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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晨——
  空气中有一股窒人的酷悶,深吸一口,肺腑之間都會被那种火辣辣的味道刺激得如蒸似烤,但卻也無可奈何!
  掩來一片薄霧,更增添不少窒息感,顯然又是一個秋老虎肆虐的日子。
  沙成山業已奔馳在路上,東方剛剛剝白他便登程了。
  沿途行來,都很順利,他預料應該可以在推算的日程內把東西送到貨主之手。
  鐵蹄掀起一溜黃土飛揚,穿過薄霧望去,宛似一條蠕動的黃龍。馬背上的沙成山有些冷漠,在周遭輕紗似的氤氳飄渺中,他的心境也似同霧一般的含著一些迷惘!
  沙成山,嗯!三十出頭吧,或許三十不到。他面色有些蒼白,眼眶透著一股子疲乏的意味而略顯內陷,鼻子尖削而顯得雙唇倒有些厚實,四周的胡茬子泛青,青得有些像是涂上去的顏料,一襲青衫被洗得顯出斑白來。乍一看,他連騎馬也不夠格,倒有些落魄潦倒!
  然而,他是沙成山,因為沙成山便是這個樣子——江湖鏢客沙成山永遠就是這副潦倒消沉模樣!
  風吹拂著他蓬亂的頭發——一根青布帶,不能完全牢系發絲,有不少頭發便飄揚起來了!
  前面有個急轉彎,繞過那條坡道便是一條淺淺的沙河。大榕樹坡有家野店,是個打尖吃飯的好地方!
  沙成山拍馬疾馳。就在他剛剛繞過那個彎路時,突然一團黑影子,不及收韁,便听得“哎呀”一聲尖叫,緊接著黑影拋擲,一分為二,已听得官道兩旁發出“啊啊”凄叫!
  怒馬人立而起,沙成山馬背上倒翻一個筋斗,一招“平沙落雁”,十分利落地落在一個少女身邊,急切地道:“真是對不住,是我一時收不住,撞翻二位了!”
  路的另一面,被撞得溜地滾在路邊的是一個瘦小枯干的老頭子,他張著大嘴巴,猶似岔了气的喘息道:“我……我……的孩子……”
  此刻,這個看來十八九歲的大姑娘,左手支撐,齜牙咧嘴地緩緩歪著身子,好大的一雙眼睛瞟向沙成山,扭動腰肢走過官道,她喘息道:“爹,你可是傷著了吧?”
  瘦老頭儿單掌撐地欲起,旋即“哎呀”一聲又趴在地上,他神情沮喪地說:“我的腰,啊!”
  雙眉緊皺,沙成山道:“老丈,在下万分抱歉,不小心撞翻二位,你老傷在哪儿,容在下看看!”
  瘦老頭儿怪眼猛的一翻,旋即又是一聲“哎呀”,道:“你這人自己有馬騎,哪管行路人安危,我……啊!”
  沙成山無奈地搖搖頭,道:“在下雖是莽撞,卻也是無心之過,一大早……”
  沙成山話未完,滿面愁苦,半身灰塵的少女搶白道:“你說的可輕松,撞翻在地的不是你,是我們,我們應該被你撞倒,是嗎?”
  沙成山一怔,旋即摸出一錠銀子托在掌上,道:“二位拿了銀子到附近鎮上找個郎中診治,算是在下一點補償,我還有急事待辦!”
  少女伸出蔥也似的嫩手一推,叱道:“誰要你的銀子,我們不稀罕!”
  一旁,直喘大气的老者沉聲對少女道:“不可無禮!”
  沙成山收起銀子,十分歉然的道:“在下能為二位做些什么?只要不太耽誤我的事情!”
  又喘了一口气,老人疲累又痛苦的道:“這位老弟,你也看見了,我父女二人被你這怒馬撞得走不動路,業已只剩下喘口气的力气,万幸你的馬沒撞散我這一身老骨頭。你有銀子我不要,只求你把我父女送一程,找個郎中之后,你自去,我們不羅嗦你!”
  沙成山見老人如此可怜兮兮地要求,遂吁了口气,道:“好吧,這种情況之下,便再有急事,也得先把二位送到鎮上。不過,我話說在當面,只能送二位到附近鎮上,多一刻我也不能留!”
  連連點頭,老人似是無限感激的道:“一定,唉!這也不能全怪你,如果是條直路,便不會發生這种事了!”
  沙成山拉過馬來,伸手一讓,道:“老丈,你同這位姑娘先上去坐好!”
  翹起屁股扭著腰,姑娘走近老丈身邊勉強伸手去扶持。老人伸手撐地,旋即“啊”了一聲,一張老臉已經泛赤。他頗為窘迫地喘道:“全身刺痛,我……我……”
  姑娘也立刻痛苦地側臉望向沙成山。她并不開口,但那雙幽怨而又痛苦的眼神中,已經流露出她心中所想的,沙成山當然知道!
  含著漠然而又淡淡的眼神,沙成山心中卻在想——這姑娘長的可真秀麗,雖然如今一副狼狽模樣,卻依舊掩不住一种靈逸娟秀与姣俏的韻味!
  不自覺的,沙成山拋去手中韁繩,緩步走近老者,道:“為了赶路只得三人合騎一匹馬。我先抱老丈上馬,你的女儿便只得摟緊我的腰坐在后面了!”
  老人忙點點頭,道:“你怎么說,咱們就怎么好。老弟台,辛苦你了!”
  沙成山雙手托起小老頭,他雙肩稍晃,人已騰空而起,干淨利落之极的穩穩坐在馬鞍上,低頭對姑娘,道:“來吧,拉著我的臂,我把你扶上我身后面!”
  姑娘痛苦地點點頭,她雙目中流露出令人難以理解的眼神。
  沙成山還以為姑娘在生自己的气,只見姑娘的雙手——纖纖的玉手已緊緊的抓牢沙成山的左臂!
  于是,變化便在這時候發生了。
  就在俏麗的姑娘騰身借力往馬后跨躍而人尚在半空的時候,薄霧中一把藍汪汪的半尺短刀便自沙成山的后上方碎然勁急的刺來!
  几乎不分先后,那個原本痛苦不堪的干瘦老者,也驟然閃縮,他雙肘猛的往后頂撞,兩把短刀已自腰間拔在手上,刀身泛青,顯然也是淬了奇毒!
  變化是如此突兀,且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中,情勢上的險惡無可言喻,甚至,沙成山連思考的能力与時間也無有,反應的本能便全憑直覺,當然也是一种經驗所累積!
  沙成山在左眼余光中發覺身后上方的刀芒展現,令他毫不思索地把左臂又往馬下摔去,因為少女的一刀顯然要置自己于死地!
  在此同時,沙成山暴睜雙目,千鈞一發中他喝叱如旱地焦雷,右手猛的拍出,隨著他的掌勢,纏在右腕上的“銀鏈彎月”,毒蛇出洞般的寒芒炫閃,老人首先怪叫著拋洒一溜鮮血,摔身斜飛出三丈外,雙刀一橫一豎,雙目迷惘惊愣不已!
  少女左手抓得緊,未被摔落在地上,但她尖刀刺空,一扭腰肢便落在馬后面!
  真的可惜,至少在少女的心中是如此想法。如果自己隨便在敵人身上刺戳一刀,丰碩的戰果仍是屬于自己的!
  “銀鏈彎月”反力道勁射,那少女尖叫一聲,后頸連著肩背,便立刻赤漓漓的冒出鮮血,這一下真正是顯露出一臉的痛苦之狀!
  “銀鏈彎月”“噌”的消失不見,沙成山身形拔空而起,空中倒翻兩個空心筋斗,挫著鋼牙挺立在地上!
  沙成山那雙微陷而似深送的雙眸煞气畢露,他注視著老人左后肩頭被豁開來的半尺長血口子,面色冷酷的道:“世道艱險,變化越見詭异,千奇百怪的坑人花招,越來越見新鮮,也更叫人防不胜防了!”
  他一頓又道:“二位以為這樣就能把沙某擺平?”
  老人拚命擠出個干笑,道:“姓沙的……好小子,你是壽星老干儿子,忒也命大!”
  沙成山重重的冷哼道:“老頭儿,我的命大,只怕你的命就不長了!”
  面色狠毒陰鷙,老人尖刻的道:“接下這筆生意,姓沙的,我們當然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便真的拚了老命,你大概也活不了多久,因為你身上帶的那玩意地非留下不可,它——太重要了!”
  沙成山嘿嘿一聲笑,道:“多少銀子能買動你們玩命?是誰又必須要我護送的東西?”
  凜然一晃雙肩,老人道:“姓沙的,你也是殺手榜上有名號的響字人物,怎么問起這話來了?我們會說么?”
  緩緩的望了少女一眼,沙成山道:“你們并非是父女吧?如果是的話,你們父女之間的情感也太淡薄了!”
  少女一怔,叱道:“什么意思?”
  沙成山再嘿嘿笑,道:“姑娘,你爹在流血,你難道不加以關怀的扑過去照顧?”
  他忽然指著老者又道:“你女儿挨的一刀不輕,你連眉頭也不皺,這難道會是一對相扶相持的父女?”
  老人狂笑一聲,道:“你果然猜對了!不錯,我們并非一對父女,但卻有一個共同的心愿!”
  沙成山立刻接道:“殺我的心愿?”
  重重的點點頭,老人道:“不錯,只有殺了你,方能拿得我們必須要奪的東西,也才能達成我們應該達成的任務!”
  沙成山聳聳肩,道:“可是,二位已經失去殺我的絕佳机會了!”
  老人忿怒的道:“是的,我們确已失去搏殺你的机會,但我們會退而求其次,因為你不會就此拍屁股走人,你還會以你一貫的殺人作風向我們報复!過來殺我們吧,沙成山,在殺我們的過程中,賭一賭彼此的造化吧!”
  沙成山冷然一哂,道:“義憤填膺并不能增長絲毫功力,悲觀論調徒然暴露自己的弱點。老頭儿,如果我不殺你們呢?”
  忽然哧哧一笑,老者道:“想以我們的生命來做某一樁一廂情愿的交易,你是這么個盤算?”
  沙成山咬著牙,道:“不錯!”
  雙目一緊,老人低哼一聲,道:“別用死亡來威脅人!不錯,天底下是有許多人惊怖于死亡,但那是別人,而非我!沙成山,你听清楚了,我便是視死如歸者!”
  雙眉上揚,卻也充滿了殺气,沙成山干瘦的面皮微見跳動,他淡淡的道:“死亡是一個無奈何的人生終點。如果真的降落在某一個人的身上,充其量換得一聲浩歎,腿一蹬,眼一閉,便承受著上蒼的安排瞑目九泉。而我——沙成山所能給予你的死,便大為不同,因為据我的經驗,江湖上還未曾有人能不在我的手段之下低頭,不在我的手段之下發出那种原始野獸般的嗥叫凄嚎!”
  猛咽了几下口水,老人狠狠的道:“沙成山,你休想嚇倒我老人家,你嚇不了我的!”
  身形稍稍移動著,沙成山道:“你仍然有考慮一下的必要,老頭儿,千万要斟酌!”
  老頭儿也在移動身子:“接下這樁買賣的時候,我老人家便已經再三考慮過了,此時自無必要!”
  沙成山哧哧一聲笑,道:“年頭是變了,如今江湖上的新秀,又有几人能如同你老兄如此的慷慨赴難,視死如歸?似此情景,娘的,早就撒鴨子了!”
  他一頓,又道:“老頭儿,我沙成山為你的這种勇气而喝彩,万望露一露尊万,留個名儿万古存,如何?”
  老頭地輕搖著頭,道:“無必要吧?”
  沙成山深深的直視老者一眼,道:“干上替人操刀的殺手之流,而又能活上如同你老兄的這么一大把年歲,在我們這個圈圈里,你應該是‘響’字號人物,怎么我沙成山卻一直想不起來?”
  老頭儿嘿然的道:“你妄想套我的口風,沙成山,我不吃你這一套!”
  冷漠的流露出懾人目芒,沙成山道:“從開始,我對二位的設計相當期許。實際上你二人并未被馬撞傷,設下的陷阱是成功的,但你們操之過急,急于成功而忽略了我自始便對二位加以注意,因為我的作風便是對任何事物概作兩面看法,是真是假,便极容易被我所察覺!”
  少女突然尖聲道:“難怪你不為我們所乘!”
  老人大叫起來:“沙成山,對你這种人,我們誰不是處心積慮地要除掉你?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惡魔,一個劊子手,更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狂。今日你走狗運,但別忘了,前途尚有許多你料想不到的人物在等著侍候你!”
  沙成山立刻接道:“所以我要弄明白,是誰如此這般的一定要取我的命。老頭儿,你不說沒關系,我自會找個會說話的人問,相信并非每個人都似你這般‘視死如歸’……”
  面孔上肌肉跳顫不已,老人厲吼道:“你作夢,沙成山,你在作白日夢,你到死也將不會明白……”
  沙成山看了一眼少女!
  滿頭烏絲飄散,半身沾了灰土,那一刀似是极有分寸而使她在這一陣調息中又緩過勁來,然而,從這少女的面上表情,可以猜得到對于這次任務的失敗,將遭致的惡劣后果是如何的令人心悸,至少眼前便得面臨一場殘酷的搏斗。
  因為,她与老者合伙欲謀殺的人才是真正慣于謀殺的大行家,也是道上令人聞名喪膽的大殺手。一旦姓沙的橫下心,江湖便無風三尺浪,誰都會晃蕩上一陣子!
  沙成山淡然的道:“老頭儿,生命是可貴的,難道……”
  咆哮一聲,老頭儿道:“不用閒扯淡了,我已迫不及待放手一搏,決一死戰了!”
  沙成山輕輕的搖著頭,道:“老頭儿,你又何必急著上道?容我先問一問這位姑娘,如果她肯合作,也許連你的老命也仍可苟延下去!”
  老頭儿叱道:“沙成山,你還是大夢未醒?她更不會同你這厲鬼談條件了!”
  意態悠閒的一笑,沙成山道:“你錯了,這位姑娘不會超過二十吧?她可并未七老八十,而是正值青春年華,她一定有太多的憧憬,美麗的夢幻,對人生更充滿了詩情畫意,也怀抱著五彩繽紛的遐思,她決不會似你般的活得不耐煩。
  “此所以揮刀搏命,為的是銀子,因為銀子方能令她的人生更美好,更充實。理解此一關鍵,她便有活下去的理由。一旦人死了,便一切与草木同朽,她絕對不會傻到如你般的昏庸吧?”
  沙成山的眼神,一直不离少女的身上,他帶著一种看來似真又似虛假的口吻!
  胸口急促的起伏著,老頭儿低吼道:“休得看她年紀輕便想拿活穩住她!告訴你,沙成山,當我們一同接下此一交易之后,早就下了最坏的決心——至死方休!”
  嘿然一聲笑,沙成山道:“是嗎?倒要加以印證了!”
  老頭儿雙刀挽著寒芒激射的刀花,咬牙道:“印證的結果,不是你死,便是倒在你面前的兩具尸体!”
  沙成山冷冷道:“信心十足往往也是一項致命的缺點!”
  忿怒的咆哮著,老頭儿道:“什么玩意,你竟把老夫視為三流人物?可惡啊!”
  說著,便猛的怒視少女,又道:“告訴姓沙的,我們出使任務時候的盟約誓言!”
  少女緩而有力的道:“生死不論,拼斗到底,不達目的,便血濺當場!”
  老頭儿愉快的聳動雙肩,冷笑道:“姓沙的,你還需要解釋嗎?”
  沙成山淡然一笑,道:“天底下有多少勇士赴殺場之前,都得念上几句誓言以表明心志。我所需要的是事實。我仍然相信這位姑娘与你一定有所不同。你是活膩了,而她卻正感到生命新鮮与可愛!”
  他瞥了少女一眼,又道:“是嗎?”
  暴戾的一揮雙刀,老頭儿大叫:“沙成山,你真是個冥頑不化之徒!”
  沙成山面露不屑之色道:“冥頑不化的是你,我不屑于再同你羅嗦了!”說著,他便往少女面前走!
  老人倏然橫截,叱道:“姓沙的,你要干什么?”
  “格崩”一挫牙,沙成山道:“老頭儿,你還是往邊站站的好,因為這樣子你便可以多活上一段夕陽無限的時辰,你說呢?”
  老人雙刀交錯,青藍的刃芒成束,丁字步,千斤墜,一副泰山石敢當的神气攔在中央,忿怒的不再開口!
  沙成山歎口气,道:“老頭儿,別逼我!”
  老頭儿激動的吼道:“休想花言巧語誘迫她!要想走近她,你得踩著老夫的尸体走過去!”
  冷酷的眨著一雙大眼睛,嘴角挂上一絲透骨沁心寒意,沙成山道:“老頭儿,我以仁厚待你,你卻視我為虎狼,仁厚之心換得你的惡言咒罵,真以為我殺不了你?”
  就在這時候,老者雙刀幻化出兩團藍汪汪的彩芒,未見上身移動,兩團藍芒已接頭蓋面的罩過來!
  只是雙肩晃閃,沙成山已滑向老人的右側,老人的反應极端的辛辣,猛古丁一個半旋身,右手尖刀倒扎,左手尖刀手削如電,又猛又狠的撞向沙成山的怀里去!
  是的,老人真的卯上了!
  身形微挫后閃,沙成山右臂微振,“銀鏈彎月”宛如天外隕星,“當”的一聲震開老人右手尖刀,且又在同一時間,銀鏈已繞上老人的左腕,便見一道穿射不已的冷電,斜溜著閃過老人的頸上!
  老人“啊”了半聲,連連打著踉蹌……
  鮮血赤漓眩目,泉一般的從老人的喉頭處外溢!
  “咚”的一聲,老人雙目怒視天上,仰面便跌倒在少女的身前一丈之地!
  真是行家手法,絲毫不拖泥帶水,沙成山殺得干淨利落,老人也死得無話可說!
  少女未出手,因為沙成山所制造的死亡是那么的迅速,那么的令人膽顫心惊,仿佛他的那把新月形尺長利刃有著生命一般的能夠隨著他的意念而找上敵人的弱點!
  是的,“銀鏈彎月”江湖上不少人聞之喪膽,而眼前也是這樣,少女已目瞪口呆,張口結舌,所謂誓言,早已狗屁,感受上,生命才真正可貴!
  冷視著少女,沙成山道:“生命是無价的,姑娘!他太不為自己打算了,你說呢?”
  睜著一雙白多黑少的大眼睛,少女粗濁地喘息著,手中的尖刀更不知如何自處的呆滯著垂在下面,沙成山已發現她是那樣的惶恐与失措!
  把語音盡量放輕松,沙成山道:“從一開始我便知道你們并非父女二人,所以,姑娘,事到如今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稱呼了吧?”
  期期艾艾的,少女似自言自語的道:“你……真的已經殺了他……你……”
  沙成山道:“不錯,他以為自己是求仁得仁,我卻覺得他死得不值,然而我別無選擇余地!”
  少女面上突然冷沉的道:“不是你沒有選擇余地,而是你根本就打算不叫他再活下去!”
  沙成山輕搖著頭,道:“你不公平!”
  “怎么不公平?如果你不逼他吐露內情,便拉馬走人,他絕對不會求死。像他這把年紀,更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決不會活得不耐煩的!”
  “錯了,你們對我施以致命偷襲,我以生命換取你們的主使者,并非為過。何況你們執意不應,且更悍然決一死戰相脅,像我沙成山吃的是刀口飯,豈能忍受爾等如此狂妄之舉?”
  干澀的眨著眼睛,少女吶吶的道:“看來你一樣的不會放過我了!”
  沙成山立刻接道:“擺在面前的事情十分明朗,你只要稍加琢磨,因為,你的生死完全操在你自己的手中!”
  少女期期艾艾的道:“可要我說出……說出……”
  沙成山重重的點點頭,道:“不錯,只要你說出圖謀我的人,你這條命便保住了!切記,我不希望你步這老頭儿的后塵!”
  少女沉重的道:“沙成山,何苦逼我?你也是行家,我能道出主使我的人的姓名?往后……”
  沙成山淡淡的道:“死与說之間,你只能選擇一項!姑娘,此時此地你只能摒除職業上的信義与不值一笑的承諾,因為只有自己的生命才真正可貴,尤其為了不值得犧牲的犧牲,那該有多冤?”
  少女急急的道:“我并非為這些!”
  說著,便伸頸往四下逡巡注視!
  沙成山當然知道少女在擔的什么心事,他淡然的道:“是為了怕有人找你報复?抑或……”
  少女神情黯然的道:“那是一种毫不留情的報复!沙成山,我几乎已經体會到生命已至盡頭的征兆了!”
  沙成山重重的道:“殺手生涯本就充滿辛酸,這种行業以外的行業,絕非适合于你!姑娘,此事之后,遠走高飛,隱名于深山大澤中,埋姓于大漠黃沙之外,但等風平浪靜之后,找個可靠男人,做個賢德媳婦,比這江湖搏命生活安适多了!”
  俏嘴角微微牽動,雙目流露出迷惘眼神,少女道:“說得簡單,做起來不易!太多赶盡殺絕之事在我的腦海中檔存著!血淋淋的事實,件件似在眼皮子下!即便暫時躲過,往后還是把日子過得心惊肉跳,生不如死!”
  冷冷一聲笑,沙成山道:“我不希望你鑽牛角,姑娘。天下之大不會沒有害身之地!但請直說,至少我還能對你加以保護!”
  少女歎息的道:“短暫的保護,決不能阻止他們永遠的追殺。但對你以德報怨之詞,我由衷感動。果然,你是一位充滿理性与良知的人,不似他們那樣的冷血与無情!”
  怔了一下,沙成山道:“真拿你沒辦法,看來我只有自認倒霉,因為你仍然不肯吐露半點口風,甚至你的名號。姑娘,你雖然身受刀傷,仍然有賺不賠,你走吧!”
  少女先是一愣,因為她根本未曾提出要對方放她走的要求,雖然她心中有此希望!
  驟然的喜悅在亢奮著她,猛然的激動令她不知所措,于是,目光中有著濕潤!
  沙成山沉聲道:“听到我的話沒有?走哇你!”
  少女凄凄的道:“你……你……沙成山也有菩薩心腸?我……我該不會听錯吧!”
  沙成山指指官道一端,猛然喝道:“快走,別叫我改變心意,你便死路一條了!”
  收起手上短刀,少女撫摸著傷處,咬咬牙,勉強拖著腳步走出五七步,回頭凄苦一笑:“沙成山,放生之恩不言謝,我會找机會報答……”
  沙成山淡然的道:“不需報答,只要你能好好活著!”
  拖著沉重腳步,少女語出至誠的道:“沙成山,這句話也就是我要說的,你多珍重吧!”
  少女未走大路,繞過坡彎便往坡下面走去。她走得辛苦,然而看在沙成山的眼里更加艱困与迷惘!
  于是,沙成山長長一聲浩歎,自言自語的道:“我不能打破慣例,因為我是沙成山,沙成山怎會對一個姑娘下手予以搏殺?”
  坐騎在一片半枯黃的草地上啃吃著,沙成山冷目流視,立刻騰身而起,拔空四丈,擰腰挺胸,人已落在十丈之外,那身法之輕靈,動作之优雅,宛似流煙飛逝。斜刺里,他發出低低的一聲冷笑:“嗯,果不其然!”
  少女痛苦的迂迂而行,沙成山几乎為她捏一把冷汗。
  因為沙成山逼著少女快走的時候,便似乎聞到那股子慣有的血腥味,是的,這种特异的血腥,也只有沙成山這种江湖大殺手才能隱隱然体會得到!
  江湖風云,波譎詭變,沙成山不只一次体會出生命的代价是永遠高于金錢之上,因為生命存在,金錢才有其一定的价值!
  現在,沙成山幽靈般的繞向少女的前方,狂獅般的隱伏在一片深草叢中,他不動了,屏息著呼吸不動了!
  十丈之外,少女停下身子,緩緩自怀中摸出一包傷藥,她看了四周一眼,又緩緩坐在一棵大樹下,神情緊張的解開上衣,雙肩痛苦的往后脫開上衣一半,一包紅色粉藥便輕輕的往傷處洒去。
  那洁白如玉的肌膚,在剛剛散去的薄霧中顯得更加白皙無暇,只是那斑斑鮮血外流,而令她不時的一聲低呼!
  就在這時候,兩團人影自空而下,兩把迸射著极光冷焰的細窄長刀,交叉著電射而下!
  衣袂的震飄与勁風的呼嘯,加以少女的一聲惊叫,匯聚成一幕怪异的景象!
  只見兩團自空而降的影子,交錯著落在地上,那少女一路惊呼著往斜坡滾落,直到五丈外方停住身子!
  少女只是本能的往地上滾与躲閃,不料身不由己的一連滾出五丈外。她明白有人暗中相助,只是,她此刻已無暇多想,因為兩個青裝大漢已前后把她圍在中間!
  兩把長刀分握在兩個大漢手中,少女惊异的問:“你們要干什么?”
  右面尖嘴紅目大漢嘿然一聲,道:“丘蘭儿,玫瑰毒刺’丘蘭儿?”
  少女咬咬牙,道:“我是丘蘭儿,你們想怎樣?”
  另一團面大漢嗤的一言道:“丘姑娘,情勢如此,你自絕吧,也免得我兄弟動手了!”
  丘蘭儿忿怒的道:“真快,馬上就要殺人滅口!”
  尖嘴大漢一聲怪笑,道:“你為你的職業而殉命,也是天經地義的事,苟延活命又豈配吃這行飯?丘姑娘,我們等著你的忠烈表現了!”
  少女挫著牙,道:“我們只是一次任務失敗,且又未透露事情的內涵,按理也不致于死吧!難道大奶奶也不肯輕饒?”
  團面大漢啼啼一聲笑,道:“我們是干什么吃的?姑娘,咱們干的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買賣,拿人錢財而又不能為人消災,便叫你活下去,又有什么臉面可言?听我兄弟的勸,你自絕吧!”
  丘蘭儿重重的道:“我退還銀子,這樁生意我不干了!”
  哈哈一笑,尖嘴大漢聳著雙肩,道:“事實上你已經干了,而且也失敗了,此時退錢,言之已晚。丘姑娘,你難道怕死不成?”
  丘蘭儿抗聲道:“誰說我怕死?只為死得不值,何況我并未泄露大奶奶的秘密,我為什么要死?”
  團面大漢沉聲冷哼,道:“強詞奪理,你若不泄露大奶奶的秘密,憑姓沙的作風,他會輕易放你走?哼!”
  尖嘴大漢及時接造:“丘姑娘,你怎么不向‘烈狐’胡大年學習?他能壯烈殉職,你就不能殺身成仁?沒得倒叫我兄弟笑掉大牙,說你沒出息!”
  丘蘭儿尖聲道:“我知道你們的目的要殺我,不論我有再多活下去的理由,因為這是你們的工作。如今既然被你二人兜上,丘蘭儿認了!”
  尖嘴大漢哧哧的一笑,道:“在我們這一行里,‘玫瑰毒刺’也是一號人物。剛才你的應變,實在值得喝彩。這樣吧,你選擇一項死亡的方法,念在同行份上,我們會任你施為,如何?”
  痛苦的歎息一聲,丘蘭儿道:“二位如果給予方便,丘蘭儿此生難忘大恩。但愿容我見大奶奶一面,是生是死,決不牽扯上二位,如何?”
  團面大漢冷冷道:“決不可能,丘蘭儿,你不要乞求過甚!”
  丘蘭儿咬咬牙,道:“二位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兩個大漢開始向丘蘭儿逼去。
  二人面上凝聚著嚇人的煞气,那是一种決不帶半點仁慈之心的煞气,宛似兩頭欲扑擊小羊的野狼,光景打算一擊而取丘蘭儿的命了!
  于是,深草在簌簌響動了。就在這時候,一聲低沉的語音傳來:“果然不出所料,該來的全都到齊了!”
  兩個大漢對望一眼。
  丘蘭儿低呼,道:“沙成山,你還沒有走?”
  是的,沙成山正晃著雙肩,病懨懨也似的走過來。
  他那看似無神的眼光直視著地上,淡淡的道:“我說過,永遠的保護你,也許不太可能,暫時的照顧卻是應該的。
  “丘姑娘,原來你便是傳言的‘玫瑰毒刺’,倒是看不出來!”
  四只惡毒的眼神直落在沙成山的身上,光景透著惊愣与迷惘。團面大漢沉聲道:“沙成山,你請一邊站著,這儿可沒有你的事!”
  古井不波的嘴角一牽,沙成山道:“錯了,二位應該明白,對于我沙某人欲放其生的人,又怎容得他人中途截殺?眼下我要丘姑娘活著离開,二位當會給予沙某一個薄面吧?”
  尖嘴大漢咬咬牙,道:“沙成山,你本不該再回頭的,不幸你竟然回來了!”
  沙成山冷冷地道:“你錯了,這不幸二字合該應在二位身上,而非沙某身上!”
  團面大漢上身一橫,道:“沙成山,你若有意中途插手攪局,我二人一拼接下,但請你一旁站著,等我們的任務完成之后,咱們再交易!”
  沙成山吃的一笑,道:“成!不過沙某有個先決條件,万乞二位海涵!”
  尖嘴大漢沉聲道:“說!”
  沙成山指著丘蘭儿,道:“讓她走!只有叫她离開,二位方夠格同沙某談交易!”
  團面大漢怪吼,道:“沙成山,你別欺人太甚!”
  淡然的,沙成山道:“全是為了二位設想,此事之后,二位遠走高飛,豈非皆大歡喜?”
  尖嘴大漢怪叫,道:“你的話如同喝冷水,天下哪有如此容易之事!”
  團面大漢眨著一對豬泡眼,道:“娘的老皮,你逼爺們上刀山!”
  沙成山面色倏變,重重的道:“費了一番唇舌,換來一聲咒罵,很好。你們既然執迷不悟,我豈能一意苦勸?”
  尖嘴大漢猛古丁狂叫道:“沙成山,你又是什么東西?你狠,我們也不含糊,大家豁上干,不定鹿死誰手!”
  團面大漢也低吼道:“什么東西,竟然不把我‘白山雙鷺’放在眼里!他娘的,不吃饅頭‘蒸’口气!”
  冷然一哂,沙成山道:“白山雙鷺丁克剛、查良玉竟然就是二位,几乎令沙某失之交臂!”
  尖嘴大漢丁克剛怪叫道:“你的話令丁大爺十分不悅,奶奶的,早晚免不了一場拚,閒屁就甭再放了!”
  沙成山面無表情的道:“在得知二位的身份之后,沙某已覺口干舌燥而不愿再多開口,請吧,二位!”
  可也真夠玄,丁克剛的細窄長刀盤頂樓頭平斬的同時,自另一個角度,一把同樣的長刀已攔腰疾斬過來。
  冷芒激蕩,宛似蒼穹驟然出現的兩溜電光,那么凌厲歹毒的劈向沙成山!
  雙肩疾閃又晃,沙成山反力道的身形例閃五尺。
  就在他側面冷視著攔腰一刀自左面三寸之地掠過的剎那間,連珠也似的火炮聲音,便在他的四周響起來。
  光焰四濺,青白流光交織,几乎把他的大半個身子融化掉!
  丁克剛与查良玉當然識貨,一把“銀鏈彎月”能幻化出千百條影像,其威力已達刀山滾動之勢,沒有至高無上的修為,便最好靠邊站!
  旋風般的連串勁旋,沙成山的身子未見晃動,卻鬼魅也似的到了丁克剛的面前!
  丁克剛尖叫一聲,雙手抱刀疾攔狂殺,出手便是二十一刀,恨不能把敵人砍成肉醬!
  然而,沙成山就是要他這樣。
  狂殺极易亂了章法,惊悸足以造成破綻。
  就在丁克剛一輪怒劈而又刀刀落空時,陡然一輪彎月展現在他的眼皮下方,那晶瑩洁白的光芒也只是倏然一現,沙成山便橫里跨向查良玉!
  查良玉實際上長刀已疾斬十八次,但卻仍然無法逼退沙成山。
  那道冷森森的彎月,便猝然從他的面前閃過,連銀鏈之聲也未听到,查良玉那粗胖的身子已往側面旋跌出三丈外!
  丁克剛与查良玉二人几乎同時撞翻在地!
  兩個即將离開這個花花世界的人,正“咕嘰”著從項間往外冒著赤漓漓的鮮血,沒有喊叫。
  因為發聲的地方已斷,只有干瞪著一雙無奈的大眼睛,迷惘的走向另一個世界!
  一個人人害怕走去的冷酷世界!
  沙成山面色十分坦然,“銀鏈彎月”已悄然無聲地收在右肘刀囊里。他平靜地望著地上兩灘鮮血往一起匯聚,鼻孔中發出一聲低低的鼻音,便緩緩走向惊愣在一邊的“玫瑰毒刺”丘蘭儿!
  憔悴清秀的面上浮漾著一片惊慌,但也包含著一層掩不掉的喜悅,還有便是那股子感激之色。
  丘蘭儿卻又想抱著沙成山大哭一場!
  伸手拉住丘蘭儿的手,沙成山道:“傷處還痛嗎?”
  丘蘭儿雙目直視沙成山,道:“不……不太痛了!”
  沙成山一笑,道:“什么樣的風暴都已成為過去,丘姑娘,你可以走了!盡早离開這個是非极多的圈圈!”
  丘蘭儿重重的點點頭,道:“沙……沙……大哥,我……我可以叫你大哥嗎?”
  點點頭,沙成山道:“當然,只要你愿意,就叫吧!”
  丘蘭儿的悄瞼上一松,道:“沙大哥,你并非他們說的那樣冷酷与無情,是我錯了,錯在當初賭一口气而接下這次買賣!”
  沙成山拍拍丘蘭儿的手,笑道:“江湖之上善惡本就難分,是非更難料斷。有人評我惡毒,我從不去爭辯。如果你此時以為我友善,我還是一笑置之,因為每個人的作風不同,行事便也不盡如人意了!”
  丘蘭地眨著一雙大眼,道:“沙大哥的話不錯,我是個女人,本不該混在這個人吃人的圈子里,我是應該另謀他途了!”
  沙成山重重的點點頭,道:“就知道你的良知未泯,人性的光輝仍在!”
  他一頓又道:“你該知道,干什么得吆喝什么,當殺手便不能奢談良知与人性,因為那會把自己很輕易地送上他人的刀口,一點征兆也沒有便會被人吃掉!”
  丘蘭儿啞著聲音,道:“沙大哥,我決心离開這個毫無人性可言的圈子,我要走得遠遠的,找一個陌生地方住下來,我……”
  她的聲音更啞了!
  沙成山道:“你這一番話令我十分高興,我為你的明智抉擇而祝福你!”
  面上綻放出一絲帶淚的笑,丘蘭儿道:“沙大哥,我以庸俗的口吻請問你,丘蘭儿如何報答你的大恩?”
  沙成山一笑,道:“很簡單,實現你的心愿,找個干淨地方好好生活下去,便是最好的報答了!”
  眨著一雙美目,丘蘭儿道:“如此,我仍覺得對你虧欠太大,太多。沙大哥,我想到了我應該回報的方法了,只是,只是……”
  沙成山呵呵笑道:“是什么樣的方法?”
  丘蘭儿羞怯的一笑,道:“奉上金錢,沙大哥必不屑于一顧;奉獻我的身子,怕又為你所不恥。沙大哥,此生我將視你為夫,不論你今生會不會娶我,丘蘭儿決心廝守獨居,直到永遠!”
  一怔,沙成山道:“你這是什么話?我……我怎可以接受你如此的回報?算了!”
  不料丘蘭儿一聲坦然的笑,道:“沙大哥,我要走了,雖然你沒有与我同行,但在丘蘭儿的心中,你已經在我的身邊了,我……我仍然是快樂無比的!”
  沙成山啞口無言!
  丘蘭儿已在七丈外了!
  黃膘馬躺過那道淺淺的沙河。
  沿著河彎望過去,五里不到有棵大榕樹——有道是:樹大好遮蔭,在這儿便得到好明證!
  大榕樹并不高,大約五丈還不到,然而卻是根粗葉茂,覆蓋半個小山坡,斜坡前“佟家小舖”的三間小瓦房也被遮蓋了一大半!
  此刻,沙成山翻身下馬,輕松的把馬拴在榕樹根上,伸手彈了一下長衫,便晃蕩著走向“佟家小舖”。
  “佟家小舖”實際上也兼賣一些日用雜貨,但主要的是因地就勢——它是處在“吉祥鎮”与“如意集”之間,兼賣茶水与酒飯!
  舖子里除了佟家老夫妻二人外,便只有個年輕伙計,伙計人生得机伶,佟老頭把他當成干儿子看待!
  沙成山尚未踏上店舖門前的石階,突然傳來凄厲的一聲慘叫:“啊!”
  叫聲中一個粗濁的婦人聲:“賤人,回去先剝下你這身賤皮,看你還敢不敢再作怪!”
  沙成山听的清楚,他猛一頓,心中油然聯想!
  世道艱險,江湖中詭异与變化隨時隨地都在發生,什么樣的花巧,千奇百怪的名堂,哪天沒有?
  江湖的歷練,經驗的累積,血与淚的溶合,迫使沙成山不得不提高警覺,偶一疏忽,便將導致終身遺憾!
  于是,他只頓了一頓,便舉步走進舖子里!
  沙成山垂目而入。
  他在近門的那張方桌前坐下來,口中冷冷的吩咐走近的年輕伙計:“兩個饅頭一碗面!”
  年輕伙計雙目眨巴几下,笑問:“不來壺酒?”
  沙成山未開口,他只是搖搖頭!
  是的,沙成山有沙成山的作風,只要他接下生意,便開始滴酒不沾,直至生意完成,他自會找地方醉上几天!
  舖子里并未因來了沙成山而靜下來。
  那面,靠中央的桌子上,半老徐娘的女人又把手伸到一旁的姑娘大腿上,好狠,她瞅著牙猛的捏掐下去!
  于是,那雨打梨花也似的姑娘又是一聲尖嚎!
  那婆娘厲喝道:“賤人,你便跑到天邊,媽媽我也一樣會把你揪回來!”
  姑娘凄泣著道:“我爹也被你們打成殘廢,我不能丟下我爹不管,你們……”
  鐵夾般的手指頭青筋可辨,那婆娘厲吼道:“你爹活該,他把你賣給我,又想把你帶走,他拿老娘當驢?再要多口,我眼下就先收拾你!”
  她那有力的指頭,又指得姑娘一聲尖嚎!
  沙成山接過饅頭撕著吃,他几乎把一雙眼睛半閉著,光景在享受著吃的樂趣!
  突然,坐在那婆娘身邊的粗漢沉聲道:“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大聲尖嚎?再要不識相,有你的苦頭吃!”
  另一漢子冷冷的道:“沒見過如此不開竅的丫頭,不給她些苦頭吃,她還以為我們是開善堂的!”
  那婆娘一聲冷笑,道:“且吃過飯便立刻上路,我知道前面有個好地方,且在那儿好生調教調教她的野性子,不怕地往后不言听計從!”
  姑娘流著淚,道:“不,我跟你們走,別再折磨我吧!啊……你行行好啊!”
  那婆娘可也真絕,一把揪住姑娘頭發,猛的砸向桌面,“咯”的一聲響,姑娘一聲尖叫,碗筷彈起半尺高。
  另一粗漢怒叱道:“不識相的東西!”
  不料那姑娘猛的一挺立身,掙脫被抓頭發,便往門口逃去。另一漢子更快,躍身已攔在門口,冷沉的道:“你還想逃?”
  惊懼的眼中溢出成行的淚水,抖顫的雙唇血色已失,姑娘雙手掩面,一個側身跪到沙成山面前,她哀哀的乞求道:“壯士,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一碗面吃了一半,沙成山緩緩放下碗來,迷惘似的眼神看了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心中不由一陣跳動!
  嗯,這位姑娘長的真美!
  眼前她雖然釵橫鬢亂,但仍掩不住她那綽約的風姿;即使她楚楚帶淚,卻不失國色天香之容。
  她……她絕不似紅顏薄命之女,然而……
  “壯士,求你救我!”
  沙成山怔了一下,又想到丘蘭儿那檔子事,便冷冷的搖搖頭,遂又端起碗來扒吃著面!
  就在這時候,一個粗漢走來,一把抓住那姑娘,掣手便是三個嘴巴,邊叱道:“別磨蹭了,我們上路了!”
  說完,便拉著女的往外走去!
  坐在中央桌上的女人,怀中摸出一錠銀子重重的放在桌面上,沉聲道:“多的不用找了,連那位客官的也一并算上了!”
  沙成山仍然低頭垂眉吃著面!
  是的,天下不平的事情太多了。
  他沙成山不是神,他都能管得了嗎?
  江湖上悲慘的事哪天沒有?
  沙成山見的可多了,即使有心去管一管,但自己有要務在身,重要的東西尚未送到,怎好插手再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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