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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搏命圖存


  這几天光景,何敢早已把力家宅子內外環境摸熟了,人一越牆出來,自是老馬識途,知道該從哪個方向進,哪個方向退。
  天已黑透了,有几點星光,倒是力府前廳左近燈火通明,亮晃晃的照著幢幢人影,也照著大門外那數十匹拴成兩排的駿馬,瞧上去可還真個稱得起“軍容壯盛”四字。
  何敢心里明白,這一出頭誘敵,就不開殺戒也不行了,他本不愿与“八幡會”正面卯上,能避過沖突最好,如今勢成騎虎,你讓人,人不讓你,除了硬拚到底就只有俯首認命;江湖漢子那一口气好歹撐著他,脊梁骨想彎也彎不得,認命他不甘,剩下的一條路便是刀口子之下見真章了。
  不過,見真章也有見真章的方法,不作興挺著脖頸愣朝虎嘴里鑽,眼下的形態好比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明顯著,人家是高手云集,兵悍將勇,他自己只得孤家寡人一個,便活拆八塊,亦抗不住那么多雙手來卸,所以拚是要拚,干亦得干,在動上手之后,如何能連本帶利撈回來才是問題的關鍵。
  他不指望力向雙夫婦的幫助,他是确然不指望,他不忍把這對夫婦拖下水陪著受牽連,力家待他和金鈴已是仁至義盡,實在沒有理由再加重力家兩口子的負累——而又极可能是一种傾家舍命的負累。
  何敢伏在黑暗中,雙目炯然注視著大門內外的動靜,腦子不停在轉,他在盤算如何誘引對方,分化敵人,盤算如何下手狙擊,如何周旋因應,當然,他也不會忘記盤算在何等情況之下如何逃命。
  干是深深吸了口气,他自陰影下大步走出,兩名看守馬匹的“八幡會”所屬很快便發現了他,其中一個瘦高條以怀疑的目光向他上下打量,一邊虛虛伸手相攔:
  “朋友,你要找誰?”
  何敢停下腳步,嘿嘿笑著:
  “借問老哥,這里可是力向雙那王八羔子的鱉窩?”
  瘦高條臉色一變,索性橫身截路:
  “力向雙力爺是我們‘八幡會’各位當家的好友,你算哪一號人物?居然這般放肆,出言不遜?”
  何敢瞪起雙眼,大刺刺的道:
  “好极了,你說你們是‘八幡會’的伙計?”
  另一個粗矮漢子湊近一些,冷冷接口道:
  “不錯,我們是‘八幡會’的人,怎么著?你看得不順眼?”
  何敢端詳兩位仁兄的黑衣黑巾,撇著嘴道:
  “二位大概不知道,我和力向雙有仇,不但和力向雙有仇,和你們‘八幡會’的梁子結得更深;今天真叫巧,竟一遭遇上了。”
  粗矮漢子鄙夷的揚起面孔:
  “報個万儿听听,看你夠不夠份量和我們給梁子?”
  何敢笑嘻嘻的道:
  “我的万儿叫操你娘,操你們‘八幡會’每一個人的親娘,乖儿,你可听清楚啦?”
  正當那兩位仁兄一愣的瞬息,甚至火气還未及升涌,何敢右腳翻彈,雙掌上下飛揮,動作如電中對方二人同時倒跌而出,連哼都沒哼一聲。
  當然,何敢出手极有分寸,他不會要這兩個人的性命,他要利用這兩張活口去佐證他的立場——与力向雙有仇的敵對立場!
  進入大門,正巧碰著另一個“八幡會”的朋友匆匆迎面而來,何敢沖著對方齡牙一笑,那人也本能的點頭回應,于是,何敢兜臉一拳擊出,那人突遭狙襲應變卻快,危急中猛向后仰,出聲怪叫:
  “有奸細—一”
  何敢的另一腿便剛好封住了對方下面的話,這一記正瑞在那人小腹之中,偌大的漢子便手舞足蹈的騰空跌出——當然他決不是真個快樂得手舞足蹈,因為這一騰跌,鮮血已噴得滿天紅雨也似!
  前廳里外立時起了一片騷動,但見人影內掠,叱喝之聲迭起,目標方向卻只有一個——全沖著何敢來啦!
  看准奔在最前面的兩位仁兄,何敢身形暴進,“響尾鞭”尖嘯如泣,眨眼卷起干條怪蛇般的鞭影,直打得那兩人撞跳滾翻,哀號連連!
  一個冰碴子似的語聲此刻卻響起若炸了一枚冰球:
  “是何敢,這打不死的程咬金!”
  哈,“獨目客”崔壽出來了!
  何敢側掠九尺,抖鞭又答翻了另一個漢子,一面狂聲大笑著:
  “八幡會’的灰孫子們,你們不是要追拿我何敢么?不用你們追,何爺自己送上門來,還有那助紂為虐的力向雙,咱們新債舊帳通通一并結算!”
  笑吼奔突之中,何敢發覺涌來的人影正在迅速分散,卻非混亂的分散,而是各自進入阻截位置,占取有利攻擊的角度,換句話說,他們已企圖將何敢圈牢!
  就在另一次折回的動作里,何敢猝然沖向大門,七名黑巾黑衣的大漢挺刀圍堵,他已快不可言的凌空倒翻,越出牆外。
  也只是背脊剛剛擦著牆頭而過,各色閃亮又形狀不同的暗器已狂風驟雨般飛襲而至,銳嘯合著勁力,在一片金鐵撞擊聲里,好像連那面牆壁都被打得搖晃了!
  腳才沾地,何敢已急忙一頭扑進他早就選妥的一處暗角里——那是一個干洼的淺洞,洞上四周還難得有几疊干草。
  几條人影便在這時如鷹隼般掠頭而過,好快好疾的身法!
  人聲喧騰著,腳步聲在周遭奔動,有火把燃起,青紅的火苗子閃炫于夜暗,气氛剎時便幻化為陰森又怖栗了
  何敢側伏在暗角內,眼看著一簇簇的火把焰光流燦移走,耳听著不絕的叱喝叫罵忽遠忽近,他十分鎮定的屏息蟄臥。他有個打算,殺机非常強烈的打算,他有心要將敵人各個擊破,分而殲滅;當然,或許他找不著适當的時机,也或許他欠缺所須的好運道,但結果難料,說不定他的計划可以實現——斜著望向黝黑的夜空,下一步的形勢优劣順逆,就全靠老天爺幫忙了……
  輕輕悄悄的,一條人影掩近,有兵刃的寒芒閃了几閃。
  何敢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專注的聆听。
  細碎的“窸窣”聲又起,跟著是漸漸瀝瀝的淌水聲息,何敢不禁有些發怔,這又是他娘的怎么回事?
  忽然,他想到了,這不是什么淌水聲,這是有人在小解——外頭那個王八羔子在小解!
  猛一咬牙,何敢宛若一條毒龍也似暴出淺穴,去勢之凶悍狂疾無可言喻,那背對著的人影果然正在提著褲子尿尿;甫聞异聲,那人面孔才自半側,何敢的“響尾鞭”已當作絞殺器,奇准奇快的繞上對方脖頸,更將對方在一個半旋中帶起!
  令何敢意想不到的情況便在此時發生了!
  那人脖頸被鞭身纏繞扣緊的瞬息,已注定了死亡的命運,但是,他卻不像一般垂死者那樣徒做無益的掙扎,更沒有任何慌亂而毫無補益的自救動作,就在他身子被扯提斜旋的俄頃間,他竟奮起最后余力,拼命撞向何敢!
  雙方的距离過于接近,這人的反應又完全通异于在此等情況下該有且必然的回射,何敢意外之下鍋勁弓腰吸腹,硬往側移,頸骨斷折的聲響清楚傳來,几在同時,何敢的左肋鮮血濺溢,被划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傷口!
  怔怔的望著俯臥地下的那具尸体,何敢甚至不明白人家是在什么時候拔出的匕首,狙殺的過程只是眨眼的功夫,人在這樣緊迫痛苦的壓力中,照說根本不可能有還擊的余地,然而對方不僅做了反扑,更且在瀕絕之前尚有容發之隙拔使匕首的精力,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等閒之輩!
  尸体是俯臥著的,頭顱卻怪异的倒轉向上,突凸的眼珠,半伸的長舌仍在滴血,烏紫的面容扭曲歪斜,形像可怖而然,仍能依稀分辨這是一張尚屬年輕的面容,一張不會超過三十歲以上的年輕面容。
  這個人,會是“八幡會”中的哪一號角色呢?
  不待何敢再有思索的机會,已有六七條人影往這里奔來,一個亢烈的嗓門出聲發問:
  “八幡聳立——?”
  好家伙,聯絡切口都搬出來了,“八幡聳立”接下去是什么何敢當然不會知曉;他雙臂倏振,人已沖天拔起兩丈多高,凌空急瀉,直扑四丈之外,嘴里卻不閒著:
  “八幡就快倒了,我操你的六舅!”
  接著而起的是一陣怒罵惊呼,有人煞勢察看,有人跟著追來:
  “是姓何的,快截住他!”
  “老天,咱們又躺下了一個,赶緊看看是誰……”
  何敢現在沒有時間等待揭曉他擺平的角儿是誰了,腳下加快,直朝臥虎崗上狂奔,后頭除了仍有三四條人影急迫不舍外,斜刺里又有一位打橫參入,而這一位的身法顯然比諸他的同儕快捷得多!
  上了臥虎崗,何敢走著之字路,修東倏西,忽左忽右,但那几位仁兄硬是半步不放,豁了命般在后緊盯,是不達目的誓不休的模樣。
  來到一堆亂石峻峨的斷崖邊上,何敢估量著時机差不多了,他辭然止步,轉身昂臉,雙手背在后面,意態悠閒的等著追兵到達。
  夜影中,一個瘦削的身軀大鳥般自空而降,在星光的朦朧閃爍下,可以大略看出這是一位歲數約在四旬左右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的皮膚慘白得毫無血色,雙目如線,約鼻薄唇,一看就知道是個心狠手辣的寡絕人物。
  恁是左肋的傷口火多般抽痛著,何敢卻扮出一副“泰山石敢當”的篤定架勢,他嘿嘿一笑,大馬金刀的道:
  “來了來了,果然來了,好朋友,姓何的業已恭候多時,你跑得端也不喘?”
  那人細眼平視,表情僵木,語調也和他的表情一樣僵木:
  “不用裝腔作勢,何敢,你心里很緊張,至少比我還要緊張,但我有后援,你卻只是孤伶伶的一個人;情況對你不很有利,何敢!”
  何敢端詳著對方,慢吞吞的道:
  “你說的倒也是實話,可是得看看你后頭那批‘后援’屬于哪一類的角色,方能斷定彼此的胜算。”
  那人容顏不動的道;
  “何敢,你我中間是一座秤,我們雙方便好比法碼,份量相同的法碼,哪一邊多加一點重量,便可能傾向這多加重量的一方,所以說,我的幫手具有若干能耐并不要緊,要緊的是如此一來彼此間的態勢便不會均衡;很可惜,我的比重較你要大!”
  說到這里,后面的人已追了上來,一共是四個,四個人塊頭都不小,只是經過這一陣狠跑,每一位全喘得像條老牛了!
  何敢笑吟吟的道:
  “各位別急,我既然到了這里不再往前逃,各位自會心中有數,知道我何某人業已打算把這件功勞留給各位去領啦;你們先歇口气,我好歹等候著,腦袋瓜子便暫且寄在我的脖頸上,到了該你們來領的時辰,各位盡管動手就是
  四個人面面相覷,卻做聲不得——他們想不透,這又算哪門子的慷慨与洒脫呢?
  面目慘白的這一位,輕輕朝前逼近兩步,雙手伸向后腰,等手掌翻回,已經各握著一柄短斧,又沉又利的短斧!
  何敢見到雙斧,神情怪异的變了變:
  “骷髏斧,黃泉路!”
  那人臉色冷漠,緩緩將雙斧的另一面向何敢展現,不錯,雙斧的另一面,果然分別鑄鑲著一個亮銀骷髏頭。
  不用再說什么,這一位的身份已等于表明了——“八幡會”列屬第八的“寂幽幡”幡主黃泉,“骷髏斧”黃泉,好他娘的一個名姓!
  黃泉生硬的道:
  “現在,我們都已明白了對方是誰,也都清楚彼此的意愿,接下來,就輪到我們各為自己的意愿而努力了!”
  何敢搖頭道:
  “不只是努力,姓黃的,這叫拼命!”
  黃泉道:
  “隨你怎么形容都行,何敢,我知道你的想法,更知道你為什么把我們引來此地,但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你永難成功。”
  聳聳肩,何敢道:
  “我卻不似你這般悲觀,黃大幡主,相反的,我認為我的机會大得很!”
  黃泉細窄的雙目微微張合,精芒閃動中他的口气卻帶著厭倦:
  “對一個已經受了傷的人來說,你的机會絕對不算好;何敢,渲染夸大是你自己的事,問題要看听你說話的那一邊相信与否。”
  干笑一聲,何敢道:
  “他娘,倒是好一雙利眼;不錯,我是受了傷,而且還傷得不輕,可是我半點也不惊惶,我心安理得之至,因為負傷拚殺,成敗都是光榮,再者,叫老子流血的人老子早已將他送到你的名下了!”
  眼皮子難以察覺的一跳,黃泉陰沉的問:
  “是誰?”
  何敢道:
  “不曉得是誰,總之脫不開是你們‘八幡會’的哥們,我還敢保證是你們其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說不定,嗯,是哪位幡主之流亦未可言……”
  黃泉聲音突轉厲烈:
  “大膽匹夫,你沒有這個火候!”
  何敢皮笑肉不動的道:
  “試試如何?”
  四名圍持在四個不同角度的漢子,便在此時一齊動手,四柄朴刀映著星光反射出冷芒溜溜,溜溜的冷芒卻瀉向一個焦點——何敢身上!
  “響尾鞭”暴起的一剎,仿佛正月里點燃了一枚大花炮,“劈啪”聲揚里兩柄朴刀已打著旋轉拋上半空,另兩位仁兄家伙雖是沒丟,卻各自斜瞼帶面挨了一鞭,痛得鬼哭狼嚎般跌出去。
  又沉又利的短斧劈頭而臨,來勢之快,好像這兩柄短斧早已擺到那個位置似的,寒气陰森、硬骨若削;何敢一步未動,長鞭倒卷斧刃尺長的鞭柄卻透中突戮,直指敵人胸膛。
  冷冷一哼,黃泉前扑的身形猝側急移,斧鋒偏飛,眨眼將十七斧并為一擊,光景是待一家伙便把何敢凌遲碎剮了!
  “哦呸!”
  怪叫聲中的何敢一個斤斗翻到另一塊岩石上,斧影卻有如冤魂不散,也是那么連串翩旋著隨后罩落。
  何敢驀然將長鞭繞臂數卷,只以三尺長短的鞭梢子揮截掃擊;鞭梢子吞吐彈射宛如蛇信伸縮,奇誰也是奇險的著著招架對方猛烈又密集的斬劈,黑夜多少幫了他點忙,起伏差別极大的亂石地形也對他頗為有益。
  現在,何敢已經貼切感覺到黃泉的份量,這枚法碼,還真他娘的不輕哩。
  暗中的另一塊山岩之后,猛古丁鑽出一個人來,這個人活像吃了迷魂藥,照面之下一頭朝何敢撞將過去,而且還是怀抱朴刀撞將過去。
  正在全神應付黃泉攻擊的何敢,突兀里受到這么一扰,緊急下只有矮身斜閃,當朴刀擦過腰側的頃刻,他左掌猝揮,硬是把那不要命的漢子打飛五尺,狂嚎著墜入斷崖下面。
  一柄短斧便在這須臾間刮過何敢肩頭,連皮帶肉削去了巴掌大那么血淋淋的一塊——還是何敢躲得快,這一記原本可是沖著他腦袋來的!
  黃泉挺身緊逼,斧刃縱舞下他冷冷的道:
  “秤在中間,何敢,我的比重的确超出于你……”
  閃騰跳躍著的何敢惡狠狠的回應道:
  “你那四顆小法碼只剩其三啦,姓黃的,重也重不到哪里去!”
  越過兩塊山岩,黃泉轉由側攻:
  “你想想,何敢,犧牲一粒小子,便可在你身上索回大片血肉;我這四粒小子不惜拋棄,你卻有多少血肉可供宰割?”
  鞭梢子暴抖猝的,何敢又被逼退到下一塊石頭上,他眉心沁汗,口沫四濺:
  “他姐的,你是早就備妥這個陰損點子啦?黃泉,用手下的人命去換取作的胜利,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黃泉步步迫前,慘白的面孔上毫無表情:
  “生死豁斗,胜算乃為最高原則,手段如何運用,不關緊要;何敢,你若要講仁義,來生再另找個對象去琢磨吧……”
  騰空五尺的何敢瞋目怒罵:
  “個狗操的,真正不要臉——”
  “臉”字余音還在他口唇間裊繞,又一條人影從何敢背后扑下——這一次是舉刀過頭,人在高岩往下跳,刀鋒也就順勢砍落!
  卷在手臂上的長鞭像一條激怒的赤蛇般貼著何敢額邊朝上飛穿,何敢同時斜身挺迎黃泉的進扑,只听一聲慘叫,那從高岩上跳落的仁兄竟被長鞭透腹扎入,似是吃一根尖硬的木樁捅進肚子,連人帶刀撞下山岩,而黃泉的雙斧正适時斬向何敢天靈!
  何敢的長鞭倒彈回來,他人已欺近在黃泉三尺以內,當那鋒利的雙斧迎頭劈落,他竭力縮頭蹲身,尺長的銅鞭柄閃電般橫截于頂,于是,雙斧的斧刃剎時砍在銅柄之上,火花迸揚中因力道過猛,壓迫銅柄倏往下沉,這一沉,便正好敲在何敢腦門,當悶窒的骨肉撞擊聲甫起,何敢暗藏銅柄內的“龍舌短劍”便也沒入黃泉的胸口之中!
  兩個人都沒有出聲,卻一起倒下——一個朝后仰,一個往前仆,這一沾地,便全不動彈了。
  夜色仍很黝暗,只有空中几點星芒在眨著冷眼。
  片刻之后,兩條人影小心翼翼的爬上山岩,星光閃爍下,兩個人的面孔上都帶一條斜臉的血痕,這兩位,敢情就是先前各挨一鞭的朋友,黃泉口中的“小法碼”。
  兩個人彎腰伙身的四處張望,費了一番功夫,才發現躺著不動的何敢与黃泉;兩位仁兄立刻分開,朴刀前挺,戰戰兢兢的往這邊湊近几步,又再次停下,個頭較大的那位清了清嗓門,低啞的出聲:
  “幡主……幡主……你老還安好么?”
  人都挺了尸,還如何個“安好”法?黃泉趴在宕面上,自然是不能回答了,假若他這兩名手下看清他凸目咧嘴的模樣,看清他身底下那一大灘血清,恐怕也會嚇得出不了聲!
  這兩位對看了一眼,原來開口的朋友稍稍提高了腔調:
  “幡主……我們來支援你啦,如果……如果你能回話,尚請交代一句……”
  黃泉已赴黃泉,魂都飛了,何敢卻幽幽醒轉,他只覺得腦袋沉重昏眩,睜開眼但見金星迸射,忽明忽暗,額頭上一片僵麻,不用模,也知道腫起老大一個包;他徐徐呼吸几次,人已清醒得多,至少,他明白自己沒有死,腦殼亦不曾碎裂——因為腦殼碎裂的人,是無法清醒過來的……
  兩個人又湊近了些,比較矮小的那位忽然全身一抖,惊恐的向他同伴道:
  “丁四哥……我看情形不妙,幡主……幡主与那姓何的,只怕都完啦……”
  另一位干咳一聲,也是喉嚨沙啞:
  “光景挺像,眼前的樣子,似是拚了個同歸于盡哩!”
  矮小的仁兄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姓何的真夠棘手,誰都想不到他能有這么個本事,居然把我們幡主拉上墊背,另外還加綴孫大和全保忠兩個,這一下,他可是連本帶利撈回去了……”
  被稱做“丁四哥”的腰杆一挺,人也站直了,放寬聲音道:
  “小吳,別他娘光長他人志气,滅自己威風,姓何的棘手又怎樣?還不是被我們擺平啦?豁上命同他干,哪能次次全讓他占便宜?”
  這“小吳”呆了一呆,尚未會過意來:
  “被我們擺平了?丁四哥,我不懂你的意思,嗯……是誰被我們擺平了?”
  丁四哥手中朴刀一揮,沒好气的道:“誰被我們擺手?當然是姓何的呀,你這腦袋就笨成這樣?真叫豬頭!”
  小吳迷惘的道:
  “可是,可是,丁四哥,他不是和我們幡主同歸——”
  丁四哥打斷了小吳的話,重重的道:
  “你給我听清楚,更好生記著:姓何的先將幡主撂倒,我們兄弟一看不對,豁命沖上援救幡主,姓何的揮鞭把我們打翻,又回頭刺殺幡主,我兄弟二人睹狀之下悲憤填膺,再度拚死沖扑,就在姓何的刺殺幡主那一剎里,姓何的也被我們使刀劈死,整個情形就是這么回事,咱們要說法一致,別講岔了!”
  怔了半晌,小吳才算通了竅,他脫口道:
  “這,這不是冒名頂功么?”
  丁四哥怒道:
  “放屁,什么叫冒名頂功?難道我們兄弟臉上挨的鞭子是假的?難道我們今晚擔的風險也是假的?小吳,這是我哥倆祖墳方位好,運道強,若是稍有差池,孫大和全保忠就是先例!他娘,是我們受的理應我們受,替‘八幡會’賣了多年命,早就該露露頭面,光彩光彩了,你到是弄明白沒有?”
  那小吳連連點頭,一疊聲道:
  “明白了,丁四哥,我全明白了……”
  丁四哥“嗯”了一聲,不忘再加囑咐:
  “記得我剛才告訴你的話,照葫蘆畫瓢,跟著我說,千万不能前后對不上或和我的說詞岔了邊,那就漏子大啦!”
  小吳笑道:
  “錯不了,我記得清清楚楚。”
  朴刀指了指岩面上躺著的兩位,丁四哥神气活現的道:
  “來,小吳,咱們一個背一個,下去向主子們交差領賞去!”
  小吳畏懼的退后一步,吶吶的道:
  “還得背他們下山?丁四哥,我看不用麻煩了吧?”
  丁四哥大聲道:
  “真他娘豆腐渣腦筋,不把尸首背下去,拿什么證明我們有這樁功勞?不但如此,姓何的身上還得補几刀,別忘了他是被我們砍死的,沒有刀痕,能像么?小吳,你我放大膽,兩個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沒出息!”
  小吳囁嚅著道;
  “天爺,這樁功勞,實在是不好領……”
  哼了哼,丁四哥大步先上,邊不耐煩的道:
  “得啦!姓何的塊頭大,由我來背,幡主個儿小,便算你的,補這姓何的几刀也由我來辦,你他娘光享現成就行!”
  說著話,他已跨過黃泉尸体,對著何敢略一端詳,才慢慢舉起刀來——他還有這份興致挑揀著刀的部位哩。
  這時刻.何敢不有所表示是不行的了,他忽然伸手摸著腦門的腫包,睜眼齜牙一笑:
  “丁四哥,手下留情啊你。”
  舉起的刀寒光閃閃,丁四哥在驀然一震之下卻見了鬼似的“嗖”的跳起老高。
  “我的親娘,僵尸鬼啊……”
  何敢坐將起來,歎了口气:
  “僵尸鬼倒不是,這叫還魂啦。”
  那丁四哥踉蹌歪出好几步,小吳更是目瞪口呆,手中朴刀也“鏘啷”一聲跌落下來……
  何敢晃晃腦袋,十分倦乏的開口道:
  “卻是狠狠暈過一陣;二位,你們的幡主黃泉業已實至名歸了,可惜我沒有死透,二位這樁功勞,只怕一半時還記不上功勞薄……”
  那丁四張口結舌,哈哈咿咿,竟一句話也答不上來,他的伙伴小吳就更如得了羊癲瘋,一陣緊似一陣的痙攣,只差不曾口吐白沫……
  伸了個懶腰,何敢吃力的站起,在肋傷口又是扭絞般的猛然抽痛,他暗里用手摸了摸,乖乖,里外衣皆被鮮血浸透了,眼下卻得想個法子先行止血才好。
  丁四哥在慢慢向后退,不落痕跡的向后退——打譜是想退到山岩邊上,抽冷子往下跳。
  何敢擺了擺手,啞聲道:
  “兀那丁四哥,你不用再朝邊上退了;我要你逃,你才逃得掉,我不要你逃,包管你人未著地已經變成一具尸首啦,你們幡主我都能叫他實至名歸,你二位這等角色還有不十掐八攢的?”
  打了個冷顫,丁四哥馬上僵立不動,活脫一只呆鳥般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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