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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以智斗智 以黑吃黑


  楚云忽然笑了,笑得异常深沉,面龐上鮮明的線條烘托出一幅令人惊懍的圖案,他緩緩接過銀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靜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沒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說罷仰起頭頸,一口气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起來,一把自楚云手中拿過酒瓶,半掀面盔,將剩下的半瓶灌了個精光,他抹著唇角酒漬,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种,但是,你難道不怕我們在酒里做了手腳么?”
  楚云微笑道:“憑二位身為武林翹楚,西康雙霸,信義二字必是看得极重,豈會做出那下九流的齷齪勾當?姓楚的不會看錯,而且适才閣下已經親自證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來,不過,這几句話倒是說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膽子的确不小,只是自信心卻太強了一點,自信太強,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也敗事有余……”
  金甲士酈三鼎忍不住張狂的道:“楚朋友,老實告訴你吧,這‘斷腸酒’其色配紅,乃是以初生嬰儿之血以及生長于瓦洛江沿岸之‘尋夢草’搗合滲揉釀制而成,害處雖然沒有,只是么,呵呵,會使你暫時去尋一場好夢,夢中你會很亢奮,因為那夢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云神色絲毫不動,沉靜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么?但你也飲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囂張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斷腸酒’乃我兜鍪雙豪所親手釀制,我們自然會有解藥,不才早已將解藥咽下,莫說只飲“了這半瓶,便是再來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將自己系的鈴儿解開了……”
  楚云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銀甲士,后者正微眯著雙眼,自那半闔的眼縫中,有著一股毒蛇似的陰狠光芒。
  于是,楚云又輕松的道:“但是,二位,這酒的名字為何稱為‘斷腸’呢?”
  金甲士酈三鼎覺得楚云的輕松態度有點奇怪,他帶著一絲疑慮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云讓自己盡量平靜的道:“自然,已經喝下去了,在意也于事無補對么?閣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話呢!”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的接口道:“讓我說罷,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紅,酒力絕強,因為釀制材料之特异,可使飲酒人在醉后生出幻境,這幻境十分美妙,或与裸女相擁云端,或与美婦翻滾于茵草,或見旖旎之情,或聞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時,則飲酒人精髓体力已消耗殆盡,處在失落空處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斷腸心灰,百念俱喪……”
  楚云淡淡的道:“确實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銀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藥之外,余均無法可救,不過,朋友這解藥你是休想了。”
  楚云環顧了周遭黝暗而殘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著切菜熱酒的胖大漢子一眼,頷首道:“當然,當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會出爾反爾,平白的給予解藥?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于此時翻臉動手么?”
  金甲士嘿了一聲,大刺刺的道:“不錯,朋友你藝業高強,難以匹敵,但我兄弟二人卻亦非省油之燈,我二人聯手之力,必可擋你兩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經這一翻勞動,只須五十回合藥性便可發作,亦即是說,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夢中与吾等相斗了,到那時,嘿嘿。我兜鍪雙豪也難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云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過在下一馬?容在下于此陋店尋好夢一場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銀甲士已陰惻惻的道:“正是,不過……嘿嘿,在你醒前我們早已回來,此去三羽公子處,也正好与他談談朋友你的身价,我想,朋友你對三羽公子如此急于相見,他們視你亦必如塊寶,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筆漁人之利。”
  楚云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紅,眼皮沉重的垂闔下來,他硬撐著道:“二位實在夠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聲如狼嗥,銀甲士回頭一招手道:“伙計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來此處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漢子此刻一個翻身,利落無比的躍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謝維,奉三羽公子諭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駕多日了。”
  銀甲土做岸的頷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么?”
  這喚謝維的胖大漢子忙道:“回稟前輩,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銀甲士沉吟了片刻,輕拍了拍楚云肩頭,低聲道:“朋友,朋友……”
  楚云垂著頸項,嘴中咿晤了半聲,雙臂自桌上軟軟滑落,整個身軀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金甲士喜悅的道:“元弟,這小子著道了。”
  銀甲士卻不回答,他仔細注視著楚云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云丹田之“堅絡三焦”,隔著衣衫又倏而將指勁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瘋了?元弟,死的与活的价錢大不相同,而且,此种手段也有欠光明……”
  銀甲士又仔細瞧著楚云面孔,楚云的面龐上卻毫無表情,更逐漸浮起一絲微笑來,仿佛在夢中看見了一樁美麗的事物,一副妖艷的笑靨……
  于是——
  銀甲士滿意的笑了,緩緩的道:“阿大,這小子异常机警,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現在,他的确已經睡了,自他的睡態以及方才我點他死穴而卻毫無反應的事實告訴我,他此刻已進入夢鄉,呵呵,一個迷人的夢中天堂。”
  金甲士不悅的道:“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斷腸酒的藥力你我并非不知,元弟,你就是這樣,老是疑神疑鬼……”
  銀甲士哼了一聲,道:“小心駛得万年船。”
  他又轉首招過那漢子謝維,道:“伙計,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個峰腰,是不?”
  謝維連連點頭,銀甲士又道:“麻煩你將這位朋友扛到屋后,暫時監視于他,待吾二人回來再行定奪,這位朋友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伙計你的責任只是看著點,防著點罷了……”
  那漢子正待回話,銀甲士卻驀然扑去,甲胄“鏗鏘”一響,他又已坐回原處,叫謝維的漢子只覺得腰眼上一麻,涼森森的,他圓瞪著兩眼,恐怖而迷惑的瞧著銀甲士,不知他此舉含義何意。
  銀甲士冷冷的道:“伙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位朋友是張肉票,我們要和你主人談談他的价錢,你在此處替我好好看著,別生歪心,更不得通報你家主人知曉,否則,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記‘閉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來之后,如果一切滿意,自會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賞。”
  謝維听得渾身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面色蒼白的道:“二位前輩……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會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罵道:“閉嘴,你家主人見了吾等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哪里還談得上什么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這里,自有你的好處。”
  銀甲士拉著金甲士行了出去,到達門前,他回頭一笑道:“伙計,這里全交給你了,可別与自己生命開玩笑,呵呵,須知人生的樂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著走出門去,一陣馬蹄聲隨即響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气中。
  這間破爛而晦暗的陋店里,這時顯得异常沉靜,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謝維抹去額上的汗水,惴惴的回頭望了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楚云,繼而又向門外的夜色掃了一眼,喃喃的罵道:“狗娘養的兜鍪雙豪……老子也沒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卻拿老子當壽頭……”
  他又咕嚕罵了兩句,便轉過身來,准備將那陌生人扛到屋后,但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卻不由嚇得踉蹌退后五步,險些惊呼出口!
  原來,楚云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里,含笑向他點頭。
  這謝維惊怔了好一陣子,才漸漸轉過气來,他囁嚅著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藥酒……昏睡過去了么?……怎的……”
  楚云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論是哪一樣皆稱高手”
  謝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我……我曾親自見你吞飲下去……”
  楚云拇指与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響,輕松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气全部將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与那兩個老小子談話敷衍,避免他們看出破綻,嗯,可真不容易。”
  這謝維此時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擔心的道:“朋友,你可千万走不得,我著了這兩個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云洒脫的一笑道:“你想留我么?”
  謝維一咬牙,硬著頭皮道:“請你幫個忙,否則,你要是一走,他們不解開施在我身上的‘閉血指’,我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楚云大笑道:“姓謝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憑閣下,只怕再來上百儿八十個也留不住我呢。”
  這時,那謝維忽然目露凶光,眼珠一轉,翻身就去搶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适才接触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時,輕風晃處,刀已抓在另一個人手中,謝維的大腦尚未來得及轉過彎來,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嘖嘖,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這一手,較那銀甲士的‘閉穴指’如何?”
  謝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絲毫動彈不得,他急得兩眼圓瞪,滿頭大汗,嘴里慌不擇言的央告道:“大爺,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設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頭上,實非得已……”
  楚云笑了,開朗的道:“謝朋友,乖,別叫,那銀甲士的‘閉穴指’沒有什么大不了,在下已經替你解了,剛才他只閉住你一處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來十分容易,不過,在下改送了你一記小小的‘軟麻穴’手法,你到屋后的草地上躺一下,一個時辰之后便可自行恢复行動了。”
  謝維既惊又喜的道:“真的?大爺?你……你現在去哪儿?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楚云一把將他挾起,行向屋后,邊笑道:“在下楚云,匪號浪子,現在到玄凌院去尋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舊帳,大約要請他們三位到閻羅殿轉上一轉了。”
  几句話駭得這謝維心膽俱裂,他顫不成聲的叫道:“你……你就是楚云?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們就是在防你啊……”
  楚云順手又點了他的暈穴,望著這位胖大漢子酣然睡去后,他將那沉重的身軀置于屋后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臉,楚云笑了,輕輕的道:“好伙計,明天陽光閃耀之際,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你与我,都不會再有煩惱了。”
  說罷,振臂飛躍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騎,疾馳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個峰腰——玄凌院。
  到了山腳下,楚云輕俏地讓坐騎隱人林叢之中,然后聚集眼神,仔細向前面層疊的峰巒觀察了良久,穩了穩身上佩帶的兵器,雙臂猛展,人已騰起七丈之高,僅只几個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長長地吸入一口气,他沒有作任何停息,鵬飛鷹翔的連番疾躍,身形如電般奔向遠處高插入云的第三座山峰。
  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險峻,峭壁陡聳,猿絕鳥寂,但峰腰卻奇异的凹入一大片,這凹人的一片約有數十丈方圓,周遭俱皆生長著枝杠錯雜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錯的間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陰森而巨大的房舍,這房舍圍著青石堆砌的院牆,內中屋宇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數十間左右。
  這時,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無光,寂靜悄然,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更顯得此處鬼气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剎的味道。
  沒有費多大功夫,楚云已尋著了這個地方,他隱在樹后,星光映著他閃爍的雙瞳,是那么冷厲而蕭煞。
  于是,靜悠悠的,一絲輕細的腳步聲滲合著甲胄的“鏗鏘”聲遙遙傳至,片刻間,兜鍪雙豪兩條高大的影子已長長的現了出來。
  二人大搖大擺地行到院門之前,金甲士酈三鼎哈哈一笑,高聲叫道:“朋友們,這么烏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團,就算是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院內第一排房舍的燈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門亦“呀”然啟開,五條人影快捷的一閃而出,几雙眼睛,略微向兜鍪雙豪一打量,隨即齊齊長揖為禮,右邊一個更急忙搶前一步,恭謹的道:“二位前輩總算到了,這些日子來,晚輩們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酈三鼎狂傲的哼了一聲道:“邵靖,令叔父及紅、自二羽公子為何不見?”
  敢情說這話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語出口,他已猜到對方言中之意,顯然是對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滿,于是,青羽公子邵靖赶忙堆上一副笑臉,婉和的解釋道:“回稟酈前輩,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來都要出來迎迓二位大駕的,但家叔父受創未愈,仍舊纏綿床第,大哥三弟忙著布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們已叮囑過晚輩代向二位前輩乞諒。”
  酈三鼎略感滿意的一哼,銀甲上尉遲元卻冷笑道:“是么?那我兄弟卻錯怪于你了,不過,各位招子倒是蠻尖,早已看見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顏承笑道:“晚輩等雖然已在二位人林時即已發覺,卻因時值非常,在未敢确定必然是二位前輩前,實不宜貿然有所舉止,以免橫生出枝節,引起仇家疑慮……此點,万乞二位恕過才是。”
  銀甲士尉遲元仰首向天,沒有說話,金甲士酈三鼎點點頭道:“也罷,咱們進去。”
  二人在進門之前,甚至連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態囂張己极,那四個人亦一聲不響,跟著行人院中,當最后一個人返身關門之際,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七旬左右,豹眼鷹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胜無公!”
  楚云隱在枝椏后的雙目眨了一下,寒气閃射,他喃喃自語:“好,好极了,一窩強仇全聚于此,正可免了自己東尋西找之煩,這是天意,這真是天意……”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起伏激動的情緒盡量平靜下來,緩緩的,他又睜眼將目前的地勢打量了一番。
  于是,有如一只狸貓,微微一閃,他己貼身在院牆牆根,屏息靜听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軀競像煞一條壁虎般游上牆頂,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牆頂之際,兩條奇大狼狗,已齜著森森白牙扑了過來!
  楚云洒脫的一笑,順手將在那陋店中臨行前取來的半只烤雞丟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著牆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縷輕煙般,飛落到那排亮著燈光的房舍上。
  兩只狼狗低嗥了几聲,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著去分啃那半只烤雞了,楚云輕輕地吁了口气,极為小心的伏行到有話語之聲傳出的房屋頂上。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輕悄的,緩慢的,將耳朵貼向瓦面,于是,自下面傳來一陣鐵鈸似的語志聲:“千山万水赶來此間,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臥病于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視,現在,你昆仲三位都在這里,不妨將邀我兄弟前來之意說明……”
  楚云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齊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負義,心如蛇蝎的蕭……”
  心中一陣絞痛,他連忙澄气宁神,俯耳續听。
  下面,又是金甲士鐵鈸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撥江湖朋友掀了,這件事我兄弟已經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聲音:
  “晚輩們弄得一敗涂地,几無安身之處,連家叔父亦在該役中身負重傷,纏綿床第,可恨仇家卻是赶盡殺絕,苦苦相逼,晚輩等如今力量薄弱,已遠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請二位前輩駕臨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輩等朝夕數惊,風聲鶴唳……”
  銀甲士尉遲元的聲音又深沉的響起:“那么,代价呢?”
  另一個清朗的語音急忙道:“是的,勞煩二位前輩,怎敢不致薄酬,晚輩已与叔父商量過,事成之后,孝敬二位前輩純金千兩,龍眼珍珠百顆,紫玉十方……”
  金甲士滿意而貪婪的呵呵大笑起來,但是,他笑聲甫始出口,卻被銀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卻未免太淺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黃极聲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輩,但是,卻在一夜之間吃一幫怪客仇家弄得煙消云散,丟盔曳甲,由此看來,對方力量之強,必非善与,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應允相助于你便是以生命做賭注么?嘿嘿,換句話說,我兄弟兩條老命便只值你适才所言的區區之數么?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雙豪了!”
  于是,金甲士仿佛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不錯,元弟的話不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云匿在屋頂,感到一陣好笑,他咬住嘴唇,繼續听著。
  這時,下面房中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著,似是陷入一個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語聲又響了起來——他是紅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輩所言极是,但……但晚輩等于百角堡陷敵之際,倉皇撤离,大部分財物皆不及攜帶,況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隨侍在側,每日食指浩繁,開支极大,現在晚輩等手邊亦十分拈据,雖然知道此數甚微,但請二位前輩看在昔日与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納,一待二位助晚輩等殲滅仇家,自當再盡傾所能,報答二位前輩洪恩巨德……”
  迅速的,銀甲士的語音接上,斬釘截鐵地道:“邵玉,黃金三千兩,龍眼珍珠兩百顆,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們以前挂在頭上的三個星形藍鑽!就是這些數,沒有再討价的了。”
  于是,又一度難堪的,一個低微卻清晰的,令楚云听來血脈賁張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大哥,二哥,罷了,吾等便認了吧……”
  這說話之人,正是令楚云咬牙切齒,夢寐不忘的大仇人——白羽公子邵平,這時時刻刻欲寢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聲音,他的舉止,縱使化成了灰,變成了糜,楚云也永遠不會忘記的!
  于是,室中起了一聲長歎,又是紅羽公子邵玉的語聲:“好吧,晚輩等便竭盡所有,孝敬二位前輩,但乞二位前輩協助到底,援吾等于頹境之中……”
  一陣陰冷而得意的笑聲出自銀甲土口中,他嘿了兩聲,道:“嗯,這才是識時務,識時務者便為俊杰,老實說,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銀海我兄弟也不愿來搬弄這個風險,這全是玩命的把戲,好,現在,邵玉賢侄將你那仇家姓甚名誰,武功相貌敘述一遍。”
  紅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緩慢的道:“此人名喚楚云,名稱浪子,在三年前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殺于黃河口海灘,但不料此人命不該絕,重傷之体墜于怒海狂濤之中,非但沒有就此葬生魚腹,更于三年之后練就了一身惊人武功,又不知從哪里勾引了一批胸前繡有金色太陽標記的江湖匪類,在數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備之際,大舉來犯,可恨這批匪人心狠手辣,赶盡殺絕,家叔与晚輩等辛苦經營之基業毀諸一炬不說,舍下更是傷亡累累,慘不忍睹……”
  楚云面孔沉凝著沒有一絲表情,他仍舊毫不移動的將耳朵貼在冰涼的瓦面上,室中平靜了片刻,銀甲士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邵平賢侄,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約閣下等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語聲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輩,這事起因,僅是江湖上一种极為尋常的糾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卻恁般狠毒,欲借此為由,陷吾等于絕境……”
  銀甲士陰狡的笑了:“也罷,我兄弟二人既已應允相助爾等,不論其過在誰,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賢侄,這姓楚的模樣,你且形容形容看……”
  雖然看不見下面的情景,楚云也可猜測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慮著,半晌,白羽公子邵玉仿佛有些畏怯的開了口:“前輩,那楚云身材瘦長适中,饑膚成古銅色,相貌十分深沉,輪廓突出而鮮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會生出极為強烈的感触……”
  金甲士的破鑼嗓子脫穎而出:“穿著黑衣,長劍佩于胯旁,劍鞘上嵌有一條黑龍?”
  几乎在同時,三聲惊呼匯成一片震駭的抖索,恐懼的叫:“前輩……不錯……是他……是他……”
  于是,金甲士狂笑起來,桀騖的道:“那么,他叫楚云,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還跟著几個武功奇高的老儿,更有一個劍上系著金鈴的青年,呵呵,還有個漂亮的妞……”
  “他在哪里?”三個聲音又同時气急敗坏地急道。
  銀甲士的語聲淡淡響起:“不遠,就在山下。”
  房中頓時亂成一片,人語聲兵刃的嗆嘟聲輕輕傳出,甚至連各人的呼吸也在剎那間沉重了許多。
  銀甲士仿佛在冷眼看著三羽公子等人惊慌失措的模樣,過了一陣,他又冷冷的道:“你們忙什么?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這般畏縮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云若是來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現身?”
  “前輩……”白羽公子有點神經質的大叫道:“請你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哪里?在哪里?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讓我尋他拼個死活,我就是敗了,也死得瞑目,也胜似過著這种見不得天日的生活……”
  紅羽公子的聲音叱道:“三弟,你鎮靜點,在二位前輩面前,豈能如此失態?”
  青羽公子連忙低聲勸慰著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問或有一兩聲哽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見,也會很清楚的体會出來。
  金甲士不滿的道:“你們年紀到底還輕,世故也淺,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皺眉,破腸瀝膽而不落淚,這么一丁點小事,就雞飛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后怎么能成大器?”
  銀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訴你們,我看你們個個都要急瘋了,不錯,那楚云确實与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雖高,好胜心卻太強,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計,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斷腸酒’迷倒,只怕還得三兩個時辰才會醒轉……”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斷腸酒迷蝕之力甚強,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來后一身功夫与元气也會減少五成以上,呵呵,雖不能說任吾宰割,束手就縛卻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賢侄,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帶著滿足、寬怀而又喜悅的輕笑隱隱傳出,三羽公子吁气的聲音連瓦面上的楚云都听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聲音又道:“你們且勿得意,在与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們兄弟已和他見了一次真章,嗯,這小子的武功,說真的,可真厲害,不過么,他卻碰上了兜鍪雙豪,任這小子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到最后,終于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愿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風有异,在到達山前那破村時,便被我們施計迷倒,現在只怕尚在做著美夢呢……”
  青羽公子赶忙阿諛地道:“前輩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雙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銀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后果,都已經由阿大告訴了你們,現在,且談談那楚云的身价……”
  紅羽公子既惊又疑的道:“前輩,不是已經談好了么?這樣多方便,既然晚輩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獲,更免去了二位前輩不少手腳,便乞二位將那楚云交予晚輩,至于酬金方面,晚輩等仍是照數呈上不誤。”
  一陣如夜鬼位嗥的笑聲驀然出自金銀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陣,始凄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才所談,是說我們兄弟代爾等對付仇家的報酬,現在所論,卻是那楚姓小子的身价,這完全是兩回事,閣下卻混為一談,豈不是太占便宜了么?”
  紅羽公子忍气吞聲的道:“前輩且請息怒,并非晚輩等意圖混淆,實是財力桔据,心余力絀,前輩便當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輩,大哥說的全是實情,晚輩等确已所剩無多……”
  金甲士驀而大叫道:“也罷,將你們所剩的全部拿出,咱們便宜點成交算了。”
  銀甲士毫無情感的接道:“再加黃金二千兩,珍珠百顆,以及令叔黃极昔日攜在身旁的那座‘翠獅’,不用再說,本甲士一言出口,無從追悔。”
  紅羽公子好像還要說什么,青羽公子已咬著牙道:“好,好,晚輩等全部答應,酬金即時奉上,那么,二位前輩,人何時交予晚輩等處置?”
  邊說,青羽公子邊輕輕拍了兩下手掌,隨著他的拍掌聲,室門“咆呀”啟開,豹眼鷹鼻的胜無公閃身而進,楚云在瓦面上看得仔細,耳中又听青羽公子道:“胜老,煩請你跑一趟,要后房的弟妹取純金五千兩,龍眼珍珠三百顆,紫玉五十方,還有……,還有叔叔床邊的那座翠獅,都請一并帶來……”
  魔豹胜無公似是十分吃惊,他憂慮的道:“要這么多?二公子,這几乎已是我們現有的全部了……”
  紅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問,胜老,煩你走一趟吧
  啟門聲又“咿呀”響了,胜無公的步履沉滯,緩緩而去,金甲士“呸”了一聲,不悅的道:“這老儿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著他肉痛個什么勁?而且,我們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祿,更非白饒,好像還冤枉了似的……”
  听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強笑,道:“二位前輩且勿動怒,适才那位乃是晚輩等忘年摯友,忠肝義膽,豪气干云,如他有任何失態之處,万請二位看在家叔与晚輩等面上,勿与計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發了几句牢騷,空中各人便較輕松的談了起來,言語之中,似乎已沒有方才那股緊張而翳悶的气氛,但是,仍可以自雙方漫無邊際,缺少內容的詞意中發覺,兩方的距离是如何遙遠,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云深深為三羽公子目前的處境悲哀,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落魄失勢的境遇,又該是多么凄涼啊。
  忽地,他全身顫了一下,剛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胜無公到后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么,這“弟妹”是誰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蕭韻婷?
  楚云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來,血腋宛如在奔騰一般,他雙目如冰,面孔蒼白,半晌,他的身軀輕輕飄起,輕俏得像煞一片落葉,悠悠渺渺地向后院中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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