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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惡纏狠拚 死与生


  明白又是一場血戰擺在面前,項真緩緩將染著血跡的大龍角一柄柄插回腰際的皮扣內,自石牆上奔來的三人,是展百揚、洪修竹与提堯,三個人渾身染血,微微喘息著掠到項真身側站住,提堯大大吁了口气,低促的道:“石脊上的黑手党徒全部殲滅,只是洪修竹的膀子上被划了一刀,不太嚴重,在下与百揚無恙……”
  項真淡漠的道:“對方准備在這里与我們膠著纏斗,提兄,煩你們三位立即摸進庄院之中搜尋貴派掌門千金蹤跡,在下這就發出訊號召聚貴派三門人馬進攻!”
  提堯怔了怔,道:“但是,這里只有項大俠一個人
  對面的黑手党徒們已在五丈之外停住,擺成一個扇形的包圍形勢,而那遙遙掠來的三條人影瞬息間已到眼前,他們齊齊騰身躍過一千黑手党徒的頭頂落到前面,六只眸子仿佛噴著火焰般怒視著項真等四人。
  輕輕抿抿嘴唇,項真雙手一繞,左掌猛擊右時,一枚黑忽忽的球形物体已猝然沖射入空,而就在那枚球形物体升高到近二十余丈的空中時,已“砰”的一聲爆裂,青黃色火花裹著紅藍的煙光在夜空里現出一片美麗而絢爛的异景,凝眸仰望了片刻,項真側著向展百揚等三人道:“不用多久,情形就會比現在好得多。”
  對面,黑手党徒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但那三個為首者卻冷森而狠毒的盯著項真,甚至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
  于是,其中一個魁梧而粗壯的大漢往前跨上一步,暴烈的道:“小子,你狂夠了,老七是你做掉的?”
  項真微微一笑,道:“你是黑手党十個頭儿中位居第六的‘山熊’呂達?”
  那大漢生著一雙蛇眼,卻有個獅鼻海口,他憤怒的吼道:“是我在問你,老七可是死在你手上?”
  項真哼了一聲,道:“是又如何?”
  大漢的獅鼻猛地紅了,他暴粗的道:“你是誰?”
  一拋衣袖,項真道:“黃龍項真。”
  四個字像響起四聲旱雷,大漢全身一晃,神色驟變的怪叫:“好,項真,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身旁那個瘦削而生著斑頂的中年人陰蟄的冷笑兩聲,道:“六哥,七哥尸骨未寒,莫非要等他僵直了才索債么?”
  另一個粗肥細眉的中年人雙目倏睜,叫道:“姓項的,你來,我栗老九与你生死道上走一遭!”
  冷冷掃視著眼前這三個人,項真鎮定的道:“不錯,黑手党的老六‘山熊’呂達、老八‘烏鷲’田齊、老九‘雙刃奪魂’莫松全來了,恕在下眼生,昔日未曾識荊,直到各位報出排行才能得知貴號大名!”
  三個人深沉的站立著未動,這時,山下已傳來隱隱的吶喊沖殺之聲,時而有爆炸的火彈煙硝閃現,而“呼……”的火油也像一條條蜿蜒的焰龍一樣照亮了那些原是黑沉沉的拐道,是的,無雙派已發動總攻了,看情形,戰況必极慘烈!
  那大塊頭呂達沒有表情的朝他的兩位拜弟看了一眼,目光又落在尸橫地下的另一位伙伴身上,緩緩地,他道:“項真,無雙派給你什么好處,值得你這般為他們賣命?”
  項真眉毛一皺,淡淡閒閒的道:“彼此投緣,而且,我看不慣你們這一套陰狠險詐的作風。”
  生著斑頂的“烏鷲”田齊怒呸的一聲,大罵道:“放你媽的狗屁!”
  呂達揮手阻住了田齊的漫罵,重重的道:“項真,今夕你闖入碑石山傷人殘命,黑手党不會放你生還。而且,你也不用寄望于山下的無雙鼠輩來援救你,現在不妨明白告訴你,無雙鼠輩決對無法沖破我們的重重關卡,便是僥幸沖過,也逃不出我們六哥同老大的迎頭痛擊!”
  項真含蓄的一笑,道:“是么?咱們不妨試試!”
  喉中似野獸般嗥吼了一聲,呂達強忍住憤怒,似有所望的极快望了望天色,項真平靜的道:“你們也不錯,總算也在無雙派攻扑之前還能預先發覺了他們……”
  山熊品達忽然獰惡的沖著項真笑了起來,他慢慢逼近,混濁的道:“說得好,現在,我們就可以試試了!”
  項真背過手朝身后的展百揚等三人急快的打了個手勢,就在他的手收回的一剎那,他瘦削的身影已暴射而出,凌空一個翻轉,如刃的掌緣已切到呂過咽喉!
  几乎是同一個動作,獨掌展百揚身形一斜倏旋,在旋轉中,一粒硫磺彈已成一字形射出,在空中又互相碰撞在一起,藍白色的硝焰火花“轟”的爆散,似洒下了千百朵,千百條的光蓮火帶,摟頭蓋臉的罩向那百名黑手党徒的頂上!
  山熊呂達狂吼的一聲,利落之极的滑步閃躍,回身之間,一條三尺長,鴨蛋粗細的銀棍已握在手中狂風暴雨般攻向項真!
  悄無聲息的,“烏鷲”田齊亦幽靈般掩上,抖掌便劈至項真的背脊、兩肋、后頸!
  展百揚獨掌一揮,低促的道:“走!”
  三個人是同一動作,翻身便扑向“無畏庄院”,但是,就在他們方才躍出尋丈之遙,兩柄背刃雙開的縷花利刀已驀地斜攔而至,“雙刃奪魂”莫松的聲音冷冷傳來:“要上一陣子再走吧!”
  鐵膽洪修竹猛迎上去,“五瓣金錘”呼轟連出九招十七式,金錘帶著波浪般的光彩滾滾翻蕩,有如涌天的烏云,咆哮的海濤!
  展百揚与提堯沒有稍留,連起連躍,瞬息間的越牆飛入庄院之中!
  那邊——
  黑手党徒們有二三十個已滾倒于地,火焰起自他們身上,絲絲的燒炙人肉之气彌散空中,几十張喉嚨叫著,一個意味的聲音,攙合著痛苦、慘厲,与無告;這些恐怖而厲酷的嚎叫織成了一面聲量的网,無形,但卻令人毛發悚然!
  身形倏然左右搖晃,項真躲過了田齊的暗襲,左掌一閃驟出,飛快的斬向對方,右手同時幻成片片點點,神鬼莫測的劈迎正面攻來的呂達!
  于是,三個人倏然躍開,項真冷冷一哼,“斬掌”中的絕式一招跟著一招的閃電般施出!
  滿空飄舞著如刃的掌影,來去仿佛极西的閃電火光,自千里,自虛無斬至,卻又在眨眼之間歸于無蹤,快得血淋淋的,狠得暴烈烈的!
  山熊呂達以他成名江湖垂二十余年的“追絮十六閃”身法配合著他沉重的“碎鼎棍”做著最猛厲的攻擊,田齊以一雙肉掌卻貫注了他多年苦練的“三陰功”在內于周遭游走側襲;雙方的拼斗俱如流鴻掠空,一触即過,瞬息問有毒式展現,眨眼里生死已過!
  鐵膽洪修竹在他這柄“五瓣金錘”上有著极深的造詣,長久的日子來,他將毅力与悟心加注在這柄金光燦然的兵器上,在每個晨昏日落,伴隨著他的金錘在一路三十六手“伏虎錘法”里琢磨苦習,現在,他力敵著黑手党中這位排行第九的“雙刃奪魂”莫松,已經傾上了全力。
  沒有受傷的黑手党徒有六七十名,他們除了留下十几個照應傷者以外,其余的人已在几名頭目率領之下蜂擁圍上了項真与洪修竹。
  雙掌一合猛分,再一合猛分,“斬掌”中的“一心向佛”項真連展兩次,大旋身,“二翼翔天”、“三臂搏龍”、“四眸歸寂”三招宛如移山倒海般分做不同的方向由掌勢中完全推出,在敵人的厲吼閃退中,他一腳踢翻了一名摸上來的黑手党徒,左掌自右肋下穿出,另一名黑手党徒亦滿口鮮血的倒摔而出!
  俯地竄出三尺倏起,項真沉喝道:“洪兄,你的寶貝還不施展?”
  說話中,銀棍揮著勁風呼的砸向他的后腦,項真猛一弓身,反手抖出十九掌,再一招“五魔索命”直劈田齊,如電掠閃中,又有七名黑手党徒命喪當場!
  洪修竹正咬著牙与莫松拼斗,聞言之下,霍的往后一退,但是,莫松卻如影隨形緊逼而上,雙刃刀揮起條條光流,犀利無匹的斬砍戳割,毫不放松一步的暴卷而來,口中嘿嘿冷笑:“無雙派的好漢,你便將就點玩玩吧!”
  老實說,洪修竹乃無雙派鐵字門下第一流的高手,在無雙派中也最有頭有臉的人物,一身功力十分卓越,為人更是机智鎮定,但他此刻拼斗的卻是黑手党中的首要人物之一,“雙刃奪魂”的万字在江湖是響當當的,提起來迎風晃出十里路,洪修竹与他俱是豁出平素所學做殊死之斗,雖然莫松并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攔下洪修竹,但洪修竹要想胜他卻是無啥希望!
  目前,莫松不敢稍有大意的緊纏著對方不放,而洪修竹從怀內取出“錦腹蜘蛛”与硫磺彈奇絕活儿便騰不出手去拿,他咬著牙,一面傾力与敵人周旋,一面尚得隨時防范抽冷子暗襲的其他黑手党徒,情形是相當窘迫……
  項真覷得分明,但奮起神威攻擊他的兩個對手,而呂達与田齊二人卻也橫了心似的拼命纏戰,不但險招連連,更有豁出這條老命之慨,他們兩個的把式較之莫松猶要強上三分,項真藝高膽豪,卻也并非能三五下子便收拾下他們,當然,除了用絕式之外,而用絕式,往往卻得冒上几分險呢。
  一聲慘叫,一名高大的黑手党徒腦袋被砸得稀爛的倒子塵埃,莫松的吼聲已清晰傳來:“無雙鼠輩,老子要剝你的皮,食你的肉……我叫你狂……”
  驀地一咬牙,項真長射而起,在空中一個倒射扑下,烏騖田齊怪叫一聲,雙掌同時暴出十一次,陰冷的掌風帶著森森的寒瑟悠悠卷去……
  沒有躲避,沒有回轉,項真竟筆直的朝田齊扑來,當掌風快要接近他的軀体,似空中的流云,他“呼”的沿著風緣倒折而下,一招“月蒙影”接著一式“五魔索命”同并齊出,掌刀如刀,閃電般罩向田齊。
  心腔瘋狂的一跳,田齊慌不迭的往后急退,項真到暴起追上,而這時,大吼著,山熊昌達的銀短棍之力能劈山搗石的猛揮而來!
  雙手倏然上揚,項真竟放棄了追扑田齊,霍的拳彈而回,行動炔得無可言喻,只見一團黑影驀地射來,呂達沉重的銀短棍已經砸出,他已來不及收回勢子,情急之下,足尖暴旋,銀短棍同時猛然下坐!
  然而,就在他的棍尾剛剛反坐到一半的時候,項真的雙掌已閃電般連續七次劈上了他的胸腹,快得如若人們的意念回轉,當呂達堅實的胸腹感到一陣沉悶而巨大的鈍痛,項真早已翻躍出去!
  面色在剎那間突地變為灰白,山熊呂達拿不穩樁的“登”“登”“登”退出五步,沒忍住喉頭的腥甜,一大口鮮血“哇”的噴了出來!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足尖一沾地“刷”的飛出,在室中滴溜溜的一轉身,山排浪涌的二十六掌連成一串溜瀉向正朝這邊掠來的田齊!
  怒罵一聲,田齊倏還十九掌,身形卻又逼退,只不待他再次有所動作,黑手党徒們的惊恐呼叫已嘩然響起!
  “六哥栽了……快來人哪,六哥躺下去了……?”
  烏鷲田齊像是被一聲霹靂轟在腦門上,他几乎不敢相信的愣住了,而項真卻沒有愣住,冷冷一笑,他已突進敵人中官,右掌一偏倏翻,直攻對方頭顱!
  掌影如冤魂的魅影一閃,田齊悚然一惊,慌忙曲腰低頭,雙掌橫起猝印而出!
  項真右掌落空,五指一伸,掌勢又反砍而回,左掌亦自斜刺里突然兜去,借著變式換掌之勁,他的身軀亦已側移出半尺有奇。
  “卡嚓”一聲骨骼的破碎聲清晰揚起,田齊頰骨盡碎的往旁一斜,項真的右掌又回劈到他的后頸;但是,這卻使他側斜的身形往前一俯,在這情形之下,田齊的兩只手掌豈還能彎曲如鉤,筆直抓向項真小腹!
  雙時一拐倏出,項真又將頻死的田齊撞得飛起,重重的摔落地下,而他自己濺著斑斑血跡的黃袍上卻平白添上三道烏黑的指痕!
  沒有絲毫猶豫,項真瘦削的身形貼著地面“呼”的打了一個橫轉,大龍角翩然飛出一柄,燦然的流光甫現,五雙人腳已与它的主人分了家!
  与洪修竹激戰的莫松看得分明,一股熱血直沖他的腦際,紅著眼,他的雙刃刀繽紛如云,片片繞舞,口中厲嘯不停,奮不顧身的步步緊逼向他的對手,招招走險,式式受挫!
  鐵膽洪修竹天生一副做骨,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他憋著一口气絕不退避,五瓣金錘呼轟翻劈,也咬著一口鋼牙硬挺下去!
  這邊,不消几個會合,項真已虎人群羊般撂倒了近三十名黑手党徒,悲嚎慘嗥連成了一片,熱血迸流濺洒,齜著的牙,瞪著的眼,顫抖的肢体,突突跳動的肚腸,活脫一幅地獄火煉之景!
  一摔頭,項真雙臂平伸,回身便扑向几丈之外的雙刃奪魂,莫松目梢子瞥見了項真的身影,不由惊心動魄,憂憤交集,他心一橫,右手刃刀猛撞洪修竹的金錘,左手刃刀已隨著他半旋的身子那么凶險的側入洪修竹身旁!
  鐵膽洪修竹手腕一仰抽回金錘,偏著猛砸而下,左掌一挽倏出,豎著斬向敵人胸膛!
  經過是如此快速,仿佛方才開始即已有結束,項真隔著尚有三步,見狀之下突然大叫:“洪兄側仆……”
  然而,他的語聲出口,“嗤”的一聲輕響,莫松的雙刃刀已深深透入鐵膽洪修竹的脅內,几在同時,洪修竹的掌沿也在猛一抽搐下劈上了他的左胸,金錘“當”的一聲碰上了莫松的右手刀,在一溜火花迸濺中,兩個人分成兩個方向倒仰而出!
  洪修竹的身体砰然倒地,四周有五名黑手党徒已蜂擁而上,鋒利的朴刀用力向下斬落!
  一個滑步,項真已沖入重圍,他單臂一划猝斜,掌鋒擦過這五名大漢其中三人的咽喉,三股血箭驀液,暴翻再進,另兩名黑手党徒狂嚎一聲,朴刀脫手飛出,懼是胸骨盡碎的橫尸于地!
  洪修竹臥著,咬緊牙關,呼吸粗燭,鼻翅儿在急劇的翕動,左手用力捂著肋下的傷口,而鮮血卻似泉水般自他五指縫中溢出。
  半蹲下來,項真急切的道:“洪兄,洪兄,覺得如何?”
  嗆咳了兩聲,洪修竹語音沙啞道:“這种感覺……我曾听人說過……項大俠……只怕……不成……了!”
  霍然轉首回視,黑手党方面這時早已亂做一團,人影東奔西掠,有几個黑手党徒正攙著面色發育的莫松急急往無畏庄院的方向行去……
  項真一把扛起洪修竹,厲聲大叫:“莫松,你要償命……”
  叫聲里,他長射而起,雙腿在空中一展一夾,已落到那几個黑手党徒的前方,攙扶著莫松的几名黑手党徒怪叫一聲,有兩個已揮起朴刀凶狠的截來!
  項真眼皮也沒有撩一下,右掌翻飛如電,兩名黑手党徒在几聲砰砰悶響中噴著滿口的鮮血栽倒;雙刃奪魂莫松睹狀之下暗啞的吼叫著推開了左右扶著他的兩個手下,蹌踉扑近,兩柄爍閃的利刃劈頭蓋臉的分取項真脖頸小腹!
  雙眸倏而有寒芒暴射,項真微微一蹲,手掌筆直的,卻快得無与倫比的呼然推出,厲怒的道:“還債吧,莫松!”
  雙刃刀尚隔著兩三尺,莫松“吭”的一聲被震得飛了起來,在空中連連翻了好几個滾,嘶聲慘叫著一頭撞在地下!
  兩個黑手党徒早已魂飛魄散,嚇得几乎變成了白痴的呆呆站著,他們像是腿生了根,連逃去也拿不動兩只腳了!
  目光宛如帶著血,那樣狠辣的瞪視著這兩個黑手党徒,緩緩地,項真道:“你們自絕于此,現在。”
  猛的一激靈,兩個黑手党徒像是大夢方醒,回過身來便想奔逃,項真冷叱一聲,抖手翻腕,“霍”的飛出一柄大龍角,當那兩個大漢的悶嗥傳來,大龍角已血淋淋的重又飛回他的手上。
  沒有再遲疑,項真迅速奔到了那條土堤之后放下肩上的洪修竹,這時的洪修竹,早已奄奄一息,气如游絲了。
  搓著手,項真語聲里有著几分顫抖!
  “洪兄……洪兄……貴派的人馬即將殺上山來!……你再挺一挺,不用多久就會有人來救治你,洪兄……洪兄……”
  悠悠然睜開眼睛,洪修竹慘白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痙孿似的微笑,他微弱的嗆咳了几聲,低啞的道:“只……只怕不濟事了,項大俠……不用為我……我擔心……半生……生的……鐵血生涯……換來了今夕之……果……原也是……是意料中事……瓦……瓦罐……難……難离……井……井……上破……破……啊!”
  凄然搖搖頭,項真低沉的道:“都是在下維護無力之過,洪兄,在下……唉,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洪修竹的身軀劇烈的抽搐了几次,他瞪大了眼睛,而眼瞳的光輝卻已散亂而灰暗,這种情景,項真已見得大多,他知道,地下這條鐵錚錚的漢子,距著死去之限已是不遠了。
  喉頭“咯”“咯”響了起來,洪修竹的雙手緊緊抓著項真的雙手,他扭曲著面孔,用力提起一口气:“叫……叫……他……他們……攜……攜我……骨灰……回……回大草……原……葬……葬在……我……我來……來的地……方!”
  項真肯定的道:“一定。”
  于是,洪修竹的身体又猛的抖了一下,隨即整個癱了下去,寂然不動,那雙眼,卻瞪得圓鼓鼓的,他沒有瞑目,而他又如何能瞑目啊!
  默默的瞧著眼前的尸体,項真歎息一聲,將洪修竹抱了起來,置子一處隱蔽之所,然后,他反身奔向無畏山庄。
  以巨石砌就的院牆是顯得如此高大而堅厚,有一股盛气凌人的意味,項真卻連正眼也未瞧一下,似一頭大鳥般翩然掠起,在空中微微一弓身,飄飄如一片落葉降于院牆之內。
  他落腳的地方,是一塊舖設著大青石的廣闊天井,一片亦是用巨石砌成的屋宇連綿建筑于院牆包圍之中,正面便是一所大廳,八扇紫銅网形門落落大方的敞著,大廳內燈火通明,兩側的屋廊垂下十二盞擦得雪亮的銀燈,血紅的喜帳懸在大座的正牆上,喜帳上有金色成對的喜喜字,前面有一方雕花的彤漆香案,香案上紅燭高燒,正在結著雙蕊;而此情此景,大廳里卻杳無一人,鑲著云丹石的大師椅与桃花心木的小几散亂擺置著,現在,項真的目光已落在大廳的正梁上,正梁上有一方匾額,白色做底,沒有寫任何字樣,只有一只猙獰的黑手嵌在上面!
  方才,似乎只在瞬息之前,大廳里還像是在辦喜事;慨然輕喟一聲,項真不禁為那個女孩子感到悲哀,為無雙派感到悲哀,如此大動于戈,流血殘命,為的是什么呢?只是那一口咽下下的气么?
  他緩步走上台階,來到大廳里,嗯,地下還舖設著一條窄窄的,直通香案之前的猩紅地氈呢,倒是喜气洋洋……
  巡視了一陣,大廳里沒有什么蛛絲馬跡可找,項真小心翼翼的沿著屋廊穿入后間,后間,則是一處布置清雅的花廳。
  花廳有三扇門,一扇又通往后門,左右各一扇想是出去到別幢屋舍的,考慮了一下,項真沒有繼續往里進,轉向右面的小門行出。
  右面接著一條曲折的回廊,盡頭處是三排格式相同的石砌房屋,屋子里是一片漆黑,毫無動靜。
  足尖一點地面,項真電射而出來,至回廊的一半,他身形猝側,已經越廊而出,一彈一翻便上了廊頂。
  廊頂兩邊都有向內翻卷的鐵皮雨檐,寬窄正好容得一人橫臥,項真才向里面一滾,耳中已听到“錚”的一聲輕響,兩面的鐵皮雨檐竟然猛的往下合扣,這時,項真才發現這鐵皮雨檐的邊沿鋒利得与刀刃一般無二!
  剎那間,項真用力往下一拍,整個身軀似滾桶般倏然彈了出來,而他剛剛重回廊頂,一片箭鏃已恰到好處的暴射急落!
  黑暗里,頂真看得出箭矢來處是回廊相接的第一徘石屋的窗口,他一個旋身躥了出去,拋肩揮手,一個半尺長寬的紅木盒子已“呼”的直飛入那古屋的窗口里面!
  木盒清脆的碎裂聲遙遙傳來,項真期待的微微眯眼注視,頃刻之間,一陣惊駭的呼嚎亂成一片的自石屋中響起:“哇!……什么東西在咬我?”
  “唷,痛死老子了……”
  “不好,哪來這么多白毛蜘蛛?喂,你他媽不要向我這邊摔……”
  “趙頭領,趙頭領,唉晴,我被咬了……”
  項真哼了哼,猛的回身,在他旋轉的同時,一條黑色的油布帶毒蛇似的飛出,准确無比的擊中了回廊盡頭的一盞玻璃燈,于是,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呼”的一蓬火苗子散了開來,更摻著滾滾的黃煙綠光!
  長長的吸了一口气,項真的雙臂疾振,人如一道流光般倏然拔升空中,他目光极快的往四周一掃,已斜斜飄上原來那幢巨屋的屋頂上。
  下面的磷火在燃燒彌漫,借著這陣陣的火光映照,項真快捷的自屋頂上往前掠去,在快要奔至這幢巨屋的邊緣時,唔,他已看見兩條人影在十丈之外的另座石屋頂上游出如電般拼斗不息!
  隱約中,項真可以看出對面屋頂上格斗的兩個人,有一個正是半弧手提堯,与他對手的,則是一個全身穿著火一樣鮮烈的紅衫人物!
  方想縱身過去幫助提堯,項真又不由心頭一動的停了下來;是了,黑手党方面的角色全是穿的黑衣,哪里又來這么一個身著大紅的人?莫不成他們這短短的時間里竟請到了其他幫派的高手前來助拳?如果是這樣,又來了多少助拳的敵人?他們的功夫如何?現在又都隱藏在何處?
  抿抿唇,項真沒有再猶豫,有如一抹淡淡的虹,飄飄的,卻又其炔至极的掠了過去,隔著尚有七尺,他的掌影已血刃一樣飛到了那紅衫人物的頭上!
  叱了一聲,那紅衫人猝然旋著讓了出去,半弧手提堯雙掌上下半合又倏而收回,口中興奮的道:“項大俠,小姐的蹤跡已經發現,百揚他……”
  話未說完,那紅衫人左右晃揮,在晃揮中一掌反劈項真,另一掌直取提堯,勁力雄渾凜烈,有如鐵錘巨杵!
  “哧”的一笑,項真心里不由覺得好气,使掌他已是其中的大行家了,而對方卻竟然敢大刺刺的以一掌取他!
  半弧手提堯冷喝著雙手同時划出几個小弧,而這几個小弧又合成一個大圓,大圓中掌勢飛舞,仿佛一個有形的羅网反罩敵人!
  微一滑步,項真的沒有出聲,他九式絕招中的“月蒙影”已驀地使出,于是,對面的紅衫人在雙重壓力之下已覺得情形不對,急快收手后撤中,紅衫一角已“嚓”聲被項真的手掌切掉!
  如影隨形般緊跟而上,項真一口气朝紅衫人劈出三十六掌,雙腿絞股似的翻飛猛掃,掌勢宛如江河缺堤滾滾不息,腿影似擂木重重浮沉上下,這一陣急攻猛打,已將紅衫人逼到了屋頂的邊緣!
  足尖一點,項真輕蔑的哼了一聲倒掠而回,他低沉的道:“提兄,展兄可是追下去了?”
  提堯喝了一聲彩,迅速的道:“不錯!在下才要跟去卻碰上了這小子的半路攔截!”
  就在這兩句話的功夫,紅衫人又已反扑而來,照面之下,在雙手的抖拋中散起漫天掌影,層層重重的卷向項真!
  這時,項真已看清了對手的模樣,嗯,倒是一個玉面朱唇,俊逸挺拔的年輕人,眉宇間蘊滿了傲气,只是,現在卻已被憤怒之色代替了!
  身形一翻倏轉,陡然之間,項真的黃衫幻成千百,似有千百個項真,在千百個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位置同時出手攻敵!
  暴烈的掌風融合在呼嘯的破空之聲里,像吸血蝙蝠似的翩翩掌影充滿了天地之間,充滿了任何細小的空隙,它們仿佛帶著眼,發著聲,那么殘酷而又准确無比的溜瀉向那紅衫人!
  是的,這一式,乃為項真成名江湖的九大絕手中的“夢里魔”!這手“夢里魔”,項真輕易不肯施展,在他的九大殺招里“夢里魔”与另一式“血濺心”同為最為狠絕的招數,都曾耗費了項真六年的時間才完全學成!
  于是——
  紅衫人惊呼脫口,傾力躍進,躍進中,雙掌縱橫舞起,筑成一片無形的勁力之牆,企圖阻擋那來自四面八方,令人目眩神迷的攻擊!
  一連串的震響密密傳來,其中几乎已沒有間歇,沒有段落,紅衫人的身体宛如一片樹葉,毫無控制之力的被震飄下石室屋頂!
  半弧手提堯迅速掠來,一拍手,道:“項大俠,你硬是行,前后只有三招,你已將這渾小子整了下去;在下已与他打了近兩百招了……”
  項真微微一笑,道:“提兄,你可知道這三招曾耗費了在下六七年的時光!”
  怔了怔,提堯尷尬的笑了起來!
  “當然……這家伙功夫相當高明,老實說,如果項大俠不來,只怕在下与他還有得打的,而且,毫無胜算把握。”
  拍拍提堯的肩頭,項真有些憂慮的道:“事情不大對,這穿紅衣的朋友可以看出不是黑手党的人,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是否已有另外的敵人到來;貴派攻扑的人馬至今尚未攻上,貴掌門千金下落亦無确實消息,而且,嗯,而且黑手党的其他頭子又神出鬼沒的不見蹤影……”
  項真差一點將鐵膽洪修竹戰死的消息說了出來,他知道現在不能說,影響無雙派的斗志事小,為了這件令無雙派方面的人馬失去理智而蠻干一通可就不上算了;半弧手提堯似乎一時也沒有注意到洪修竹不在項真身邊,他有些焦慮的道:“項大俠說得也是,百揚已經追下去了,這座庄院的屋宇黑沉沉的相連接,又大又闊,要想找百揚也不是一件易事……”
  略一沉吟,項真道:“也罷,咱們兩個分開尋找,不論能否找到展兄及貴掌門千金,都在兩住香后于這庄院的正門大廳前見面!”
  提堯剛剛點頭,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對了,項大俠,修竹呢?”
  項真正轉過身去,聞言淡淡一笑道:“他与我分開了;現在提兄咱們去!”
  說著,項真縱身掠入黑暗之中,提堯迷惑的搖搖頭,也朝另一個方向匆匆逸去,這片沉沉的庄院四周一片寂靜,在寂靜里,卻有著一股隱隱的,令人心顫的凶危!
  項真身形不停的東奔西掠,目光尖銳的往周遭搜視,但是,除了靜默,除了黑暗,這座偌大的庄院,几乎已沒有任何生物存在!
  來到一片看情形平日維護极好的小花園里,簇簇的菊花种植在一灣清瑩的小池周側,一道曲折的小小拱橋橫過池面,連接著一座精巧的涼亭,項真淡淡的看了一眼,正待放過,那座涼亭里卻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悉嗦之聲!
  心頭一動,項真急忙伏下,目光炯然注視著前面那座巧致的涼亭,好一陣,涼亭里終于又起了一聲衣衫擦動的悉嗦聲,一個腦袋小心翼翼的伸了出來,謹慎的往左右尋視……
  雙足猛力往地下一蹬,兩臂倏振,項真去勢如极西的流電,几乎在不是眨眼時間里,他已魔鬼的魅影一樣來到了那顆伸出的腦袋之前!
  這突然的變异,令那伸頭出來張望的仁兄嚇得怪叫了一聲,尚不及有任何動作,項真已劈手將那人扯了出來,嗯,一身黑衣,滿臉橫肉,典型的黑手党徒!
  “啊唷!”叫了一聲,手上的朴刀“當嘟”掉在地下,項真五指如鈞的緊扣著那人的領口,陰森的道:“無雙派的大批人馬已攻上碑石山,你們的十個頭儿傷去大半,小角色們更是橫尸累累,奔逃一空,朋友,你已經沒有什么指望了!”
  那名黑手党徒面孔漲得發紫,他窒息的“唔”“唔”掙扎著,嘴巴張得大大的,渾身在不住的抖顫。
  項真松了一下五指,冷硬的道:“無雙派掌門人的小姐被你們囚在那儿?”
  這黑手党徒大大的喘了口气,囁嚅的道:“我……我不知道。”
  項真目光如刃,寒气森森的道:“現在,你死了也是白死,黑手党已經潰滅,沒有人再贊揚你,記憶你,你死得就和一頭豬,一條狗似的沒有价值,放心,他們都已四散,不會有人尋你麻煩,而你告訴我,我給你一百兩紋銀為酬,嗯?”
  滿臉上橫肉扭動了一下,這人迷惑的瞪著項真,項真冷冷的道:“如何?”
  黑手党徒往兩邊看了看,悄悄的道:“好吧,我告訴你,無雙派那位姑娘被關在涼亭下的秘室里……”
  項真注視著他,道:“如何開啟進入秘密之門?”
  略一猶豫這人道:“將涼亭中的石桌左右各轉三下,石桌即會自行移開,有石階自穴道通下,經過一條甬道,便是那間秘室了。”
  項真緊接著道:“有誰在看守那位姑娘?”
  這黑手党徒咽了口唾液,遲疑的道:“有……有八哥田齊与五名大頭目……”
  雙目中候有煞光隱現,項真卻微微一笑道:“好,你很坦誠,我現在就報答你。”
  黑手党徒的唇角浮起一抹詭异的笑意,他伸出手來要接項真那百兩紋銀,項真也确實自怀中掏出,兩錠五十兩一個的銀元寶來,但是,當他剛剛要放在那黑手党徒的手掌上時,卻忽然古怪的一笑,這一笑里包含了完全与笑的本質迥异的冷厲,那黑手党徒才覺得不妙,項真的兩錠銀元寶已猛的拍進了他的肋骨之中!
  哇的一聲慘嚎,這名黑手党徒痛得臉上全然變了顏色,項真緊抓著他,冷清清的道:“告訴我實話,那位姑娘在何處?”
  黑手党徒痛得大汗淋漓,他齜著牙抖索著道:“我……我……已告……告訴過你……我……我講的……全……全是實……話!”
  碩真淡淡一笑,道:“但你有一點疏忽了,你們八哥鳥鷲田齊已經死去,而且,正是死在不才的手中!”
  那黑手党徒哆嗦了一下,愣愣的呆在那里几乎連痛苦也忘記了,項真輕輕一按那兩枚嵌入他肋骨中的元寶,這黑手党徒已殺豬似的嚎叫了起來。
  項真冷冷的道:“在哪里?”
  痛得連聲音都變了,這名大漢咬著牙根,語聲自齒縫中迸出:“确實……确實在……在石室之內……”
  項真大喝一聲:“胡說!”
  順手一個大耳光已摑在這黑手党徒臉上,這大漢仰身翻倒,卻在爬起之前抓著他掉在地下的朴刀,貼著地面削向項真雙足!
  那片刃光始才閃泛,項真的腳尖已突地飛起,比對方揮刀來勢更快一步的踢在這黑手党徒的太陽穴上,將他整個人儿踢升空中,又嘩啦啦的墜入水池里面!
  望著那浮沉的尸体,項真有些懊惱的跺了跺腳,但是,他卻在腳跺下的同時“呼”的轉過身來……
  涼亭之內,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亦是全身黑衣,卻蓄著一把銀髯的老人!
  那老人目光如電,深深凝視著項真,項真也冷漠的注視著對方,暗里,他已緊集功力,准備猝起發難。
  緩慢地,那老人沉靜的道:“讓老夫來告訴你無雙派那位掌門千金的下落……”
  項真冷厲的道:“你是誰?”
  老人深沉而怪异的一笑,道:“晉如塵。”
  項真重重哼了一聲,道:“久仰了,老友,黑手党的軍師,殺人放火的大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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