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十一、解惑揭謎濁霧清


  黃媚在起初也有些怔愕,甚至有些惊懼,后來,她也察覺了宮笠之忽然轉變成這种神態的原因,那口井,但是,她卻更不禁迷惘了,為什么宮笠會對這口井有如此反應,又這樣不同尋常的專注呢?
  凌濮亦是相似的疑惑,他上前了几步,謹慎的問:“頭儿,你怎么了?可是發現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宮笠緩緩收回了目光,像是十分舒暢,像是解脫了一些什么負累似的,長吁了一口气,他的表情是開朗而愉快的,并沒有任何惱怒或陰郁的痕跡。
  黃媚微現忐忑的道:“宮大俠,你好像很注意這口井?”
  宮笠平靜的道:“這口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對我突然有了提示。”
  黃媚不解的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宮大俠,這口井已被堵塞起來了,大概我爹曾經告訴過你那段悲傷的往事?
  我以前身邊的那個丫鬟,也是田昆所愛的人怡貞,便是失足淹死在這口井里!”
  宮笠“哦”了一聲,悲憫的道:“那位怡貞姑娘,就是淹死在這口井里的?”
  黃媚頷首道:“是的,尸首直到第二天才發現,卻被井水泡脹了,好可怜?”
  仰首望天,宮笠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這莫非是天意?
  是冥冥中一些什么不可解的玄异力量在提醒我?或者,是那位死去的女孩子在幽渺里幫助我獲得以前蘊藏于霧霾中的答案?靈光一道映亮了腦際的黑暗暈沉,似是有人指引,那么,那女孩子的用心何在?”
  默默凝望著夜空,他又呢喃道:“是了,托我護佑田昆,她的心上人?”
  這時,黃媚十分不安的叫喚他:“宮大俠,你在說什么?
  自言自語,咕咕峨呶的,好像中了邪了一樣?”
  微微一笑,宮笠道:“沒什么,我只是在自己告訴自己一點感触而已,我經常有這個習慣。”
  捂著心口,黃媚道:“你真嚇坏我了,我還以為你忽然被什么東西祟著或是只有你看見了什么异像,一個人對著天空喃喃說話,我一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
  宮笠安詳的道:“夜深人靜,又在這口曾經淹死你昔往故人的井邊,難怪你會產生某些怪誕的聯想了。”
  黃媚覺得身上泛冷,她忙道:“這地方我時常經過,倒一直不覺得有什么陰森之感,但你剛才的樣子卻把我好嚇,似是和鬼魂說話一樣!”
  宮笠笑了:“其實,鬼不容易嚇住人,人反倒能夠把人嚇坏,不過我并沒嚇你,這次是你自己嚇自己?”
  搖搖頭,黃媚的悸怯掩不住她的好奇:“宮大俠,別再談這些了,先時你說,這口井對你有了提示,能否q訴我們,是些什么提示呀!”
  宮笠道:“當然可以。”
  凌濮興奮的道:“頭儿,你是否突然解悟了賀大哥留下來的那些暗示表記?”
  宮笠道:“只解悟了一樣,那個‘口’字。”
  搓著手凌濮急切道:“快說,頭儿,那個‘口’字是什么意思?”
  宮笠低沉的,卻清晰的道:“我剛才在一剎間悟及,賀大哥留下的這個‘口’字圖形,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姓氏——”
  凌淄愕然道:“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姓氏?頭儿,百家姓上哪有姓‘口’的人?”
  笑笑,宮笠一指那口黑紋石砌的口字形的井:“暗,那不是?這個人是姓井的!”
  呆呆的望著井口,凌濮也恍然大悟:“不錯,是姓井的,‘口’字便是井的象形……”
  宮笠有些傷感的道:“在賀大哥咽气之前,他的体力,心智,都告枯竭了,他只能憑著一股執著的精神意志,憑著一個單純的意念,在他已傾盡全功,在我們卻覺得相當模糊的告訴我們一些什么,他無法更詳細的表明他的觀念,便只有近似打謎一樣的提示我們一點端倪,一點痕跡,讓我們去推測,去探索……我几乎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景來,賀大哥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憤恨,又那樣的焦急,如果他能夠,他會大聲疾呼,會泣著血一遍又一遍的向我們說明他的心意……他又何嘗愿意我們也和他一樣痛苦焦急的墜入迷惘無奈之中?”
  咬著牙,凌濮道:“那姓井的龜孫子!”
  宮笠沉重的道:“莫急,我們就快從石牢里‘金牛頭府’的一干人口中挖出這几個人來了!”
  凌濮痛恨的道:“無論用多么狠酷的方法,也要他們把姓并的這個人招供出來!”
  陰冷的一笑,宮笠道:“他們會招出來的,尤其是當我們已知道有姓井的這么一號人物之后!”
  凌濮開了竅似的叫道:“可以詐他們!”
  宮笠漠然道:“這只是方式的一种,而我們具備有多种不同的手段!”
  輕輕的,黃媚若有所思的道:“宮大俠,請問——那位賀大哥在臨終之前,留下記號當中,還有哪些不曾悟透的?”
  宮笠道:“怎么?你想替我們參酌一下?”
  黃媚坦然道:“是的,想替你盡點儿心,你也不必小看我,比武功,比膽識,比江湖閱歷,我不如你甚遠,但若以心思的細巧与忖量的精密而言,我們女孩子家天生就要較諸大男人周到得多,更叫你們望塵不及的,是我們有無比的耐性。”
  宮笠道:“我并沒有小看你,黃姑娘,相反的,我也頗希望能在你這里獲得幫助,集思才能廣益,一個人的心智,到底不能涵括周全。”
  黃媚這才嫣然笑道:“嗯,說了這么久,只是這几向話還中听點。”
  宮笠低緩的道:“賀大哥在臨終這前,一共是留下了三樣記號,這三樣記號——也是我們自遍地血污中辨認出來的,那是一個三角形梨狀的帶角或帶翼的圖形,一個‘口’字,再就是濃濃的三個血點,上面的一滴,下方的兩滴,連著一個勉強像個‘十’字的標記……”
  說著,宮笠還用腳尖在地面划出了那個“品”形記號,并依記憶連上那“十”字的位置。
  黃媚非常慎重的蹲下身去查看了一遍,然后她站起來,美麗的面龐上沒有什么特异的反應。
  凌濮忙問:“黃姑娘,你可猜出了什么?”
  “噗嗤”笑出了聲,黃媚道:“也沒見過像你這樣急性子的人,凌大哥,先前我向宮大俠講,說我們女儿家心思細密,不漏小處,但我并沒有說我們是神仙或能卜會算呀,二位都是聰明人,以二位之能,苦思多日不得其解的隱秘,我是何人?豈能一見之下即時了悟?所以你別慌,讓我慢慢想!”
  凌濮怪不好意思的道:“姑娘不要見笑,我是太過急躁了些。”
  宮笠清朗的道:“不過,黃姑娘,我的看法卻与你不盡相同。”
  黃媚眉儿一挑,嫵媚的道:“莫非你把我看成女諸葛了?”
  宮笠道:“我們如今要探尋的,不是一個學術上的深奧問題,也不是武功上的境界問題,因為這是須要時日的培育,勤奮的努力与天賦的厚薄种种因素來配合方才有其層次造詣之分的,現在我們所探索的只有一個謎,一個暗示,一個相關的關鍵而已,這個同硬功夫,真學識的牽連不多,或是靈光一現,或是偶而的触動,或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就會恍然大悟,豁然貫通,說不定這個謎底去請教翰林院的飽學之士猶不可得,一個鄉里村夫就能一語道破……我和凌消因為是局中人,心憂神憤,可能為了思索這些圖示已鑽了牛角而不自知,腦筋便也不易回轉,但你是局外人,不受主觀的限制,推測起來就要比我們靈活通達得多!”
  深深點頭,黃媚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宮笠笑道:“那么,你是慢慢的思考呢?抑是現在就試試,你的靈感?”
  黃媚微窘的道:“別忙嘛!讓人家先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你們也無須急著到石牢去,還怕那些有如煮熟鴨子的俘虜又飛了不成?”
  宮笠道:“這倒沒有顧慮,顧慮的是曠日持久,白搭著在此餐風飲露。”
  一跺腳,黃媚佯嗔道:“不來了,你又調侃人家!”
  凌濮也笑呵呵的道:“頭儿,其實早點去晚點去,并沒有什么分別,何妨在此盤桓片刻?陪兩位美麗的姑娘在星光夜色中一訴衷曲,非但是人生一樂,也是莫大的心靈上的享受呢?”
  一瞪眼,宮笠斥道:“不要胡說,我們与黃、祝二位姑娘相處融洽,互尊互敬,卻是持以君子之誠,待以方正之禮,什么叫‘一訴衷曲’?‘人生一樂’?又是怎么個‘心靈上的享受’法?簡直不知所云!”
  縮縮舌頭,凌濮7著哈哈:“頭你別生气,我只是說漏了嘴!”
  黃媚也忙道:“凌大哥也沒說錯什么嘛!一訴衷曲也是表示開誠掬心,無隱無私的傾談之意,能得意气相投之友作摯誠之語,有什么不好?豈不算是一樂?你呀!太道學了,還是江湖上豪士呢?”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我的意思是說話要有分寸,尤其是男女之間!”
  黃媚哼了哼,小嘴一撅:“犯不上這么硬板板的把禮教成天挂嘴皮子上,也沒人當你是登徒子!”
  因為方才宮笠与黃媚言及那段昔日的慘事,而早已遠遠站离井邊的祝小梅,此時忽然怯怯的接口道:“宮大俠,你剛才說的那個‘品’字形的三點,以及連在三點下面的一個‘十’宇,會不會也和那個‘口’字的含意一樣,是影射了人的姓氏?”
  宮笠有著憬悟的表情。他道:“不錯,很有可能!”
  凌濮頭痛的道:“但是,哪里又會有這么個姓氏呢?”
  祝小梅靦腆的道:“這可能也是個提示,就和方才那個‘口’字相似,它的意思是向關連事物方面探索,而不能僅從表面的形態來下結論!”
  點點頭,宮笠道:“你說得有理。”
  祝小梅微紅著臉道:“譬如說,和那位賀大哥淵源极深的什么人?經常在他身邊的什么人?一個垂死者,在他最后能以表明意識的須臾間,往往都會十分自然的將關系較為接近的牽連者指點出來,從而使整個事件中有個關鍵可尋!”
  宮笠沉吟著道:“祝姑娘,你提醒了我不少破解這個表記含意的線索。”
  默然好久的黃媚中間插進一句話:“宮大俠,我本能的感覺到,如果你那位賀大哥涂抹的這個記號是表明了一种姓氏,那么這個姓氏的人一定是女子!”
  任了怔,宮笠道:“你是由何斷定?”
  黃媚深思的道:“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似是三點水的字形,三點的字形多是字邊,女性近水,而那個‘十’字或從‘佳’,或從‘什’,‘什’字欠缺意思,‘佳’字近柔媚,也是女性的象征……”
  宮笠思考著道:“你的分析頗接神韻,不錯,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似是三點水的形狀,但‘十’字則不可能是‘什’的簡化,因為那沒有道理,從‘佳’……不過,賀大哥身邊的人,沒有姓名中帶著個‘佳’字的—…。”
  凌濮亦道:“‘品’字形的三個血點,是上面一滴,下面兩團,我看,不一定是表示字形的三點水吧?三點水都在一邊斜列,不會擺成這個‘品’字形!”
  搖搖頭,黃媚道:“這可難以确言,凌大哥,你別忘了一個垂死者在咽气之前是一种什么樣的情況,他的神智,体力,意識,全已瀕絕瀕竭,因而他心中所想的念頭,便不易像平常人一樣那么清晰規律的表現出來或書寫出來,在暈迷与痛苦的煎熬里,他只能用任何做得到的方法點出一個似是而非的輪廓,至于如何澄清及明化這個輪廓,就不是他可以顧慮周全的事了,這個責任,乃在于活著的人身上!”
  凌濮吶吶的道:“我還不太明白!”
  黃媚詳細的道:“凌大哥,我打個比方,現在如果叫你寫几個字或划一個簡單的圓形,你都可以很容易而且极為确實的表達出來,可是,如若你在神智半昏迷中,抑是在身体机能某方面的限制下,你可能這么簡易的做到你所想表達的一些什么,那時,你畫一只鳥可能就像一只雞,描地墳就似一座山,寫一個字也极可能歪七扭八,’邊不在邊的位置,首在不首的部位了!”
  凌濮道:“你是說,那‘品’字形的三個血滴只是賀大哥在痛苦影響下的字形部位錯亂?”
  黃媚頷首道:“‘我是這個意思!”
  凌濮茫然道:“那么,為什么又端端是個‘品’字形,而不是其他的形狀呢?”
  笑笑,黃媚道:“這很好解釋,可能是因為賀大哥當時姿態的順應,可能是他心智的迷亂,只想點出三點水的字邊,未曾考慮到這三點水的位置,也可能是他急切間對于肢体功能的控制不便——總之,他是點出了這么一個表記,或者他點出‘品’字形,也或者他抹出了任何一种形式,這都是隨著他体力的限制倉促而就,他己沒有法子照常規那樣的清楚表達了!”
  宮笠凝神靜思,緩緩的道:“我已感覺到越來越近問題的核心了……,,著地,黃媚問:“宮大俠,賀大哥可有女儿?”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
  黃媚又問:“他有高堂?”
  宮笠苦笑:“早在二十年前即已仙逝了!”
  急促的,黃媚道:“妻子?”
  歎了口气,宮笠若有所思,十分緩慢的道:“有,但他的妻子也因他的死亡而失蹤,待我們赶到那里,只剩空屋遺尸,連一個活人也不見了,如今大嫂還不知凶吉如何,落到了什等樣的境況。”
  黃媚試探的道:“賀大哥的妻子姓什么?”
  宮笠道:“夏”。
  想了一會,黃媚失望的道:“可惜,這個‘夏’字,与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以及血滴下的一個‘十’字怎么樣也牽扯不上干系!”
  宮笠陰晦的,也是躲避著什么似的道:“我只怕難以尋覓大嫂的下落!”
  黃媚忽然又記起什么,她忙問:“宮大俠,那位賀大嫂,叫夏什么呀?”
  沉沉的,宮笠道:“夏洁!”
  黃媚哺哺的道:“夏洁?夏清?夏……夏……洁一;…洁…洁!”
  一剎間,她明媚的雙眸突然泛亮,閃耀著一种睿智徹悟的神采,仿佛陡然里她參透了什么,也揭示了什么一樣,面龐浮現著興奮的紅潮,連嘴唇也在不停的抽搐了!
  宮笠愕然道:“黃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對?”
  凌濮也忐忑的道:“別急,黃姑娘,你的神色有點怪,可千万不要自亂了心智……”’靠近了宮笠一步,黃媚的聲音近似喘息:“宮大哥—…。
  我想,我已替你找出那個謎底來了!”
  心腔子急速跳動著,宮笠渾然不覺近在眼前的黃媚那如蘭的气息,馨雅的芳香,他有些震動,也有些緊張的道:“該不是……与賀大嫂有牽連吧?”
  黃媚深深吸了口气,道:“賀大哥的表記所暗示,正是指的他夫人夏洁!”
  宮笠僵木了片刻——他的心情极為惶恐,极為痛苦,因為,他知道,在那樣的情景下,任何人為賀蒼涂出的表記所影射,都不是一樁可喜的事!
  他已經很覺精神上的負累与折磨,他實在不愿再獲悉某一樣足使他更加苦惱的事實——那是何等殘酷邪惡的壓迫?!
  黃媚注視著宮笠表情上的酸澀,怔怔的道:“宮大俠你不舒服?”
  呻吟似的歎息一聲,宮笠艱辛的道:“沒什么,你說下去吧。”
  黃媚善解人意的道:“如果你不愿我說,宮大俠,我可以不!”
  宮笠斷然道:“不,我要你說出來,我要知道你了悟了些什么,我要知道賀大哥慘死之謎,我更要找那凶手索命——任那凶手是誰都是一樣!”
  咬咬下唇,黃媚輕輕的道:“宮大俠,你听我講——‘品’字形的三點血滴,我們假設它是三點水的字邊,也可以假設它是表示‘三’數,那么,三點水便是‘洁’(漂)
  字左側筆划,‘三’數,是表示三個十,而‘洁’(漂)字的左上位看,不正是‘丰’形?也是‘三’個‘十’字的貫連?”
  宮笠似乎竭力想辯駁什么:“但是這并未能形成一個字的暗示,有關這個‘洁’(潔)字的其他的部位,你又怎么解釋?”
  黃媚悄細的道:“我認為賀蒼賀大哥在當時的情況之下,他的体能,他的心智所及,只能表達到這种程度而已,就如同那個‘口’字的象形一樣,他點出了部首或關鍵,其余的就待我們去推敲印證了,其實賀大哥的提示并不算扑朔迷离,只要我能夠加以組合分析,逐一并湊,答案就會明顯的出現眼前!”
  宮笠哺哺的道:“這個答案,未免叫人心寒。”
  黃媚又道:“賀大哥不會無的放矢,弄些無干無涉的人或物來造成混淆,他全是直接了當的點示出事情的重心來,將他身邊的人物—一印證,即不難找出端倪…”
  唇角扭曲了一下,宮笠道:“賀大嫂卻是失蹤了……我不明白她失蹤的原因是什么。”
  黃媚安慰著他:“宮大俠,賀大哥的圖示影射到賀大嫂身上,并不一定是件坏事,而其中的玄妙是非局外人所能知的,賀大嫂的失蹤,可能是她見机躲藏起來,也可能是被那凶手裹脅而去!”
  宮笠泄了气似的道:“我看,不會這么簡單,否則倒又好了!”
  微微吃惊,黃媚道:“宮大俠,我不懂你的意思……”
  用手撫撫額角,宮笠苦笑道:“本來我不想說,甚至不想承認這些疑竇,但是,事到如今,般般的跡像所指所現,迫得我不能不說,不能不种下深深的疑慮了——當我与凌濮赶到‘千疊岭’老賀的家中,也是他被殺的現場、屋里并不顯得凌亂,一干擺設也如同常狀,這表示那里未曾有過激烈的打斗或掙扎,另外,老賀的致命創傷是在背后的脊環骨中間,由傷口顯示,殺死他的凶器是一柄鋒利的匕首,這就是說,殺他的人是從他背后用匕道這种短小的近身武器致他于死的!”
  黃媚悸懼的聆听著,花容微微變色,她身邊,祝小梅也不由緊緊依靠過來——血淋淋的事,不論是多么淹遠的過往了,總也帶著那樣恐怖森酷的韻味,每一在言里漾蕩,便有如陰晦寒冷的一面网無形中籠罩了人心!
  潤濕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宮笠又幽沉的道:“‘滾刀煞’賀蒼的名號,或許你們二位姑娘家覺得十分陌生,但是,在一般江湖上言,他卻是響當當的字號,威凜凜的人物;老賀是條好漢,是個鐵錚錚的英雄,他的一手‘滾刀法’為武技一絕,非但凌厲猛烈,更且詭异莫測,在玩刀的這一行里,能以和他相提并論的角色委實不多!”
  祝小梅惊疑不解的問:“那……那怎么會遭了殺身之禍?”
  宮笠低啞的道:“他是被暗算的,祝姑娘,剛才我已經說過,他的致命傷口是在脊環骨中間,這乃說明,凶手是從背后偷襲,殺人的武器只是一柄小小的匕首,可見也是近身相貼的形勢——老賀功力精湛,极為机警,若非是他熟捻或親近之人,很不可能如此靠近下手刺殺于他而他尚無所警惕!”
  祝小梅恐怖的低呼:“天啊!”
  宮笠又苦澀的道:“而我依當時老賀尸体的怪异姿勢判斷,在場殺害他,至少是在場目睹這副慘況的人有兩個,一前一后,老賀的上身微向前俯,面孔揚起,左手朝后伸,右臂往前抓,宛似要攫取什么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极度的震惊,憤怒,痛恨,与意外的神色!”
  黃媚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眼睛,流露著极端悲們又同情的顏色,但和祝小梅的感受相同,也是如此的被卷入了惊窒惊栗的情緒中。
  宮笠暗啞的接著道:“現在,從黃姑娘點明了賀大哥的提示含意之后,我們再將种种端端的蛛絲馬跡,各樣情況作一個全盤的組合——現場屋子里的陳設不亂,未經抵抗或掙扎,老賀的致命傷在背后,凶器是匕首,他臨死前的表情可怖,是一种惊怒同意外的攙融,他的雙手前后攫抓,兵器甚至在寢室內沒有取出……好了,這即已告訴我們下列的几點實情:一、凶手是熟人,二、有兩個人下手或至少一人下手一人目睹,這目睹者可能也就是分散他注意力,掩護凶手行刺的同謀!三、屋里不凌亂。顯示沒有抵抗及掙扎,賀大嫂當時卻在做什么?她又如何失蹤的?為什么沒有抵抗及掙扎?”
  黃媚謹慎的道:“會不會——賀大嫂當時不在場?”
  搖搖頭,宮笠道:“不可能,嫂子根本無親無友,附近也無接近或親密的鄰家,老賀在外既無生意,亦無基業,他甚至极少与人來往,過的一种半隱居的生活,老賀极愛嫂子,平素輕易不讓她稍离左近,想想看,在風雨欲來之前,他又怎會放心嫂子外出?更有力的證明是,代老賀來傳口信的人曾表示,在他出發上道之前,老賀夫婦全都在家凌濮憂慮的道:“頭儿,照這樣說,賀大嫂是脫不了干系了?”
  宮笠沉重的道:“她的形跡十分可疑,我怕她對老賀的死多少要負點責任,如果她問心無愧,或是不曾陷險,她就該出面找我說明一切,但是,事到如今,她并沒有這樣做!”
  祝小梅連連的道:“莫非這位大嫂也遭了毒手!”
  冷冷一笑,宮笠道:“尸体呢?”
  呆了呆,祝小梅啞口無言。
  宮笠陰森的道:“設若嫂子也遭難,我不相信凶手會掩滅她的尸体,這根本沒有道理!”
  黃媚忽問:“她會武功嗎?”
  宮笠緩緩的道:“跟著賀大哥學過好些年,一手‘滾刀法’頗具火候,等閒武林人物,連沾也別想往上沾!”
  黃媚輕咽著:“這就怪了,再怎么說,她都不該無緣無故突然失蹤,夫妻本是鳥比翼,連心又連体,丈夫有難,做妻子的理應同進退才對……”
  憤憤的,凌濮道:“頭儿,賀大哥死前連家伙也沒從房中取出,又在這么近的距离里吃人由背后暗算,當然只有极為親近之人才會使他如此不加防范,賀大哥身邊有什么親近人!除了賀大嫂,我想不出有第二個!”
  雖然心里早就有了對賀蒼妻子夏洁的疑慮,但宮笠在今晚之前,仍然不敢肯定,明确的說,他不愿肯定,強迫自己不往這上面去想,可是如今各項征狀的顯示,全指向了夏洁,他最怕,最擔心的疑問,就快接近事實了。
  對于宮笠,這是一樁痛苦,莫大的痛苦。
  如果可能,他极愿找出千百樣理由來為夏洁辯解,因為他不希望接受這樣血腥的,邪惡的,令人發指又斷人肝腸的事實,便更不希望對賀蒼的名聲有所污染——竟出了這么一個妻子——但他卻無法找到一條能以立足的說詞替夏洁開脫,他找不到。
  將來,設若果真夏洁對賀蒼之死有著牽連,甚至是凶手或同謀,宮笠實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如何下得這報复的狠心?!盡管他口頭上是說得這么果斷!
  這時——凌濮又在激昂的道:“頭儿,我們要替賀大哥報仇!”
  覺得自己好疲倦,宮笠低沉的道:“當然—…。”
  凌濮又加了一句:“不管凶手是誰都是一樣!”
  望了自己這位心腹伙伴一眼,宮笠沙沙的道:“當然黃媚的眼神上有著理解的,關怀的形韻,她柔柔的道:“宮大俠,你心里好苦……”
  惊然一惊,宮笠強笑著自嘲:“你竟能透視進我的心里?”
  黃媚摯誠的道:“將心比心,不言可喻。”
  深長歎息,宮笠沉痛的道:“是的……好一個‘不言可喻’怯怯的看著宮笠,祝小梅怯怯的道:“宮大俠,沒有法子變通或化解嗎?如果賀大嫂果真——?“’搖搖頭,宮笠道:“如果嫂子對老賀的慘死有任何牽連,我的道義同良心便無法寬恕及包涵她,祝姑娘;這世上是很复雜的,有些情況的形成,令人難以兩全,有些錯誤的鑄就,更不可原諒——譬如這一件!”
  祝小梅惋惜的道:“真可怜——但愿賀大嫂沒有什么牽扯才好”
  宮笠苦笑道:“我比你們更如此希望,我甚至巴盼著她永遠不再出現,不再有任何消息被我知道,否則,我對這件事該怎生處置!不辦么?不可能,辦么?辣手難下!”
  凌濮急道:“頭儿,你剛才還說過不管凶手是誰,也斷不能饒的,你別忘了你在賀大哥墳前起的誓,賭的咒,賀大哥血猶未干,你!”
  宮笠冷峭的道:“不要再說了!”
  一轉頭,他又向黃媚及祝小梅道:“今晚多虧二位姑娘蘭質慧心,冰雪聰明,解開了我們多日來的疑難死結,若因此順利找著凶手,報卻我賀大哥之血仇,全為二位姑娘所賜所助,請二位姑娘受我一謝!”
  說著,他深深長揖,黃媚一邊拉開祝小梅,邊著急的道:“宮大俠,宮大俠,你這是做什么?豈不要折煞我姐妹倆了?”
  宮笠嚴肅的道:“二位姑娘指點良多,我心中感激實難傳諸言行,日久天長,必當圖報。”
  黃媚紅著臉道:“看你,越說越見外了,宮大俠,你与凌大哥才是我們的恩人,才對我們賜助良多,我姐妹兩個只是幫你動動腦筋,又算得了什么?你這么客气,倒叫我們慚愧不安……”
  祝小梅也羞澀的道:“表姐說得是,宮大俠太客气了……”
  宮笠望望天色,道:“夜深了,二位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黃媚有些依戀的道:“你們還要去石牢審訊那些人!”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已找尋到線索,今晚,便將由他們口中來做證實!”
  黃媚悄聲道:“宮大俠,你与凌大哥也早點睡吧,別太勞累了。”
  于是,這位庄主千金偕同她的表妹姍姍离去,猶頻頻的回顧——含情脈脈,依依不舍之狀溢于言表。
  宮笠轉身撒開大步,凌濮急忙跟上,對于黃媚那种一往情深的樣子,他本想有所言語,但一見宮笠凜然之狀几次張口,又把話咽進肚子里……
  西跨院角隅處那座石牢,是幢矮小卻极為堅固的建筑物,從外表看去單調而灰沉,四四方方的那么一間,人沒往里進,業已覺得局促气悶了。
  十名受命听候差遣的庄丁,早已一排五個分列在石牢的鐵門之外,但是,宮笠并沒有麻煩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后,只他与凌濮兩人走了進去。
  在屋頂一盞用細銅鏈懸吊著的鐵缽油燈暈黯泛黃的光芒照映里,十几樣各形各式的刑具已經排置牆角邊,宮笠淡淡的掃了一眼,目光便投注在萎縮于對面壁根下的五名俘虜身上。
  這五位昔為座上客,今成階下囚的俘虜,如今被囚禁著的姿態卻是十分狼狽同古怪的,他們的五雙手便嵌鎖在兩截木板事先挖好的凹洞里,下面也是一條相同長度与厚度的兩截木板,而他們的五雙腳也就一樣被鎖扣在木板中間的凹洞里,那在兩塊板子交合處挖好的腕洞及踝洞,都做得很吻合,很貼切,剛剛是一個手腕与腳踝的粗細,也就是說,兩截木板一合起來,把人的手腳鎖扣進去,就不可能再抽出來了。
  木板兩頭,是各由一大把巨號的鐵鎖扣牢,這兩把鐵鎖,便將兩塊交合的木板扣死,這是枷鎖,特制的龐大枷鎖。
  被扣在這兩條奇异枷鎖与腳鐐中的俘虜,只能坐而不能躺,任何的動作也須相互一致,他們的手臂,及雙腿多半是伸直,欲待縮曲,五人中有任何一個不合作便無法如愿,很痛苦,也很受罪。
  宮笠不由得想到,“玉鼎山庄”硬功夫是沒有,但折磨人的法子倒還不少,這樣的方式來囚禁俘虜,不僅有效,而且別具巧思……
  五位正在受罪的仁兄,一見宮笠与凌濮進來,俱不由心里發毛,背脊上直透冷汗,他們沒人吭聲,可是,五張委頓又憔悴的髒臉上,業已浮現了難以掩隱的惶惊之色!
  走到他們面前,宮笠低沉的道:“想不到會落得這等景況吧?尤其在‘玉鼎山庄’這地方栽了跟頭?”
  五個人誰也沒答腔,五張臉孔上的表情卻各有不同。
  宮笠微微一笑,道:“我曾經說過,有一些問題要問你們,也就是說,我要知道某一些事情,我很摯誠的希望各位能与我合作,那么,我們彼此間就會都很愉快,反之,恐怕各位所受的痛苦,就不足是眼前這一點點了。”
  潘光祖灰土著一張面孔,喉管里似是卡著一口痰,呼嚕呼嚕直響:“成者為王,敗是寇……今天我們吃了癟,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沒啥可說的,但你也不要擺你的威風,不出多久,你們也就笑不動了……”
  宮笠道:“你是說,當你們‘金牛頭府’得到消息大舉而來的那時?”
  哼了哼,潘光祖強硬的道:“就是那時,而且還會出乎你意料的快!”
  笑笑,宮笠道:“你以為,你,或者你們其中的任何一位,能活到那個時刻么?如果你們不說實話,或是我不打算叫你們活下去?”
  窒噎了一下,潘光祖掙扎著道:“屠殺手無寸鐵,失去反抗力的俘虜,可算不上是英雄作風,這是既卑鄙,又齷齪的無恥手段……”
  雷雄也凸著一雙眼珠子叫喊:“你捆著我們當豬宰,也叫是能耐!”
  低叱一聲,凌濮凶狠的道:“姓雷的,你再哈喝,老子搗碎你一口狗牙,叫你含血吞下肚去!”
  擺擺手,宮笠平靜的道:“我們不必爭執,更不須叫罵,我只是告訴你們實情,如果你們同我合作,告訴我想知道的一些事,你們會活著出去,否則,五位中要有任何一位帶著口气走出這里,我便跪下來束戮就戮!”
  潘光祖吃力的道:“你的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宮笠淡淡的道:“我說了,我便做得到,相信各位心中也該明白我做得到,你們綁著,我可以任意宰割,而你們就算一個個恢复了平時的功能,我也有絕對把握將你們廢掉——無論列位是單個來或是一起上!”
  喉嚨里咕嚕了几聲,潘光祖卻不再頂駁了,因為,事實上他也無從頂駁,就是眼前這個人,便在四天之前獨力把他們打了個人仰馬翻,滿地划拉草,人家并不是只挂在嘴皮上說說而已的!
  宮笠低著頭注視他們,溫和的道:“怎么樣?各位有什么打算?”
  一咬牙,雷雄抗聲道:“你當我們是什么人!把我們看成哪一种下三流的小角色?我們也都是翻江倒海,水里火里熬出來的,道上一提,大小也算是有點頭臉,好歹也擺得出家號,如今時運不濟,淪為國俘,卻也不受你的威脅恐嚇!”
  冷笑一聲,凌濮往前湊了湊:“娘的,越說,你倒越狠起來了?好,老于就稱量你,看你是不是真像你嘴皮上的這等硬扎法!”
  雷雄惊吼:“你,你膽敢妄動私刑?”
  凌消嘿嘿獰笑:“妄動私刑?老子還要剝你的狗皮,抽你的驢筋,姓雷的,你去告吧,到閻王殿上去喊冤吧,看看老子下起手來會不會軟活點?”
  宮笠和和气气的道:“不到必要,我們也并不愿使用任何激烈的方法迫使各位吐實,這總不是樁暢心的事,但是,如果各位太不合作,我們逼不得已,就也考慮不到那么多了,因此,請各位再三斟酌,你們是要在受盡折磨之后回答我的問題呢,抑是就在眼前這种和和諧諧气氛里不傷感情的答复我們?”
  潘光祖硬著頭皮道:“你体要看錯了我們,我們任是哪一個也不肯,我們身子是肉做的,可是我們的骨气卻堅硬如鐵,我們不會向你低頭……”
  宮笠笑道:“當真!”
  臉上的肌肉扭動了一下,潘光祖嘴硬心虛:“這……這還會是假的?”
  宮笠安詳的道:“我不得不提醒你,潘光祖,我的手法是既狠毒又酷厲的,狠毒得令一個人的忍受力無以負荷,酷厲得叫任何一條好漢也承擔不起,就以你來說吧,也是一樣難以支撐。”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与其屆時吃盡苦頭的說話,何不如現在就爽快回答我的問題?”
  樹是皮,人是臉,潘光祖在這個節骨眼上怎么拉得下這張臉來?他苦澀的吞了口唾沫,背脊泛著涼气,口里卻火辣辣的充好漢:“你,你不要做夢,任是千刀万剮,也休想逼我吐露出一個字,不論你問的是什么我都不會告訴你!”
  宮笠笑道:“我要問的,只是极其簡單的几句話,而且,你也一定知道內情,曉得如何來答复,現在,怎么樣,愿不愿意听听題目?”
  猛一搖頭,潘光祖道:“我不要听,我也不會有任何答复,一字一句也沒有!”
  宮笠的神色仍舊是溫和的,悠閒的,他道:“那么,我就先告過罪,要對不住列位了,潘光祖,在這些人當中,你是首腦,也是楷模——讓我們從你這里開始。”
  呆了呆,潘光祖急道:“開始什么?”
  宮笠緩緩的道:“請你嘗試一下,在那种情況之下,使人會不由自主的將不想說,不愿說的話一五一十,規規矩矩的說將出來。”
  身子抖動著,潘光祖恐懼的道:“你……你們居然真敢這樣加害一個失去抵抗力的俘虜?!”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敢,我們但敢動刑,更敢宰殺,為了更進一步的使各位了解我們的決心,現在我們就開始做給各位看。’”
  潘光祖面無人色,身体也在不住的痙攣,他嘴巴硬,是為了他的身份,他的臉面,他在江湖道上闖下來的名气,也更為了日后的立足問題。而他內心里卻是惊栗的,惊恐的,畏怯的,同時,他自己知道他体力很虛弱,兩次受到的痛苦累集起來,至今還沒有一口气的喘息机會,如果再遭酷刑折磨,他實在不敢想像是否還能支撐下去……
  舉凡人,沒有不怕痛楚、不畏死亡的,唯一的分別,只是有的人橫得下心,咬得緊牙,有的人卻無法承受那實質与無形的脅迫,往往開始就在崩潰或者半途而廢,但如說這人壓根就不在乎,那是假話。
  當然,人性的這個弱點,宮笠很明白,他也是人,他也有和任何人一樣的顧慮及思想,所以,他不相信潘光祖能硬到底。
  他打算先拿潘光祖試手。
  有句成語說:“殺雞做猴”,又說“擒賊擒王”,道理很簡單,卻很實用,如今,宮笠便要這么做,在五名俘虜中,潘光祖是個頭子!
  微微昂起臉來,他朝一邊的凌濮丟了個眼色。
  于是,凌濮慢慢走上前去,很慢很慢的逼近他的獵物——潘光祖,凌濮的慢動作,是要加強那种威赫的气氛,凝重的壓制過程,他很了解受宰割者在這樣的情勢下會是怎么樣的心理与感受。
  他猙獰的咧嘴笑著,展露出森森白牙,雙目的光芒凶狂而熾熱,鼻孔翕動,滿臉的油光映合著五官的暴戾形象,他的整個姿態,就恍若一頭狼,一頭饑餓的,貪婪的,充滿原始血腥獸性的狼!
  潘光祖無法控制住自己身体的簌簌抖索,無法控制心髒子的劇烈跳撞,更無法控制臉上惊恐的表情——一個人,真要害了怕,是很難裝出那种夷然不懼的瀟洒神色的,所以說,從容就義難。
  冷汗漿似的自毛孔中滲出,黏黏的,膩膩的,潘光祖悚然大瞪著兩眼,呼吸粗濁,背脊泛寒,小腹處時緊時松,有一股子几乎忍耐不住的气急……
  宮笠輕輕的開口道:“潘光祖,你現在同意合作,還來得及。”
  面頰的肌肉顫動,潘光祖汗油油的臉孔僵硬的扭曲,他的喉結上下移位,嘴巴連連張合,但是,卻沒有出聲。
  歎了口气,宮笠道:“你還不肯答應?”
  凌濮的雙眼凶光暴射,左手忽然抬起!
  嘴巴一咧一扁,潘光祖嚇得猛然縮頭,同時發出一种嗥號似才怪异叫聲,那等情景,委實夠瞧!
  可是,凌濮抬起的左手只是停在空中,并沒有任何動作,他唯一所做的事,僅僅將他的左手抬到如今停頓的那個位置而已!
  官金柔和的道:“別慌,潘光祖,還沒有沾到你哪!”
  立時醒悟過來的潘光祖,不禁羞窘交迫。難堪得無地自容,他的面孔赤紅泛紫,宛似漲成了一付豬肝,滿口牙咬得咯咯的響,兩只眼珠子就像噴火似的怒瞪著高舉左手的凌消!
  宮笠平靜的道:“這是最后的机會了,潘光祖,怎么樣?”
  潘光祖的回答,只是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于是,那口唾沫噴出他的嘴唇,一口血水也跟著朝外噴——凌濮高舉的左手快得難以言喻的摑向了他的面頰,這一擊之力,把潘光祖的整個腦袋打得往一邊偏揚,而尚不及回复原來位置,凌[濮耳光又正反揮摑,連串的清脆擊肉聲中,眨眼間潘光祖已吃了二十記大嘴巴子!
  唾液,血水,含著細碎的肉沫子斷裂的牙屑,隨著潘光祖前俯后仰,左歪右斜的腦袋往四邊噴洒,二十記耳光開始在突兀,又結束于一剎!
  凌濮緩慢的道:“姓潘的,這是先請你喝一頓‘迷糊湯’,接著上的是瓜果子盤,然后,整席大菜便一道一道往上端,你仔細咀嚼,逐件享用,如果終了席還撐不死你,你就可以邁開八字步揚長离去!”
  潘光祖不但在“金牛頭府”是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也稱得起威風八面,平素高高在上養尊處优慣了,几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受過此般的窩囊?這時,他只覺耳朵嗡嗡嗚叫,雙眼在暈黑中偏又見金星冒射,一顆腦袋痛漲欲裂,左右面頰僵麻火辣,張張嘴是滿口的腥咸,連舌頭都粗腫到似乎不听使喚了!
  与潘光祖鑽扣在一起的另外四個人,俱皆面青唇白,神色惶惊,除了雷雄還在怒目相視,其他三位,業已噤若寒蟬,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了!
  宮笠朝著凌濮又點點頭。
  只見凌濮伸手抓住了潘光祖在枷內的一只手,右手翻問起落,潘光祖已殺豬似的尖嚎起來,他的雙手十指指甲縫里,赫然已各處插入一根尖尖的竹簽,那是十根褐黑色的,光致又細小的竹簽!
  十指連心是不錯的,潘光祖慘號著,全身抽搐,尤其扣在木枷內的雙手更是抖動得厲害,他凸突著雙眼,一聲連著一聲在凄厲的呼喊,血水混著口涎淌自他的嘴角,流沾得衣襟全是一片腥穢!
  很快的,他插入竹簽的十個指頭已經腫脹起來,仿佛變成一只只烏晶黑亮的蘿卜,嗯,這十只幼細尖銳的竹簽,顯然是喂毒的!
  表面的腫脹已夠令人触目心惊的了,但卻不及身受者的痛苦于万一,那种刺骨的痛,錐心的痛,炙熱又撕裂般的痛,再加上奇异的麻痒,抽搐性的刺激,像是把潘光祖全身的肌肉倒刮,五髒六腑翻轉,把他的經脈都反逆了!
  叫聲就和哭嗥差不多了,潘光祖在聲嘶力竭的喊,令人毛發豎立的號,似那等的傷心法,其實卻是這樣极度的苦楚使他承受不住!
  再也忍不住了,雷雄暴烈的大吼:“住手,快住手,你們這兩個下賤的邪物,狠毒的屠夫,你們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你們要遭天打雷劈啊!”
  宮笠笑道:“雷雄,別急別躁,這才只是剛剛開始,令三當家的反應也很正常而且十分合情理的,并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接下去,他還會叫得更凶,號得更慘,我并且向你保證,再換過三樣方式,他就會安靜下來了。”
  雷雄目哪欲裂,血沸如騰的厲呼:“混帳王八蛋,小人,劊子手,沒臉沒皮的一對凶徒,你們還不馬上停止這种非刑?你們簡直是禽獸,是畜生是豬狗……”
  宮笠不溫不怒的道:“你是在打抱不平?”
  雷雄怪叫:“你們竟敢如此虐待我的三哥,這般折磨‘金牛頭府’的首要人物,血債血償,我要叫你們碎尸万段,挫骨揚灰來補償,我——”
  “我”字還未及蹦出他的舌尖,凌樓的巨靈之掌已同方才一樣如法炮制——也是一樣的二十記大耳光,結結實實,沉重非常的摑向了雷雄臉頰,就在雷雄的口涎血水,肉沫子,牙屑,隨著他四拋的腦袋噴洒時,凌股眨眼下也將另外十只毒竹簽刺人雷雄的十指指甲縫中!
  于是,那樣凄怖尖銳的號叫,便又自雷雄口里發了出來。
  微微“噴”了几聲,宮笠一派失望之色:“我還以為我們雷老四的骨頭硬,气節高,咬得住牙,哪知他一旦號叫起來,居然比這姓潘的更來得惊人,真是糟糕……”
  潘光祖在嘶啞慘怖的呼號,雷雄也在嘶啞慘怖的呼號,兩個人像在比賽著誰叫得聲音高,誰喊得尾韻長,當然,雷雄才開始發音,他的聲調較之潘光祖要來得充沛有力一些。
  宮笠無動于衷的又向凌濮點了點頭。
  凌濮的反應奇快,他猛一斜步,雙掌五指聚攏有如錘尖,略一閃縮,已撞上了潘光祖与雷雄的脊梁部位——兩個人正在號叫著,卻被這突然的一撞壓低了聲音,但是,這決不是他們的痛苦已經消失,相反的,他們又更增加了一种性質迥异的痛苦!
  只見兩人的身体慕而拳曲,頭顱縮進了頸腔,四肢也在怪誕的扭轉伸折,面孔上的五官全因极度的扯移而變形,總之,他們的形態忽然和平時不同了,肢体器官的部位也都扭曲到不可思議的可怕程度,那樣的姿勢,斷不是一個平常人所擺得出來的!
  他們的號叫低弱了,暗暗啞啞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咽泣,在夢吃,但無可置疑的,他們仍在號叫,只是某一种更大的痛苦,令他們叫不出先前那樣的音階了……
  宮笠閒閒的道:“這是一种分筋錯骨的手法,同廖老邪的‘錯脈術’有异曲同功的妙用,施之人身,那等筋絡扭結,骨骼散錯的苦楚,便如同凌遲碎剮而尤過于凌遲碎剮,因為,凌遲碎剮的方式是由外而內,這种手法卻自內而外,人人都知道,人的內部器官感是比外面的肌肉表皮幼嫩得多的,是而一旦遭受刺激,品嘗的滋味也就更難消受了……”
  似是在治學解理,傳授什么心法藝業一樣,宮笠侃侃而談,敘述著凌溉方才那兩記出手的內涵与意義,他講得平靜而有條理,并加以解釋,一派安詳之狀,可是,顧子英同那兩位“右角郎”,卻早已心膽皆裂,魂飛魄散了!
  接著,宮笠一指顧子英:“現在,該輪到閣下嘗試了。”
  心腔子猛烈收縮,顧子英惊駭至极的呻吟出了聲:“不,不,我說,我會回答你們的問題……”
  含笑點頭,宮笠道:“很好,識時務者方為俊杰,是好漢,就該曉得不吃眼前虧。”
  側過臉,他又向那兩位“右角郎”十分溫和的道:“那么,你們二位呢?”
  兩個人惊然相覷,又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投注向潘光祖和雷雄那邊,這兩位“右角郎”的神態里,包含著難以文飾的畏怯和矛盾!
  宮笠心里有為數,他輕輕的道:“不必顧慮他們兩人,在眼前的情況下,他們早已痛暈了頭,不會听見任何聲音言語,他們業已失去了判斷力及明确的意識,只有直覺的反應——就是痛苦,我有頗丰的經驗來保證我的說法,似他們這樣的形態,以及在這等形態下的体能狀況,我已見過太多,也了解太多,錯不了的,你們大可放心?”
  打鐵趁熱,凌濮接著惡狠狠的道:“頭儿,我看還是干脆叫這兩個豬頭也嘗嘗味道吧。”
  兩位“右角郎”猛一哆嗦慌忙開口:“我們說,我們直說就是……”
  “高抬貴手啊,我們愿意答复你的問題……”
  宮笠微笑道:“也罷,我就放你們几個一馬。”
  凌濮粗暴的道:“屬蜡燭不是?不點不亮,非要見到棺材才掉淚,你們几個龜孫是不是邪得犯賤?他奶奶的!”
  宮笠道:“好了,讓他們寬松點好回話。”
  于是,凌濮退到一旁。
  宮笠与他這位老伙計,一個扮紅臉,一個裝白臉,搭配得嚴絲台縫,煞有介事,也頗為收到了效果——當然,如果一旦收不到預期的效果,則白臉也就一樣變成紅臉了。
  像這樣的情勢演變,乃在宮笠的意料之中,在江湖上多年的歷練,對人性的透徹了悟,使他深刻明白掌握人性弱點的竅訣,眼前景況,是人在這等气氛環境里的慣性反應——仿若循著軌跡的繞回,錯不到哪里。
  原本,他主要的對象就是于這三個人,并未放在潘光祖与雷雄身上。。宮笠很清楚一個江湖人的慣性——尤其這人如果是在幫在派,且又居于領導地位的話,若逼著人家在屬下面前低頭服輸,甚且吐露組織中任何机密都是极為困難的,這是一個尊嚴的問題,也是一個名節問題,更是一個异日能否再混世面的現實問題,有的人想保命,但保命之外更要保名,而這兩者又是相連相關的事,除非對方不要臉了,不想在圈子里生活下去了,他總是不會表現得太軟弱的,盡管他心里怕,表面上也得硬撐,潘光祖与雷雄便正是這种情形,宮笠在他們身上寄托的希望并不大,所以,他便來了這一手“殺雞儆猴”的把戲,將其真正的目標擺在另外三個顧慮較少的角色身上,同時,他也設法祛除對方的憚忌,盡量給他們造成能互相牽制并不負責任的形勢,好叫他們開口說話。
  如今的這個形勢,差不多夠火候了。
  背著手蝶踱几步,宮笠微笑道:“怎么樣?都平心靜气了么?”
  顧子英灰白的面孔上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吶吶的道:“我……我很好……”
  宮笠問另兩位:“你們也很好吧?”
  兩個“右角郎”,連連點頭,滿臉尷尬之色,天曉得,他們能“好”到哪里去!
  顧子英看了仍在繼續呻吟的潘光祖和雷雄一眼,不安的問:“他……他兩個,不會死吧?”
  宮笠一笑道:“放心,一個時辰之內還死不了人,顧朋友,你別記挂他們,還是琢磨著怎么來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才是,有關你切身安危的事!”
  咽了口唾液,顧子英忐忑的道:“我与他們,只是朋友關系……在‘金牛頭府’,也是客卿的身份,充其量僅為一票買賣的搭檔,所以,所以你要問的問題,可能我不太清楚,你知道,他們內部的許多事,我也不太熟悉,他們亦也不會告訴我……”
  宮笠悠閒的道:“不要緊,只要你把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就行,不足之處,由這二位‘右角郎’朋友加以補充即可,但是,我只有一個要求——話里若有一字虛言,我好應付,我這位伙計可就難湊合了,而我對真假虛實的判斷又是十分敏銳而准确的,如果万一列位有相瞞或欺詐之處,到時候吃的苦只怕就會要超過潘老三与雷老四,那時,可別怨我幫不上各位的忙……”
  一頭冷汗,顧子英急道:“你放心,放一千一万個心,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舉凡所悉之事,定然—一奉告…”
  兩個“右角郎”也赶緊道:“我們也是一樣…”
  笑笑,宮笠道:“難得三位如此合作,這就好辦事了,只要彼此能夠愉快相處,其后果定然是极其完滿的,我們各得所欲,便會皆大歡喜……”
  三個人全未吭聲,他們可實在“歡喜”不起來,三顆心七上八下,戰戰兢兢,都不知人家要問的是些什么,又該如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法,又在這几位“階下之囚”面前來回走了几步,宮笠方始輕描淡寫的道:“顧朋友,姓井的和你有什么交情?”
  顧子英不假思索的赶緊回答:“你說的一定就是井容了,我,我和他沒有什么交情,也只是他這次和‘金牛頭府’拉上線以后我們才見過面的,往昔我并不認得他…”
  老實說,宮笠問這句話是半點把握也沒有——他不敢斷定那姓“井”的是否与‘金牛頭府’有牽連,和顧子英是否相識,甚至不敢斷定那“口”字表記會不會絕對影射的個姓氏是個“井”字,但由于賀蒼死前用血涂抹的三樣記號,宮笠聯想到可能會有相關的干系,他冒險詢問,卻果然被他撞上了!
  宮笠表面上平淡漠然,不當一回事,實際上,他心里比什么都要緊張忐忑,原是臆測推斷的一樁懸案,要用真情實況加以連接,砌出一個合理的結果來,不只困難,更得帶上三分運气,慶幸的是,宮笠的運气不差。
  “井容”這個人,宮笠也知道,此人號稱“劍中圣”,見到他的渾號,也便体會得出他的功夫專長什么,這人的劍上造詣,聞說已達一流行家的境界,“圣”倒不一定稱得上,也未免渲染了些,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個使劍的好手!
  宮笠跟著又做了一次大膽的試探:“井容可帶著一個女人?”
  點點頭,顧子英道:“帶著個女人。”
  轉過身去,宮笠閉閉眼,以平靜一下突然涌蕩澎湃的情緒,他的心髒宛似縮成了一團,那樣痛苦的在痙攣著——天,不希望發生的事,看樣子,是已經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門邊挺立的凌濮,面孔也不由自主的歪曲了一下,他沒有任何言語動作,可是,一口鋼牙卻几乎挫碎!
  深深吸了口气,宮笠背著身道:“對那女人,你還知道些什么?”
  舔舔嘴唇,顧子英迷惑的道:“這女人…是不是和你有什么……呢,關系?”
  緩緩回過身來,宮笠的表情在一抹含血般的冷森笑容里帶著無比的狠酷,他輕輕的,卻煞气盈目的道:“你有興趣知道?是你在問我,抑是我在問你?”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顧子英畏縮的道:“請包涵……
  我只是有點好奇,隨便問問……”
  宮笠冷冷的道:“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顧子英忙道:“那女人九,好像叫夏洁……三十上下的年紀,長得很標致,肌膚呈現淺淺的褐黑色,油光水滑的,個儿不小,可是卻相當窈窕,她同井容的模樣……好像——好像很熟捻——”
  宮笠重重的道:“不必含蓄掩飾,是‘熟捻’還是‘親熱’?”
  咽了口唾沫,顧子英囁嚅的道:“呃……是……是‘親熱’宮笠又再深深吸了口气,陰沉的道:“顧朋友,用詞要注意傳神,不可失真!”
  連連點頭,顧子英忙道:“是,是,我會記得!”
  宮笠橫了心,生硬的往下問:“知道這姓夏的女人是什么出身?”
  顧子英瑟縮的道:“听說…她原先的丈夫是‘滾刀煞’賀蒼…”
  額門上的筋絡突起,宮笠的眼下肌肉急速跳動,呼吸也立時粗濁起來!
  顧子英見狀之下,惊悸的道:“你認識……賀蒼?”
  宮笠忽然轉換了神色,變得极其淡漠的一笑:“你不需要知道這個問題,對不對?”
  顧子英惶惑的道:“對,對,我不需要知道…”
  宮笠若無其事的道:“如此看來,井容和夏洁兩人,乃是一种畸形關系的交往了?”
  顧子英似是有些憤恨,也有些不屑的意味:“根本就是一對奸夫淫婦!”
  笑笑,宮笠道:“井容与夏洁,為什么要同‘金牛頭府’勾搭?他們如今可是在‘飛云島’?”
  艱辛的擠出一絲苦笑,顧子英十分礙難的道:“這…
  這個……”
  一轉臉,宮笠改問兩名“右角郎”中的那個曾使“竹節鞭”的大塊頭:“由你來回話。”
  大塊頭呆了呆,愁眉苦臉的道:“這位老哥,我只是府里一個三流角色,人微職卑,像這類的事情,根本沒資格參与,所以委實是不大清楚……”
  宮笠和气的道:“你真的不大清楚?”
  大塊頭賭咒道:“我要是知而不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死”字是一個夾舌音,帶著有一點余气出自這大塊頭的唇縫,而宮笠的右手食指便讓他如愿以償——那只修長的食指,就像一只鐵釘一樣,驀地扎進了大塊頭的腦門子中間!
  大塊頭的反應是可怖的,他整個身上往上挺起,卻又被連墜著其他四個人体重的木林帶回,喉管里發出那种低沉嗥悶的呻吟,一雙牛眼往上翻,只見眼白,不見眼位,他的嘴已歪扯著,口涎流淌,只是抽搐几次,便已寂然無聲。
  宮笠的右手食指深深透入對方的腦門里,他沒有拔出,也沒有絲毫迥异的神色,他仍然非常和气的向著另一個瘦削的“右角郎”問:“你——也是不大清楚么?”
  這個擅用“砍山刀”,而如今卻連一根針也恐怕雙手抖得拿不起的“右角郎”,心膽俱裂,惊窒欲絕的號叫:“不,不,我不清楚…不不,我清楚,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你老饒命你老饒命啊……”
  點點頭,宮笠平靜的道:“這就行,朋友,我早說過,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彼此之間必然是和諧愉快的,反之,我就想各位湊合,也湊合不上了……”
  那人几乎哭出聲來:“我一定老老實實回答你老的問題,你問什么我說什么,只求你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宮笠目光投向在惊栗惶恐中的顧子英:“顧朋友,你也不會掉花槍吧?”
  抖了抖,顧子英恨不能掏出心來表白似的帶著喉腔道:“我發誓我沒說一句虛言,字字都是千真万确,我可以搖搖頭,宮笠道:“不必了,你能心口如一就好。”
  對著那位業已嚇破了膽的“右角郎”,他又抬回了先前的問題:“井容和夏洁与‘金牛頭府’之間有什么勾結?如今他們人在哪里?”
  這位仁兄結結巴巴的道:“回……回你老的話,我只是大概知道一點……姓井的同他那女人,也有一張藏寶圖,他們暗里和我們當家的談妥斤兩,互相合作,如今兩個人都在‘飛云島’上…”
  皺皺眉,宮笠猛的將插人那大塊頭腦門里的手指拔出,大塊頭的身子便一灘爛泥似的歪倒于側,他用血污的手指點了點顧子英:“我想,你或者可以說得更詳盡些。”
  顧子英忙道:“只要有所賜詢,我是不余一言,盡皆奉告——”
  宮笠低沉的道:“那份藏寶閣,大約也是昔年‘白頭雕’彭丰的同一遺圖吧?和你的那三分之一份是一起的?”
  顧子英道:“是的。”
  宮笠道:“然則,姓井的從哪里得來圖?据我所知這整幅圖業已分成了三份,由你們‘曲江三友’兄弟三個各執一份,你的一份在你這里,田昆的一份不知所終,施玉虎如今也下落不明,井容卻又自何處找來這么一份圖?1’顧子英猶豫了一下,方才澀澀的道:“井容是從賀蒼手里弄來的……”
  沉默片歇,宮笠才陰森的道:“賀蒼又怎會有這一份圖?”
  干咳一聲,顧子英万分無奈的道:“他是從我二哥施玉虎處得來的。”
  怔了怔,宮笠疑惑的道:“賀蒼會向施玉虎劫奪這份圖?”
  顧子英赶忙道:“不,不是‘劫奪’,是我二哥施玉虎自己送給他的”
  宮笠不解的道:“施玉虎為什么要送他這玩意?”
  苦笑著,顧子英道:“因為……賀蒼救過我二哥的命。”
  宮笠冷然道:“怎么救的?”
  顧子英十分艱難的吞咽著口水,也仿佛在考慮著表達的層次与言語的修詞,他非常謹慎的道:“在四五個月之前,我找到了二哥施玉虎,向他提出与‘金牛頭府’合作尋寶的事,由我們提供寶圖,‘金牛頭府’負責全部的尋寶費用,并且以他們的力量查訪我們那背信的大哥——一待藏寶到手,我們和‘金牛頭府’二一添作五平分…可是,我二哥那人很固執、他……他不答應,更和我爭吵起來,我一怒之下,即掉頭而去…”
  宮笠深沉的道:“所以,你就去約了‘金牛頭府’的人,前去暗算你的二哥施玉虎了?’”
  顧子英也知道他面對的人物是個如何精明老練的辣手人物,不說實話,便回不起真情來,而一旦被對方看出破綻,他也就別想活了,人家一再表示過,只要實說,便不難為他,固然,這“實說”是不好出口,可是為了保命,再怎么心虛理缺,也只有抖摟出來了,他十分明白,面前這人不是個善士,稍稍惹翻了人家,人家絕不是嚇唬他,伸手摘掉他的腦瓜子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又咽了口唾沫,他吶吶的道:“我是一時气不過,又恨我二哥不明情理,不論手足之誼……我……我便邀了身邊的這几位,去找二哥憑理……你知道,那等光景里,人是很容易沖動的,我們說僵了,便動上了手…后來,我二哥負傷奔逃,我們追他,分成兩股追他,可是,我同几位‘右角郎’的一組把他追丟了,卻被潘三爺,雷四爺兩位將他截住…我二哥拼力抵擋,就在快要倒地的時候,正好被路經該地的賀蒼遇上……”
  宮笠冷冷的道:“賀蒼便出手救下了施玉虎?”
  點點頭,顧子英道:“不錯,賀蒼是看不慣他們以二打一,才挺身而出救下了我二哥,賀蒼的功夫很高強,潘三爺同雷四爺合兩人之力,居然也弄了個灰頭上臉沒占到人家一點便宜,反而吃人家把我二哥當場救走……”
  說到這里,顧子英深深歎了口气,一副惋惜又不歡的模樣,好像他的拜兄不應該被救走似的,又似乎被救走的那人同他有什么不可解的仇恨般令他悻然放不下這顆心。
  宮笠沉緩的道:“如此說來,你并不在現場?”
  顧子英沙沙的道:“賀蒼救走我二哥,并挫退潘三爺,雷四爺的時候,我不在那里,及至我們赶了去,人早就走得連點影子也看不見了!”
  不期然升起一股驕傲的感覺,宮笠以有賀蒼這么一位摯友為榮,賀蒼的道義同武功,絕未辜負宮笠多年來對他的敬重,也未辱沒了他自己的名聲,他果是一條鐵鍋掙的硬漢!
  臉上的神色湛然,宮笠道:“說下去!”
  顧子英澀澀的道:“事后,潘三爺雷四爺當然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吵著叫著要尋仇找場,我已被他們一頓臭罵,當時賀蒼并沒有報名亮万,但是,憑他的長像,武功路數,所用的家伙,以金牛頭府的力量來說,要查出他的底子是不太困難的,沒有多久,他們已查明那天插手架梁的人就是賀蒼,于是,孫嘯大當家便立刻下令對賀蒼加以報复宮笠生硬的道:“孫嘯是否了解全盤情況,并負責實際指揮調遣之責?”
  顧子英苦著臉道:“這個當然,我們什么事也要向他稟告,并經過他的允准才能行動,誰也不敢瞞著他擅作主張,這位主儿一翻下臉是六親不認的。”
  哼了哼,宮笠道:“接著說!”
  舔舔唇,顧子英道:“孫大當家的追殺命令是下了,但人馬放出來,卻又找不著賀蒼的蹤影啦,這樣就偵騎四出,眼線廣植的查探,一連查了兩個多月,可就查不出賀蒼与我二哥的下落來,像是兩個人都突然消失了一樣……”
  頓了頓,他的唇角抽動了几下,又吃力的道:“直到有一天,井容找上門來。”
  宮笠陰冷的道:“他是來提供賀蒼的下落?”
  顧子英頷首道。“可不是,他來到‘飛云島’,直接与孫大當家談條件,他說出賀蒼的所在,并提供另一份圖式,也就是我二哥施玉虎的那一份,代价是全部藏寶的三成,孫嘯權衡利害,答應他,事后,我才曉得我二哥施玉虎已經重傷亡故了,就在賀蒼救他回去的一個月之后;在他死前,把他的那份寶圖贈給了賀蒼作為報答……”
  歎息一聲,宮笠道:“相如無罪,怀壁其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是一點不假!”顧子英惴惴的道:“井容在說出賀蒼‘千疊岭’下的住處之后,又和孫大當家約好前往襲殺賀蒼的時日,他并允諾作為內應,就這樣,他先回去布置,過了几天,‘金牛頭府’的十名好手也奉命速裝上道,赶往‘干疊岭’對付賀蒼!”
  宮笠幽寂的道:“后來呢?”
  顧子英嗓門有些暗啞的道:“后來,等‘金牛頭府’的人馬赶到前的一剎,井容已經勾搭了賀蒼的妻子搶先下手除掉了賀蒼,待到‘金牛頭府’的人隨后扑進,賀蒼也才剛剛斷气;井容之所以來不及等待‘金牛頭府’的殺手赶至再行動手,有兩個原因,一是有關‘金牛頭府’的大批人馬出動襲殺賀蒼之舉,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讓賀蒼得著了消息,他已遣人連夜出發邀請幫手,他邀請的那個幫手乃是誰都不愿招惹的狠辣人物,江湖上盛名值赫的宮毒——‘生死執魂’宮笠;井容深恐在‘金牛頭府’的人馬赶到之前被官笠搶了先,那就大事不妙了,第二個原因,他与賀蒼妻子夏洁私通的丑事件,已引起了賀蒼的怀疑,他怕遲則生變,干脆由他唆同賀妻提早下手,以求達成一了百了,刀斷禍除!”
  冷凄凄的笑了,宮笠的笑卻有如鬼泣,陰酷而幽涼:“只怕他們要了賀蒼的命,不但了不掉那血腥迷眼,那一刀更斷不了殺身之禍!”
  激靈靈的哆噱了一下,顧子英不自覺的感到渾身泛冷,心神恐懼,他急道:“那賀蒼我一直沒朝過面,可是我卻佩服他是一條好漢,井容与那賀蒼的妻子如此行為,我也覺得不恥,他們實在是……是太過份了……”
  宮笠冷森的道:“你見利忘義,勾結外人來迫害你的結拜兄弟,就不過份么?”
  顧子英一看順貼得不對頭,慌忙為自己辯解:“老兄,兄台,大兄……我可沒安著殺害我拜兄的坏心啊,充其量,也只是想占奪他們的那份寶圖而已,要我害他們性命,我可是不會同意的……”
  面無表情,宮笠硬梆梆的道:“那井容与賀蒼到底是什么關系?怎的可以隨意在賀蒼家而不受到干涉!”
  顧子英忙道:“井容与夏洁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机緣中勾搭上的,然后,井容便冒充夏洁的一房遠親,裝成久別重逢的模樣,故意制造一個机會在賀蒼面前出現,也借此進人賀蒼家中,有賀蒼的老婆夏洁為掩飾,是很容易瞞過賀蒼的,若非他們太過貪淫,只怕賀蒼還起不了疑心!這件事從開頭算,才僅有几個月的光景……”

  ------------------
  海天風云閣 掃描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