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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楚云十分平靜的凝視著百花仙子趙媛那張帶有肌諷意味的艷麗面龐,不知怎的,他心中覺得极端的難受,不是嘛,鳳目女黎嬙一直是屬于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屬在他身体上的四肢五官一樣的實在,仿佛,這是天生該如此的,不容有疑問的,從來,楚云便沒有想到其他,更不會想到枝節會出在黎嬙那邊的關系,這种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這味道很難說,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虛极了,而這空虛,卻又攙雜了不少酸澀与苦痛。
  狐偃羅漢深刻的了解楚云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气不過的哼了一聲——自然,這是向百花仙子而發,他尖銳的道:“夫人說得有理,無論是諸葛老儿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寶貝儿子也罷,俺等都有個耳聞,卻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還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么,諸葛老儿大約心里有數,多日前他庄里三戟絕魂的那檔子事……”
  楚云在很久以前,曾經听過“青衫”奚樵之名,他回憶著,嗯,那仿佛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學淵博,更是滿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紀又輕,不錯,楚云想得起,那時,他自己才十六歲,初涉江湖,籍籍無名,奚樵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在武林中,這位文武全材的俠士輩份极高,雖然,白心山庄庄主諸葛圖此時已年逾六旬,卻仍然要以晚輩之禮奉侍奚樵,因為,奚樵是諸葛圖師祖的關門徒弟,自來,么徒儿便是得天獨厚的。
  楚云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為號,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風流惆悅,豪爽熱腸聞名,武技精絕,文章如玉,是一個威猛懾人的好漢,亦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他這种气度熏陶下所謂調教出的儿子,亦一定是個人物,一定是個……楚云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個多情种子吧?
  其他的關于這位“青衫”的种种,楚云已覺得有些模糊了,這多年的日子來,他自己奔波于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于生死一發的劍影里,而且,至少有一段長久的時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著,其他的,隔著自己太遙遠,太無關的事,他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化作一陣朦朧的回音,闖入他的沉思中:“……嚴當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夠瞧的,不過,這做骨,這豪情,也得有點什么東西襯托支撐一下才行,或者,我說得過份了,嚴當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別生我的气啊……”
  楚云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請問夫人,這件事,黎嬙自己知不知道?她怎么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頭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卻面含微笑,深沉的沒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慮,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說小馥嗎?嗯,這丫頭曉得這件事的,她也想借此試試你們二位哪個對她愛的程度深些……”
  楚云抿抿嘴唇,沒有開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這場比試實在已不用再去麻煩,就好像天空的烈陽一般真實,吾等都已經看見了這真實的結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轉,不悅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說……”
  仇浩斷然道:“不錯,老夫是說那位人中龍鳳的奚大公子必敗無疑!”
  百花仙子气得粉臉儿一紅,澄翠的耳墜子微微搖晃,鬼狐子黎奇已開朗的笑了兩聲,道:“這個問題,老夫認為實無須再加爭論,記得媛妹适才已經講過,假如不愿比試,呵呵,老夫等這里決不勉強,不過,便算是自愿放棄求親的權利了,愛一個人,如不愿為她做一种犧牲的表現,那么,談這個愛字便不覺得太虛無了么?”
  這時,左拐子宋邦已坐了過來,各人的言談他都已听在耳中,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滿臉無奈之色,假如我們細心尋找,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那片無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勵与焦急。
  楚云緩緩舉起面前几上那精致細巧的茶杯,又緩緩淺啜了兩口,自他這個微小的動作里,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們的盟主已經陷入思慮中了……
  百花仙子趙媛眼睛眨了兩下,嬌刁的笑道:“楚盟主,這件事,我認為并不難辦,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應了,是不是大哥?”
  說到后面,她轉過頭來向著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點頭不語,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會,輕輕咳嗽一聲,先打了個哈哈:“我說賢侄,你便應了也罷,否則,小馥那妮子會傷心的,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云靜靜的瞧著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輩,在下是想,假如一种深沉不稀薄的情誼,它是建筑在相互的爭奪与虛無的英雄式炫耀上,獲得于有條件及血腥的結果里,那么,這种情誼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輩,你說是么?”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干笑著沒有再說話,百花仙子趙媛卻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實在令人奇怪,這正是一种為了自己所悅之人表達愛的方式最為具体的行為,更借此證明了相憶之深,不畏困苦艱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達連理之旨決不甘休……”
  楚云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嬙愛我,她不會有這些想法,因為她若愛我,更不須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條件,更無須在下与別人爭奪后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悅之間,要攙雜這些東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趙媛這一下可真气坏了,她杏眼圓睜,怒道:“楚盟主,閣下這句話未免差了,難道說我家馥儿便非閣下莫屬么?憑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儿的才學品貌還嫁不出去么?楚盟主,這可是閣下自己來求親,沒有人逼著閣下呀……”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气已驀然凍了起來,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气,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對,連忙呵呵笑著打圓場:“唉,唉,別吵別吵,小事嘛,呵呵,親家豈能變成冤家?來,來,大家慢慢談,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經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百花仙子卻冷哼了一聲,道:“二哥,現在与楚大盟主論親家,未免過早了一點,漫說我們高攀不上,哼,也不見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興的道:“干妹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為馥几難過,她心里刻骨摟心之人,竟然是如此無情無義無仁無勇的一個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從未啟齒的金雕盟元老——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蔑本盟盟主,你已過份了。”
  鬼狐子黎奇穩坐不動,沉靜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們還是暫且不動干戈的好,那樣,你我雙方都不見得有什么好處?”
  楚云眼帘半垂,低聲道:“你們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厲聲道:“都給我退下去,你們想造反了?”
  肅立大廳四圍的四十名黃衫大漢急忙將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聲不敢吭的魚貫退出——坐在后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鶴馮逸之外,也暗自將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著訕訕之色。
  大洪山万喜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這時平和的一笑,向楚云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藝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后能与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誤會,尚愿楚盟主不要介怀……”
  楚云微微抱拳,道:“多謝關堂主指引。”
  五岳一劍洒脫的拂了一下衣袖,湊近楚云身邊,低聲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据在下觀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為難,順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絕學,為了黎姑娘,為了震懾他們一下,楚兄,你便容忍這一遭吧,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云沉思了片刻、回過頭來,紫心雕仇浩向他頷首微笑,狐偃羅漢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云已經明白了。
  于是,他無可奈何的轉首道:“黎大當家,便如此罷。”
  鬼狐子黎奇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了下來,溫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杰,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負閣下一番摯情,更能對老友有所交代了,是么,媛妹?”
  百花仙子輕輕點頭,語聲中怒气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們的造就与福份了。”
  狐偃羅漢一听,這不成是對晚輩說話的口气了?火气一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聲。
  百花仙子瞪了大羅漢一眼,二人又不約而同,仿佛事先約定似的齊齊哼了一聲,鬼狐子黎奇裝做未聞,忙道:“來人呀,請奚大俠士父子及諸葛庄主廳上落坐。”
  他又轉頭向廳側道:“請夫人及小姐出來。”
  隨侍大廳中四名青衣小僮,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長長吁了口气,笑道:“呵呵,真是滿天云霧一朝散,陽光普照見青天,方才為了儿女親姻,几乎逼煞我們這几把老骨頭了……”
  五岳一劍溫文的道:“稍停在劍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團和气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云一眼,笑道:“班兄說得是,不過,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賢侄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云又淺淺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么?”
  左拐子宋邦赶忙向楚云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自古以來,便是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識……”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響,一個清越的語音隨即傳來:“黎大哥,今儿個你這大洪山可是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了……”
  狐偃羅漢低呸了一聲,嘀咕著:“少他娘的敲邊鼓,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俺們難道還擔當不起么?哼……”
  隨著那清朗的語聲,一個青色長衫,面目俊秀飄逸的中年文士已緩步而入,看他那股洒脫的模樣,就知道這定是一位超脫拔萃的人物。
  在這中年文士后面是一個全身錦衣,胸口刻鏤著一個浮突白色心表圖案的六旬老者,這老人身材矮胖,闊口大鼻,走起路來像是個大水缸在滾動。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這時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來,指著那位青衫文土,面對楚云道:“楚盟主,這位便是老夫多年摯友青衫樵,奚老弟,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云!”
  楚云起身長揖,道:“久仰奚前輩盛名,今日識荊,實感寵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云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不敢,楚大俠聲威渲赫,我奚樵倒應該早點拜見。”
  奚樵這几句話,誰也听得出其中譏誚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机警,急忙回顧向己方各人使了個眼色,才勉強將金雕豪士們的突來之火壓住。
  楚云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給奚樵引見自己的屬下,又徑自落坐不語,左拐子宋邦赶快圓場,一面請奚樵坐下,一面又邊拉著那矮胖的錦衣老者道:“諸葛老,兄弟不為你引見,大約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來來,二位親熱親熱……”
  說到這里,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丟給楚云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聞其名……”
  楚云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這位前輩一定是白心山庄庄主諸葛老前輩……”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刺里插了進來:“諸葛老儿,呵呵,怎么見了俺老嚴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离了個地方‘照子’就往高處看了?”
  那矮胖的錦衣老人,聞言之下狠狠的瞪著說話的主儿——狐偃羅漢,腮幫子气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嚴笑天,算你有种,也敢坐在這里,本庄主不會与你一般無賴厚皮,錯過今朝此地,咱們哪里遇上哪里算!”
  狐偃羅漢小鼻子小眼睛擠到一處,皮笑肉不動的道:“唉唉唉,別發熊,俺知道你大庄主是為了三戟絕魂那檔子事,你也不想想,俺們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競朝著俺潑皮瞪眼,這口气換了你大庄主,只怕你也咽不下去呀……”
  諸葛圖號稱“白心血刃”,賦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這時僅冷冷的一哼,勉強向楚云點點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雙方表情的生硬与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岔后,又笑著道:“奚老弟,令師何在?這几日來,瑜賢侄卻也悶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長衫,笑道:“這孩子呀?他才不悶呢,整日都往令媛那里跑,看他這几天春風滿面的德性,悶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說罷,二人已高興的呵呵大笑起來,楚云表面上冷漠如舊,但是,奚樵的几句話卻似尖錐似的刺入了他的心里,痛得徹骨,傷得瀝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來,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煩惱,無論在哪一方面,最后胜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云苦笑無言,青衫奚樵卻已暗里向他打量了良久,這時,奚樵低聲与鬼狐子黎奇說了几句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爾雅的向楚云道:“楚大俠,适才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閣下已答允用比武求親的方式,想閣下技精藝絕,稍停与奚某大子比試,尚請閣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云淡然一哂,道:“還要請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則,只怕在下不堪一擊。”
  青衫奚樵正要說話,一陣笑語聲已隱隱傳來,那笑語聲是熟悉而又深刻,楚云心頭猛然一跳,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因為,他听得出,在那片喜悅的笑語聲中,尚包含了另一個屬于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趙媛輕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來了。”
  語聲甫畢,在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是那原先領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后,是一位穿著華貴形態端庄雍容的五旬婦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于是,當另一個窈窕的水儿紅身影映入門內之后,這所大廳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張宣喜宣嗔的俏臉蛋,好一對嫵媚而奪人魂魄的丹鳳眼儿,嗯,不是鳳目女黎嬙那丫頭是誰?才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白淨更嫻靜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緊緊跟在黎嬙身后,尚有一位身材碩長,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領襟后縷著青竹葉子,那么一片片,一片片,洒在領上,織在襟上,更襯托出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儀表!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楚云心里卻感到十二万分的別扭与沉悶,是的,是眼前這种情形,這种气氛之下,黎嬙卻与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緊跟在那位高貴夫人的身后,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嬙的低顰淺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視,這种种組合起來是一個什么樣的意義呢?代表著一种什么樣的征候呢?這不是……這不是好像乘龍快媚陪著新婚岳母見客應筵時的情景么?
  黎嬙的那雙美麗的鳳眼,自人廳的剎那,便已焦切而急慮的向立起的各人掃來,她目光迅速的飄過每個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尋著,最后,停在楚云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膠……
  楚云淡淡的一笑,向黎嬙几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儿,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兩頭麻煩你馥妹妹,連為父也不管了,將來,看你們這一對儿怎么孝順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態言談,簡直已經篤定公公一樣,好似黎嬙現在已是自己的儿媳婦了,楚云嘴唇緊閉,一言不發,金雕盟上下各人,卻已忍耐不住了,每個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与憤怒之色……
  狐偃羅漢低低呸子一聲,嘀咕著:“真他娘的大言不慚,死不要臉,奶奶個熊,老人家,什么老人家?老王八倒還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湊近了一點,低悄的道:“盟主,這青衫樵气度爾雅,心腸修養卻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當他是演獨腳戲——自說自唱罷了。”
  楚云沒有表情的笑笑,轉首不与那黎嬙的目光接触,自然,他預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變得幽怨与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親自离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婦人,首先向楚云介紹:“楚盟主,且請見過老夫內人……”
  楚云長揖到地,沉穩的道:“浪子楚云,謁見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細向楚云上下端詳了良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慈藹的道:“罷了,楚盟主請坐,老身迎客過遲,楚盟主想不以為符吧?”
  楚云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么,瑜儿又磨著你了?這孩子倍嫂子奕了几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將瑜儿寵坏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別怪瑜儿,這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他,難得他抽出空來天天陪著我,又侍順著馥儿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夠他了……”
  那穿著銀白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溫文的一笑,向身邊的黎嬙投去情意綿綿的一瞥,极端有禮的道:“伯母,這都是瑜儿份內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儿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兩眼迷成一條縫,直道:“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個好娃儿……”
  鬼狐子黎奇已經察覺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對,他連忙咳了一聲,笑道:“瑜儿,過來見見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俠!”
  那身著銀白色長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獨生愛子——金蝗飛芙奚瑜,這時,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象征式的略一抱拳,兩眼似看不著的道:“不才金蝗飛芙奚瑜。”
  楚云卻長揖還禮,道:“浪子楚云。”
  奚瑜是鼻腔里哼了一聲,傲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遙山重,楚兄來得卻是极快。”
  楚云怒火倏升,但是,他卻露齒一笑,道:“千里迢迢,本來難以如期赶到,只是代步健騎罷了。”
  奚瑜以為對方沒有听懂自己的譏諷之言,他進而輕蔑的攤攤雙手,原來充滿嫉妒的神態,又變得极為不屑。
  大羅漢看不過眼,便陰陰怪气地道:“楚伙伙陰陽怪气的道:“楚伙計來得快,閣下父子來得卻也不慢嘛,呵哼,不過,近水樓台,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飛芙雙目一冷,轉向大羅漢:“閣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過,憑閣下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么份量來,閣下言談之間,尚請為自己稍留余地較佳。”
  狐偃羅漢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俠,俺老嚴一張嘴巴無遮無攔,也說了几十年的話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留過什么余地,嗯,奇怪的卻是俺老嚴也活過來了,好像并沒有哪個膽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這一身瞟肉……”
  金蝗飛芙冷冷一笑,道:“嚴朋友,說不定奚少爺就要試試!”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瑜儿遲下,對方這位朋友乃魯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羅漢嚴笑天,這种人豈值一斗?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話!”
  金蝗飛芙奚瑜一拂衣袖,輕蔑的睨了狐偃羅漢与楚云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与黎嬙的側邊。
  鬼狐子黎奇搓搓雙手,堆著笑道:“賢侄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与你父親當年一模一樣,可确實虎父之下無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著道:“這孩子的脾气呀,就得我們這家馥儿好好磨他一下……”
  鳳目女黎嬙俏臉儿又是紅,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嬙已經逐漸看出有些不調和起來,她心中起先還是怨恚楚云見到他時那种淡漠的神色,現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于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認為是“兄長”身份的金蝗飛芙奚瑜,競也會有著另外一种企求,竟然是怀著另一种目的而來!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嬙雖然經常陪著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于一种主人的立場,因為雙方的老人早已相識,所以她与奚瑜也見過很多次面,她完全將奚瑜視為兄長,而這次奚家父子的到來,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沒有但白的告訴她,為的便是深恐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會做出令奚家父子難堪之事,因此,在暗地里,鬼狐子黎奇夫婦就想出了一個比斗求親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云的真實本領,再則,不論輸贏,對奚家父子也好有個交待。
  黎嬙雖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來對她的神態有些异樣,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她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談笑時,都坦然相唔,不拘形跡,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錯了,尤其,她不該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赶到之時,竟糊里糊涂的由奚瑜伴著出來!這樣,楚云會如何作想呢?假如換了她自己,這种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么?楚云的性格她十分了解——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樣,于是,黎嬙惶恐了,心焦意亂。
  由眼前气氛的沉重与翳悶看來,由金雕盟每個人的表情上看來,黎嬙明白,楚云為了自己,一定已經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兩眼注視楚云,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懇求,蕩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心意。
  這時,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來,道:“馥儿,別怕羞啊,將來,瑜儿若是敢欺負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嬙的面色有些痙攣,蒼白得嚇人,她微顫的道:“奚……奚叔叔……請你!請你別再說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頭,道:“大哥,馥儿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寶貝儿子,呵呵,想笑還不及哩……”
  奚瑜低聲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飄之下,有些緊張的湊近了黎嬙,關注的道:“馥妹,你,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可要為兄扶你進去休息一會?”
  黎嬙搖搖頭,用手扶著額角,屠弱的道:“不……”
  由于她的手指扶著額角,楚云已心痛如絞,他已看得清楚!黎嬙的無名指上空無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環“心印”,已經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壓迫的怒火,倏然自楚云心中沖起,他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于是,他暗里吸了一口气,緩緩站起,讓一絲苦澀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輩,現在,在下想,該是時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尷尬的干笑了兩聲,道:“嗯,啊,是,是時候了……”
  他轉過頭去,向自己渾家道:“夫人,你帶著馥儿進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點頭,尚未回答,黎嬙已惊疑的道:“爹,什么到了時候了?爹,告訴女儿!”
  鬼狐子一撫柳須,于笑道:“啊啊,沒有什么事,沒有什么事,馥儿,等下爹爹會告訴你,現在,你先隨著你娘到后面去……”
  黎嬙面龐蒼白的站了起來,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筆直的走向楚云面前,她瞪著楚云,嘴唇哆嗦著半晌,顫抖的道:“楚云,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你現在要做什么?”
  楚云的雙目中,閃幻著一片古怪而奇异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嬙覺得目眶一煞,眼圈儿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微弱的搖頭:“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來,攬著愛女肩頭,祥和的道:“馥儿,也沒有什么事,只是……”
  狐偃羅漢冷冷一哼,自旁邊插進話來:“黎大當家,長話短說,還是由俺老嚴來說了吧;黎姑娘,楚老弟歷盡千山万水,前來求親,令尊卻又同時應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么,這件事儿一時委決不下,就只有想出一個法子解決!
  在貴山兩界橋上以武功一分強弱,胜者享此艷福!”
  黎牆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呸咽著道:“爹,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時怔定當地,沉默無語,卻狠狠的瞪了狐偃羅漢,大羅漢聳聳肩膀,轉首他望。
  楚云离座行出,向金蝗飛芙奚瑜一伸手,道:“請!”
  說罷,他已領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庫司搶前兩步在楚云身邊低沉的道:“盟主,干掉他!”
  楚云凄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觀云閣”之外,三方眾人,亦魚貫跟隨而出,個個面色沉重,緊繃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過來安慰愛女几句,黎嬙已嚀櫻一聲,踉蹌奔出,兩滴熱淚,拋洒在老夫人精致華貴的綿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著每個人的背影消失于門口,歎息著道:“嫂子,我早就勸過大哥与你拒絕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這一下弄得不好收場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慮的跺一跺腳,急道:“這……這如何是好!唉,都是你大哥這老糊涂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兩界橋去……”
  左拐子宋邦無可奈何的扶著黎氏夫人,腳步沉滯,行向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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