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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赤衫映林 仇上仇


  清晨的空气冷冽而鮮淨,有一層薄薄的曉霧浮沉在遠近,浮沉在斧陽河的河面,浮沉在碑石山下,迷迷蒙蒙的,濕瀝瀝的,似一片無聲的歎息,而這歎息,融合于淡淡的乳白色中。
  腳步有些蹌踉,項真憋著一口气跚跚獨行,身上的傷口是如此痛苦,但他仍得打起精神注意四周的動靜,他明白,在這种情形之下,万一的疏忽便將造成終生的遺憾,而他不是這种喜歡造成遺憾的人,他還有很多事情未了,很多很多……
  遠遠的,他已看見那片林子,那片他們在攻扑碑石山前曾經隱伏過的林子,林子遮掩住的側面,就是那塊洼地了,馬匹都藏在那塊洼地之中,只是,不曉得此刻還在不在?
  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項真小心翼翼的朝林邊掩去,肩頭的那柄寬刃短劍他已經拔了下來,傷處也用一塊袍襟草草包扎,殷紅的血早已濕透了那塊袍襟,結成一片暗紫的痂塊,身上的三只純鋼傘骨他卻不敢貿然拔除,天曉得這几只鬼玩意儿戳進多深,項真深恐拔下來會使他喘不動气
  靠近林子了,項真輕輕俯臥卞去,十分吃力的用手肘向前移動,于是,當他爬行到一叢蔓生的矮小雜樹之后,耳朵里已听到了隱隱的人語之聲!
  咬咬牙,項真由雜樹的樹枝縫隙間往外瞧去,几丈之外,果然正有七八個全身穿著大紅衣衫的壯漢在指手畫腳的談著話,他們持著一式的“兩刃斧”,頭扎一式的紅包中,一面說著一面往這邊行來。
  舐舐干裂的嘴唇,項真又仔細的朝別處搜尋,唔,林子里還不只這几個人,更遠的地方,在樹干的遮掩處,時而可見人影晃動,有穿紅衣的,也有穿黑衫的,他們像正在搜索什么,但是,看情形卻不十分在意,行動大刺刺的東轉一下西彎一下,手中的兵刃隨隨便便的往草叢矮樹里撥弄撩掃,一副血戰之后的胜利者姿態。
  七八個紅衣大漢在項真臥隱著的矮樹之前途巡了几次,其中一個生著雙斗雞眼的大漢伸了個懶腰,困乏的道:“折磨了一大晚上,都算搞得差不多了,他娘的,這些無雙派的小子倒是有种得緊,硬是一個個蠻干到死……”
  另一個面色青白的漢子掂了掂手上的兩刃斧,打著哈哈道:“可不是,我們扑到那塊洼地里,他們的馬儿拴在那儿,看馬的約有十來二十個,照面之下這些家伙吆喝著已排成了一列,我當時心里還在奇怪他們在搞啥玩意?腦子還沒有轉過來,天爺,一陣鋼梭已飛了過來,前面的弟兄眨眨眼就躺下了一大片,好几個還在地上痛得打滾,疤痞子也完蛋了,他卻干脆,一只鋼梭透喉而過,一點罪也沒受,只是那模樣儿好生可怕……
  斗雞眼一陣哈哈,戲謔的道:“這敢情好,听說他的那個姘頭馬寡婦一直對你不錯,可就礙著疤痞子不敢和你交往,這一下子你小子可以放開膽去敲門了……”
  青白的臉上漲起一片通紅,這漢子“呸”了一聲,罵道:“少他媽滿口胡謅,疤痞子眼還沒有閉上……”
  哼了一聲,另一個小麻子一晃兩刃斧,恨恨的道:“大清早就他媽一口葷腥,也不怕鬼來纏你們?林子后還躺著上百條尸骸,都是凶死的吶……”
  斗雞眼吐了口唾沫,道:“老子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犯得著你來擔那鳥心思?”
  站在前面的一個大塊頭不耐煩的喝了一聲,罵道:“吵什么?都操他妹子活膩味了?晚上攻殺的時候你們怎的沒有這大精神?頭儿叫咱們來搜索對方殘余,卻不是叫你們來斗嘴的!”
  小麻子下巴一伸,不服气的道:“李頭目,山下的一批敵人已被黑手党的弟兄和咱們的大頭領殺得人仰馬翻,潰散一空,看守馬匹的那几個也被我們圍上去宰得一個不剩,哪還有什么殘余可搜?完全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那狗熊似的大塊頭牛眼一瞪,怒道:“麻皮,你敢用腦袋擔保沒有漏网之魚?他媽的吃飯還會掉下飯粒儿,你就敢有這么大的口气?人家一共不足六十個人,咱們与黑手党卻栽了兩百多,不知道臉紅還以為有光彩哇?”
  小麻子沒有再頂撞,卻小著聲音嘀咕:“他媽個老叫驢……”
  大家都不吭聲了,大塊頭惡狠狠的朝每個人瞪了一眼,吼道:“走了,都瘟在這里好看?”
  七八個紅衣大漢跟在那名大塊頭之后,又懶洋洋的往前面行去,他們才走,又有兩批人搜了過來,同樣的在發著牢騷,毫無顧忌的彼此嘲謔談笑,他們只是在應付公事,做個樣儿,他們都以為激戰已成過去,現在是擺場面耍大爺的時候了,他們卻不知道,一頭傷虎正隱伏于側,雖然那是一頭傷虎,嗯,卻也吃人的呢。
  項真默默的伏著不動,從那几個紅衣大漢的口里,他已經大略明白了山下的戰況結果,無可置疑的,無雙派這次進襲碑石山黑手党老巢的行動已經完全失敗,縱然他們失敗得多么轟轟烈烈,失敗得如何有代价,但卻總是敗了,而倒下去的人,自古以來便与悲涼結著不解之緣。
  敗了,敗了,這場失敗,自然也包括了項真,雖然他已盡了力量挽回,他已發揮出最大的寡而敵眾精神,但結果卻仍然如是,洒的血,殘的命,在這時看來,又是何等虛迷与空幻!
  靜靜的伏著,不知道再度過去了几批人,林子里終于靜了下來,沒有說話的聲音,沒有腳步的聲音,沒有衣衫擦過枝權的悉嗦聲与間或的鐵器撞響,甚至連鳥儿的嗚叫和虫儿的卿吱聲也沒有,是這么靜,靜得像一個露天的墳場。
  又等待了一會……
  項真用那柄短劍拄地,吃力的站了起來,現在,他已斷定林子里再沒有敵人了,于是,他緩緩的移動腳步,向林的那一邊穿行過去。
  走著,項真一面思潮洶涌,記挂著飛翼金木等人的安危,不知他們逃出了對方的追襲与截擊沒有?烈火金輪商先青等人俱皆有著一身高強的武力,該也不會如此輕易的便葬身火窟吧?還有十九飛星鹿望朴、展百揚、提堯等人……他們平昔极為机警,又那么充滿了生命力,他們都不是夭折之像,生命之火更不該熄滅得那么快……
  左腳踏著一段枯枝,“卡”的一聲輕響使項真悚然惊悟,他急忙往一棵樹后躲去,前面,即是林外的一片荒地了。
  將面頰貼著瘰□的樹皮,冰涼涼的,項真凝眸往前探視,前面,果然有上百具血淋淋的尸体排列著,有穿紅衣的,黑衫的,白袍的,但是,他們穿著的衣裳盡管各异,卻皆相同的染著滿身血跡,清晨的空气里浮溢刺鼻的血腥味,這气味是這般怪异,卻又這么令人心中悸動,那些尸体靜靜的排列在一起,靜靜地,他們已經沒有仇恨,沒有思維,更沒有感触,現在,他們是如此平和的躺在一起,平和得令人凄楚,方才的紅眼相向,方才的拼殺格斗,仿佛已經是很長遠以前的事了,長遠得趨向迷茫……
  有兩個紅衣大漢在看守著這些尸体,他們离開這些尸体遠遠的,就像生怕這些死人會忽然爬起來向他們索債似的,看得出他們的表情在憎惡中還透露著惴惴,是的,虎死如綿羊,人死,便像老虎了哩。
  身子搖晃了一下,項真咬咬嘴唇,竭力使虛疲的身軀站穩,然后,他慢慢的走出了樹林。
  兩名紅衣大漢正在低聲嘀咕著什么,其中一個已猛地發現了有如一個幽靈,不,有如一個厲鬼般的項真!這大漢事出不備,嚇得怪叫了一聲,手上的兩刃斧也“當啷”掉了下來!
  另一個一見同伴如此,面色也一下子發了青,他急忙回頭一看,不禁駭得心腔“扑通”一跳,慌忙退出去兩三步!
  項真步履有些蹣跚的行近,神色沉重的凝視著地下并排著的尸体,緩緩地,他抬起眼睛來看著面前的這兩個呆若木雞般的大活人。
  兩名紅衣大漢瞪著眼,張著嘴,不知所措的与項真對望著,好一陣子,其中一個才動了動,嗓子發沙的道:“你……你……你是干什么的?”
  項真指指地下的尸体,平靜的道:“我是他們其中一些人的朋友。”
  那大漢嘴角抽搐了一下,艱澀的道:“他們……他們哪些人?”
  項真笑了笑道:“是那些穿著白袍的,無雙派的!”
  兩名紅衣大漢嚇得一跳,雙雙退后一步,失掉兵刃的那一個也急忙搶前將地下的兩刃斧拾了起來,壯著膽子大吼:“你你你,你好大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你難道不知道無雙派已經全軍覆沒潰敗散逃了么?你卻竟敢摸到這里裝神扮鬼?赶快丟下兵刃受縛省得爺們給你生活……”
  項真望望手上的短劍,低沉的道:“讓我為這些無雙派的勇士們默哀片刻,事完了我問你們几句話后便走,決不打扰二位。”
  兩名大漢不禁一愣,其中一個色厲內荏的怪叫道:“咦,咦,是他媽听你的還是听我們的?你已是敗軍之將,階下之囚,卻還容得你有主張?快快跪下受縛,動起來手來你是白搭……”
  項真朝這兩名紅衣大漢古怪的一笑,道:“不要叫嚷,乘我還沒有心煩的時候,閉上嘴巴,你們想想,如果我怕你們,我便不會到這里來了。”
  互相對望了一眼,不錯,項真說得有理,但他們也已經發覺了項真身上的創傷,于是,兩位仁兄膽气一壯,慢慢的朝上靠了過來,個頭較大的那個瞪著對方手中之劍,惡狠狠的道:“成天打雁,還會叫雁給啄了眼嗎?朋友,不用裝了,丟下你的劍,乖乖跟我們回去……”
  項真搖搖頭道:“你們實在愚蠢,赤衫隊無人了,憑你們也能成气候么?”
  兩名大漢一使眼色,正待突起發難,項真已淡淡一笑,倏然抖手,那柄寬刃短劍“霍”的反射出去,“卡嚓”一聲,兩丈外一株人腿粗細的柏樹應聲齊腰而斷,短劍閃耀著奪目的藍瑩光彩,仿佛具有靈性一般滴溜溜的旋轉而回,項真左手一伸,那柄鋒利無匹的短劍,已那么恰到好處回到了他的手上!
  這一手卓絕的武功顯露,不由把那兩位仁兄駭得几乎屎尿齊流,兩個人大大的一哆嚏,“登”“登”“登”連退三步,眼睛一下全發了直!
  抿抿嘴,項真疲乏的笑笑,道:“好好站在那里不要動,等一會我問你們几句話,你們都會活得很長久,不要像那棵樹一樣被攔腰斬斷——”
  頓了頓,他又加一句:“假如你們与我合作的話。”
  于是——
  項真回過身去,低下頭,默默哀悼著地下無雙派的死難者,片刻后,他沉重的輕聲道:“無雙弟子英魂不遠,今日之仇,我項真答允必為你們索回……”
  說罷,他移步向那兩個大漢走近,就這几步路的距离,他的面色已寒了下來,有如一層嚴霜浮布,襯著他渾身斑斑的血跡,披散的髻發,利刃似的目光,那形容,真是狠毒而殘酷!
  兩名大漢手足無措的呆在那里,豆粒似的汗珠順額而下,嘴唇蠕動著,甚至連拔腿的力量也沒有了,他們都還記得方才那株柏樹被凌空斬斷的情形,項真說得對,他們都不想和那棵柏樹有同樣的命運!
  項真站住了,靜靜的望著眼前這兩個几乎魂飛魄散的敵人,緩慢的,卻十分暴烈的問道:“赤衫隊此次圍襲無雙派,為首者是誰?”
  兩個人惴惴的互瞧著,嘴巴蠕動了几下,一副欲言又止之狀,項真抬起手中短劍,輕輕以食指摩裟劍刃,淡淡的道:“誰答得慢,誰的腦袋搬家……”
  “家”字尚在項真舌尖上留著一絲尾韻,兩名紅衣大漢已齊齊一抖索,爭先恐后唾沫濺飛的惶然大叫:“是大頭領‘九鬼飛叉’焦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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