惊呆了,這兩個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地下躺著的几個人,竟就會是他們盛名喧赫的三位主人?竟就會是新篡大權,力強智高的童剛?
  當然,君惟明是不會再給他們多少惊愕的時間了,就在這兩條大漢尚未恢复神智之前,兩溜金芒仿佛兩道電閃,深深的,准确的透進了他們小腹,在他們痛极的踉蹌后退中,甚至連聲叫喊全來不及,便四只眼僵瞪著萎頓倒地!
  一腳踏在門里,一腳踏在門外的那個美麗女子,嗯,果然正是那桃李其顏,蛇蝎其心的費湘湘—一君惟明曾用多少愛多少情,多少淚捧在心頭的費湘湘,又是用多少恨,多少怨,多少羞恥將埋入地下的費湘湘!
  這些日來,費湘湘似是渭瘦多了,而清瘦中還帶著一股子隱約的蒼白之憔悴,她穿著一套湖水綠的緊身衣,外罩同色斗篷,足下也換了小蠻靴,這,可不正是一付准備遠行的打扮?當然,她是要遠行,只不過,她要去的地方并非她原來預定要去的地方罷了……
  當費湘湘抬頭看見君惟明的一剎,她的那种表情,恐怕就是天下第一丹青妙手也無法描繪,那是一种什么樣的表情呢?有震駭,有惊恐,有訝异,有畏怯,有羞恥更有無比的慚愧与至极的內疚!而這些融合在一起,浮映在她那張俏美的臉蛋上,她那張臉蛋可就更令人迷惑了……
  笠后,君惟明的目光澄澈如水,但是,卻也冰冷如水,寡絕如水,他以一种陌生又凜烈的眼神凝注門前的費湘湘,默無一言!
  費湘湘差一點就星絕過去了,她僵木的瞪著君惟明,渾身不停的哆嗦著,臉色慘白,嘴唇泛青,而她的柔唇原該是何等粉嫩嫣紅?抓在門框的雙手十指已深深嵌入本質之中了……
  對視著——隔得多近,但又是何其遙遠啊……
  良久。
  費湘湘掙扎著走進室內,她身子搖搖晃晃的,目光惊悸而羞慚,象是用了好大的力才克服了嗓音的痙攣,她虛弱的道:
  “是你嗎?……惟……明?”沒有點頭,沒有任何表示,君惟明語聲之冷,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了!
  “是我,君惟明。”以一雙無助的,絕望而悲痛的眸子迎視君惟明,費湘湘字字如泣:
  “你……惟明……你不想……問我什么嗎?”君惟明淡淡的,道,
  “還有什么須要我問的么?”抽搐了一下,費湘湘哀傷的道,
  “你……惟明……你相信這些事?”君惟明有一种可笑如可恥的感覺涌上心田,他冷酷的道:
  “你又如何反駁這些事?”淚珠滾滾順頰淌落,費湘湘泣道:
  “我錯了……惟明……我錯得多可怕……”君惟明輕輕吁了口气道:
  “為什么?費湘湘,我只問你為什么?”費湘湘啜泣著,雙肩聳動,楚楚怜人,她仰起那張梨花帶雨似的美艷面龐,櫻唇微微開合:
  “我……惟明……我錯了……”君惟明冷靜的道:
  “我救你于血手之下,供你于錦繡之中,用血來滋潤你,用心來維護你,用情來培養你,我對不起你么?我虧待了你么?你報答我的又是什么?邪惡,淫穢,欺瞞,狠毒,再加上敗德!費湘湘,你還有一點人性?一個有人性的人不該似你這樣子的,上天空生給你一付美麗的軀殼,不想這付美麗的軀殼里竟含容了如此一顆丑鄙的心,而我卻會愛上你,又愛得如此之深—一費湘湘,你是錯了,錯在你的下賤無恥上,我更錯了,錯在我當初為何不讓‘三羅漢’殺了你!”費湘湘全身一軟,“扑通”一聲跪倒在君惟明面前,她泣血般道:
  “不要再說了……惟明……求求你……求求你……”微仰著頭,君惟明陰沉的道:
  “由于你的寡廉鮮恥,下賤齷齪,多少條性命便被憑白糟塌了?多少人的熱血又無辜濺流了?費湘湘,你該听到子夜的冤魂哭泣哪,你也該在睡夢中見到厲鬼的號陶……費湘湘,多少債背在你身上?多少恨扎在人心里?我不怨我自己遭受的苦難,我只差于因你而牽連上的恥辱!”費湘湘淚下如雨聲似杜鵑啼血,她哀痛的道:
  “惟明……給我一個机會……机會……革面……重新做人……要不,讓我削發為尼……出家离世……”君惟明重重一哼,道:
  “再叫你將你的污穢帶到佛門圣地去么?你也不怕貽羞了佛祖的清譽!”費湘湘痛苦的哭著道,
  “惟明……多年情義……難道你連這么一個机會……也不給我?就算……我象你所說……至少……你也曾愛過……我啊……”君惟明搖搖頭,冷然道:
  “那愛,早巳化做灰飛,不見蹤影了,費湘湘,你不是也早就如此了么?”費湘湘顫抖著絕望的道:
  “你……惟明……你要我怎樣?”君惟明斷然的,道:
  “世上,有的事做錯了能以原諒,有的則無法寬恕,費郴湘,可歎你是屬于后者,有一句俗語:一失足成千古根,再回首已百年身,費湘湘,如今你才知回首,惋惜的是,你已鑄成千古恨了!”費湘湘目光凄黯幽澀的環顧室中几具可怖尸体,悲涼的道:
  “你是說……惟明……你……你……你要我……死?”君惟明冷冷的道:
  “不錯,你仍不失美慧。”費湘湘痙攣著,痛苦的道:
  “但……但……童剛已經……遭到……報應了……你……就不能……饒過……我?”君惟明冷笑一聲,道:
  “誰負的債由誰償,誰作的惡由誰當,費湘湘,你心性之歹毒并不比童剛稍好,如今!他已得了他應得果,与你并無牽連,現在,你該償你自己所負的債了!”費湘湘凄慘的笑了,酸楚的道:
  “你……忍心?”君惟明抖嗦了一下,語聲如銅:
  “我不忍,但我必須如此。”輕輕啜泣,良久,費湘湘吃力的站起,她深深的注視著君惟明,幽幽的道:
  “惟明……”君惟明硬著心腸道:
  “你還有要說的么?”含著那樣凄涼的淚,面龐上是那樣哀傷絕望的神情,然而,費湘湘卻綻開一朵帶著血的微笑,她哽咽道:
  “摘下你的笠……惟明,讓我最后再看你一眼……”
  君惟明略一遲疑,“刷”的將血漬斑斑的“蓋眼笠”自頭頂摘下,現露出他那張蒼白又俊俏的面容來,而這張面容,在如今,又是浮映著多少刻骨縷心的愁慘?
  費湘湘簌簌的向前伸出手,輕輕的柔柔的道:
  “再會,惟明,我錯了,人假如有來生,來生我仍愿嫁你為妻……你是個好男儿……真的是個好男儿……或者你不相信……但我還是要說出來……我……我愛你……”
  君惟明全身一震,神色大變,他張開口,雙臂伸出,但是遲了,費湘湘的手腕已經用力切進她身后嵌進童剛胸前的几朵劇毒的“斷腸花”中!
  猛一抽搐,費湘湘的如花容顏驟然可怕的扭曲,她卻努力使一抹微笑浮在臉上,同時,兩滴晶瑩如珠的淚水,自她眼角徐徐垂落,垂落……
  一陣絞腸剜心的酸楚侵襲著君惟明,他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淚水滾滾滴落,他不能再目睹費湘湘的遺容,霍然轉身,任自己的眼淚盡情流泄。
  透自淚的晶慕中,他發現門外已站滿了人,而每一張面孔俱是如此肅穆,每一個人的表情又是這樣沉痛,沒有那一個出聲,更沒有那一個說話,一雙雙的目光俱是那級哀傷,又那般關切的注視著他,在一片沉寂中,似是連冷冷的空气也都沾染上愁慘的气氛了……
  站在門外的人,個個全是頭發散亂,渾身血跡,疲憊与乏倦刻在他們的臉上,使得他們的面孔就更加沉默了,這些人里頭,有金家的人,有“大飛堂”的漢子們,也有君惟明自己的手下……
  倚在門邊的是金薇,君惟明看到了她,她也凝視著君惟明,金薇的神色中流露著無比的神情,無比的關注,無比的悲憫,以及,無比的惻然,男女相悅往往是自私的,但在此刻,又有誰會計較于一些已帶著悲愴色彩成為過去的情感呢?
  緩緩的,一個人由門外向君惟明走近,她伸開雙臂……
  君惟明白模糊的淚眼中望向那人,那人的形貌逐漸清晰,微微顫抖了一下,君惟明徐緩的用袍袖抹去淚水,現在,他已認出這個伸臂向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嫡親胞妹君琪!
  挺立如山,君惟明紋風不動,他既不推拒,更不迎上,而君琪這些日子來顯而易見的受了多少折磨,受了多少痛苦,原來就瘦伶伶的身段儿,如今看去就更不堪盈握了,那張清麗的臉蛋在蒼白中微微泛著一种病態的黯青,昔日明澈的雙眸,現在竟是那般的慘澹無神,幽澀怔仲,真是形銷骨立,好不慘然!
  頰上挂著淚,唇角在不住抽搐,君琪知道自己的哥哥不肯接受自己的擁抱——即是表示他不愿寬恕自己了,凄然的,她沉重跪倒在君惟明腳前。
  目光抬高,君惟明面龐上的紋褶中布滿了悲傷,更合蘊著憤怒与陋夷的意味,他嗓音哽塞,卻堅決如鋼:
  “君琪,我不想再多說什么了,你……自已了斷吧。”君琪仰起那張淚痕斑斑,充滿凄苦与委屈的面容,顫抖著叫: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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