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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忍、逼、善心難


  這條黃土驛道雖說是條官路,但卻不甚寬敞,且地面尚略嫌凸凹不平,鐵皮箍著木輪子的馬車一旦發狂在路上奔馳,車身的顛簸与震蕩自是不消說了,而坐在車內的人那种痛苦就更難以消受,只怕能將骨架子也顛散,隔宿糧也蕩出來,便是這么一陣子拼命狂奔吧,拉著車的馬儿到底沒有單人獨騎那等的輕快利落,速度上也緩慢了許多,因此,沒有太久,那六乘追騎也已接近至十丈之內,關孤与丰子俊要護著篷車,自然亦無法加快去勢了,現在,就將被后面的追騎截住啦!”
  在“咯吱”“咯吱”“咕轆”“咕轆”的車行震顛聲里,馭車的南宮豪拉開嗓門大叫道:“子俊,那兔崽子還隔著好遠?”
  丰子俊斜瞄了一眼更形接近的六乘追騎,回應道:“不足十丈。”
  怪叫一聲,南宮豪一下子放緩了車行的速度,狠狠的嚷:“媽的,不用跑了,這可馬上就追到啦?!”
  丰子俊平靜的道:“不錯,大哥,所以我們要准備干一場了!”
  南宮豪令篷車慢了下來,小心的靠向路邊,他伸出頭來朝后叫:“好吧,我先將車子停住,大家不妨玩個痛快!”
  這時,六乘飛騎眨眼間來在五丈之外,他們突然齊齊勒馬,在一片“稀聿聿”的馬匹嘶嘯聲中,六乘健駒猛的人立而起,各自打了個盤旋站定,馬上騎士卻穩貼于鞍,紋絲不動!
  很快的,六騎并排散開,布成一個半弧形的包圍陣形,然后,謹慎的又朝前移近了尋丈距离。
  帶著泥土、樹木及雜草混合气味的空气里,此刻,已漾起了隱隱的血腥味道!
  布成半圓形陣勢的六乘鐵騎上,坐著六名全身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當先一個,体魄是特別的偉壯,就像半座小山托在馬鞍上一樣,甚至連那匹馬儿也宛似弱小到不胜負荷了,這人的頭顱龐大如球,肢色黝黑,濃眉之下,巨目似鈴,扁大的鼻子,血盆口,再加上大把黑胡子。
  那模樣就仿佛是頭大狗熊一般,最令人扎眼的,卻是他握在左手上的一串玩意——那是七顆以銀鏈子綴結在一起的骷髏,每顆骷髏俱皆大如儿頭,呈金黃色,在他左手的輕輕搖晃下,更閃泛出一溜溜金燦燦的反光!
  這人旁邊,是個瘦長陰沉的人物,他生了一雙老鼠眼,招風耳,而那兩顆眼珠子卻似乎永遠不會安靜一刻似的老是在骨碌碌的轉個不停,再過去,則是個面目冷酷、眉宇精悍的中年角色。
  另外三個人,好像身份較次,雖也同在陣形之中,但都略略留后了一個馬頭的空間,看樣子,這群人的施令者,就是那個停馬首位的巨大漢子了!
  現在——
  丰子俊与關孤已轉過了馬頭來,正對追兵,關孤卻半遮在丰子俊馬后,丰子俊低促的問關孤:“眼前兄台就与他們朝面,合适么?”
  關孤平靜的道:“早晚也會朝上面的,紙包不住火,‘悟生院’很快就將得到我背离的消息,而且眼前如果我不出頭,你們只怕就要遭到損失!”
  丰子俊微微吃惊,悄聲道:“就憑這几個人我們弟兄兩個還照顧不了?莫非——兄台你全知道他們的底細,其中有著厲害人物?”
  關孤點點頭,沉聲道:“是的。”
  丰子俊急快看了嚴陣以待的對方一眼,小聲問:“兄台都認得他們?來人俱是‘悟生院’的爪牙么?”
  關孤漠然道:“全是‘悟生院’的人,那手執‘骷髏串,的大漢更乃‘悟生院’院主禹偉行的頭號走狗,護衛,身份同屬‘前執殺手’等級!”
  顯然丰子俊也明白“悟生院”的“前執殺手”是一种什么樣的難纏人物,他抿抿嘴,低聲道:“關兄,這人可是‘七頭骷髏’黃甲?”
  關孤道:“一點不錯。”
  關孤勻勻气道:“除了黃甲,對方還有什么屬于‘前執殺手’等級的人物么?”
  關孤緊目細瞧道:“‘前執殺手’身份的人只有他,另外是兩個一級頭領,你注意看,那高瘦細長的是‘千里飄風’陳其棟,身材壯實的一個便是‘貼拋’應忠,姓應的摔跤功夫甚佳,只要被他沾上身体,必定仰天翻出;陳其棟的輕身術有所專長,他身輕如燕,靈活矯健,兩頭見日,一天可奔一百八九十里路,其他三個便不足道了,是頭目一類的小角色……”
  丰子俊舐舐唇道:“這六個人恐怕還是那黃甲最棘手,擺平他,其余的就好辦了!”
  關孤微蹙雙眉,道:“陳其棟与應忠的也不可輕視,丰兄,這兩人在悟生院里全是一級頭領的身份,他們再上一層就和‘前執殺手’平行了,兩個人的本事全非等閒……”
  丰子俊正想再說什么,對面六騎已經再度往前移近了一小段的空間,由于夜色掩隱,他們尚未真切看清關孤的容貌,但他們卻顯然存著要瞧個明白的心頭!
  篷車那里,南宮豪亦已卓立在側!
  丰子俊一揮抱袖宏聲啟口:“來者何人?”
  六騎立即停止移動,手執“骷髏串”的大漢——“七頭骷髏”黃甲雙目一瞪,凶光暴射中,他扯開了破鑼似的嗓門厲吼:“你們是什么人?”
  丰子俊朗聲道:“護著他遷的兄弟几個罷了。”
  重重一哼,黃甲有些惊疑的老是向半掩在丰子俊馬后的關孤打量,他一面蠻橫的叱呼:“少給黃大爺廢話,報上名來!”
  丰子俊微微揚頭,道:“相逢何必相識,何須報名?”
  黃甲大怒,吼道:“媽的皮,你這個酸丁是瞎了眼,迷了心啦,在大爺面前少來這一套!你不報名,大爺一樣給你抖露出來!”
  在丰子俊的后面,關孤低沉的道:“便告訴他吧,他們是非我逼我出面不可了。”
  丰子俊輕輕頷首道:“休要出言不遜,‘不屈刀’丰子俊便是我!”
  突然一陣仰天狂笑,黃甲凶狠的道:“好家伙,丰子俊,果然是你,你旁邊那個——隱在你馬后的小子,可就是‘兩世斧’南宮豪?”
  丰子俊冷冷的道:“如何?”
  黃甲火爆的道:“篷軍里坐的是些什么人?”
  眉梢子一挑,丰子俊道:“無可奉告。”
  略略猶豫了一下,黃甲在納罕一件事——怎么“絕斧絕刀”兩個人還活著呢?他們應該早就被關孤殺掉了呀,而現在關孤呢?關孤又在何處?莫非是失了手、反被他們整掉了?可是,以關孤的那身惊鬼泣神的本領來說,事實上又不可能,但……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呢?
  吼叱一聲,他厲烈的道:“丰子俊,你篷車里的人可是舒家母女?”
  丰子俊正想否認,他馬后,關孤已緩緩策騎走出,他以那种慣有的冰冷語聲代為答复了:“黃甲,你真聰明。”
  一听到這六個字——由一种如此冷酷又寡絕的音調組合成的這六個字韻,黃甲不由驟然變色,雙目倏睜,這語音,他是听得太熟悉,太長久,也太寒栗,多少年來,這個人的語聲便代表了殘忍,狠毒,勇悍,堅毅,以及權威,哪怕是化成風,融成气,黃甲只要聞及便能知道那是誰人!
  劇烈的惊恐震駭下,黃甲的一雙眼珠子都似要突出了眼眶,他呆呆的瞪視著自動朝前行近了一段路的關孤,迷惑又意外的夾著舌頭道:“呃……是關大哥?”
  停馬,關孤冷然道:“不錯。”
  黃甲指著丰子俊与篷車,又看看關孤,納悶又疑慮的道:“這……關大哥,這是怎么回子事哪?院主的交待,呃,關大哥,好像事情不是這樣子的……”
  關孤毫無表情,生硬的道:“你說說看,院主的交待該是什么樣子的?”
  黃甲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關大哥,……院主的意思,呃,大哥你受命后的行動步驟和目標,大哥你一定十分明白,可是眼前這情形……這是怎么搞的呢?”
  關孤冷森的道:“誰叫你們到這里來的?”
  黃甲怔了怔忙道:“回大哥,我們也是來辦一樁生意……”
  關孤凜然的一笑道:“真的么?”
  黃甲忙道:“千真万确,關大哥,我們怎敢騙你?”
  關孤唇角一撇道:“既然也來此做生意,你們卻隱伏在舒宅四周作甚?莫非做的是舒宅這一樁生意么?”
  窒了一窒,黃甲有些失措的道:“這……這……巧合,是了,大哥,不過是巧合罷了……”
  目光一寒,關孤尖銳的道:“巧合?便算是巧合,你們為什么不繼續下去執行你們自己所負的任務,又一窩蜂似的來追赶這輛篷車?”
  不待對方回答,他已冷漠的道:“黃甲,如果你們現在离去,還來得及。”
  首先是怔忡著,黃甲細細咀嚼回味關孤所說的每一句話,于是,突然間他大大的惊駭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答案——背叛!難道說,“悟生院”的梁柱人物,首席殺手,功高蓋世的“果報神”會有這种行為?會不顧一切后果叛离“悟生院”?
  冷汁涔涔,喘气粗濁,黃甲瞪著一雙銅鈴似的巨眼,惶恐又疑惑的盯著關孤,他忐忑的道:“關大哥,便老實說与你听,我們是奉命來監視——不,來暗里協助大哥你接辦的這樁買賣的,但——呃,想不到眼前卻是這么個出乎意料的場面,大哥怎又會与對方這些‘貨色’搞在一起?且与他們相偕出走?我們愚魯,不明其中玄妙,斗膽請求大哥給我們一個解釋,我們回去后也好向院主交差!”
  關孤陰森的笑了,道:“依你說,黃甲,這么表示個什么意義呢?”
  黃甲更形惊恐,他吶吶的道:“我們不明白……”
  關孤沉緩的道:“你們應該明白的,黃甲,還非要我說出口么?”
  激靈靈的一哆嗦,黃甲脫口道:“背叛!”
  關孤搖搖頭道:“不,這叫‘棄暗投明’,或者叫‘改邪歸正’,更明确點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需要分道揚鑣了!”
  震撼的,黃甲結結巴巴,神色緊張的道:“關大哥……這,這可不就是背叛、抗令、与脫逃么?大……哥,我奉勸你要……三思……你是我們當中的翹楚之材……就這么被犧牲掉了實在可惜……大哥……你在‘悟生院’里也是首要人物,比如柱石……大哥,你該明白,你所做的事情將是一种什么樣的后果!”
  關孤冷冷的道:“我十分了解,唯其我對‘悟生院’的內幕了解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求去之心也就特別急迫。”
  艱澀又窒重的,黃甲道:“關大哥,院律如山,一視同仁,誰也輕犯不得,大哥,你還請再加斟酌,以免懊悔不及!”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黃甲,我不离開‘悟生院’才更會懊悔不及,才永遠無法安宁下來,所謂‘物以類聚’,恐怕我和你們非屬同類,所以便無法同流合污,我素來不避血腥,不忌殺戮,但卻須用在懲邪除奸,鋤惡滅霸上面,我可以不眨眼的殺人,唯求殺得心安理得,殺得不槐天良;可是,這一點和你們大不相容,在利益之下,你們是什么全能干的,仁義道德,倫常公理你們都不屑一顧,這和我的本性違背,我無能忍受,現在,只好各奔前程!”
  黃甲猶抱著最后一線希望,苦勸道:“關大哥,只要大哥你打消此念,助我們除掉‘絕斧絕刀’及篷車里的舒家母女,我們保證回去不泄漏此事絲毫,更為大哥在院主跟前推贊美言……”
  關孤一笑道:“不必了,我意已決,穩如山岳不搖!”
  黃甲吸了口冷气,猛一咬牙:“你真個執迷不悟?”
  關孤淡淡的道:“你該多用點腦筋,黃甲,不要一味鑽牛角尖!”
  黃甲惊疑的厲聲道:“這是什么意思?”
  關孤冷然道:“很簡單,你們若欲阻我,則必死無疑,你們應該明白,以我的武功修為,你們哪一個是敵手?”
  微微昂頭,他又道:“我本欲將你們個個斬絕——現在仍有此心,但我忽然改變了一點主意,這也算多年來的相處情份使然吧,只要你們立即离去,我可以考慮不令你們尸橫六具,全部歸天!”
  心頭大大的一震,黃甲自是知道對方此言決非虛夸,“果報神”的功力之高,技藝之強,乃是他們所深知、親見、更無比忌憚的,如若真個白刃相對,他們吃虧的可能性几乎將是定然,但是,此等情況之下他們卻怎可畏縮退走?假設說就此眼睜睜的任由關孤等人离去,目前的一場劫運雖能避過,回去之后,那苛厲的規矩卻更加不好消受啊……。
  一時急怒交加,惶躁無已,黃甲失了主意,側首低促向身旁的“千里飄風”陳其棟問道:“老陳,他媽的皮,你看這件事該怎么辦?”
  陳其棟瘦削的臉膛上是一片陰沉,他木然道:“黃大哥,臨行之前,院主不是曾經交了他的‘金月令’給你么?何不拿出來鎮壓一下試試?”
  黃甲猛拍后腦勺,忙道:“媽的皮,我竟忘了這寶貝,真是急糊涂了!”
  說著,他伸手入怀,口中同時大叫:“關孤听令——”
  待黃甲手縮回來,也已多出一只三寸長,一寸許寬,形作彎月狀的物件,這件東西是純金鑄造,黃燦生光,上面嵌合著六粒亮閃閃的明珠繞著明珠,周圍更雕鏤著精細的云圖龍紋,看上去十分珍罕名貴,這件玩意即是“悟生院”魁首“弦月干仞”禹偉行的權威信物“金月令”!
  黃甲高高舉起“金月令”面朝關孤,接著他又將“金月令”翻轉過來,在“金月令”的另一面,竟是用無數粒細小的鑽石鑲嵌成的四個篆体小字——“如我親臨”!
  以“如我親臨”這一面的四個字對著關孤,黃甲呼吸急促色厲內在,聲震四野的大叫:“院主權威在此,信物為證,關孤,我命你馬上除掉‘絕斧絕刀’及舒家母女,然后跟隨我們回院听議!”
  雙目的光芒冷澈寒凜,關孤定定凝視著黃甲手上高舉的“金月令”片刻,他的面龐上幻映著一种奇异的表情,悠遠而迷惘,酷厲又寡絕,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一歎,緩緩的道:“收掉它。”
  黃甲大喜道:“你听命了?”
  這時,丰子俊徒然惊悚,篷車旁的南宮豪也屏息如寂,全神戒備,他們都在心中提高了警覺——
  關孤閉閉眼,道:“黃甲,‘金月令’對我已經發生不了什么作用了,因為我已鄙棄了它,就如同我鄙棄了‘悟生院’与你們每一個人,包括禹偉行在內!”
  頓時,丰子俊与南宮豪如釋重負,暗里均長長吁了口气……
  頓時,黃甲及他的手下們面色驟變,惊怒莫名,全部在一剎間愣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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