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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壯、烈、勇者像


  那片土坡也籠在晚照的酡光里,而突然間,一條人影從土坡的嵯峨石塊中飛掠而起,當人們尚未确定那是一抹落日的閃光抑是鴻翼的掠影時,那活生生的人業已落到了這輛獨輪車的右側丈許之處。
  自淚的晶幕中,自如血的夕陽迷幻里,舒婉儀首先看見了他一黑色頭布,黑衣,黑靴的關孤,只缺了他的黑綢大氅!
  舒婉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的僵坐著,目光由朦朧中變化成千百光彩的眩映,從閃眨的光彩里,她發覺疑似關孤的那個人正緩步向自己這邊走來。
  關孤的影像分碎又凝聚,從分碎到凝聚的過程一剎中,他已站到了獨輪車之前!
  這是不可能的——舒婉儀仍不相信自己的視覺反應。
  但是,突然何,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有關孤身上才有的熟悉气息,那是一种純粹男人的味道!
  于是,她耳邊听到,江爾宁的呼吸驀地急促起來,几乎像窒息般低低呻吟著!
  “天爺……關孤……竟是他!”
  關孤平靜的站在獨輪車旁邊,表情是冷漠的,僵硬的,寡絕的,就像一尊石像,一尊蘊藏著沸騰火焰的石像!”
  舒婉儀混身抖索起來,激動的道:“關……大哥……是你?”
  關孤微微點頭,卻向著那名車夫道:“朋友,過來推車,跟著我走!”
  那位粗壯卻老實的漢子原本也傻了一樣站在哪里,楞愣瞧著這邊,關孤這一招呼,他立時“啊”了一聲,如夢初醒般跳了過來,迅速扳回支架套上“車肩帶”——
  這時,金重祥、崔涼、馬長盛三個人已以滿臉狐疑之色的慢慢走了上來。
  關孤挺立不動,“渡心指”黑犀骨劍柄,剛好斜斜伸出在他的右時上方,映著晚照流泛著一抹冷冷的光芒,黑中帶紅的光芒——他原來披罩在上身的黑綢大氅,這時卻卷成一股,緊緊縛他傷腿的部位。
  三個圍上來的強敵,猛的在一震之后全怔住了,說不出三張面孔上是一种什么樣的神色,他們宛似像見了鬼一樣瞪著關孤,三個人的嘴巴全半張開,仿佛都被什么無形的禁制定住在當場一般!
  關孤冷硬的笑笑,語聲有如瀉了一地的冰珠子!
  “你們全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是么?”
  “睚眥”金重祥首先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惊恐万狀的道:“是他——關孤!”
  有一种麻痹的感覺迅速擴展到四肢,崔涼像是連舌頭也打起結了!
  “他……他……是……怎么……來,來的!”
  馬長盛還算有一股“沖”勁,他定著心,沉住气,色厲內荏的吼道:“好叛徒,你這是自投羅网,我們看你再往哪里逃?”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馬長盛,你總有了點長進,至少,膽子練得大了!”
  馬長盛張口結舌的道:“姓……關的……你還……呃,擺什么大阿哥……的架……架子?”
  關孤陰沉的道:“你們這些日子來也夠辛苦了,千里奔波,跋山涉水,又頂著毒日頭晒,又挨著風吹雨淋,精疲力竭的只為了兜截一個我——如今,我來了,你們要怎么,現在正是時候!”
  崔涼深深吸了口气,強自鎮定:“關大——不,關孤,你罪孽深重,十惡不赦,莫非還不自知悔——”
  關孤一揚頭,道:“崔涼,不要給我來這一套,我早膩了!”
  金重祥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吶吶的道:“你今天必無幸理,關孤,我們伏兵重重,高手云集,這“古北口’左近几十里的地面,完全……”
  關孤不奈的打斷了對方的話:“不用你來告訴我,金重祥,你們的部署情形我十分清楚,我既來了,會遭遇到什么局面我比你更明白,我和你們,只有一句話——勢不兩立!”
  金重祥吶吶的道:“這一次,你占不了便宜!”
  關孤強硬的道:“或許,但我保證你們會有想像不到的那么多人跟著陪葬!”
  崔涼提心吊膽的道:“關孤,院主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你把我們整得好慘,你這种出賣組織,背叛山門的行為——”
  關孤冷冷一哼,道:“閉上你的嘴,我不听這個!”
  馬長盛大叫:“姓關的,這‘古北口’必是你葬身之地!”
  關孤不屑的道:“你以為,你會活著离開?”
  不由自主的感到后頸窩的肌肉一麻,汗毛立時根根豎起,馬長盛臉上變色,卻強充好漢!
  “休……休要大言不慚,姓關的,你已陷入重圍之中,你逃不掉了,我不會受到你的恐嚇,我們一定擒住你!”
  關孤神色冷峭的道:“那么,你們還在等待什么?”
  崔涼、金重祥、馬長盛三人不禁面面相覷,是的,關孤說得不錯,他們還在等什么?
  當然,他們的心里關孤十分清楚,他們現在不敢上,因為他們自覺目前的力量不足,沒有獲胜的把握,他們口中不言,實則恐懼莫名,他們等待的是——援軍!
  馬長盛叫哮:“有种的你就留在哪里,看你能狂到几時——”
  關孤冷然道:“馬長盛,在‘真龍九子’當中,你是最粗暴,最愚蠢的一個,但是,你也有一項优點——直率,你說的是老實話,但我卻不會笨到站在這里等你們把人聚齊!”
  馬長盛雙目鼓瞪如鈴,扭曲著面孔吼著:“我們的人馬上就包圍過來了,姓關的,你連退之路俱已斷絕,還不束手就縛,獨待做那無益的困獸之斗?”
  關孤退后一步,目光四閃,緩緩的道:“剛才,我已看見遠處有人奔去傳警報信了,但現在仍來得及,另一條路上与后面帳篷中你們的同党還須有一段短暫的時間才赶得到,這點時間對我非常有用,對你們來說,卻很不利呢!”
  金重祥大聲道:“你還想脫身?”
  關孤道:“就是現在!”
  一搶步,崔涼怪叫:“哪里走?”
  關孤側首向車夫喝道:“跟我走!”
  馬長盛飛身扑到,身子凌空暴施,他的巨型“大鋒刀”已自斜背后的身后轉到雙手,在一圈寒電中劈向關孤!
  獨輪車緊靠著關孤往前推,關孤頭也不回,“渡心指”淬現,“嗖”聲銳響中洒出一蓬星芒,逼得馬長盛一個跟斗倒翻回去!
  斜刺里,十余名大漢揮刀硬截!
  關孤目光平視,手中“渡心指”一溜异彩回繞車前,于是,血同肉飛,曝號慘叫之聲剎時混成一片。十余名“悟生院”的爪牙便分成十余個方向紛紛橫滾倒地!
  一點征兆也沒有,三只藍汪汪的淬毒“屠靈箭”一下子便射至關孤的背后!
  坐車側邊的江爾宁脫口惊呼:“啊——”
  當她的嘴巴還凝成那個“啊”字的圓形,“渡心指”已“嗖”的一聲飛彈而起,三溜冷電疾准無匹的磕上了三只就要貼背的“屠靈箭”,“叮當”三響連成一響,三抹藍光歪泄向遠遠的荒地之中!
  兩名黑衣大漢手握“鬼頭刀”,從側面一聲不響的猛沖過來,刃口居中狠切——關孤右手穿自左肋之旁,“吭”“吭”兩聲,那兩位仁兄的半個腦袋已飛上了丈多高!
  沒有嚎叫聲發出——因為這兩個人都來不及嚎叫,只見殷紅的鮮血与稠白的腦漿旋成弧形往下洒落!
  “渡心指”的晶瑩劍鋒拋起一串血珠子上天,“錚”聲抖顫,透空穿刺了一名又扑上來的黑衣人,劍刃的撞擊力,一下子將那人彈出七步!
  悶著頭,“蟻通”崔涼暴襲而至,他的一柄“鐵鯊鋸”光閃閃的斜划關孤面門,卻在那兩排尖銳鋸齒甫現的一剎又落向對方的小腹!
  “渡心指”只往下一沉,“當”的一記便蕩開了崔涼的“鐵鯊鋸”,劍尖一挑,險极的擦著崔涼鼻尖轉過!
  寒風如刮里,崔涼嚇得怪叫著翻出!
  關孤九十九劍猝往左圈,剛剛摸上來的馬長盛又自手忙腳亂的倉皇倒退!
  這時,他們已非常炔捷的走出去七八丈遠了!
  那車夫目不斜視,盡管面色泛青,卻悶著一口猛力推車向前,他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只要稍一猶豫膽怯,他就怀疑自己是否還能站得穩了!
  六七名黑衣大漢又呼嘯著往上扑,刀刃映著落日,閃泛赤光!
  關孤右臂微沉驀舉,“渡心指”的劍身宛似一條幻化成多种形像的怪蛇掠掣飛炫,于是,握刀的六六條手臂便血淋淋的往空中拋起,那种不似人聲的長號才揚向遠近,窄窄的劍刃已自這六七個人的小腹中同時透進又拔出!
  那時“仙人掌”,沉重的敲向關孤后腦!
  “渡心指”由關孤頭頂往后射,頓時展開一道扇面形的光華,密而且冷電并耀,金重祥“仙人掌”才一接触,馬上連人帶兵器都被震到路旁!
  是的,“黑煞九劍”中的第二式“大羅扇”開了。
  可以在瞬息間幻化成各种光芒之奇跡般的“渡心指”,這時又在半空中划過一度半弧,左右倏閃,車頭前兩名挺槍逞強的黑衣人物業已被挑翻出去,割開的胸腹里的肚腸傾泄了一地!
  車子仍一個勁往前推,車夫喘息吁吁,汗下如雨,關孤繞車旋走,劍出宛似電閃光流,一路過去,一路的血在洒,一路的遺尸散落,而人影晃動,仍然圍在獨輪車的四适前后奔跑,往返圍轉……
  腳步聲急促的響起!
  粗重的喘息聲越來越沉,心跳如鼓擂,合著汗滴在那些人的膽魄下……
  關孤的臉龐緊繃,每一條筋絡,每一塊肌肉都堅硬的憤張著,他的形態是冷酷的,眸瞳中的光芒更是銳厲又寡絕的——他是那樣的鎮定,那樣的深沉,只這股子視生死若無物的淡漠同冰寒意韻,即足以震懾他的敵人了!
  抹著汗,金重祥急步側身跟隨,卻又不敢貿然往上攔截,崔涼也憂惶交加,緊緊迫在獨輪車的另一面,空自恨得咬牙!
  馬長盛手擎“大鏟刀”,一面東張西望,一邊跺腳連連,顯然,他是在期待著援兵赶到!
  在車輪“咯吱”“咯吱”的急快轉動聲中,江爾宁緊抓車杠,低促的道,“關大哥,關大哥,我們逃不遠的,你何不現在趁他們力量尚未集中之前,便先發雷霆之威擺平几個?到時候你的壓力也會減輕一些……
  關孤沒有回答,僅是點點頭,表示他听到了。
  舒婉儀這一路來全緊閉著眼;混身簌簌顫抖不停,她怕血腥,忌殺戮,然而,這些她素所厭畏的事物又全在此刻展現,不斷的瘋狂展現了!
  前面道路兩側的几座帳篷里,這時已有數十條人影飛快往這邊奔來,同時,叉路中間的崗脊上,也遙見人影紛紛掠落,而他們的目標,顯然也是此處!
  車旁的關孤驀然躍身而起,人們的視線望著他躍身而起,他卻已几乎同時便落到崔涼的面前,這一起一落,快逾石火,“渡心指”的千百道流芒便幻映成漫天的光雨,流爍噴哂過來!
  是的,“黑煞九劍”的第八招——“千道芒”!
  崔涼身形飛翻,“鐵鯊鋸”狂舞猛揮,聲勢威嚇的竭力反擋,冷電掣掠之下,他右肩一塊皮肉連著衣衫“呱”的已被削落!
  大吼如雷,馬長盛一個虎跳,連人帶刀撞進!
  “渡心指”的一點寒星猝挑馬長盛面門,這位有“饕餮”之稱的真龍九子仰頭旋身,“大鏟刀”上揚硬接!
  關孤面無表情。手中劍猛回,平眉心刺出,劍刃透過空气,激起了浪紋似的顫蕩,破空之聲才起,劍尖已透入馬長盛的臉膛!
  “如來指!”
  他這一劍是如此的神妙又如此的快速,仿佛只見他舉劍齊眉,而那劍身卻已進入對方的体內了,看得見光,看得見刃之鋒,甚至看得見劍刃穿過空气時所割裂的波狀霧氳,然而,就是來不及躲避這一劍之刺!
  “哇——啊!”
  馬長盛瀝血摧膽般狂嚎著,在關孤的“渡心指”拔出之際,這位“饕餮”的胸口血噴如泉,但是他卻并不倒下,瘋狂的揮動他那柄沉重“大鏟刀”,形如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一樣沖向了關孤!
  同一時間,“趴堰”崔涼也尖叫著如球般彈躍半空,“鐵鯊鋸”抖出了蓋天的錐光齒影,卻聚向一個焦點一關孤!
  關孤神色木然,他的“渡心指”霍而倒飛,星芒流梭中又幻成一條銀河般的匹練暴閃向前!
  崔涼大叫一聲,臉上鮮血洒濺,他捂著臉猛力扭身扑向一側,而正面的馬長盛卻已被“渡心指”對著額門透進,他才慘嗥半聲,關孤手腕倏挫,馬長盛龐大的軀体業已連人帶刀,手舞足蹈的摔出丈許之外!
  斜刺里,人影暴扑,“仙人掌”的光影分成六十六個不同的部位,合擊關孤全身上下!
  關孤的身軀平著橫空,他雙手握劍——“如來指”!
  正當金重祥的六十七擊尚未夠上發力位置前的一剎,這位“睚眥”已驟覺寒气透心,他惊恐的猛往后退,左脅邊已“嚓”聲被划開一條皮肉翻卷的血口子!
  丈遠處,一大群人叢已奔馬般沖進,為首一個身形修長,面如黃姜,尚蓄著撮山羊胡子,他此刻面目歪曲,雙眼如火,一條連綴鐵鎖的大鋼鏈正繞頭飛舞,“呼”“呼”旋響!
  這人,關孤十分熟悉——“真龍九子”中敬陪未座的一位,“椒圖”公治冠,他那條帶鎖的鋼鏈,正是他的兵器“鎮山鎖”!
  公冶冠的身后,則緊緊跟隨五名青衣大漢,這五個人,神形精悍,架勢沉練,一看即知俱為好手,不用說,他們一定都是“火珠門”的“大前鋒”之屬了!
  滿臉鮮血,形同厲鬼的崔涼,一邊從地下掙扎爬起,一面凄怖無比的嘶叫:“截住他……截住關孤這叛徒……他剛把五哥害死了……”
  關孤的反應更是神速無匹,突然間,他的“渡心指”凌空揮起——一片耀目的光華驀地擴展,像凌空映起一道冰生生的水浪森森,隱隱的風雷呼嘯聲立起,而這些怪异的景象只有一剎,關孤的身影業已隱沒于這道盈盈光柱之內!
  捂彎腰的金重祥,睹狀之下不由魂飛魂散,他一頭扑向地面,駭不成聲的竭力怪叫:“躲……躲……大龍卷……”
  “呼嚕嚕”的奇特響聲傳來,那股渾然形同圓柱般的晶瑩光華已經以一种難以言喻的快速宛如長虹般掠空飛射!
  這股奇异的光柱本身就存在于一种動態之中,它以奇快至极的揮舞形成了光的擴展,持續,以及連貫,然后,催動著這刃鋒凝聚的光体激射目標,每一次的旋動与移換,俱是劍刃無數次交織輪回的結果!
  于是——
  首當其沖的是“椒圖”公冶冠,他在躲避不及之下,只是狠命將他的“鎮心鎖”在連續的揮繞中聚成一股大力,筆直搗向那條凌空而來的光虹——
  “咚——當”兩聲脆響連成了一聲,眨眼間,公冶冠的雙臂倏麻,巨大的反震力几乎將他的心脈也震斷了,他“吭”的悶窒著往后倒退,“鎮山鎖”脫手飛拋,尚不待有第二個念頭興起,公冶冠頓覺眼前業已溢滿了水也似的光華,他沒感到身上哪里有痛處,只覺得自家的軀体就像忽然失卻重量一樣,隨著那麟爍四周的光華翻滾浮沉,悠悠飄蕩起來……
  那劍刃削肉的過程太快了,以至公冶冠甚至感覺不到痛苦,便已永遠浮沉向茫茫的苦海之中……
  血与肉糜在光虹的周遭迸濺拋洒,“嗤”的一聲,光虹倒回,那五名青衫“大前鋒”便有三個崩上了半空,落下的時候,卻不知分裂成多少塊了,就像天上掉下的血雨肉沫一般。
  矯騰似電的光柱在一度沖高之后,又舒卷向地,真似一條威力万釣的大龍卷風,橫掃過處,那么整齊的又有十六名彪形大漢攔腰被斬,十分詭异的景象,那些攔腰斬斷的人們,上半身掉在地下翻轉爬抓,下半身卻拖著肚髒在短促的奔突碰撞!
  “救命啊!”
  “皇天,這是天譴啊!”
  “那不是劍,那是神的手!”
  滾動的流光圓柱“霍”聲暴斜,又有十余顆斗大頭顱似被拆斷的木偶頭像一樣飛落,那樣生硬,那么呆滯,又有那樣迷茫与怪誕的表情!
  剩下的兩名“火珠門”“大前鋒”宛如被鬼迷了心一樣“噗”的雙雙跪倒,也許他們想對那股掣爍的光柱叩頭吧,但他們的頭卻來不及叩下去了一流虹倒掠,這兩位‘“大前鋒”的腦袋也各標起一股熱血沖上了半空,看上去,倒像是被那股血箭自行沖掉了腦袋似的!
  這條巨龍也似的毫光,這股狂風一般的卷動冷焰,便以這种縱橫千里宛似電閃往返的神奇速度盤旋回轉著,它快得怪誕,快得不可比擬,往往僅見光花一閃,即已囊括百丈,上下万千,朋明看見它在那邊,它卻已來到面前,每一個它所經及的地方,都像它原本己在哪里一樣了!
  突然——
  “嗖”的聲尖響顫震過后,耀眼的冷電精芒全斂,關孤便像一個會變化的魔神一般站立在光華隱去之處,他的“渡心指”斜拄身前,劍刃之上晶瑩透亮,點污不染,依舊那樣鋒利那樣秋水一泓,寒人心膽!
  只是,他的神色卻是可慮的,他像剛從水里著衣上來似的,全身透濕,汗滴如雨,連發梢眉端也閃動著汗珠的反光,他在喘气,胸口起伏劇烈,臉龐更是自得不帶丁點血色!
  遍地的尸骸,遍地可怖的的尸骸,几乎就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了,血洒印在地面上,斑斑點點,成灘成圈,一塊蟋縮的人肉變了色散置四周,一顆顆臉部表情猙獰駭异的人頭歪斜各處,還有殘肢斷骨、疾病的髒腑,這些,便形成了一幅連最有造詣的丹青好手也描繪不出的慘怖圖案,那是一种紫紅為襯底,死亡為主題的圖案,充斥著的全是血,血、血……
  方才,從那邊几座土布篷奔來赴援的人約有三十多個,如今,一人不剩,全部橫尸就地!
  獨輪車离著關孤只有七八步遠近。
  車杠兩側,江爾宁像是變痴了,變傻了,她并不覺得害怕,唯一的感受,只是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這是一付真情實景,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更不相信關孤只是同她一樣的“人”!
  舒婉儀卻已陷入半暈迷的狀態中,她已精神崩潰,全身癱軟了,有生以來,休說親見,她連听也沒听這人間世上意然會有這樣的凄厲殺戮,這樣的悲哀場面。
  推獨輪車的車夫低頭垂目,他有個最好的自持方法,不看,他一直不看,但是,光听著那种不似人聲的哭號曝叫,也夠把他的膽惊裂,血凝凍了……
  在獨輪車的后面,金重祥仍然半爬半撐著上半身,這位素來又狠又毒的“睚眥’,業已在怀疑他如何配被稱為“睚眥”了,原本“睚眥”相傳為真龍九子之一,性好殺,善忌,記仇不忘,多被人立雕于刀環之上,如今,他這狠毒,好殺,酷厲的作風,豈能同關孤比擬?這一比,他只像個擅專宰雞的二廚司遇上了法場行刑半生的劊子手,真是——“小巫見大巫”!想支撐著站起來,但金重祥只覺手顫身軟,到處不听使喚,他抖索著,冷汗透衣,如果有面鏡子叫他看看他這時的臉色,他就會更惊駭了……
  崔涼卻像是個泥塑木雕的人一樣呆立在哪里,兩眼發直,嘴巴半歪,滿臉的血污汗水凝結,駭得他面容抽搐,心神沮喪得更不似個人模樣了,他只有一個直接的反應——心往下沉,包圍著他全部意識的僅有串串圈連成的絕望、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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