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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妖丐嬰煞


  何敢歎了口气,道:
  “我正是在解決這件事情,金鈴姑娘。”
  金鈴尖銳的道:
  “用什么法子解決?央他、求他、給他錢、和他妥協、接受他的訛詐?”
  何敢沉沉的道:
  “就是這個意思,金鈴姑娘。”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鈴瞋目切齒:
  “什么?你你你——何敢,你居然如此軟弱無能、畏縮?你怯,你就這么熊、這么沒有骨格?好,你怕他,我不怕,我非殺了這老匹夫不可!”
  何敢急切的道:
  “听我說,金鈴姑娘,你且莫沖動,我自有道理!”
  金鈴猛一跺腳,臉色泛青:
  “你有道理?你還會有什么道理?何敢,要賣你賣你自己,休想沾上我!”
  何敢搓著手道:
  “唉,越說越不成話啦,我還不是在為你打算?我——”
  那邊的万花子頗不耐煩的打斷了何敢的語尾:
  “老何,你們窩里反起內哄乃是你們的事,我這樁義務你可是要不要我盡呀?再磨蹭下去,花子我一拍屁股走路,到了那時,只怕二位就后悔莫及羅,我他娘一旦吆喝起來,嗓門包管小不了!”
  何敢大聲道:
  “用不著出言威脅,万花子,今天算你狠,你就開价吧!”
  万花子忽然攢眉大息:
  “也罷,說起來你這趟也是苦差事,擔的風險不小,彼此喬屬老友,我又何忍搜刮過甚?算了算了,我便抬抬手,只收你象征性的一點錢……”
  何敢急問:
  “多少?”
  伸出一根指頭,万花子道:
  “不多,這個小數目。”
  何敢瞅著對方那根又粗又長的手指,忐忑的道:
  “一百兩銀子?”
  万花子從鼻孔中“嗤”了一聲:
  “娘的,你老何狗眼看人低,真把我當討飯的來打發?”
  舐著嘴唇,何敢吶吶的道:
  “那么……是一千兩?”
  万花子搖搖頭:
  “再往上高抬一點就對啦。”
  愣了一剎之后,何敢像是猛古丁被人踢了一腳般跳將起來:
  “你是要一万兩?”
  万花子笑吟吟的道:
  “小小的万把兩銀子,卻可買來你一路順風,無憂無慮,更進一步說,不啻是二位買了兩張保命符,呵呵,這區區之數,卻維護了兩條生命,委實太划算了!”
  何敢凸突雙眼斷聲咆哮:
  “個狗操的万人杰,你他娘橫吃豎吃,吃到我姓何的頭上,我憋一口气也就認了,你偏貪得無厭,獅子大開口,竟然要訛詐我万兩銀子?你知道我保這趟鏢一天多少錢?我便把全身上下加骨頭片下來賣,也賣不到你說的這個數,万人杰,你是要逼得老子鋌而走險,大家玩完!”
  万花子万人杰冷冷一哼,沉下臉來:
  “少在我面前哭窮,姓何的,你是給也不給?”
  何敢厲聲道:
  “要這個數,干脆先要我的命!”
  万人杰陰例側的道:
  “老何,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何敢暴烈的道:
  “你唬不了我,姓万的!”
  說著,他微退一步,展現了一個极其怪异的姿勢——右掌平舉向前,掌心向外,左掌沉至小腹,豎立如刀,一雙豹子般的眸瞳毫不稍瞬的注視著万人杰的兩眼,只是這么一個功架的轉換,周遭的空气便宛若凝結起來,恁般無形的殺机,亦仿佛化做濃血腥味沁透進了人心……
  万人杰的額門上青筋浮現,呼吸不由逐漸爭促,他干咽著口水,猶在不似笑的笑著:
  “老何,你他姐是要玩真的?沖著我老花子亮出你那‘地獄門’的起手式,你也拉得下這張瞼?咱們老哥倆犯得著為了丁點小事拼命?老何,你是越混越毛躁啦!”
  何敢緩緩的道:
  “是你逼得我無路可走,万花子,人急上梁,狗急跳牆!”
  連連擺手,万人杰忙道:
  “別急別急,有話好說,老何,咱們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何敢怒道:
  “你開的這個价碼是吃人不吐骨頭,又如何商量?”
  万人杰赶緊道:
  “老何,咱們好兄弟,好朋友,我便退一步,減一千兩!”
  何敢“呸”了一聲:
  “減一干兩?万花子,現在是你把我當討飯的打發了?”
  干笑著,万人杰十分勉強的道:
  “那么,減兩手兩如何?”
  何敢唇角的疤痕扭動,目光如火:
  “万人杰,你准備出手吧——”
  大叫一聲,万人杰吼道:
  “何敢,你少他娘沖著我使橫賣狠,我万某人可是被唬大的?你、你說,你到底要出個什么价錢?”
  何敢伸出一只巴掌:
  “五百兩。”
  這一回,輪到万人杰像是被人猛踢了一腳似的跳將起來:
  “五百兩?何敢,你簡直是在侮辱于我,我姓万的走南闖北,出生入死,是個響當當的角色,這一上線開扒,卻只扒得區區五百兩?你,你他娘真把我‘妖花子’万人杰看扁了?!”
  何敢泰山不動的道:
  “就算五錢銀,也是我何某人的血汗所得,憑空給你挖去,你還有什么好委屈的?万花子,不出力不勞心的便宜事,你猶嫌多嫌少?”
  万人杰粗暴的道:
  “姓万的從來沒接受過這等价碼,何敢,五百兩賤爛銀子,你就自家留著買藥吃吧!”
  何敢淡淡的道:
  “全心領受——五百銀子還能買到几支上好人參哩!”
  青竹棒虛空揮了一下,万人杰威脅著道:
  “好,我這就走,姓何的,你等著瞧,我這一走之后,你馬上知道厲害,你們將會發現步步荊棘,處處艱險,不獨是‘八幡會’追兵涌集,道上希望邀功領賞的朋友也必紛至沓來,合狙并襲!何敢,到了那時,我看你還能保著這姓金的女人走出多遠!”
  沉默了好一陣的金鈴,這時幽冷的開了口:
  “何敢,初時我們一起動手殺了這老匹夫,就不會在白耗功夫之后還留下同樣的麻煩;人間世上有許多情況的發生便注定了永遠不變的結果,姓万的先是要挾,繼則訛詐,在目的不遂后跟著就揚言報复,這乃是典型的刁徒嘴臉,下流手段,對付這种人,只有一個最有效的方法——滅口!”
  万人杰怪笑道:
  “好個心狠手辣的婆娘,你當我是泥巴做的,一捏便碎?來呀,我他娘人就站在這里,你倒是過來滅我的口試試!”
  何敢表情殘酷,深深吸了口气:
  “万人杰,我本來念在素識份上,不想流血搏命,彼此也留個將來再見的余地,可恨你先是起念貪婪,后則用心惡毒,任我百般遷就退讓,你愣是不肯包涵,如今更竟打算通風報信,泄我行跡,好使那一干強价大敵圍殺于我:万人杰,你既然如此組情絕義,勢必置我于死地,也就怪不得我先發制人了!”
  万人杰覺得背脊有些泛冷,兩手手心也在冒汗,他卻仍在硬著嘴道:
  “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何敢,你無須一再以動手相脅,我姓万的是干什么吃的?打打殺殺的把戲嚇得住我?”
  一側,金鈴尖聲道:
  “我們動作要快,何敢,務求將他一舉擊殺!”
  何敢的“地獄門”起手式又展現出來,他陰沉的道:
  “放心,姓万的撐不了多久!”
  万人杰突然有种唇干舌燥的感覺,喉管里像被掖進一把沙,連腔調都變嘶啞了:
  “何敢——你是真要干?”
  何敢冷然道:
  “這還有假的?”
  万人杰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浮起了若干回憶,就仿佛許多張活動的圖片在迅速掠現——他想到三年以前,在一個荒湖邊親眼目睹何敢以一己之力誅殺湖舟幫十一名舵主的往事;他又想到有一次經過路州道,在曠野間巧遇何敵獨斗虎崗七雄的情形;最近的一遭是在年半左右吧,何敢一個人搏擊“金剛堂”的雙掌門黑白兩金剛……那真是一場复一場的決戰,是力的拚斗、技的較量,是膽識、心智、韌性所融匯的競賽,而用猩赤的鮮血、橫飛肢体,冰寒的鋒刃來顯示其過程,以生命的存續判定其結果,除了這些親自看過的,更逞論那极多的殘酷傳說了!好像九命無常真有九條命,九命無常真是催魂的無常君,以他的“地獄門”,以他難以抗衡、疾若閃電的“響尾鞭”!
  用力搖搖頭,万人杰似乎也在用力搖掉盤踞腦海中的好些個魔鬼般的回憶,他伸手抹了把臉——亦順便抹掉額門上的冷汗:
  “何敢,這价碼……不能再升一點了?”
  何敢平板的道:
  “一分錢也不能升。”
  金鈴急叫:
  “殺掉他,何敢,殺掉他!”
  万人杰歎了口气:
  “不一定殺得了我,但我卻冒不起這個險,姓何的有九條命,我只有一條……罷了罷了,五百兩就五百兩吧,權當拿去買几支上好人參進補……”
  何敢道:
  “一言為定?”
  万人杰像在這片刻間里老了很多:
  “不定也得定了,老何,算我倒霉。”
  從腰板帶里數出几張銀票,何敢拈在手指中,加強語气道:
  “保證不泄漏我們的秘密?”
  万人杰無精打采的點頭:
  “你知道我的規矩,老何。”
  遞過手中銀票,何敢笑了起來:
  “這才叫老朋友,但凡有進帳,大家腥腥手,落個有福同享不是好?貪圖過了份可就傷和气了,万花子,你說對不?”
  万人杰慘兮兮的一笑:
  “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不對么?”
  等万人杰垂頭喪气的离開之后,金鈴立時爆發開來,她指著何敢的鼻尖,模樣活脫是要吃人:
  “何敢,我要你為此事負完全責任,你是患了失心瘋,得了痴呆症,你這個不知輕重的莽夫,不知死活的愣頭,你為什么不殺那姓万的?你是故意放他的生,你叫他出去泄我們的底,讓我們陷入万劫不复的絕境……何敢,你看吧,‘八幡會’馬上地提統追臨,殺手云集,你令我好恨、好悔、好不甘……”
  何敢瞪著眼道:
  “你說完了沒有?娘的,這么漂亮的女人,一旦潑起來也真夠瞧的……”
  金鈴憤怒得面龐都微微扭曲了:
  “何敢,我費盡心机的找到你,原是指望你能保我的命,照現在情形看來,我這條命就快送在你手上了!”
  何敢也冒了火:
  “金鈴姑奶奶,你開口講話可得有憑据,不該單以自己的想法來衡量全盤的事實,你怎么知道我這樣做不對?你為什么不听听我的意見,問問我如此施為的因由?”
  金鈴咬著牙道:
  “你還有什么意見、有什么因由?你擁下這么一個大紕漏,我看你如何來收場!”
  何敢靠近了些,盡量抑制著自己的情緒:
  “那万人杰万花子,功夫不見得如何出類技萃,但是卻有一項特長——非常了不起的輕身術;假如我們朝他下手,他可能不敵,然而他卻有本事逃走,以他在輕身術上的造詣,我實在沒有把握追上他,只要他一旦脫出我們鉗制,那才真紕漏大了,這就是我一直不愿豁開來干的原因……”
  金鈴仍然青著瞼道:
  “姓万的只拿到區區五百兩銀子,你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不甘不愿,難道說他這一走就不會再出賣我們?”
  搖搖頭,何敢道:
  “莫說只拿了五百兩銀子,即使他收下五兩銀子,也算我們付了代价,他得了酬金,就有保密的義務,這是大家在外頭混世的規矩,万花子是老江湖,斷不敢冒此不韙触犯禁忌,否則,他就難立足于兩道了!”
  形色稍稍緩和了點,金鈴卻悻悻的道:
  “規矩是規矩,人心是人心,姓万的在這种灰頭土臉的情境下,你敢打包票他不會暗中搞鬼,向‘八幡會’擺我們一道?”
  何敢肯定的道:
  “如果万花子還想往后混的話,他就絕對不可能走這條蠢路子,再現實一點說,這樣做對他毫無益處,万花子一生都不會干沒有益處的事!”
  金鈴道:
  “不見得,官玉成也會給他報酬。”
  何敢笑了:
  “在他收了我們的銀子以后,他有膽量再去向姓官的開口?他不怕‘八幡會’掀他的底、控他的根?官玉成只要問他一句——為什么不在發現我們行蹤的當口先去報信,卻在我們遠离此處已久才往通告?這樣一來,万花子又何以為答?他兩頭要錢的把戲還瞞得住?我說金鈴姑娘,万人杰老奸巨猾,精得出油,他會傻到自己打個繩結往自己脖頸上套?”
  細細尋思了一會,金鈴似乎想通了,但還有點不放心:
  “可是……他只要到那一點銀子,心里一定嘔。”
  何敢笑嘻嘻的道:
  “白手撈魚的事,五百兩也不算少了,他不是說過嗎?足夠買几支好參進補囉!”
  傍黑時分,天上有几點疏星,半弦月。
  冷清清的小鎮甸,冷清清的小客棧。
  何敢要了兩間客房,緊臨在一起的兩間客房;金鈴進入客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小二打水沐浴,何敢沒這么多講究,先弄上一壺老酒,几碟小菜,自顧自的在前堂里淺酌起來。
  他才只喝到第三杯酒,店門口跳跳蹦蹦的走進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孩子右手上拎了個小瓦罐,左手上拿著一只長竹杆,走動間兩條沖天辮子搖搖晃晃的,襯著他那張紅嘖嘖的嫩臉蛋儿,十分惹人喜愛。
  坐在柜台后的胖掌柜淡淡望了這孩子一眼,沒有做聲。
  前堂中只坐著何敢一個客人,那小娃娃先沖著何敢嬌憨的一笑,走進前來,一邊高舉著小瓦罐:
  “大爺,要不要來點油炸螞炸?剛炸出鍋的,又脆又香,個個帶得有螞炸子,弄一碟下酒,最是适口适味了……”
  何敢哈哈笑道:
  “好張伶俐小嘴;我說你這小娃儿,你賣的螞炸是什么价錢,怎么個稱法呀?”
  小孩子露出兩排細密洁白得有如小扁貝般的牙齒道:
  “一個銅板五只,大爺你是今天頭一趟生意,開市大吉,我算你每個銅板六只,大爺你要買多少?”
  何敢干了杯中酒,從怀里摸出塊碎銀子,笑吟吟的道:
  “這里約莫有三錢銀子,小娃儿,我統統給你買了吧,余頭也不用找啦,呵呵,好一個開市大吉!”
  小孩子是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連聲道:
  “多謝大爺賞賜,多謝大爺關顧。大爺,你老別沾了手,我先用筷子夾一只給你嘗嘗,包管又香又脆又新鮮——”
  何敢夸張的吸了吸鼻子:
  “好香好香,一定适口适味……”
  那小孩將瓦罐擺到桌上,用手掀開罐蓋,推向何敢面前,邊以稚嫩的嗓音問:
  “真是香吧?大爺——”
  其實何敢一點香味也沒有聞到,他正打算湊近瓦罐一點,那小娃娃左手一雙竹筷竟未伸向罐口,卻叫人做夢也想木到的碎然插向他的兩眼,同一時間,那只瓦罐亦當頭砸來。
  距离如此接近,又是在全無防范的情形下,再加上那小凶神的動作這么個快狠老到法,何敢倉促中實在難以躲避,他本能的猛力上身后仰,左臂暴橫于面,刺來的這雙竹筷便“扑味”一聲透過了肘肌之內。
  當頭砸到的瓦罐子只一凌空,里面的東西業已洒拋出來,哪里是什么油炸螞炸,居然是一罐子的蜈蚣,而且還是那种具有奇毒的金線蜈蚣!
  何敢的反應迅疾得無可言喻,在仰身橫臂的剎那,整個人已斜轉騰空,有如一個大風輪般“嗖”聲回旋,漫天的金錢蜈蚣四散紛飛,那小孩子也急忙倒躥而出!
  顧不得臂肘間插著的那雙竹筷,也顧不得身上好几處蜈蚣螫咬的刺痛,何敢人還未曾落地,“辟啪”暴響中一條赤紅色的牛皮長鞭已怪蛇般凌空飛揚,直取那小凶神!
  小家伙的身手极為不凡,鞭影才起,他已一連翻了七個空心跟斗,移換了七個不同的角度!
  何敢雙目盡赤,他大吼一聲,手中的赤紅皮鞭不再發出“辟啪”之聲,只見長鞭驟閃,鞭梢子帶過空气,竟是尖嘯如泣。
  小家伙覷准來勢,剛剛又一個跟斗翻起,明明由上而下的一條鞭影卻驀然幻化為十六條紅帶,破空糾舞,交互穿織,像是一下子把每一寸容身的平面都分割了。
  那樣痛苦的嗥叫決不似從一個十余歲的小孩子嘴里發出,只見小家伙的身体翻騰滾跌,在一溜溜噴洒的鮮血中輾轉哀嚎——一鞭一蓬血、一鞭一道皮開肉綻的傷口,一鞭一聲鬼哭狼嚎!
  正狂怒出手中的何敢猛的想起了什么,這個想法使他不由打了個冷顫,腳步一轉,他發了瘋似的扑向后面——那兩間連了號的客房。
  兩間客房的房門都是關著的,而且很靜,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
  經驗的累積和某一种在災難來臨時的特殊心靈感應,使何敢有了突兀的動作——他不沖向金鈴的房間,更不進入自己的房間,反而直扑向甬道盡頭的門扉,薄薄的一扇木門在他怒牛似的飛撞下立刻四分五裂,外面是一座后園,一座非常簡陋的后園,沒有什么花草樹木,椰樹亭台。感謝老天,就因為沒有這些選眼的東西,何敢一眼便發現在半弦月暗淡的光輝照映下,一個粗大的身影正准備跳越矮牆,很明顯,那影子背上還背負了另一個軀体。
  何敢的視覺反應,与他腦中意念的成形,出手的動作完全連成一气,當他察覺了那人,一柄藍汪汪的彎月形回旋刀已暴飛而出,刀鋒回轉著以极快的去勢斬向那粗大的人影,只听到撕裂空气的“嗖”“嗖”刺耳音響,對方已怪叫著一頭倒翻回來,連背負著的另一個軀体也摜摔于地!
  身形騰空的何敢右手伸縮,且恰好接住了繞旋回來的彎刀,在同一時間,他那赤紅色的“響尾鞭”一抖筆直,宛如一根長槍,暴戳敵人額心!
  那大塊頭來不及從地下翻起,倉皇間合身滾動,筆直的皮鞭驀然彈揚,猛一下就把這位仁兄卷起三尺,又重重拖跌地下。
  大塊頭喉中發出一聲悶嗥,反手拔出一對又沉又利的板斧,然而不待他那對板斧分握,接頭蓋臉已挨了十三鞭!
  血是紅的,是熱的,也是腥鹽的,這位個頭巨大的朋友可是在一剎間全体驗到了,他丟棄了手上家伙,雙手蒙著腦袋連滾帶爬,嚎叫得如同一頭正在挨剮的豬。
  何敢只一挫腕,他的“響尾鞭”已“嗖”的一聲纏回腰際,僅露出一截尺許長短的裹皮銅柄,他看也不看那個已被鞭笞得暈天黑地的仁兄一眼,只管走過去檢机躺在一側的另一個軀体。
  那個軀体用一張白色的被單包著,何敢一伸手,触感就告訴他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個赤裸裸的女人——男人決沒有這么滑膩細致的肌膚;于是,何敢開始小心起來,他先撕開裹著頭部的被單,雖然光線昏暗,映在眼前的那張面容他也熟悉得緊,不是金鈴是誰?居然正在作海棠春睡之態哩!
  長長吁了口气,何敢十分慶幸自己不曾砸了招牌,他先把那痛得半癱于地的大塊頭點了穴道,再將暈迷中的金鈴送回房內,瞅著房中木盆里漾蕩的溫水,何敢不禁搖頭——洗澡有什么好處?
  等何敢來到前堂,那小凶神早已縱影不見,只留下遍地的散碎物件,斑斑的血跡,店掌柜還和先前一樣坐在柜台后面,不過換了個目瞪口呆的神情,仿佛是泥塑的。
  何敢想問什么,又住了口,他注視著一路滴向門外的血跡,料知那小小子業已逃之夭夭,但他并不著急,后園里還留著另一位哩。
  翻過那大塊頭的身子,何敢俯視著月光下的這張面孔,這張寬闊的、凶惡的、滿是絡腮胡子的面孔,這張面孔對何敢而言,十分陌生。
  清清喉嚨,何敢慢吞吞的道:
  “先報個万儿吧,我說朋友。”
  那人牛蛋子似的兩只眼珠一瞪,其聲也若牛鳴:
  “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老子就是包達,‘熊哥’包達!”
  何敢勾動著唇角,不似笑的一笑:
  “‘熊哥’包達?不曾听過;我說包達,咱門不用急,一樣一樣來,你那伴當,呃,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那個毛頭娃子,又是哪一路的神圣?”
  悶聲爆笑起來,包達似乎相當幸災樂禍;
  “十一二歲的毛頭娃娃?嘿嘿嘿,好叫你得知他是何人,姓何的,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嬰煞’白不凡;十一二歲?他快有五十歲啦!”
  何敢呆了好一會,才不由歎了口气——他當然知道這“嬰煞”白不凡的出身來歷;白不凡的父母都是天生的畸型侏儒,生下他來体型也仍然長不大,在他六歲的時候投到西陲“長生娘娘”施小嬌門下學功夫,施小嬌的一脈武學十分陰柔奇特,不但走的是內家异途,更著重藥物的培調和人体精華的攝補,久而久之,白不凡竟成了一個奇胎,像是永遠長不大,老不了,看上去永遠都似是十余歲的孩子,不但模樣像,連嗓音也像,唯一不曾隨著体形停滯的乃是他的心智,一個看上去十來歲的幼童,卻絕對具有中年人的老到成熟,尤其這白不凡出身那樣的家庭,那樣的師門,性情便越發怪誕陰鷙,在黑道上,他是個傳奇人物,行事應對极不易捉摸的傳奇人物。
  包達一听何敢在歎气,卻不禁會錯了意:
  “你怕了?姓何的,我不妨把話擺明,但凡我們白大哥要對付人,就沒有一個能逃過他的手掌心,你也不會有例外,今晚你躲得過,包管逃不了明朝——”
  何敢忍著火气。
  “包達,我和你們無怨無仇,自來河水不犯井水,你們卻為何如此處心積慮的算計我?莫不成背后有什么人教唆縱使?”
  包達突然大聲道:
  “姓何的,你就這樣朝我問話?還不快快解了我身上的禁制,你當心我們白大哥隨時就會出現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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