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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碧血烈火 豪士膽


  如意府中,依舊是沉寂無聲,一片緊張得帶著血腥气息的宁靜,而這里的宁靜,与遠處大河鎮的混亂喧騰恰巧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大河鎮那邊,火器的炸震聲,烈焰的燃燒聲,房屋的倒塌聲,再配合著那陣陣發自丹田的殺吼与叱喊,摻揉与瀝血殘命前一剎那的悲呼厲嚎,鐵蹄敲打著地面,奔來奔去,兵刃連成串串的碰擊聲,這一切,融在濃濃的黑煙里,罩在那些凄凄慘慘而又悲怖尖銳的巨大聲響中,看起來,听起來,也就越發覺得悲壯了。
  項真閃到假山之側,他可以看到如意府里遍布在各處的伏兵,但是,那一張張隱約的面孔卻顯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鎮那邊在慘烈殺戈中的感触,那些面孔是憂戚的,惶懼的、卻又是憤恨与不甘心的,現在,人人都知道跟著來的是一种什么場面,那將极度殘忍,极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鮮血中進行,一切全要在生与死里作抉擇……
  長長的吸了一口气,項真猛然向身后倒掠出去,在距离假山約有七八丈的遠近時,他雙臂急探,于是,“龍翔大八式”里那“化龍飛月”一式又施展了出來。
  項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种什么樣的形体,看不出他是胖還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顏色,只見一團淡蒙蒙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樣飛曳而過,那等炔已几乎不敢令人相信這竟會是一個“人”在做著的運動,那像一頭鳥,一朵云,一條縱橫在千百年前与千百年后的鴻光,當人們的瞳孔感到有東西映印進來時,再去追攝,卻又已經任什么全消失了。
  呼嘯的利箭与強弩交錯追射著項真的身影,而來自各個角度与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織飛舞著,但是,這些不同的攻擊卻跟不上項真掠曳時的快速,當如意府的人們自為看准了出手的時候,業已全落后了一大段了,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塊去擲擊深水中的小魚,除了震攪得水花四濺之外,那小魚早已無蹤無影,這些戲襲,只是顯示出攻揮著的愚蠢与無奈,連一點收獲也不曾有……
  于是——
  在如意府那無數雙眼睛惊恐与震愕的注視下,項真已飛越了府牆,有如一溜煙霧般飄向了大河鎮。
  大河鎮,如今正是一座修羅屠場的寫照。
  貼著樹干穿射,剛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項真已發覺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這邊潮水似的擁來,有身著藍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會所屬,有穿青衫的青松山庄人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這些漢子們全拼命的往如意府這邊擁來,宛似如意府便是他們生存的保障,是他們安全的避風港,每個人都顯得如此狼狽、波乏、惊悸以及絕望,他們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扛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際,更有的干脆丟棄了,兩手空空這一批一批亡命奔來的人們,大多數身上都沾染著血跡,或是衣衫凌亂,頭發披散,或是面色青白,兩目失神,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球惶懼的注視著遠近的濃煙烈火,血光刀芒,殺喊聲在四處喧騰著,焦臭的气息滲合著血腥味飄浮在空气中,而受了傷的人們仍在艱辛与痛苦的拐走或爬行著,沒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沒有人在這時還有一丁點悲憫的心理活著的,能喘一口气的人喘息著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与不能再移動的,便只有倒在那里,俯在那里,眼看著漫天的戰火血刃滾過來了……
  搖搖頭,項真毫不耽擱,連閃連射,飛快的沖向了前面的大河鎮,現在,如意府聯盟的這一邊雖然敗了,但是,大河鎮內的混戰尚未結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個尋常的失目睹膽裂,那是尖厲的、殘酷的,瘋狂与蠻悍的,可是,項真卻在仔細注意之下發覺了一個大的趨勢——
  如意府聯盟方面的人馬似乎并不想將全力擺在大河鎮与無雙派死戰,他們以另有圖謀,因為,他們正在緩緩的,卻有屢次的一撥一撥往后退下!
  項真一咬牙,迅速扑向了煙硝迷漫,烈火呼轟的大河鎮,他連連穿越過几批往后撤退的敵人頭頂,現在,嗯,他已看見了那些正在做猛厲縱橫攻殺的無雙派白衣金環的武士們!
  整個大河鎮,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血濤之中,無論大街、小巷、橫弄、廣場、曠地或是屋旁,檐下,全有雙方的人馬在拼殺,在格斗著,到處全是刃芒的閃泛,慘烈的號呼,憤怒的叱喊,以及,火光的輝映,好凶暴、好凄厲連蒙蒙的蒼天都顯得陰郁悲苦了。
  雙臂倏揮,項真一鶴沖天,身子在半空中急速的打著跟斗,又箭似的斜沖而下,他腳未沾地,兩掌猝翻,七個身著灰裘的七河會漢子已狂嚎著倒栽出去,一個轉身,三匹白馬已奔雷般沖到了身前!
  馬上騎士,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他們長發飛舞,大彎刀翻劈,銀亮的鷹盾斜挂肩后,面孔獰猛而粗悍,隔著項真尚有五尺,三個人已一帶馬頭,潑刺刺的圍抄了上來。
  “刷”的斜出兩步,項真暴烈的吼道:“停住,我是黃龍!”
  “黃龍”兩個字有如晴天霹靂,三個無雙弟子立即猛然勒馬,在三匹鐵騎“啼聿聿”人立而起時,鞍上的三個人已“呼”的拋鐙躍下!
  搶前一步,項真低促的道:“長孫大尊主何在?”
  三名無雙弟子中有一個連忙躬身,喘息著道:“回稟項師叔,本門大尊主分兵前往攻襲抱虎山庄。”
  項真腦子里立即計算了一下抱虎山庄与大河鎮的距离,于是,他放心了,又道:“這里由誰調度?”
  那名無雙弟子抹了把油汗,恭謹的道:“由本門大師兄九命即嚴宿率領,莽字門一半人馬協助本門攻擊,尉遲大尊主其中暫戰,另一半人馬已由莽字門,‘六合劍士’張光張師兄帶著自左側翼圍圈如意府,只等各路力量匯合,便可直敵巢了!”
  目光炯然向周遭掃視,在殺喊喧天里,項真又冷沉的道:“那么,攻襲此處的兵馬共有多少?”
  這名無雙弟子略一仁量,道:“約近千五百人!”
  項真頷首道:“如此說來,是貴派飛,莽兩門的力量聯合進攻此鎮,攻陷之后,才分兵离開這里前往抱虎山庄与如意府左側的?”
  一拂披肩的長發,這無雙弟子道:“是的,甫始攻陷大河鎮,本門尊主与莽字,門張師兄已率領了大半的人馬分別离去,在卷襲此地之前,掌門亦有嚴令,一定要沖入敵叢之內与對方混戰,緊緊追逼,不可放松一步,但……但……”
  項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笑了笑道:“但是,大河鎮方才攻下,敵人仍眾,這場混戰正需要有大量兵力支撐之際,卻又忽然將人馬分散,似是有些不妥,對不?”
  這名年輕而粗壯的無雙弟子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一言被項真說破了心事,不由面孔有些郝紅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正是這樣疑惑……”
  拍拍他的肩膀,項真笑道:“不用猜疑,貴派掌門不會要你們吃虧的,你看,雖然你們人數較少,但對方不是已在頻頻后退了么?”
  這名無雙弟子吶吶的道:“他們人多,而且又有不少能手,似乎犯不著這么慌亂……可能他們是連連吃了敗仗,已經失去斗志……要不,便是有了陰謀……”
  項真笑道:“說得對,如意府那邊是有陰謀,但是他們的斗志卻也确實消沉了,兄弟,你們去吧,記住与對方纏戰,万万不可遠离敵人!”
  三名無雙弟子躬腰行禮,隨即翻身上馬,“唷嘿”一聲,潑刺刺的沖向前去,雪亮的大彎刀直朝几個狂奔中的青衫漢子頭上飛舞。
  于是,項真這才如釋重負的長長吸了口气,顯然荊忍与西門朝午已將消息帶到了,無雙派方面已有了准備,而且,他們采取的措施非常正确,甚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完美:鐵獨行一定料到如意府方面會在鎮破之后撤兵,然后在無雙派人馬大批聚集鎮內之時便引發地底的火藥以便一舉成殲,因此無雙派的人馬甫始攻陷大河鎮就立即分兵而出,遠离險地,僅留下一小部份弟子与敵鏖戰纏斗,以使敵人無法迅速撤出所屬,換一句話說,他們投鼠忌器,也就不敢隨意引爆火藥,這一小部份与敵混戰的人馬雖然損傷必大,但為了顧全整個局面,亦再無其他方法了,如此一來,無雙派方面可保全大部兵力,這小部份弟子亦可借和混敵戰之利,逐步脫离危地,嗯,好一條兩全其美之計
  一拍大腿,項真飛快的向前奔去,在一條橫巷前,三名皮衣大漢正蹌踉往這邊逃來,尚隔著五六丈,大街上已有一群鐵騎呼嘯狂馳而過,那三位皮衣仁兄還未及躲隱,一陣暴雨似的光杆鋼梭已硬生生將他們射翻于地!
  項真含笑點頭,剛走出去几步,后左方一棟兩層高的樓房已“嘩啦啦”一聲倒塌了下來,煙硝迷漫,火礫飛揚,殘瓦焦梁四散紛拋,緊跟著,又一座平屋也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整個垮落……
  前面十几丈處,一排屋樓亦已陷入火舌之中,但樓上卻仍然潛伏著如意府方面的人,他們正以利箭飛刀往下擲射,而一批無雙弟子也策馬往回奔馳著,用他們特制的“火標”及光杆鋼梭凶猛回擊……
  大河鎮的周圍,到處全是一些慘不忍睹的尸体,全是一座座一排排燒焦了的,或是正在燃燒中的房屋,枯黑的空架子襯著青煙裊裊的余燼,鮮紅的或紫褐的血跡托出熊熊騰升的大火,而人們仍在紅著眼相互追殺,暴起額上的青筋,噴著唾沫在狂喊,利刃揮舞著,寒光閃泛,慘叫与怒吼透過瘋狂了似的喉嚨,那聲音,也就特別的嚇人与恐怖了。
  那邊,几個白衣人甫始栽地橫尸,這邊,更多的青衫漢子或皮衣角色又旋轉著斷命,血,一蓬一蓬雨似的迸濺著,看上去,這生死的泉源,竟是如此的賤微与不值了。
  身子大回轉,項真“呼”的倒仰而去,他方才射躍出五丈,后面,已石破天惊的響起了“轟啦啦”的一聲巨響!
  漫天的泥土翻到半空,周遭殘存的建筑物紙糊的一樣被輕易撕碎,四分五裂的分拋了開去,灰沙扑簌簌的降落,在嗆鼻的硫磺气息中,整個地面都在微微晃動了……
  項真伏在一道石階的側面,他用力摔摔頭,腦袋都被震得發暈,耳朵里也在嗡嗡的直叫,他知道,如意府方面果然已在引爆地底埋設的火藥了,自己猜得不錯,正是這些撈什子!
  剛想起身,不遠處,又是“轟”然爆響,接著“嘩啦啦”的屋舍建筑又倒塌了一片,煙沙迷漫,空气激蕩,才亮的天色,宛如又在這剎那被蒙上一層濃重的灰郁了。
  一些石塊、沙土、濕泥,夾雜著一些木板、屋柱、磚瓦,全被掀到了空中,粉碎的、悄散的,又奇奇怪怪卻含著絕大殺傷力的飛落下來,接連著再度開始了一聲串著一聲的震爆,而大河鎮就在這不斷不息的炸裂聲響中顫抖著,跳動著,几乎要被撕碎了!
  然而,在這等天崩地陷般的猛烈震動中,在火焰四竄,雜物飛濺里,呼吸著滾熱的,著帶煙硝味的空气,戮殺仍在不停的進行,雙方有的人馬在一面退一面打一面追一面殺,有的便滯留在大河鎮的街巷里追逐拼斗,互砍互戮,而入影奔掠在煙霧中,大火里,殘屋頹垣間血仍濺著,仍洒著……
  現在——
  正在后退中的如意府方面的人馬似是更加惊慌了,他們眼見一陣陣的爆炸聲已越來越近,而他們卻無法上滲入自己這邊人叢中的無雙敵人,更無法攔截住他們的攻勢,一种新的恐懼迅速漫延在如意府聯盟各幫派所屬人們的心中,他們深怕如意府一不做二不休,來個玉石俱焚,敵我不分,通通用火藥炸在里面,而這种可能,隨著震爆聲的加劇逐漸朝實現的跑上走了!
  追逐的雙方,如今雖然已离開了大河鎮的中心,卻仍未脫開大河鎮的邊緣,如意府這一邊的人馬一旦存著這個恐懼,退起來就更快了,像潮水般往下落,連他們的一干好手要攔都攔不住!
  滿身灰土的項真大大喘了口气,閃電般連連飛奔向這邊雙方簇擁著大批兵力的地方來,只見白刃揮舞,人進人退,跳躍著,仆翻著,奔掠的,追逐的,各色各樣的衣衫在轉動,在眩晃,汗滲著血力映著膽,叱喝襯著怒喊,慘叫配著悲曝,大彎刀插進敵人的胸腹又拔出花花綠綠的腸髒流瀉遍地,鋼梭穿入人的咽喉,塑成了被插入者一張怪异扭曲的面孔,雪亮的鷹盾閃動,有如一個個跳動的小太陽,人在地下滾動,在地下奔跑,一張張不同的,卻憤怒仇恨的臉容在旋轉,而雄健的口馬沖刺著,踐踏著,嘶嘯如位,咆哮昂烈,有如吹刮起一天的金風……
  穿藍袍者的大砍刀揮斬下來,一名白衣弟子頭飛血涌,手中的彎刀映著那顆腦袋上束著的金環,閃起一抹寒凜凜的光彩……
  一柄尖頭錐翻舞著,硬生生將三個無雙弟子砸下馬來,碎肉与骨屑滲在濃白赤紅的腦漿鮮血里,濺得他們的坐騎渾身都是,而另一把大彎刀也捅進了這手握尖頭錐的青衫大漢肋下刀尖一直反透出這青衫大漢的咽喉……
  一名無雙弟子的馬匹被几個合圍上來的皮衣大漢用鬼頭刀削斷,在馬儿的慘嘶橫摔下,這名無雙弟子跌了下來,甚至尚未躍起已被那几個皮衣大漢分了尸!
  四名無雙弟子以大彎刀狂劈著十來個灰裘壯漢一個手中的彎刀連穿透了兩名敵人,但他自己也被后面一個灰裘角色自斜刺里用“倒鉤刀”開膛,有三四個灰裘人物手腳俱已斬斷,在地下哀嚎翻滾,還有八個他們的同伴已是全身濕透——鮮血浸透了!
  那邊三十多匹高大的白馬并成一排往前奔沖,鞍上無雙弟子的三十多把大彎刀“呼”“呼”砍劈,三十多面燦亮的鷹盾閃揮砸舞,擋在前面欲退不能的如意府所屬一壁招架,血肉一面橫飛,頭顱骨溜溜的拋舞著殘腳四落,嚎呼通過惊恐過度的喉嚨,那呼嚎也就顯得如此怪异而可笑了。
  五個雄偉魁梧的無雙弟子下了馬作步戰,他們以肉搏肉,以血濺血,大彎刀削斬如風,拔出自這個皮衣敵人的胸膛,又戳進那個青衫人物的小腹,而人家的兵刃也在他們身上割剔著,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生肉紅嫩嫩的飛起洒落,或掉在地下被踏成烏黑一團,或者,就那么濺貼上了自己人和敵人的身上!
  不遠處,一個瘦長陰沉,臉膛緊中帶煞的白衣金環武士,正力拼著兩個和他同樣瘦削的藍袍人物,這兩個藍袍角色顯然功力甚強,他們各執一雙“繽鐵拐”,豁死命般纏斗著他們的對手!
  在兩方混戰的人群中,另十二名無雙弟子——看情形都是些据于“頭領”地位的無雙弟子,他們合圍住了四個身形粗壯面容凶厲的虯髯中年漢子在惡斗,這四個虯髯中年人全身穿灰裘,嗯,是七河會的高手呢,別看無雙弟子以十二敵四,卻竟未曾占到絲毫上風!
  就隔著項真身側三丈之處,一位白衣金環人物獨干著三個敵人,這位白衣仁兄卻是好一副長像,斗雞眼、朝天鼻,一張嘴唇厚得像豬肝,但是,別瞧他尊容不夠火候,他的武藝可真叫強悍。以一敵三,而那三名對手中,有一個還是“鎖鏈四絕”中的老三“鬼名客”巴崇恕,但這三位竟還几乎侍候不了他,一上勁的揮汗如雨喘息吁吁……
  這丑陋的的白衣人身邊,也是一個濃眉巨眼,獅鼻海口的無雙人物,他体魄修偉左手是一柄“霸王錘”,右手是大彎刀,攻拒之間,勇猛剽悍,雄渾無比,与他相對的那位老人——七河會的三爺“鎮半天”章桓,差一點便想舉手求饒了……
  眼前的戰況是一目了然的,無雙派方面雖然在人數上占著劣勢,但他們的士气昂揚,万眾一心,再加上一路來的胜仗連連,斗志更形堅強,赫赫的大草原威風熾盛,夾著攻落大河鎮的猛悍力量痛擊敵人,而如意府這一邊在人手上固然遠超了無雙派,可是這一連串的敗北卻殺害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心,無雙派的瘋狂攻扑与前仆后繼的勇悍,表現已令這些經久戰陣的江湖漢子們大大的感到了顫栗,而他們一直搞不清對方的真正實力,自己這邊倚為屏障的大河鎮又在短短几個時辰內陷落他們不屬于一個組織,不屬于一個幫派,因此對友幫的傷亡也就不會覺得太過關切,主要的,他們不滿于自己舍命拼戰的目地,他們沒有一個濺血瀝膽的好原因,換句話說,這些粗獷的漢子們不知确實為了什么而戰,不是為了財,不是為了名,更不是為了爭權奪勢,他們只曉得他們所屬幫派的頭儿們要他們如此,便算為了一個“義”字吧,這“義”字卻又說得大過牽強,這為了別人而拼自己老命的做法亦未免有些不值,抱著這种想法,四周的霹靂爆炸聲又步步的移近,他們心中越感窩囊,越覺得惊疑,越想越不上算,在這邊退邊戰的情勢中,纏斗間也就失去了拼搏的干勁与勇气,一波波的更撤得狼狽的快速了。
  項真一個側旋插進了混戰的人叢中,一根狼牙棒“呼”的貼著他肋邊擦過,連眼皮也不撩一下,項真大掌一抖成一圈弧影閃眩,那猝襲的灰裘大漢已連連翻了六個跟牛橫摔到簇擁的人們身上,就這一剎,他已在那圈弧影的晃動中連被擊中六掌,手里的狼牙棒也不知丟到哪里了。
  身形倏矮突斜,項真雙手一顫暮揮,只見漫空的掌影飛舞,又有五個青松山庄的角色哀嚎著栽倒,五大口熱糊糊的鮮血彼此噴到身上,疊壓著堆成了一團。
  那個面容威猛,濃眉大眼的白衣人右手的大彎刀閃電似的揮舞劈掠,而左手的“霸王錘”卻移山倒海似的猛壓橫撞,逼得他的敵人“鎮半天”章桓气如牛,招架狼狽,所使的一柄厚刃三尖刀簡直連送也送下去了!白衣人卓有裕如的對付著章桓,一邊注意著靠到身邊的項真,他低沉的道:“來人可是項師叔?”
  項真閒閒的一笑道:“不敢,閣下是?”
  白衣人連出九刀九錘,神態之間十分恭謹的道:“弟子為飛字門‘九令郎’嚴宿!”
  贊賞的望著他,項真頷首道:“好,我推測便可能是你。”
  說著,項真斜賜了正在拼著老命,大汗如漿的章桓一眼,搖搖頭,他袖著手道:“章老,你這又何苦?巴巴的把一條老命賣給如意府?”
  章桓前些時在抱虎山庄与“金雷手”荊忍拼斗之時,便已受了不輕的內傷,就這几天的功夫他的傷勢又如何痊愈得了?但他卻不得不咬著牙,切著齒傾力一拼,場面就是這般艱困險惡,他再是孱弱,再虛軟,也只有鴨子上架——硬挺了……
  布滿皺紋的面容上沾挂著汗珠,神色是枯萎而焦黃的,吁吁的喘息著,章桓沙啞而惊疑的道:“黃龍?你是黃龍?”
  項真喟了一聲,道:“你猜對了,章老。”
  猛地暴雷般叱喝一聲,“九命郎”嚴宿的大彎刀猝翻急劈,寒光千層罩向了章桓,同一時間,他的“霸王錘”脫手飛去,“呼轟”一旋之下,十几個欲待圍抄上來的皮衣大漢全在剎那間滾跌回翻,鬼頭刀砰碰丟摔一地,鮮血噴濺,骨糜紛揚,嚴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左腕一帶,那柄尾端連緊著极細金鏈的斗大銀色霸王錘已經穩穩的被扯回他的手上!
  方才嚴宿不分先后,齊取兩個角度的敵人,那十來名皮衣大漢固然全吃他放倒,就是功力甚強的章桓竟被逼得手忙腳亂,招架無力,嚴宿這份把式,這份修為,真可稱得上是雄深精厚了!
  微微一笑,項真道:“嚴兄,記得要對章老手下留情,莫殘他命。”
  “九令郎”嚴宿雖然心中有些迷惑,但也只好答應道:“弟子省得。”
  低促的,項真又道:“記住莫与敵人脫离大遠,免為所乘!”
  嚴宿做了一個“心中有數”的表情,道:“是。”
  緊接著,項真再道:“你明白為什么?”
  刀錘齊出,聲勢如嘯,嚴宿忙道:“荊大俠与西門當家已經言明!”
  “好!”項真道:“我回到我來時的地方去了。”
  大彎刀与霸王錘一上一下,呼轟而上,嚴宿高聲道:“項師叔,你老保重!”
  一掌震飛了擋攔在旁邊的三個青衫角色,項真身形有如一抹极西的電閃,一晃而逝,遙遙的,語聲自半空中傳來:“謝了——”
  現在,項真心中已然釋去了一塊巨石,他以“化龍飛月”的身法一口气返向如意府,像來時一樣,那么犀利与快捷的穿越過如意府堅厚的堡牆,在大批的強矢利箭落空之下,他已飛扑向一叢疏林而去!
  在掠過如意府堡牆的一剎那,項真曾瞥到有許多皮衣漢子正在匆忙來往上下,他們有的執著小錘長釘,有的抗著鐵絲捆与鋼條,有的則數人合抬著一具具的鐵架,鐵架
  伏在一株高大的樹權上,項真吁了口气,腦子里驀地想到了那一具具的鐵架,不錯,如意府正在加緊赶工整修被西門朝午等人毀除了的箭穴箭架,嗯,他們仍未死心……
  略一沉思,項真尚未想出一個完美的對付方法,疏林的那邊,已有一陣陣喧嘩叱喊的聲音傳來!
  漠然朝那喧鬧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項真冷冷一笑,但是,他這笑聲尚未收斂,已猛然凍了似的噎將回去,是的,這陣叱叫聲的位置,老天!不正是那座假山的所在左近座?
  那座假山,黎東与魯浩還隱藏在里面!
  心頭猛的一緊,項真不加考慮的沖天拔起,在一片嘩啦啦的枝葉積雪云散聲中,他人已斜著騰掠出去了十余丈!
  在空中一個翻折,項真尖銳的目光已瞥及那座假山,以及,團團圍繞在假山四周的皮衣人影們!
  不用再看第二眼,項真已經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無可置疑的,魯浩与黎東二人已被如意府方面的人察破行藏了!
  自半空扑落的身形有如縱橫蒼穹的流星,就是那么一閃已到了跟前,假山的附近,已躺著了十多具尸体,而如意府的這些仁兄們尚未及看清那來自虛無中的新的攻擊,五六條粗壯結棍的身体已猛的慘曝著飛跌了出去!
  身子一閃,項真掌如刀刃,溜溜斬射,眨眼間又有七名敵人咽喉割裂,捂著喉頭滾倒地下,他左右倏晃,躲過了三柄急砍而來的鋒利鬼頭刀,兩手一翻猛揮,“吭,”
  “吭”“吭”三聲暴響連成一串,三名皮衣漢子又已頭裂血濺,橫尸殘命!
  嘩然的大叫響自周遭,雪亮的刀刃如雨如林般從四面八方瘋狂劈下,項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掠游閃著,掌勢如山崩河缺,呼呼轟轟,如意府的手下們所向披靡,有似風吹麥浪般紛紛仆倒,噴著血,拋著兵器,慘厲的呼嚎与惊怒的叱喊亂成了一片!
  忽然——
  霹靂似的暴叱傳自兩邊,三條人影隼鷹似的倏然罩落,四溜飛晃閃動的寒芒急攻而來,攻勢未老,又倏忽一變,迅速翻截項真可能挪移的位置,這种火候,這种反應,可說是到了家了!
  在刃光与刃光的极小空隙里,項真險极的穿射而過,同一時間,他一口气反劈三十六掌,這三十六掌分自三十六個不同的方向角度揮出,卻是難分先后,在漫天的掌影飛舞里,宛如三十六名高手齊齊出掌拒敵!
  進扑項真的那三個人猝然分散,卻又在分散的同時倏而緊攏,成為一個品字形圍住了項真!
  雙掌斜舉向右,項真冷冷的站著,目光如刃般酷森森的注視著圍繞在他身邊的這三個對手其中一個,嗯,便是他与梅蕊偕在府牆上遇見過的那位高大赤髯老人!
  這赤髯老人在他左邊,右面的一位是個身著寶藍文士袍,頭札同色文士中,体形修長,面如冠玉的俊偉書生,正對面的一個,生著一張大紅臉,有如巽血,一大把紫胡子襯著一雙牛眼,寬鼻,掀唇,好一副扮像,而看將起來,這位好扮像的朋友還是三人蠅的為首人物呢!
  語聲在粗厲中含著鏗鏘的鋼鐵交擊聲,這面似糞血的紫胡人暴烈的道:“如果我招子未廢,好朋友,你是黃龍項真?”
  項真不移不動,冷淡的道:“當然!”
  就這“當然”兩個字的后面,已引起了四周一片低呼与竊語聲,這些盡量仰止住的聲音,卻只代表了一個單純的意義:惊恐!
  紫胡子的唇角也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的盯著項真,目光之中閃射著血一般的烈火,憤恨的,他咬著牙道:“長虹七絕的司徒英与爾泰,本府的魔面子鐘浮,姓項的,可是全被你坑了的?”
  面無表情的一笑,項真緩緩的道:“不錯。”
  紫胡人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動著,他將左手的一柄“千刺錐”移到右手握著,憋著一口怨气道:“箭穴也是你毀的?”
  項真頷首,道:“是我。”
  渾身的骨節一陣“咯崩”“咯崩”挫響,紫胡人又生硬硬的道:“那么,梅蕊姑娘也是你害死她的了?”
  雖然梅蕊未死,但項真卻不愿在此時道破,他閒閒的放下一直斜斜舉著的雙臂,淡淡的道:“當然,而回韻閣也是我燒的,鐵掌門的千金鐵娘娘,也是我劫走了,總之,如意府里所發生的一切破坏殺伐事件全是我一手所為,怎么著?你滿意了么?”
  露出洁白的牙齒一笑,項直接著又道:“我也曉得你,在我干掉姓鐘的那三個殺胚之后,你不是還帶著人去搜查過么?就在那枯水池旁邊?你的語聲十分特別,沙啞而剛烈,令人一听之后便不易忘怀,當時我隔你不遠,因此,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一直想找机會替你的朋友們報仇,是么?”
  紫胡人火烈的低吼道:“正是!”
  踏前一步,項真淡漠的道:“而現在,你要找的机會就擺在眼前了!”
  神色中透出可掩隱的暴怒与仇恨,紫胡人的紅臉中泛著鐵青,他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說得對,項真,我‘赤顏鐵臂’段喬早就想會一會你了——”
  人的名儿樹的影儿,紫胡人一報万字,項真已自心中有底,他不由加了三分小心,表面上卻仍平靜不波的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如意府的首流人物,黃河上下的一聲雷!久仰了,赤顏鐵臂——”
  “臂”字還留著一個尾韻在項真的唇邊,一片銳風已快得不可言喻的自斜刺里戳到,好陰毒,好狠辣!
  “刷”的移開一步,就只一步項真雙掌猛然朝一個方向,斜斬,刺來的一溜寒光倏閃之下又猝而縮回!
  項真已看清了那暗襲者是誰,嗯,正是站在左邊的紅髯老人,老人攻出的雀舌劍,閃溜著一抹盈尺的尾芒,在一縮之下又宛似狂風暴雨般反罩而來!
  所謂“雀舌劍”,是一种比尋常寶劍窄上一半還多的利劍,鋒利無匹,尖銳至极,因為這類珠劍劍身狹窄,所以鑄劍的原网便選取了一种叫做“火鋼”的鋼料,這种“火鋼”,不僅堅硬异常,可摧鐵石,更有一股其他鋼類所沒有的柔韌之性,更不容易拆斷,用“火鋼”合著“鐵母”“白金”,加以千錘百煉,便成為赤髯老人手中所執的“雀舌劍”了,“雀舌劍”的异處在于狹窄、快速、慣于以急攻急取,猝襲猝縮,最是狠毒難防不過!
  此刻——
  赤髯老人急厲的劍勢甫起,對面的段喬已同時發動,他左掌翻舞,一片如削的勁气倏取項真小腹,左手的“千刺錐”一閃之下已撞至項真天靈蓋三分左近,右面,那位文質彬彬的書生卻身形微晃,鬼魅似的剎時劈來了十九掌!
  三面受敵的項真鎮定如故,他身子猛然倒仰,貼著地面寸許猝然射向那書生的位置,掌影暴起翻飛,“活”的一轉,已奇妙無匹的借著對方所帶起的勁力直騰空中五尺!
  于是,紅老人的雀舌劍頓時落空,赤顏鐵臂的千刺錐也失去了目標,那中年書生被項真突起的攻擊逼退了兩步,他憤怒之下,尖叱一聲,寬大的袍袖中兩股蛇似的“軟帶劍”已電飛而上,尋追敵人!
  一見這“軟帶劍”,項真已然明白了來者是誰,他凌空回旋,回旋中四十一掌狂風般洒落,邊冷笑道:“‘雙袖纏魂’杜原,你這次找錯主儿了!”
  這中年書生——“雙袖纏魂”杜原迅速退后又迅速反扑,“軟帶劍”伸縮如電,鋒利的劍刃割裂空气,發出“嗤”的響聲來,紅髯老人也飄忽不定的狠戳急刺著,而赤顏鐵臂段喬的進逼也就更顯得深厚与威猛了!
  在三名一流能手的圍攻下,項真快速無比的精妙運用著他“龍翔大八式”的輕身騰挪之技,倏上倏下,忽左忽右,有如一片云,一溜煙,一抹風似的回轉流環,在棱刃与棱刃的极小空間里穿射,在勁力与勁力的排擋中游閃,宛如他一直便融合在空气中,一直便生存在窄小的隙縫里一樣,那般的矯健,又那般的騰飛自如!
  而在閃中,項真的攻擊便連串的四射分散,橫的,豎的,正面的,歪斜的,各种不同角度的掌影溜泄向各种不同的方向,那些飛掠的人掌帶著銳利的勁气,“嗖”“嗖”
  “刷”“刷”“刷”,有如大力士們一次又一次猛劈出去的刀刃所帶起的風聲,以致可以使任何外行或內行,一听到這些破空的掌聲,便立即明白被它們碰擊在身上后所將引起的結果!
  于是,三十招一閃而過……
  于是,六十招一閃而過……
  眼前項真的三個對手,在武林中也都是一等一的強者,赤顏鐵臂段喬的武功猛辣沉雄,渾厚無比,雙袖纏魂杜原的藝業精湛,千變万化,無可捉摸,而那紅髯老人的一柄雀舌劍卻是又滑又陰,狡詐詭异三個人那一個也非易与之輩,那一個也非省油之燈,如今三位仁兄以三對一,陳勢較之先前項真獨門那魔面子鐘浮与長虹七絕中的兩絕時更為堅強,在百招之后,項真明白,可用險式子取胜,只怕是要再拖下去了……
  雙方全是頂尖的人物,出手攻拒換招變式之間俱是快捷如電,往往在一次攻擊中便數招齊出,在一次攔截里也是多式同展,或者攻出一半又連連變易,或是旋出几尺已再再反扑,這百余招的過程也僅是一閃即逝,只有連五分之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
  恰在此刻——
  一側的假山之內忽然揚起了一聲大吼:“項師叔,我們要沖出來斬殺這些王八羔子了!”
  “你老一個人撐太辛苦,項師叔讓我們也來助你老一臂!”
  一听聲音,項真即知是隱藏在假山之內的魯浩与黎東兩個,他們這兩塊寶一定是看見項真在獨拼獨斗有些蹙不下去了,急吼的想沖出來助戰……
  閃電般翻飛掠舞著,項真一面掌出如風,一邊掃視著周圍重重,圈立的數人,他“呼”的旋出三步,又猛然倒揮三十九掌,厲聲道:“不准出來,你們給我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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