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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雄矣頹 壯士無顏


  雖然,紫千豪一直注視著手下們与‘黑流隊’殘余混亂的情勢,与如今僅剩下的一對拚斗者己的房鐵孤掠陣,但罕明那邊的吵鬧他也一樣看得明白,等祁老六匆忙奔近,他已皺著眉道:
  “老大,罕明是怎么回事?”
  祁老六簡單將罕明自責的經過呈述了一遍,紫千豪听后。搖頭道:
  “罕明就是責任心太強,這當然是件好事,但過了份則便成了一种心靈上的莫大負擔了!”
  祁老六低聲道:
  “還請老大回去后多開導他,以免他想不開。”
  紫千豪頷首道:
  “我會的。”
  獨目一閃,祁老六道:
  “老大,這位頭大身小的朋友好像還干得蠻起勁嘛,就剩他一個人啦,他倒不服輸哩!”
  望著雖已落在下風,卻仍狠斗不掘的竇孫,紫千豪不由歎道:
  “這人必為‘奪頭會’的重要人物無疑,站不論身手之卓絕,就看他那臨危不懼,奮戰到底的气概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角色了!”
  祁老大頗為不值的道:
  “話雖這么說,但這小子為了一個業已沒落的組合拚這种老命,卻實在不上算!”
  搖搖頭,紫千豪道:
  “只怕他不是這么想,彼此的立場不同,說法自也各异,‘奪頭會’固已沒落,但亦有其喧赫時期的聲威,就為了維護這一樁,便值得一戰……老六,有一天或者我們也沒落了,假如有人找到我們頭上,我想你們也會不為屈服,拼死抗拒吧?”
  祁老六昂然道:
  “這是毫無疑問的!”
  笑笑,紫千豪道:
  “不錯,這人亦乃如此!”
  吁了口气,他又道:
  “總之,此人對于他的組織,他的首領,以及傳統的江湖義气,全已不虧了,不論他的努力能有多大的效果——他的确是個忠義之士!”
  能放唇,祁老六道:
  “可惜卻將在今天歸陰!”
  紫千豪目注縱擊如雷轟電閃的房鐵孤,緩緩的道:
  “我以為,能饒也就饒了吧……”
  怔了怔,祁老六忙道:
  “大哥,這可是放虎歸山哪,大意不得!”
  紫千豪低沉的道;
  “今天,我們業已搭上了不少人命債了……不錯,我行前交待過要狠斬狠殺,務求一舉將他們擊潰,但我這些話主要是對那几個罪魁元凶而發,一干小角色我原意無須赶盡殺絕,只要能以驅散他們也就夠了;尤其是,當我們來到這里,我發覺對方竟是如此的力量薄弱,意志消沉,必如此的萎頹不振之后;更增加了我的怜憫心理,我本已下了決心要改變策略,盡量寬恕他們,以勸服的方式感化他們,但莫玉卻破坏了我的想法,她激使‘黑流隊’的殘兵失去理性,誘騙他們出來同她陪葬一俄阻止不及,唉,這場血腥殺戈仍舊未能避免,一些本不該死的人也死了……”
  祁老六道:
  “大哥,你盡了心,凡事,盡了心也就夠了……”
  苦笑著,紫千豪道:
  “不管怎么說,在我心里,總有一份歉疚之情……”
  眨眨眼,祁老六目光落在莫玉的尸体上,道:
  “大哥,這老妖婆——被你解決啦?”
  紫千豪頷首道:
  “是的,我臨時改變初衷,本來不想取她性命,只廢去了她的四肢主脈,令她癱瘓,但她太邪惡,太惡劣,也太陰毒,一再不听我的警告,一再激誘‘黑流隊’殘兵出來沖殺,我恨极了,才不得不除掉她……這女人,委實可恥!”
  祁老六笑道:
  “她也約莫不想活了,一看大勢已去,复起無望,加上自個又四肢成殘,以這妖婆的性子來繞,她怎甘忍受?她原是那种渴求權力与名祿的女人,這一切歸于破滅,她當然就不想活了,而不想活之下,自得多位几個陪死鬼同登黃泉,否則,怎襯得起她的威風?”
  紫千豪道:
  “但莫玉作的孽又有多大!”
  嘿嘿一笑,祁老六道:
  “大哥,不是我說,這妖婆那還會有這种天良?就他奶奶蹬腳一蹬,眼睛一翻,任什么也過去了,啥也不曉得啦,她還管他娘的作孽不作孽?能有全天下的人陪她一道翹辮子,才是她最樂的事哩!”
  紫千豪已經注意到那竇孫汗如雨下,喘气如牛了,而房鐵孤的攻勢越發犀利凶猛,步步進逼,顯然,胜負之分即將來臨!
  站在附近的,還有苛圖昌、藍楊善業已到那邊去為同伴們治傷去了,這時,可以青見“斷流刀”伍桐与蘇家兄弟三個率領著二十余名手下奔進了“水晶帘”,他們一定進去執行搜索殘余的任務去啦。
  十多名孤竹弟兄,正在貝羽指揮之下來往奔忙,幫著藍楊善救治傷者,清點死亡,而罕明早已上過了藥包扎妥當,但他卻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呆呆的坐在那里不言不動,雙目凝瞪著天邊。
  于是——
  紫千豪低聲道:
  “老六,隨我來。”
  他們迅速走到仍然坐在一側的焦佑身傍,固然焦佑的斷臂處已包扎過了,但他的面色仍是一片灰敗,一片樵悻。
  紫千豪和藹的開口道:
  “焦佑,相信你已看見這個火拚的結果了?”
  抬起無神又霸談的眼睛,焦佑孱弱的點點頭,道:
  “不用現在看見……我早就明白會是這個……結果!”
  祁老六脫口道:
  “你既是早就明白,還幫著莫玉她們干什么?拿著人命玩?”
  寒凄凄的一笑,焦佑慘烈道:
  “江湖上的道義,故人的情誼,如此而且!”
  哼了哼,祁老六根恨的道:
  “和莫玉、屠松這种人尚有什么鳥的道義和情誼講?他們是要活活的坑死你!”
  悲楚又僵木的看了祁老六一眼,焦佑緩緩的道:
  “縱然是一頭狗,相處久了它也會對你十分友善……何況是人?不管他們是何等樣人,因為我們所站的地位不一樣,看上去感覺也就大不相同……”
  用眼色阻止了祁老六的激動,紫于豪平靜的道:
  “焦佑,那個与房掌門對敵的人是你的手下么?”
  焦佑唇角浮一抹苦笑,道:
  “他是。”
  紫千豪接著問道:
  “什么身份?”
  歎了口气,焦佑道:
  “我的副手,‘啞天君’竇化。”
  惊奇的,紫千豪問道:
  “啞天君?”
  點點頭,焦佑道:
  “竇孫是個天生的啞巴,不會說話。”
  “哦”了一聲,紫千豪道:
  “難怪他自始至終,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
  頓了頓,他續道:
  “很坦白的說,你這位二當家非但功力絕佳;英勇無論,更且對你忠心赤膽,不見危苟免,的确算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
  安慰的低喟一聲,焦佑道:
  “不錯,一十年來,賣孫一向如此,不管我的名聲盛衰,威勢強弱,他全跟隨著我,不离左右……”
  紫千豪慢慢的道:
  “那么,你一定十分鐘愛他?”
  焦佑沉沉的道:
  “當然。”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既是鐘愛他,便不會見他將死而不救吧?”
  楞了楞,焦佑道:
  “怎么說?”
  用手向激斗中的那一對指了指,紫千豪靜靜的道:
  “你自己看看,竇孫与房掌門之戰,那里尚有幸理?況且,就算出現奇跡。他贏了房掌門,莫非還能逃過我們的攻殺?”
  雙頻的肌肉痙攣了一下,焦佑喃喃的道:
  “可是——”
  打斷了他的話,紫千豪接著道:
  “可是,只有你能救他,否則,他必將為了盡那‘愚忠’而戰死當場,焦佑,我們雅不愿似此等忠義之士血濺五步,而你可以阻止他繼續這种無益的困獸之斗,否則,我可以斷言,他打贏了也是死,打不贏更是死!”
  加重了語气,紫千豪又道:
  “再說,你為了江湖的道義,朋友的舊情,折了一只手損了一批人,也夠了,犯不上死盡死絕才算對得起人!”
  焦佑痛苦的道;
  “我所有的手下,連竇孫算上,一共只有十六個人了……如今,卻只剩下了竇孫一個……”
  紫千豪冷冷的道:
  “如果你不當机立斷,喝止竇孫,恐怕就連一個也剩不下了!”
  一邊,祁老六惊訝的道:
  “咦?‘奪頭會’可是有百人之眾么?怎的只剩這點人了?”
  橫了祁老六一眼,紫千豪道:
  “設若他們仍有百人之眾,其余的如今早沖出來了,豈會等到現在?”
  長歎一聲,焦佑道:
  “白云蒼狗,時過境遷……當初的一百二十名手下,經過這退隱江湖后的漫長十多年歲月,早已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沒有几個了……唉,人心如是,趨勢附炎,‘奪頭會’已不似當年的‘奪頭會’了,威名成為過去,聲望成為煙云,沒有財帛可分,酒色可享,力道可持,又有誰會留下來呢?就說我自己,也叫十几年前那場复發的‘喘疾’逼离了日正中天的武林道,稱不得雄与霸了……好……我就照你說的做吧,至少,我仍能保有一個忠于我的……”
  紫千豪一邊心中暗暗為對方惋惜,邊急促的道:
  “要快了!”
  于是,焦佑提起中气,啞蒼蒼,顫巍巍的大叫道:
  “竇孫,住手,我們認栽了……”
  同時,紫千豪語出鏗鏘,道:
  “房兄請停!”
  正在做最后狠斗的兩個人聞聲之下突然一起彈起,各自在空中翻了一個触斗,分別落到一丈之外!
  他們站在那里,互助凝視,房鐵孤的眉稍額門,已有汗珠沾彈,他的呼吸也急促了很多,而竇孫更是汗透灰袍,喘息吁吁,連手背上也裂開了一條血口子——顯然,他已經吃了點子虧!
  胸口起伏了一陣,焦佑又叫道:
  “把家伙丟下,竇孫。”
  身子一震,竇孫側首望了過來,滿臉惊惶悲憤之色,雙目中透著火焰般的光芒,嘴巴連連嗡合……喘著气,焦佑大吼道:
  “我說丟下家伙,你沒听見?”
  看得出竇孫心中的痛苦是多么劇烈,他唇角抽搐著,全身顫抖,面孔也變成慘白,方才雙目中的火焰消失了,代之而起的,竟是兩眶熱淚;
  緩慢的,麻木的,實孫解開了會在腕上的細牛皮索,然后,“嗆啷”聲將他的”大鐮鍘”棄置地下!
  焦佑咬咬牙,道:
  “過來。”
  垂頭喪气的,竇孫拖著沉重的步子;蹣跚來到焦佑身邊。
  仰望著他,焦佑傷感的道:
  “不要為了我而賤視了你自己的生命……竇孫,那會令我再也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我們已經盡了朋友間的道義……竇孫,我們夠了……我知道你的悲苦与不甘,但你再打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條……那并證明不了什么,反而更給我增加心靈上的負累……竇孫,我們就此收手認輸,不再繼續下去……”
  凄楚的,竇孫點動著他的大腦袋。在他點頭的時候,兩顆熱淚業已奪眶而出,墜滴在焦佑臉上;以至看上去像是焦佑也在流淚了……
  不再多眈紫千豪迅速的道:
  “你們二位多歇會吧。”
  說著,他一位祁老六,兩人匆匆离開,行向房鐵孤与苟圖昌這邊。
  房鐵孤正在用衣袖擦汗,一見紫千豪等過來,立刻迎上一步,笑道:
  “少兄,你可真是一片佛心哪!”
  紫千豪低沉的道;
  “我只是于心不忍,房兄,他們業已全軍覆沒了,我們何必非要一一斬盡殺絕?”
  擦著汗,房鐵孤道:
  “我同意,但方才那小子的本事卻好強悍,更气人的是他那种死也不退的打法,若非少兄你叫停,我不劈了他就不是人!”
  紫千豪笑道:
  “有勞房兄了,其實我又何嘗著不出來這种形勢,因而使勸導焦佑喝止他這副手,否則,便宰了他于我們有什么益處?”
  祁老六插嘴道:
  “房掌門可謂‘救人一命胜造六級浮屠’啦!”
  豪壯的大笑,房鐵孤道:
  “老六弟,你別給我戴高帽子,救人的是你們龍頭,可不是我,依我的性子,宰人猶恐不及呢!”
  苟圖昌道:
  “房掌門的本事,我可是開了眼界了,狠猛不說,惊人的是那泰山壓頂般的气勢!”
  哈哈一笑,房鐵孤叫道:
  “二爺千万別捧我,在“魔刃鬼劍”之前夸耀我的武功,你們不覺得,我反倒有“魯班門前要大斧”的不知自量的感覺呢,慚愧慚愧!”
  紫千豪笑道:
  “房兄太謙了。”
  這時,斜陽下,貝羽和伍桐兩人气吁吁的奔了上來,紫千豪可沒等他們開口便問:
  “善后都弄妥了么?”
  伍桐一哄他的大銅牙,急乎乎的道:
  “大哥,我們弟兄戰死十二名,傷了三名,死的已覓地埋了,傷的也包扎妥善,‘黑流隊’那批殘余除了二十來個受傷,其余的全死淨啦,‘奪頭會’的十多個人也一個不剩,方才,我們進‘水晶帘’去搜查,除了發現尚有二個臥病中的‘黑流隊’遺孽之外,尚發現了一部份糧食及少數金銀,可要帶走?”
  紫千豪斷然道:
  “通通留下,一文不取!”
  呆了一下,伍桐道:
  “那豈不太賠本!大哥,其實金很細軟可以攜帶,很方便的……”
  瞪了伍桐一眼,紫千豪怒道:
  “你沒听清楚!一點不帶!”
  連連點頭,伍桐不敢再吭聲了,紫千豪左右一看,又道:
  “我們走吧,圖昌,你去招呼一下,即時啟行!”
  于是,苟圖昌、房鐵孤、祁老六与伍桐,貝羽几個人先行下了斜坡,紫千豪來到焦佑面前,抱拳道:
  “焦佑,竇孫,我們告辭了。”
  焦佑拾起鍵粹又蒼白的面孔澀澀笑道:
  “多謝你留給我們一點最后的財物,紫千豪……”
  紫千豪和煦的道;
  “不足挂齒!”
  竇孫嘴巴嗡動了一下,低下頭去,焦佑深長一歎,道:
  “恕我不送,紫千豪。”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不敢相勞,但愿二位能拋棄此怨,化价為友,我會歡迎二位隨時至“傲節山”小游,再會了,二位!”
  焦佑傷感的笑笑,道:
  “山疊路遙,紫千豪,保……重!”
  再次抱拳,紫千豪頭也不回的飛掠而去,他的豹皮頭巾飛揚,青色大學飄拂,流星般長久至他的手下們位候之處!
  于是,像來時一樣,那么肅靜,那么迅捷,那么有規律;“孤竹幫”的群豪們离開了這塊曾經洒血搏命的險地。
  在沉沉的天空,雪花又開始繽繽紛紛的飄落,宛如一聲聲凄幽幽的,無盡無絕的歎息,而多少條生命,便在這些默默的歎息里消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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