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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二章 劍拔弩張凝煞气


  羅銳這時一個箭步槍到牆邊,把掉在地下的半截殘燭撿起來,拿手上快要燃盡的火招子點亮燭蕊,又小心翼翼的插隱了,這才免得廟里再陷入黑暗。
  燭火閃閃折折的在跳動,摻黃雜青的光陷反映著郎五和朱乃魁的兩張面孔,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單彪也感覺气分不對,他連忙扯開話題:“先前奉五哥之渝,同我兄弟去追攆雍家父子,可是一直趟下去十好几里地,都不見蹤影,恐伯已經走遠了,兄弟又顧慮以五哥或朱二哥說不定別有差遣,不敢再追,只有繞回頭來向五哥及朱二哥复命!”
  郎五悶不吭聲,只咻咻的沉重呼吸著,朱乃魁卻憋不住嚷嚷起來:“老單,你和羅銳當然追不上雍家父子,那小雜种人在何處不知道,但姓雍的卻根本沒有离開左近,甚且根本沒有离開這間破廟,你們一走,他就出現啦,真個神出鬼沒,見首不見尾,飄飄忽忽,端他娘抽冷子打暗算,我和五哥吃足了苦頭,差一點便叫他零割碎刮啦……”
  單彪又本能的移目四望。
  神色有些怔仲的道:“可是,呃,朱二哥,這里并沒有姓雍的影子!”
  朱乃魁怒道:“兩條腿生在他身上,他要怎么活蹦亂跳,你有什么辦法?老單,莫非你信不過我?”
  單彪忙道:“不敢,朱二哥的話,我怎敢不信?”
  朱乃魁暴躁的道:“只在你們回來之前,五哥与我還險些著了他的算計,你們看我肩膀頭的傷口,五哥屁股上那血糊淋漓的一片,全是姓雍的下的毒手,假如不是他,難到我和五哥發了瘋,自己朝自己身上剜肉?”
  單彪低聲道:“朱二哥,姓雍的如今人在哪里?”
  呆了呆。
  朱乃魁悻悻的道:“鬼才曉得他去了哪里,眨眨眼這狗操的就不見了!’輕咳一聲。
  單彪又道:“那任非呢?大概已被二位擺平了吧?”
  朱乃魁面空一熱,羞惱交加:“本來那老王八蛋是死定了,坏就坏在五哥同我輕敵太甚,一時疏忽之下吃他打翻燭火,趁著暗影逃過命去,加以姓雍的隱伏在側,幫著掩護反打,便把他娘一只瓮中的鱉愣是變做鳥飛了……”
  咽了口唾沫。
  單彪陪笑道:“這么說來連任非也跑啦?”
  臉色一沉。
  朱乃魁大不高興的道:“老單,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單彪打著哈哈道:“只是問問而已,朱二哥,你可別多心……”
  一直不曾出聲的羅銳,這時忍不住了,他簡單明了的道:“朱二哥,現在我們要怎么辦?”
  朱乃魁遲疑了片歇,剛要開口回話,廟門外已經施施然走進兩個人來。
  前行的那位,正是白發白須,神情飄逸的“不老金剛”賈如謀,跟在賈如謀后面的那個錦裳肥婆,不是“邪狐”陰七娘是誰?
  一見賈如謀与陰七娘,朱乃魁馬上就矮下半截,他急趨數步,垂落雙手。
  躬身哈腰:“師叔,七姨,天可怜見,二位老人家總算是及時赶來了……”
  郎五同單彪、羅銳三人也連忙上前行禮,賈如謀擺擺手,從容自若的道:“都免了;乃魁,剛才誰在這里鬼喊鬼叫?那聲調就和宰豬一樣,難听透頂。”
  朱乃魁臉紅脖子粗的道:“請師叔、七姨明鑒,全怪弟子無能,給二位老人家增添麻煩,實在也是情況太過危急,不得不向師叔、七姨告警求援!”
  “哦”了一聲。
  賈如謀道:“如此說來是你在吆喝?”
  朱乃魁囁懦地道;“弟于是逼不得已……當時命在旦夕,眼看便要濺血橫尸,若再不告急,怕就見不到師叔、七姨了……”
  賈如謀微微一笑:“是誰把你和郎五逼得這么狼狽?”
  朱乃魁紅著臉道:“還不是雍狷那惡胚……”
  賈如謀閒閒的道:“乃魁,我們沿途辛辛苦苫綴上來,便是為了截攔雍捐,搶回孩子,不是說好了由你們引他出來到對面的山崖下,再由我和你七姨對付他么?既然遲到了人,為什么你們又不依計行事呢?反叫我和你七姨待在崖下,吃足了山風,來了猶弄得灰頭土臉,几乎自身難保,這豈不是陡亂步調么?”
  額頭上冒出汗水,朱乃魁誠惶誠恐,期期艾艾的道:“師叔責備得是,呃,弟子該死,弟子無能……”
  郎五也吶吶的道:“賈老,這也是在下的疏失,還望賈老、陰前輩恕有則個……”
  輕輕歎一口气。
  賈如謀道:“罷了,如今姓雍的父子何在?”
  朱乃魁尷尬的道:“回師叔的話,弟子与五哥是在這間破廟門口堵住那任非的,當時雍家父子顯然便在廟里,弟子為了小心起見,還特地將單彪、羅銳兩個喚來,大伙一同沖入廟內,可是,呃,卻做夢也沒想到竟然不見雍家父子蹤影……”
  賈如謀皺眉:“乃魁你要搞清楚,是雍家父子原本就不在這里,抑或在你們入廟之前逃走?”
  朱乃魁忙道:“依弟子看來,姓雍的父子當時絕對還在廟里……”
  賈如謀道:“你一直不曾和雍家父子朝面,如何這般肯定?”
  朱乃魁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
  道:“弟子雖然一直沒有看到雍狷和他儿子,可是在弟子等追殺任非的時候,卻被人在暗影里狙擊多次,弟子和五哥全都挂了彩,師叔,姓任的是個稀松貨,決沒有這樣的手段,你老說,這算計人的東西不是雍狷還會是誰?”
  沉吟了一下。
  賈如謀道:“有道理,這樣看來,那雍狷只怕還隱藏在附近。”
  站在旁邊的陰七娘忽然惡狠狠的開口道:“這一遭只要逮住姓雍的,我決計先廢掉他的武功,再挑斷他的肩胛骨与腳筋,看他還跑不跑得了:”
  朱乃魁跟著脅肩笑:“何必這么麻煩?七姨,一刀宰了豈不省得多?”
  陰七娘哼了哼。
  給朱乃魁一個白眼:“你還有臉說呢,姓雍的上次走了活人,外加帶一個儿子上路,全是你坏的事!’朱乃魁把臉一紅,汕汕的道:“七姨娘息怒,呢,弟子只是百密一疏,計謀有了破綻生伯朱乃魁面子上挂不住,賈如謀訂著圓場道:“過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倒是眼下怎么去追搜那雍家父子?你們可有腹案?”
  朱乃魁看看郎五卻苦笑著攤攤手,單彪与羅銳則不出一聲,擺明了只是“听命行事”的姿態。
  陰七娘大聲道:“如謀,你也不必問他們的意思了,你有什么打算就照你的法子去辦。”
  賈如謀笑笑道:“荒山僻野,長夜漫漫,單憑我們六個人去搜尋雍家父子,實若大海撈針,難上加難,他父子只要隨便找個角落一躲,我們就沒有轍了!”
  朱乃魁楞愣的道:“那,莫非就此罷手不成?”
  搖搖頭,貿如謀道:“當然不就此罷手,否則我們還追上來干什么?我只是說,在目前的情形下,很難找到他們。”
  朱乃魁有些著急道:“師叔,一定要想法子揪姓雍的出來才行,尤其他那小免崽子,如果搶不回去,我老哥勢必要活剝了我……”
  陰七娘冷冷的道:“看你那副沒出息的德性!”
  朱乃魁陪笑道:“那杜媚的脾气七姨也曉得,我雖不含糊她,我老哥卻被她吃得死脫,只要枕頭邊上多嘀咕兩句,我就吃不消了,她儿子是她的命,她又是我老哥的命,七姨,你老說我,我夾在中間苦是不苦?”
  陰七娘嗤了一聲:“你這是咎由自取,誰叫你把那女人的寶貝儿子抱給了姓雍的?你捅出來的紕漏,當然應該你去解決,你苦不苦?
  怎不問問我和你師叔苦不苦?一大把年紀了,還得餐風飲露,半夜三更在這窮山惡野里奔波,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怎么能不受人使喚?我是老來背運,大半輩子可也沒受過這种罪!”
  賈如謀輕聲相勸:“行了七娘,你也用不著發這些牢騷,乃魁亦是身不由己,他自己的哥哥嘛,有事情他怎能不盡心盡力?誰叫我們和乃魁又有這層關系?他須要幫忙的時候,我們自然義不容辭!”
  朱乃魁是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哭喪著一張面孔道:“多謝師叔体涼,弟子亦知道罪孽深重,恨只恨自身無才無能,有了麻煩猶得拖累師叔七姨隨同吃苦受罪,這全是弟子不孝、弟子混帳……”
  笑了笑,賈如謀道:“乃魁你不必自責過甚,你七姨是火暴性子直腸人,有什么講什么,別說是你,我老頭子吃起屁來的辰光,你也不是沒見過,但等她火气一消,便雨過天晴啦……”
  陰七娘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老不羞,在晚輩面前也敢講這种往臉上抹灰的話,不怕自貶身价?”
  賈如謀一拂白髯,倒是洒脫:“我們也算老夫老妻了,百年修得的緣份啊,便退讓一步,又有什么難以為情的?”
  朱乃魁乘机拍上馬屁:“師叔和七姨真是神仙眷侶,感情老而彌堅,人家說伯老婆是大丈夫,師叔可不恰稱充當?”
  不待賈如謀開口,陰七娘已笑罵道:“听听朱乃魁的話吧,簡直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郎五在旁邊憋了這一陣,有些忍不住了,他謹慎的道:“請示老賈,我們下一步該怎么走法?”
  賈如謀似乎早已成竹在胸,他不徐不緩的道:“我方才說過,僅以我們六個人的力量,想在這遼闊險峻的山野里搜尋雍家父子,無异大海撈針,成事希望极其微渺,因此我們不去找他,端等他來找我們。”
  呆了呆,郎五迷惑的道:“等姓雍的找上門來?呃,賈老,這,這行得通么?”
  賈如謀道:“如何行不通?”
  郎五忙道:“在下的意思是,雍家父子好不容易才脫离我們的追攔正好遠走高飛,逃之天天,豈會反過頭來自投羅网?再說,他身邊還帶著個小孩于,行動不便,易受拖累,孩子又是他的心肝肉,他怎么可能冒這樣的風險?”
  賈如謀形態深沉的道:“郎五,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然而這只是對一般人而言,若把這套假設放在那雍狷身上,就不一定能切合了,姓雍的我雖只見過一次,但深深感受到此人強韌的反抗力与旺盛的攻擊心,尤其為了保護他的獨子更會不顧一切,豁命以拼;我問你,他就算今天晚上逃得掉,莫非永遠都能躲得開?”
  郎五道:“我們知道他的老窩在哪里,原就是打算直搗他家去的,既使他棄家而逃,我們也會想出辦法逼他出來:”
  點點頭,賈如謀道;“這就是了,他的家乃是他的根,一個人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誰也不肯輕言毀棄家園而自甘飄泊异鄉,更何況還須時時提防、日夜憂心,雍狷決非這种忍辱苟安,得過且過的人,他必然會全力抗拮甚至主動反擊,郎五,這便是我判斷他极有可能先來找上我們的原因!”
  吸了一口涼气,郎五喃喃的道:“他真會有這大的膽子?”
  賈如謀笑道:“郎五,不是我倚老賣老,天下形形色色的人,我見得多了,哪一個大約是种什么德性,只要接触個一兩遭,便可揣摸七八分,我告訴你,世間真有此等的角色─一─悍不畏死,當机立斷,而且勇猛無比,決無返顧,如果你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物,唔,那雍狷差不多就是了!”
  郎五又覺得頭皮一‘陣發麻,他連連翻動著白果眼道:“幸好有賈老及陰前輩在此坐鎮,要不然,我還真有點心里發毛哩……”
  朱乃魁雙眉豎起,頗不服气的道:“五哥,別講這些長他人志气,滅自己威風的話,你是上一遭吃姓雍的整怕了,把你四攢馬蹄,像只肉棕于一樣擱在山坡上,你要知道,他坑得了你一次,難道還能叫他再坑第二次?這里有師叔、七姨在,有我們在,容不得他連翻撒野……”
  郎五好象被人摑了一記巴掌也似,頓覺滿頰火辣,怒火上升:“朱老二,人說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臉,你他娘把這些窩囊事給抖出來是什么意思?莫不成你就沒有在姓雍的手下栽過斤斗?我只是為了慎審起見,才向賈老及陰前輩請示机宜,你犯得著就給我這么難看?”
  朱乃魁也省悟到自己的話未免說重了些,場面上打滾有人最忌諱的就是被當眾奚落,尤其那些丟人顯眼的事更加提不得,他嘴一快溜了出來,莫怪郎五要冒火,于是臉色一轉,嘿嘿笑道:“五哥,你別誤然,我哪敢給你難堪?我的原意是要給你打气來著,就是這張口拙,言詞上運用不當,你千万莫生气,算我放屁不就結了?”
  賈如謀接過嘴道:“你們哥倆還吵什么?現在豈是斗嘴斗气的辰光?大伙好好歇著,養精蓄銳,說不定今天晚上就會有狀況。”
  郎五与朱乃魁都不吭聲了,走到一邊偕同單彪、羅銳等一齊靠牆坐下,默默閒目養起神來,賈如謀則攜著陰七娘并倚香案之前,卻四目圓睜,形色戒慎,毫無一丁一點的睡意。
  望出去是兩眼漆黑,不辨東西,任非在雍狷強有力的大手牽引下,跌跌撞撞騰云駕霧似的跟著奔跑,沒片刻功夫,已經來到一片斜坡上,這片斜坡的坡度不大,生滿雜木林子,在背風的所在,有一個崩塌下去的土洞,雍狷的坐騎“乘黃”加上任非那匹馬儿,便悠閒的拴在洞邊噴鼻購蹄,側身入洞,哈,雍尋可睡得正香正酣哩。
  這個土洞坍陷的面積說得上淺窄,三個人擠在里面稍嫌擁擠,不過既溫且暖,足遮風寒,至少要比露宿荒野舒服的多,而鼻間聞著那股隱隱的泥土气息,心里就越加踏實多了。
  任非喘息著一屁股坐將下來,手捂胸前,剛算轉過一口气,雍狷已把水囊遞到,他接過來仰起脖子狠命灌了一陣,才長吁一聲拿手背偕去唇角水漬,望著雍狷呵呵低笑,笑得有點傻气。
  在任非對面盤膝而坐的雍狷,黑暗中仍然目光灼亮,他平靜的道:“你笑什么?”
  任非又喝了口水,壓著嗓門道:“有兩個原因令我發笑,第一,我總算交對了朋友,在危急的當口,朋友不但未棄我而去,更冒死相援,其二,你干的好,把郎五和朱乃魁兩個王八羔干整得團團打轉。呼天喊地,不但剜下他們的人肉,更叫他們丟盡了丑,老弟台,這才真是大快人心,你說,我能不笑不樂?”
  雍狷道:“你以為我丟下你不管了?”
  任非坦白的道:“在那种情形下,老實說,我有一陣子的确是如此以為,我當你領了孩子跑啦,我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糟老頭,對你只有牽累,毫無助益,你要拋下我,并沒有什么損失,我的生死,也無關乎你的痛痒……”
  雍狷笑道:“任老大,虧你白活了這大歲數,居然還認不清什么人是什么人!”
  任非感慨的道:“不是認不清,當時我可真慌了手腳,有一种,呢,窮途末路,命在旦夕的絕望与沮喪,直覺里是束手無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那光景,如何還有信心?”
  雍狷道:“其實你是過慮了,任老大,姓郎的在廟門外和你搭腔,我立即警覺情況有异,隨以最快的行動抱起小尋,越東牆之側牽了“乘黃”便走,只繞了兩圈便找到這個地方,我看看倒還隱密,囑附過小尋之后馬上就回頭摸到廟,那正是你打翻蜡燭的時間,你們彼此的一場追逐好戲,我全躲在神像后面看得清清楚楚……”
  任非不由埋怨起來:“原來你早就摸回來啦,卻為何不及時現身搭救于我,害得我狼奔濯突,擔足了惊險?老弟台,你不知道,人躲在黑影里,差一點連尿都嚇出來了!”
  雍狷哧哧一笑:“不要說得那般可怜,任老大,你的反應還挺不錯,相當机伶沉著,你趴在那半付柵架之后,屏息如寂,一動不動,看上去就像柵架的一部分,在那种形勢下,虧你還如此沉得住气!”
  吁一口气,任非余悸猶存:“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弟台,人家逼命業已逼到頭上來,能不豁力掙抗?總不合束手待斃呀,不過我那時的心情,咳,悲惶透頂……”
  雍狷道:“任老大你莫怪我沒有及時出手助你,其中實另有原因,因為我不确知對方來了多少人,所具實力為何,只好暗中留意觀察,并做防范,至于你的安危,早在我掌握之中,以我的能耐而言,郎五和朱乃魁兩個還傷不了你。”
  任非好奇的道:“老弟台,難道說在那樣漆黑一片的情形下,你也完全看得見?”
  雍狷平實的道:“我從小就苦練‘密室入微’的功夫,這种功夫,專門訓練眼力,學成之后,可以憑借任何細弱的光線在黑暗中洞察景物,譬如說,兵刃的反光,星月的余輝,遠處的燈火,甚至人們瞳孔中的光芒,都能利用來擴展視野,并產生极佳的效果;破廟里你們望出去是沉沉暗暗,在我來說,還算看得清白。”
  “這就是了,少時不好學,老大徒悲傷,我他娘以前年輕的辰光,跟師父學本事總然取巧投机,敷衍馬虎,根基哪還扎的牢靠?赶到這一把年紀,才明白仍是自己害了自己,藝業不精,把式粗拙,難怪處處吃癟受气,抬不起頭來,老弟台,我好悔恨……”
  拍拍任非膝蓋,雍狷寬慰著他:“你也不必失悔,任老大,我說過,你亦有你生存的條件,适應的本錢,功夫學得精,并不一定全是好事,你沒听過人家說:‘瓦罐不离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這兩句話?多少好本領的人,到頭來都落得橫死的下場,還不如像你這樣自知藏的好。”
  任非苦笑道:“娘的,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我就因為自己功夫不行,手下稀松,才屢屢遭人欺凌買落,又不得不忍气吞聲,活的痛苦,更活的窩囊,這樣的條件和本錢,唉,提起來未免令人臉紅……”
  雍狷淡淡的道:“看開一點吧,任老大,是你說的,好死不如賴活著,即便活得苦,也要苦中作樂,天下境遇乖蹩的人很多,到底拿根繩子上吊的還少。”
  任非望了望熟睡中的孩子,有些困乏的道:“大半截入土的人了,看不看得開其實沒啥兩樣……老弟台,折騰這一夜,你不想睡上一睡么?赶明朝,還得早早离此逃命吶……”
  雍狷笑笑道:“任老大你困了就先睡吧,我調息一陣就夠了,不過,我得告訴你明早上我們不逃命,明早上我們要去索命。”
  原先的睡意一下子完全消失,任非宛如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惊得他猛一激靈,“霍”聲坐起:“什么?你在說什么?明早上不逃命,還要去索命?呢,向誰索命?”
  雍狷神態安詳的道:“郎五和朱乃魁那一干人,還會有誰?”
  難澀的咽一口唾沫,任非道:“我說,老弟台,你可知道他們有多少硬把子在?先不提郎五和朱乃魁,光是那‘血狼’單彪跟‘毒狼’羅銳這一對殺胚就夠嗆了,何況再加上‘不老金剛’賈如謀和他的婆娘陰七娘,老弟台,你得多想想,人家有這么堅強的陣勢,我們逃命還來不及,如果反回頭去楞拼,豈不是,呃,自投羅网么?”
  雍狷心平气和的道:“不,任老大,我的看法和你不一樣。”
  任非憂形于色的道:“老台弟,我們要就事論事,面對現實,万万不可單憑意气,別忘了小小于還在身邊,我們拼命,孩子的安全亦不能不顧呀!”
  雍狷道:“任老大,經過這一段日子的相處,你我之間亦曾歷經患難,共過安危,你看我可是意气用事的人?我之所以要如此施為,決非徒逞匹夫之勇,表個人英雄,我有我的道理和依据!”
  任非用手抹了把臉,不怎么起勁的道:“說說看,你有什么道理和依据?”
  雙手互合膝頭,雍狷解釋著道:“首先,任老大,你可明白姓朱的那一伙人是沖著誰來的、目的何在?”
  任非道:“這還用說,當然主要沖著你,目的除了要報那一箭之仇之外,還企圖把小小子奪回去……”
  雍狷頜首道:“你認為他們這個是偶然的行動仰或蓄意訂下的策謀?”
  任非毫不思索的道:“十成十是經過詳盡計划才沿途追上來的,否則,天下哪有這么巧的事?雖說‘冤家路窄’,卻未免窄的离譜了吧?”
  雍狷接下去道:“很好,既然是經過詳意策划妥當的行動,這次如果他們不能達成目地,會不會就此罷手?”
  搖著頭,任非道:“我看這些王八蛋是不肯甘休的……”
  雍狷雙手一攤,道:“這不結了,他們一天達不到目地,便─天不會罷休,如此一來,我不但要時時刻刻防范、日日夜夜擔憂,更且全處于挨打受襲的被動立場,像這种提心吊膽,惶惶不得安宁的日子,待到几時才能算了?即使我撈著孩子飄泊天涯、四處躲藏,只怕他們亦不會放過,遲早都將堵上門來報复,所以任老大,与其糾纏不休,不如速斷速了,至少也落個痛快干脆!”
  任非吶吶的道:“不過,問題在于,我們打得過人家么?”
  雍狷嚴肅的道:“盡力而為便是,就算打不過,鎩其羽翼亦我所愿,拼掉一個是一個!”
  指指雍尋,任非道:“那孩子呢,孩子的安全怎么辦?”
  雍狷盤坐地上,就勢向前深深一躬:“任老大,我的孩子,就托付你了。”
  任非心頭突然一陣輕松,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既要照顧孩子,自則不必參与搏殺,不必參与搏殺,老命當可保全……但輕松感一過,他馬上自責起來,覺得自己實在怯懦窩囊,毫無患難与共的擔當,這算什么朋友?更哪來疾風知勁草的味道?念頭轉動間,形色便顯得快快不樂了……”
  好似能洞穿任非的心事,雍狷懇切的道:“我不是不愿你相助一臂,更非輕朗于你,任老大,你要明白,小尋的安全,超過一切,他的成長,他的未來,他對我雍家香煙承續的責任,猶胜于我的生命,我將他托付給你,即是將我雍家的延傳交在你的手上,任老大,你當知曉我對你的倚重与信賴,眼前的拼斗博殺,与此相較,就太不成一回事了。”
  喉結上下顫移著,任非吃力的道:“難得你這么信任我,看重我,我必定會盡到保護小小于的責任,不過,在你單刀赴險、獨力反搏的當口,我卻幫不上忙,又未免自覺慚疚……”
  雍狷正色道:“任老大,我已說過,我托付予你的,比我的生命更為重要!”
  清了清嗓門,任非道:“老弟台,我帶孩子去哪里等你,你沒有個打算?”
  雍狷緩緩的道:“最重要的一點是決不能先帶尋儿回家;任老大,從這里往‘南浦屯’的方向去,大約隔屯子尚有七八十里地,有一個名叫‘回龍鎮’的小鎮甸,鎮里只得兩橫一直三條街道,你去那直的一條街找,靠街尾有家藥舖子號名‘春生’,掌柜的叫褚泰祥,你就明說是我讓你去的,一切都會得到照應,而且,老褚各方面全能信得過……”
  任非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等記牢了才道:“你放心,我會帶著小小子在那姓褚的店里,一直等到你來!”
  雍狷平靜的道:“万一等到我該來尚未來的辰光,任老大,你就叫老褚跑一趟,把我‘南浦屯’的房地財產處理掉,別忘了招呼榮福同我的老佣人長根一起,你們便領著小尋覓地渡日去吧……”
  這,簡直有點橡交待“后事”嘛,任非連連朝地下吐了几口唾沫,擺著手道:“不要講這种喪气話,老弟台,你古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遇難則安,用不了几日,我們一定會在那‘回龍鎮’姓褚的舖子里相見,小小子可不能少了你這個爹雍狷笑而不語,內心里卻起了陣陣隱痛,父子情深,他又何嘗不想和儿子長相依偎?無可奈何的是,要過這种天倫和樂的日子,眼前卻必須先拿命去換、去賭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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