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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烏霾掩皎月


  南宮羽手握銀槍,笑嘻嘻的從門外走入,他的模樣顯得十分愉快,仿若不是來參加一場廝殺,而是為了出席老朋友的壽筵似的……
  毒魄緩緩的開口道:
  “我不是說過么,我的幫手應該出現的時候,他就會出現了!”
  銀槍上肩,南官羽先向上官一雄他們四人微微躬身,溫文有禮的打過招呼:
  “各位老兄,幸會幸會,在下遲來一步,失周之處,還望各位包涵……”
  “鬼王旗”的四位仁兄個個啼笑皆非,無言以答,倒是全希望這手持銀槍的家伙最好一輩子別來。
  抬頭望一眼梁柱上的兩盞風燈,南宮羽又沖著毒魄齜牙一笑:
  “怎么樣,伙計,我的手法還頗具准頭吧?次次中的,決不落空!”
  毒魄道:
  “很有進步,我們這几位朋友大概更樂意試試你其他的本領如何!”
  南宮羽再度向對方四人微微一躬:
  “江湖未學,請多指教。”
  干干的咽了口唾沫,上官一雄那張苦瓜臉上更透著說不出的苦味:
  “犯不著來這套片儿湯,我只想問你,你又是何方神圣?”
  南宮羽笑道:
  “毒魄有個好朋友,姓南宮,單字一個羽,嘿嘿,南宮羽就是在下。”
  上官一雄神色沮喪的道:
  “‘七巧槍’南宮羽?”
  右手一拍大腿。
  南宮羽道:
  “喝,上官老兄,還真有你的,江湖中藏龍臥虎,能人輩出,不想你尚知道我這小名小姓的角色,不簡單,果然不簡單!”
  上官一雄拈了拈他的“韋陀杵”。
  頗見惱恨的道:
  “姓南官的,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慢說你只是一個‘七巧槍’,哪怕今天來的是大羅金仙,我們兄弟也要豁拼到底!”
  南宮羽亦頓時變了臉:
  “他娘的,不識拾舉是不是?好言好語你不受,說著說著就不像人講的話了,姓上官的,你不含糊我,莫非我就含糊了你?!”
  上官一雄大喝道:
  “休要欺人太甚,我們是宁死不屈!”
  南宮羽陰陰笑道:
  “有志气,上官一雄,我倒要看看,列位是怎么個‘宁死不屈’法!”
  毒魄道:
  “南宮,時辰到了,該上路的,我們就送他上路吧。”
  突然一聲怪叫,“神行者”孫長恨晃身向前,那根棗木行者棍筆直豎起,對著南宮羽的胸口便戳,南宮羽銀槍橫翻,哈哈大笑:
  “好家伙,別看個頭小,膽子可不小!”
  孫長根的行者棍不待碰触翻起的銀槍,迅速收回,棍身倏挑,反打南宮羽頭頂,南宮羽銀槍摹地吐出寒星一點,以比棍勢更快的去速激射敵人--
  “棺材釘”賀森滑步搶近,筒矛形的錐釘急揚,狠狠一家伙便沖著南宮羽的咽喉刺到。
  這時,孫長根掄臂揮棍,看似要磕擊飛來的寒星,卻隨著力道的運轉,全身斜出,起落之間,乖乖,人已到了門口!
  姓孫的敢情是打的逃命主意!
  南宮羽雙手握槍,猛點賀森刺來的錐釘,火花爆現中,赶忙出聲示警!
  著心口已將他仰面撅翻!
  毒魄向南宮羽打了個手勢,兩人決不耽延,立刻退出廟外,漫空的風雪仍在飄舞,只一眨眼他們的身形已雙雙消失在無邊的夜暗里。
  這几天來,馮德恩的神色相當抑郁,情緒也頗為低落,毒魄与南宮羽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么,矛盾的立場,來自雙方的壓力,道義与恩義間的沖突,實在都把這鐵掙掙的漢子折磨得萎頓了。
  竹林中,毒魄負著手悠悠閒踱,他的模樣看似輕松自在,實則滿怀心事,就連坐在對面大青石上的南宮羽,也失去了一貫的笑顏,雙眉深鎖不展。
  毒魄站住。
  聲音低沉的道:
  “我們這樣拖累馮兄,是不是過分了些?我們不錯救了他的命,但目前的情況,好像是在向他索討人情似的,我覺得不大合宜……”
  南宮羽捻著自己的耳垂道:
  “老馮近日來總是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精神時見恍惚焦躁,這顯然是他承受的壓力太重所致,毒魄,如果繼續下去,我怕遲早要出事,咱們看得出他不對勁,人家也同樣看得出!”
  點點頭。
  毒魄道:
  “也難怪他心情苦悶、眼看著同一個堂口的兄弟屢遭殺戮,逐次橫死,尸体一具具抬回去,暗想全是自己向外通風報信的結果,這种內疚与自責,當所不免,而日積月累,沉郁就深了……”
  南宮羽表情凝重的道:
  “要幫我們,固然是老馮自做的承諾,但他做承諾的時候,大概沒有想到光景會是這樣的慘烈,個人良心上的負擔又是如此沉重,以他的立場,除了咬牙硬撐下去,別無他策,不過,我們若是曉事,就該替他考量考量,毒魄,即使我們救過老馮的性命,人家這份回報也夠啦!”
  毒魄道:
  “你的意思是?”
  南宮羽道:
  “就此拉倒吧,別再逼著老馮拿鴨子上架了,”
  毒魄干脆的道:
  “也好。”
  吁一口气。
  南宮羽稍稍開怀的道:
  “嗯,有了這個決定,我覺得心頭寬松多了,毒魄,你不知道,每次看到老馮那副愁眉苦臉、魂不守舍的德性,我也一樣跟著難過,何苦來哉呢,為了我們自己的事,卻拖得他人備受煎熬!”
  毒魄笑笑。
  道:
  “那么,這個地方我們還住不住下去?”
  南宮羽道:
  “要了斷就必須徹底,我們住在這里,万一風聲傳漏出去,還不是照樣會連累老馮?依我的意思,跟他把事情說明白了,越早挪窩越好。”
  摘一只沾著積雪的竹葉,毒魄湊上唇去吸一嘴冰涼,平靜的道:
  “就這么辦,南宮。”
  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南宮羽縱目流覽,帶几分感慨的道:
  “在這地方也算住了一段日子,說起來走,還真有點舍不得呢……”
  毒魄默然,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和南宮羽同樣的心情?
  溫暖的爐火旁,當南宮羽婉婉轉轉的說完了話,馮德恩已滿臉惶恐之色的离坐而起,他嗓音嘶啞,几近气急敗坏的道:
  “二位大兄你們全誤會了,我斷斷沒有畏縮的念頭,我也決不怕本身遭受牽連,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更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做,馮德恩今天的一條命,乃是二位大兄所賜,能与春花廝守到現在,亦都是蒙受二位大兄成全,我若不知回報,言而無信,還算是個人么,二位大兄務必打消原議,再加斟酌,否則,我馮德恩一輩子于心難安!”
  擺擺手,穩坐炕榻的南宮羽和顏悅色的道:
  “你的心意,我們都清楚,而且非常感激,老馮,我們不是說你畏懼退縮,更沒有指你言而無信,正好相反,該做的你已經做了,甚至做得超出了范圍,老實講,施人以恩,本就該不求回報,我們哥倆處于形勢,卻已接受了你大多的回報,對我們而言,心中有愧,在你來說,情分無虧,誰也不再欠誰,假設無休無止的叫你擔惊受累下去,我們就未免逾越本分了……”
  馮德恩痛苦的道:
  “不,我不在乎--”
  毒魄沉緩的接口道:
  “馮兄,南宮說的皆是肺腑之言,你的難處,我們明白,自從上官一雄他們那件事之后,眼見你日漸消沉,神情怔忡,實在令我兄弟不忍不安,你內在的隱痛,心靈上所受的折磨,我們完全能以体會,因為能以体會,自該加以諒解,馮兄,是時候了,我們將永遠記住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馮德恩喃喃的道。
  “你們還是不了解我,不了解我……”
  毒魄微笑道:
  “馮兄,你有你的立場,有你的生活及遠景,這些,都不應為了我們而受影響,如今卻几乎受到影響,在還不致破滅之前,我們有責任使你解脫,這其中沒有誤會、沒有曲情、更沒有意气,只是兩個好朋友對你的一番真誠,南宮說得對,你已不再虧欠誰。”
  雙手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馮德恩形容沮喪的道:
  “毒兄,看來你們是心意已決了?”
  毒魄道:
  “不錯,該散的辰光就該散了。”
  馮德恩失神的道:
  “為什么連住在此地也不行?毒兄,我這里比什么所在都方便……”
  毒魄道:
  “我和南宮都喜歡住在這里,問題是怕住久了連累你,既要使你解脫,就不能留下尾巴,否則,豈非前功盡棄,白費心机?”
  深深歎一口气。
  馮德恩道:
  “二位大兄,我好遺憾……”
  南宮羽笑道:
  “后會有期,何來遺憾?老馮,你已仁盡義至啦。”
  馮德恩苦澀的道:
  “那么,二位准備什么時候离開?又去何處?”
  南宮羽道:
  “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去的地方不過左近,你知道,不把‘鬼王旗’打散了伙,我們是不會收手的!”
  毒魄跟著道:
  “不過,往后可要靠我們自己去摸去碰了,怕沒有前几次那么順當羅。”
  略一尋思。
  馮德恩道:
  “這樣吧,本來我是今晚上當值,待會我先過去找人換班,再赶回來給二位大兄送行,我這就去叫春花准備准備--”
  毒魄搖頭道:
  “何須這么麻煩?馮兄,不必了吧?”
  馮德恩有些傷感的道:
  “毒兄,明晨一別,不知何時才有机緣再与二位共飲,莫非這點小小心意,二位都不讓我一盡?”
  南宮羽忙道:
  “者馮既如此說,毒魄,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簡單就好,馮兄。”
  馮德恩這才涌現出一絲笑容,他邊向外走,邊迭聲答道:
  “只是几樣小菜,我再囑咐春花弄只火鍋就成--”
  望著馮德恩匆匆离去的背影,毒魄不禁歎咽的道:
  “南宮,馮兄真算得性情中人,你沒見他剛才的模樣?著實令我感動。”
  南宮正色道:
  “所以我們不該再拖累他,若換成個沒心沒肝的,我還不曉得相互利用?”
  毒魄笑得有几分皮里陽秋的味道:
  “你是曉得,在這一方面,你絕對算專長。”
  咕噥不清的罵了几句,南宮羽狠狠白了毒魄一眼,管自從袍袖里掏出他的那本棋譜翻閱起來,不再跟毒魄搭腔。
  剛入黑,天空就又飄起細雪來,風不大,可是那股子陰冷卻十分夠嗆,人只要在外面打上一轉,包管能凍得手腳發僵。
  春花忙里忙外,挺張羅了一陣,菜是葷素滿桌,另外一只血腸白肉火鍋,當然還溫得有酒,上好的花雕另配著勁道十足的燒刀子,想喝什么悉隨君意,敢情真個是在送行了。
  馮德恩果然依約早早赶了回來,幫著春花做下手,現在酒菜全已擺置舒齊,爐火也撥得更旺,滿室溫馨中,賓主相對落坐。
  身為主人的馮德恩与春花先站立起來,雙雙捧著酒杯敬過毒魄同南宮羽,接著是他們二位回敬主人兩口子,禮數且盡,馮德恩已忍不住一聲長歎:
  “明天一別,不知何時再能把晤?世事如參商,一轉眼,只怕已是白頭……”
  南宮羽夾了一塊大白肉沾醬塞入嘴里,一邊咀嚼,邊笑呵的道:
  “別他娘這么多愁善感,老古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又說山高水長,后會有期,這頭散了那頭聚,人生總然這么一碼事,成天窩在一起,反倒膩味道”
  馮德恩喝一口酒。
  苦笑道:
  “還是南宮兄洒脫,看得開也悟得透。”
  南宮羽抹抹嘴。
  道:
  “浪蕩江湖,刀下摳食,可不作興情感過于丰富,要不然,遇事拖泥帶水、猶豫糾纏,就任什么忠孝節義都玩不成了。”
  毒魄亦干了一盅。
  若有所思的道:
  “其實,我們和馮兄很快就可見面亦未可言,只是在某些場合,卻必須相見不能相識,韻味上恐怕有欠醇厚親切……”
  眼眸中閃過一抹陰暗。
  馮德恩沉沉的道:
  “最好不要在那种情況下相遇,毒兄,你說那有多尷尬?”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老馮,你錯了,人他娘活在世上,就好比登台演戲,是什么角扮什么角,演什么便得像什么,尤其你這出散唱得猶要辛苦,可千万不能露出馬腳,否則后果嚴重,麻煩大了……”
  坐在一側的春花,不禁憂心忡忡的道:
  “南宮爺說得對,德恩,無論在什么場合,你都要自我把持,鎮定應付,切切泄不得底,那些人一向眼皮子活、疑心病重,你要讓他們起了猜忌,還到哪里去求個全身?”
  馮德恩故作平淡的道:
  “謹慎當然要謹慎,但他們想抓我的小辮子卻也沒有那么容易,和這些人相處了八九年,誰吃几碗飯全自心底有數,他們笨固是不笨,說他們有多精明老到,亦未必盡然。”
  毒魄笑道:
  “總是一切小心為上,小心駛得万年船,你可不能叫春花成天到黑為你牽腸挂肚。”
  馮德恩忙道:
  “我省得,毒兄,我省得。”
  咽下口中的凍肘子,南宮羽品咂有聲的道:
  “但要時時記著你的春花,老馮,你就會越扮越像,嚴絲合縫了……”
  春花的粉臉上立時浮起一朵紅暈,笑,笑不得,說,又說不得,赶緊拿水袖遮面,而小婦人的嬌羞情韻,已盡在其中。
  馮德恩也微帶窘態的道:
  “春花固得念著,性命可也是自己的,人只有一條命,豈能不加珍惜?南宮兄,你寬怀,不論什么場合,我包管把持得住。”
  毒魄替自己杯中斟滿了酒,他舉起杯來,沖著馮德恩兩口子道:
  “來,我再敬賢伉儷一杯,今晚上讓我們喝個痛快--”
  當馮德恩和春花欣然端杯的一剎,卻意外的發現毒魄竟將舉起的杯子放回原處,同時笑顏凝聚,臉上的神情更肅煞得可怕!
  春花一見這等光景,不由滿頭霧水的道:
  “怎么啦,毒爺,你不是要干一杯嗎?怎的又不喝了?”
  還是馮德恩有經驗,他急忙握了握春花的手,邊放低了噪音問:
  “毒兄,你是否听到了什么不同尋常的響動?”
  點點頭,毒魄沒有作聲,他微微傾首側耳,屏息靜气,形似聞禪入定。
  須臾之后,南宮羽的表情也有了變化,他語調僵硬的道:
  “沒有錯,毒魄,是有人潛在外面,而且,好像人數還不少!”
  馮德恩聞言之下,猛的打了個哆嗦,容顏立時大變:
  “南宮兄,你,你是說,有夜行人摸了過來?”
  毒魄代替南宮羽開口道:
  “更明白的說吧,馮兄,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從衣袖帶風的聲息与腳步移動的快速推斷,他們是打四方合攏上來的,這些人身手相當不弱,在我查覺警兆的時候,他們事實上已經很接近了……”
  于是,春花不停顫抖,面靨上的一抹紅暈早已褪盡,如今泛現的乃是一片青白,一片惊恐至极的青白,她緊緊偎靠著馮德恩,上下牙床連連磕震:
  “德恩……怎么辦?我們……該怎么辦?”
  馮德恩強持鎮定的道:
  “不要怕,春花,一切有我……”
  毒魄忽然伸手端杯,仰頸干盡,抹去唇角酒漬,他淡淡的道:
  “馮兄,你回思一下,先時返轉‘鬼王旗’堂口的辰光,有沒有露出什么痕跡?”
  馮德恩斬釘截鐵的道:
  “沒有,絕對沒有,除開找尚其勇替我代班,只和堂里伙計們打了個招呼,連話都沒扯上几句--”
  毒魄又道:
  “亦不曾發覺什么异狀?”
  搖搖頭。
  馮德恩吃力的道:
  “完全和平時一樣,我毫未覺得有何异狀……”
  微喟一聲。
  毒魄皺眉道:
  “奇怪,毛病卻是出在什么地方?”
  南宮羽低促的道:
  “他們已在慢慢逼近了;毒魄,管他娘毛病出在什么地方,總之一定是出了毛病,若非如此,人家怎會摸上門來?別扯這些閒淡了,咱們得准備開戰啦!”
  毒魄目注馮德恩道:
  “你能打不能打?”
  咬咬牙。
  馮德恩果決的道。
  “能打,便不打他們也放不過我!”
  毒魄道:
  “春花躲在屋里,無論听到什么響動,千万不可現身,對方的目標是我們几個,一時還顧不得你,如若拼殺的結果是我們贏,自不待多說,万一輸了,你就必須見机逃生,最好能預先留下見面的地點……”
  春花一面抖索,一面語聲哽咽的道:
  “我……我知道……至于急難時的躲避處所,我……我和德恩早有約定……”
  緩緩起立。
  毒魄道:
  “很好,我可以向你保證,春花,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保全馮德恩!”
  春花輕輕吸位著,卻一個轉身背過面去,馮德恩欲言又止,發出的是一聲低歎,南宮羽銀槍出囊,順手已將室內燈光扇熄……
  于是死樣的寂靜像悄悄溢流的水,無聲無息便浸漫到房中每個角落。
  啜位聲低沉下去。
  不知是誰響起幽幽的浠噓,而銀槍的寒芒鬼眼般閃爍了一下。
  室外傳來的響動有點雜音,然而卻更接近,更為清晰了……。
  飄雪已停。
  時辰到了,世間事皆是如此,時辰一到,不管你愿不愿意,總得去面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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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云閣 掃描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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