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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交鋒血刃短兵接


  廖沖一張面孔,又是濕漉漉,又是黃蒼蒼,他惊悸的道:“我的皇天,這一炮即便是警告,下一炮就未必然會是警告了,在這片汪洋大海里,一旦轟碎了這條船,我們可就全喂了王八啦……”
  宮笠沉毅的道:“不會糟到那种地步的,廖兄,鎮定點!”
  廖沖雙手緊抓欄舷,嗓門沙啞:“在這個情勢上我要能鎮靜得下來,我就不是個人,變成活神仙了,天爺,這大半輩子不知道‘怕’的滋味,眼下可真領受他娘的了。”
  雙目圓睜的鮑貴財,急切的道:“火火流星,快快放火火流星!”
  搖搖頭,宮笠道:“不用緊張,貴財,且看對方如何行動再做定奪。”
  曹五也低促的道:“這個距离太遠,貴財兄,便是火流星射出,也射不著敵船;火流星的有效距离,只在二十丈左右,再遠,就失去准頭了…”
  廖沖恨聲道:“兀那貴財小兔崽子,眼下可就要起一場海戰了,你他娘還有心情看光景么?這不是正月里放花炮,乃是玩命的事啊……”
  鮑貴財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半點不含糊:“師師父,你你老寬怀,俺俺們包管能把那兩條賊船打打得啼啼哩嘩啦,叫——叫他們哭哭爹喊喊娘……”
  “呸”了一聲,廖沖气不過的道:“住口,這是什么關頭了?你猶在瞎充你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這時,宮笠問道:“曹五,依你看,這兩條船到底是在打的什么主意?”
  曹五迷惘的道:“奇怪,一般情形下,他們不會有這樣的行動……這太透著离譜了,在下也不敢斷定他們怀有何种企圖……”
  廖沖急吼吼的道:“難道說,你也不知道那兩條船想干什么?”
  曹五苦笑道:“對方行動頗遠常規,前輩,在下也大出意料。”
  廖沖又是惱火,又是焦灼的道:“連你也大出意料,我們卻又往哪里猜上?娘的皮,莫非他們能夠未卜先知,曉得我們正乘著這條艘船前去刨他們的老窩,是以才來加以攔截?”
  曹五忙道:“這不可能,休說他們沒有這個神机妙算的本事,便是有,也斷不會只派兩條船前來攔截的道理,他們不會這么輕敵——”
  抹了抹沾在眉睫上的水珠,凌股濮道:“曹五,你不是說‘金牛頭府’在這一類型的船只上不會裝置有火炮利器么?怎的他們卻偏生裝配上了?”
  曹五頗為尷尬的道:“在下也不明所以,据在下所知,他們‘海蛇’級的船艇上是一向不曾配有火炮的,這類船只細長輕便,主要作用完全求其快速靈活,殊不适宜裝置沉重的火炮,但不知怎的,他們竟然裝置上了……這真是叫人想不透……”
  廖沖冒火道:“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偏偏出在這個要命的當口,曹五。你他娘沒有想透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這不是在逼我們吊頸么?”
  額頭上沁出了汗水,曹五窘迫的道:“前輩請寬心,現下尚不知敵船真正企圖如何,等我們弄清事實之后再決定應付之道,在下這條船打擊力亦甚強,即使開火交戰,也不會什么大虧。”
  廖沖懊惱的道:“只別到時全叫人家轟下海去,我業是燒了高香啦……”
  宮笠一直注視著敵船的動靜,現在,發炮的那條船仍然停頓在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外,而橫切向前面的另一條敵船則已斜過船身,不徐不緩的往這里靠近。
  他們自己的船只,仍然往前行進,只是速度上已經緩慢了許多,于是,雙方逐漸接近,而那條攔截的敵船樓上,一名黃衣,頭扣牛角軟盔的大漢已展現了兩面紅色旗幟,上下交叉飛舞三次!
  宮笠輕聲問:“什么意思?”
  曹五道:“停船!”
  點點頭,宮笠道:“照他們的意思做。”
  曹五舉起右臂,人場下直揮,舵樓上的舵手立時轉舵,船首隨偏,鼓手迅速擂鼓六響,船舷兩排二十只長槳齊伸后翻,水波激蕩里,船速很快便由慢而停。
  此刻,對方船樓上的旗號又在揮舞——左右飄掠,倏然分開斜舉,定住不動。
  宮笠不解的問:“這又是干什么?”
  曹五咒罵了一聲,咬牙道:“他們要上船搜查。”
  宮笠道:“上船搜查?”
  曹五怒沖沖的道:“宮大哥,這即是表示要洗劫我們這艘船了!”
  宮笠道:“不是說他們至少要出動五艘船只以上才會展開洗劫行動么?怎的如今只有兩條船,他們就要發洋財啦?”
  思索了一下,曹五道:“在下亦十分疑惑,這個動作實在反常,‘金牛頭府’一向不這么輕舉妄動的……”
  宮笠忽道:“曹五,這會不會只是他們的即興之作?”
  怔了怔,曹五道:“即興之作?”
  宮笠沉聲道:“我的意思是,這兩條敵船說不定原來的任務只是出來巡航或是做其他什么勾當,并沒有洗劫与攔阻他船的打算,只是一時碰巧遇上了我們,方才臨時起意,企圖趁這個机會發一筆橫財,因而方始有此一舉,你年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
  想了想,曹五連連點頭:“不錯,宮大哥,我看你的判斷八九不离十,約莫這兩條賊船最初的目的只是巡邏性質,卻在發現我們船只的形跡后認為可以趁机撈上一票,加上他們又湊巧配上火炮,這才有了此等一反常規的舉動,對,錯不了?”
  宮笠冷笑道:“若是我們的預料不差,只怕他們橫財發不成,反倒要落個偷雞不著蝕把米,弄巧成拙了!”
  曹五注視著來船,又謹慎的道:“但,宮大哥,如果我們要收拾這條靠近的敵船,并不困難,問題是,那另外一條配置火炮,在遠處監視著的敵船卻不好應付,在眼前的形勢上,對方一旦察覺有警而開火,我們就有得虧吃了。”
  宮笠沉吟著道:“在海上對陣,你是內行,曹五,可有什么一舉殲滅這兩條船的适當方法?”
  目光四環,打量著雙方的情況与敵我船只的角度位置,曹五猶豫不決的道:“沒有十分牢靠的方法,宮大哥,除非冒險一拼,但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
  宮笠迅速的道:“時間不多了,曹五,簡單的把你心中的打算說給我听!”
  曹五道:“可是太過冒險,宮大哥。”
  宮笠急切的道:“說說看,若是不行,尚可另謀他策,据我觀察,對方的條件除了那門火炮之外,并沒有其他更為有利的倚恃。”
  咬咬牙,曹五似是豁出去了:“在下的預計是這樣——待那攔截在我們前面的那條敵船,靠近上來准備洗劫的時候,我們的船就要把握時机,將船立逼敵船的側面,也就是說,使兩船重疊,用他們的船身不斷掩遮我們的船只,并以最快速的方法將來船的敵人殲滅,不使他們有退脫逃离的机會……”
  宮笠道:“很好,然后呢?”
  曹五迅速的道:“當我們動手殲殺來船上的敵人的當口,對方負有監視這責的那條船必然會很快發覺,但他們自己的船卻橫在前面,因此,他們投鼠忌順,不一定會開炮攻擊的,然后,我們要盡可能的占領這條敵船,如此一來,加上我們自己的船,就有兩條船了,用這兩條船一齊沖向那艘遠處的敵船,動作越快越好,對方雖然配置得有火炮,但一次只能發射一發火彈,且裝彈過程相當緩慢,我們兩船齊動,在對方惊疑慌張的情況下,瞄准亦即不若平素之穩定,只要我們的兩條船有任何一條沖近的話,這場仗,我們就等于胜券在握了!”
  宮笠沉著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切都以盡快沖向敵船為原則,不使他們有多發火彈的机會?”
  用力頷首,曹五道:“在下正是此意,只要限制他們少發一炮,則我們生存并致胜的机會便大一分;宮大哥,敵船現在約五十丈開外,我們雙船加力齊沖,在渡過這五十丈的海面間隔中,以在下經驗,對方可能有三至四次的發炮時間,如若我們能夠把握形勢,迫使他們只能發射一或兩炮,我們的希望就會大為提高了!”
  廖沖忐忑的忙著插口問:“但是,万一人家仍舊沉穩不亂,照發那多炮數,又怎么辦?”
  曹五笑得有點澀:“那就只有寄望于他們准頭有失,打不中我們,前輩…”
  倒吸一口冷气,廖沖啞著嗓門道:“若不幸打中了,則如何是好?”
  曹五臉色蒼白的道:“設若我們不幸中炮,前輩,便只好認命了!”
  宮笠平靜的道:“讓我們試試看,命中注定的這一場風險里,誰是生,誰是死吧!”
  廖沖心惊膽顫的道:“娘的皮,听你說得恁般輕松法,倒好像是抽簽拈彩頭一樣,我的天,這可是在玩命啊……”
  宮笠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廖兄,我們盡人事,成功与否,便只有听天命,慌張疑懼,适足坏事,對于眼前的逆境乃是毫無補益的!”
  廖沖急道:“我可不是含糊,老弟,只對這海上交鋒,硬是有些莫名的惶恐,從來還不曾在海面上耍過這等把戲,好比大姑娘開怀,尚是頭一遭啊……”
  宮笠一笑道:“不必惶恐,廖兄,一動上手,就沒有時間再叫你去想別的!”
  曹五道:“我們只要配合得适當,進展快速而順利,贏這一仗的希望是頗大的!”
  一直注視著敵船動態的凌濮忽道:“注意,來船隔著我們近了,大概只隔著十來丈的水面啦!”
  望著那條徐徐來近的深青色細長船只,宮笠低聲道:“曹五,等歇一待交鋒,由我們几個專奪取對方那條船,你自己的船,仍由你指揮,但別忘了赶緊派遣十來二十名你的手下過來幫我們駕馭俘來的敵船,正如你方才所說,一切行動都要适當配合。”
  曹五道:“宮大哥放心,在下自會應合。”
  鮑貴財跟著道:“曹曹五,開開戰的當當口,別——別忘了使火火流星猛猛打!”
  曹五道:“在下會的,貴財兄。”
  像打了個冷顫,廖沖又似想起了什么,忙問:“對了,曹五,這條靠近來的賊船上,會不會也裝有火炮?”
  曹五道:“大概不會,來船吃水不深,行馳輕靈,不像裝配有笨重火炮的模樣!”
  宮笠低聲道:“威脅乃來至遠處監視的那艘敵船,廖兄,靠近來的這一條,是否裝置得有火炮并不足慮;再是如何犀利的火炮,一旦接近了,便發揮不了多大威力…”
  曹五道。“是的,宮大哥說得不錯。”
  廖沖喃喃的道:“這一遭,可真是夠我消受半輩子了,奶奶的……”
  于是,大伙皆靜止下來,各人的眼睛,都是那樣全神貫注的凝視著敵船的接近,那是一條船首高昂于水面,吃水部位成菱鋒形雙面斜滑的快船,深青色的船体,襯托著業已半落的黑帆,充滿了一股橫霸肅煞的意味,更帶著一种說不出的獰邪之气,仿佛它一出現,便注定是偕同血腥一起來臨的!
  來船的船頭及左舷上,挺立著數約二十余名怀抱大砍刀的黃衣大漢,另十余名漢子則早已豎起了黑烏烏的鐵鉤爪,打量著拗爪飛扣這邊的部位,此外,隱約的人影晃閃,也映出了隱約的刀箭寒芒。
  對方的船樓上,那個打著旗號的漢子,突的雙旗分張又直指向下。
  宮笠小聲問:“那打旗號的又在表示什么?”
  曹五恨恨的道:“說明了他們的身份及企圖——‘金牛頭府’要‘籌糧’。”
  宮笠道:“籌糧?”
  曹五歎了口气:“就是搶劫的別稱,好比‘出草’,他們總不能明著說要掠奪。”
  笑笑,宮笠道:“用詞倒是相當客气。”
  廖沖疑惑的道:“難道這些王八蛋沒有發現你這條船上所裝置的武器?他們居然一點也不引以為顧慮……”
  曹五搖頭道:“這是他們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里的緣故,何況他們要有所恃——他們另一條船上有尊火炮正在瞄著我們,他們不以為我們敢予反抗!”
  宮笠忽道:“這條船上似是不見裝配得有火炮。”
  曹五目光巡掃來船,道:“是的,這條船上沒有。”
  現在,雙方距离只有不足四丈遠近了。
  “金牛頭府”那條船的船頭上,站出來兩個瘦長人物,其中一個方臉的角色用手圈成喇叭狀湊在嘴上,聲如破鑼般厲吼:“兀那條破船上給我听清楚了,我們是‘金牛頭府’的巡海船只,遇上你們正乃你們的運气,容得你們有這份光彩貢獻財物給‘金牛頭府’充糧添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就生受著吧!”
  站在那人旁邊的一位也暴烈的吆喝:“不管你們是干啥的,都給我老實點待著,也別想耍鬼弄玄,瞎動手腳,否則,休怪爺們刀落箭發,人船不留。”
  方臉仁兄又高叫著:“我們業已看見你們船上的几具強弩,但我警告你們切莫輕舉妄動,這點玩意濟不上事,只要你們稍有反抗的模樣,一輪火炮便足夠轟碎你們這條破船,都把招子睜亮,我們另一條船上的火炬正瞄著你們!”
  于是,來船已接近至兩丈左右了。
  宮笠悄聲吩咐:“曹五,把船轉向內側位置。”
  曹五點頭,右手揮展。
  那名目不轉睛的舵手見狀之下,猛扳舵把向右,只露出一個頭在船板上的鼓手也立即配合,擊鼓三響!
  本來十分緩慢,似是准備“俯首就擒”的這條船,突的排槳齊飛速度加快,船首斜偏急進,沖向了敵船的內側位置!
  來船的方向,原是要在左側靠近,他們也早已算好位置,不便自己的船身擋著友船的炮口,但變生肘腋事起急驟,這些“金牛頭府”的朋友卻未曾料到眼中的“羔羊”敢來這一手!
  站在船頭的兩個人最初的反應是一愣,一愣之后隨即勃然大怒——兩丈的距离太過接近,僅是指顧之間,雙方的位置業已形成,無以改變;那方臉仁兄猛的拔出他的長劍,焦雷般大吼:“好雜种,你們是想找死?”
  他的伙伴也嗔目怪叫:“不受抬舉的一干陋夫,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曹五目光冷凜回首,用力點頭。
  隨著他的頭往下一點,反應之快宛似更在他做此暗示之前——“崩”聲彈響,船首部位的強弩机簧震動,一團赤紅泛綠的火焰,已“呼”聲飛向敵船!
  由于雙方距离太近,這團“火流星”的去勢便更形強勁,有若一塊燃燒著的殞石,在砸翻兩名抱刀大漢之后,更“砰”聲射入了對方船艙之內。
  緊接著,又是“崩”的一聲,一包石灰隨后飛到,石裂灰揚,剎時仿佛撒起漫天的白霧,也剎時傳來一片嗆呼號的聲音。
  就在這時,對方船上也立時箭矢紛射,呼嘯而至,連串的吼罵叱喝聲里,但見鐵爪拋舞,“蹬”“登”不絕的扣抓上這邊的船舷!
  曹五再度舉臂搖擺,示意停止己方弩弓以火器再行攻擊——他要暫時保有那條敵船不遭火焚,他沒有忘記那條船尚有利用价值。
  鐵爪的發力齊扯中,兩條船迅速靠近了,但是,不待敵船上的刀斧手沖扑,也不待曹五的手下們反抗,金盾閃處,凌濮已搶先越過,橫斬兩名敵人!
  廖沖身形騰起,一個旋閃,六名“金牛頭府”的刀斧手已尖號著拋下了海!
  橫躍于空,宮笠打著回轉飛去,但見他身形旋動,“鏗、鏗、鏗”之聲不絕于耳,七八名敵船上的鉤爪手業已鮮血四濺的滾跌向七八個不同的方向!
  鮑貴財卻繞船奔走,腳踢手抓,當者披靡,不是被他踢翻下海,便是吃他拋上了半空,慘號尖嗥之聲,几似在殺豬宰羊。
  四個人齊一動作,只在照面之間,那條敵船上的朋友業已被搗翻了一半還多;宮笠斜身又躲過一柄大砍刀,他連眼皮子撩也不撩一下,反手掌,一名黃衣大漢的腦袋便砸成了一個爛柿子,血糊淋漓!
  這條船上為首的兩個人物,同時厲吼著沖了過來,方臉的那一位嗔目如鈴,運劍疾刺,宮笠身形起,凌空一腿,把對方整個人踢飛丈遠,連人帶劍一頭栽進海里,哼也未及哼出一聲。
  另一位雙手各握“分水刺”,剛剛舉起欲扎向宮笠下盤,斜刺里人影倏閃,那雙家伙已被奪去,他乃抖著几似裂碎的兩手,尚未看清對方是誰,一顆頭顱已“嗷”的一記由一雙手生生掃進了頸腔之內。
  嗯,是廖沖。
  廖沖飛起一腳將這位縮頭入腔的仁兄踢翻下海,呵呵大笑:“娘的,除了那一尊鳥炮,我看你還有什么能耐?”
  “嗽”聲銳響,一只利箭便射向廖沖眉心!
  廖沖不躲不接不擋,他手上的“分水刺”驀的橫敲,那只躲來的利箭尾部受擊,立時回轉,借著這股回旋之勁,倒飛而回,快得不可言喻的穿過艙板,將隱伏在艙門邊的那個放箭者透頸釘死!
  空中,凌濮橫掠而過,船樓上那個舞旗者一聲長號,帶著一蓬血雨倒栽而落!
  又是六七個牛高馬大的身体被鮑貴財繡球也似的擲起,又手舞足蹈的紛紛跌向海里,濺起了一股股的浪花。
  廖沖大笑著,雙手上的一對“分水刺”投海而去,正把兩名浮沉泅逃的黃衣大漢釘了個轉,血水涌處,背脊朝天!
  這時,二十余名曹五的手下已躍過船來,并极其熟練的各就各位,扯帆轉舵,直向五十丈外的另一艘敵船馳去。
  宮笠迎向自艙頂上躍下的凌濮,大聲問:“船上還有對方的人么?”
  凌濮渾身沾染著血跡斑斑,他手上的銀槍一豎,搖頭道:“沒有了。”
  艙門中,鮑貴財也鑽了出來:“俺俺剛進艙艙里搜搜了一遍,二二叔,不不見鬼影一條…”
  宮笠正想說話,船尾上,一個人奔了過來,單膝沾地:“爺,我又來侍候你啦!”
  那是崔水蝎子。
  宮笠笑道:“崔朋友,有勞你了,可得加把勁,越快逼近對方那條船邊越好。”
  崔水蝎子一拍胸脯:“放心,爺,錯不了!”
  說著,他又一路吆喝著他的伙計們,徑自奔回尾舵,廖沖走向這邊,瞪著崔水蝎子的背影:“奶奶的,這小子可不是原先炸掉的那條船上的船老大?”
  宮笠道:“不錯,多虧了他,要不,我們哪能逃得過那一劫?”
  廖沖“哦”了一聲,表情改變了不少:“難怪看著挺順眼的。”
  船上風帆扯滿,船行如飛,加速往前馳去,因為船行太急,船身也不由起伏搖擺得厲害,船首的浪花濺起老高。
  但是,比他們這條船更快,卻是曹五的那艘船,不僅是滿帆,兩排長槳也齊起齊落,運划強勁疾速,更走著“之”字形,奔馬般逼近敵船。
  看了曹五的那條船前進的方式,宮笠方才發覺了他們這條船的去勢亦是左右偏斜不定的,他立時明白——這是為了要躲避敵方火炮的原故。
  廖沖赶緊坐了下來,手抓舷四,干嘔了兩聲:“這是在坐船?簡直就像騰云駕霧了,怎的這么個搖晃法?一起一落,又顛又擺的,能把我的五髒六腑全掀翻了,天爺……”
  宮笠忙道:“深吸气,閉上眼,廖兄,過一陣就好了。”
  廖沖臉色泛黃,齜牙咧嘴:“我宁肯挨刀剮,也不情愿受這等活罪……”
  伏在船首那邊的凌濮,提高了嗓門哈喝:“還有三十丈左右的水面了,頭儿。”
  鮑貴財望著右邊海上曹五的船,咋舌道:“曹曹五的船,二二叔,恁的個快快法,搶搶在俺俺們頭前好大—一截哩……”
  宮笠微皺雙眉道:“曹五夠朋友,他是有意要先承挨炮的机會!”
  吃了一惊,鮑貴財忙道:“這,這怎么辦?”
  宮笠大聲朝后叫:“崔朋友,能不能把船更摧快點?”
  尾舵上,崔水蝎子回應:“這已是最快的了,爺,單桅帆鼓滿了風力,只這么個勁道…”
  宮笠一言不發,急步走到船頂上,目光森森的注視著約在三十丈外的那條細長的深青色敵船……
  看情形,那條屬于“金牛頭府”的船只,顯然有些無所适從的迷惘了,它不知道到底應該怎么處置眼前的情形才好——當他的友船遭受攻擊時,也曾接獲一小段旗號的示警,但僅是那么一點含意不明的示警而已;由于凌濮的迅速擊殺那旗手,旗手便未曾來得及明白通知另一條船所發生的情況,因此,就造成了一种混亂疑惑的局面。
  這條裝置有火炮利器的船只,似乎不敢斷定如今掉頭飛馳過來的友船,是被人占据了呢,抑是正在逃离中?若屬前者,自是開炮轟擊沒錯,但如乃后者,則万万攻擊不得,否則,他們豈能擔負得了這個嚴重的責任?
  就這么猶豫遲疑之間,兩條船業已更形接近過來了。
  像是那艘船上的施令者察覺不妙,才下了決心,但見船首部位火光一閃,緊跟著“轟”然巨響,煙硝濃密中,一股水柱噴起在曹五船只的右舷,隨著水柱的噴濺,右舷上木屑紛飛,船身立時劇烈震蕩,速度也慢了下來!
  宮笠看得真切,但如今他這條船离著對方的船只尚有二十來丈寬闊的水面,一時之間,他空自焦急,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此際,那條敵船的船頭上,業已有人以紅色雙旗打出了旗號!
  宮笠但見雙旗揮舞,卻瞳目不明所以!
  凌濮急切的開口道:“頭儿,他們在打旗號了,不知在表示些什么意思!”
  宮笠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不懂!”
  凌濮忙道:“頭儿,叫那姓崔的過來看看。”
  略一思忖,宮笠斷然道:“不必了,崔水蝎子正在掌舵,不可輕离;對方的旗號信志,依我的猜想,當不出查詢方才的情形或對我們的身份這几面,不用理他,管自往前沖也就是了!”
  后面,鮑貴財緊張的大喊:“二二叔,二二叔,曹曹五的船像像是被火火炮打傷啦,不不但慢了下來,船船身還還在搖搖擺擺的打橫……”
  宮笠咬牙道:“現在我們也無力相救,唯一替他們解圍的法子,只有我們加速接近到那條敵船左近——”
  鮑貴財又是焦灼,又是憤怒的叫:“那那一條鬼船,太太也可惡,二二叔,俺們凌凌水飛飛扑過去——”
  宮笠叱道:“胡說,二十丈寬的水面,連我也飛渡不過,你又怎么行?”
  對面敵船上,那舞旗者把雙旗揮得更急,更快了。
  凌濮擔心的道:“頭儿,那船上打旗號的小子似是犯了疑啦,兩面鳥旗揮得像鼓翅膀,我怕他們再得不到回答就會對我們采取行動了!”
  宮笠冷冷的道:“叫他們采取行動吧,只要一炮打我們不著,我們就能夠接近到活剝他們人皮的距离之內!”
  舔舔唇,凌濮干巴巴的道:“但愿一炮打我們不著才好……”
  猛的,對方那條船的船頭又是火光一閃,在一大團煙霧的迷漫中,宮笠他們這艘船就像被焦雷轟中了一樣,在一聲巨響里劇烈的震動跳蕩,震動之強,使這條船整個歪斜,木塊板柱回飛里,船上的人慘號尖叫著至少有一半被拋鄭進大海!
  宮笠在情況發生的一剎雙手十指深插人舷欄之內,卻仍被震倒,凌濮人已飛起,又拼命一個翻滾扑了回來,這條船,似是已經散了!
  在嗆鼻的煙硝气息中,宮笠急忙回首察視,老天,這條船的尾部,竟已全被擊碎裂散,到處是斑斑的血跡,零星沾新的焦紅肉塊,那掌舵的崔水蝎子,以及在船尾司職的几個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鮑貴財的駭叫便在這時傳來:“不不好了,不不好了……哇……俺俺師父到哪哪里去啦?”
  宮笠頓時一身冷汗,他隨聲望去,鮑貴財正伏在艙門邊,雙手緊抓著門側的橫檔,滿身焦斑,額角滴血的大叫。
  連連喘息著,凌濮臉上失色:“可不得了,廖師傅莫非已遭了難?”
  宮笠剛朝鮑貴財那邊踉蹌走近几步,左側海面上,已募的起了一個窒迫慌亂的聲音:“娘……的皮……我在這里……還不……快來幫我一把……調調惆……”
  “娘的皮”這句“三字經”,乃是廖沖不离嘴的口頭禪,而“啁、啁、啁”的音響,則無疑是水灌入喉的聲音,宮笠又惊又喜的赶緊望了過去,可不是,那載浮載沉在水里,并雙手掙扎,偶而冒出一顆尊頭的人,不是廖沖還會有誰?
  毫不考慮,宮笠騰身而起,飛掠至三丈之外的海面上,凌空倒翻,他已猛的伸手抓住了廖沖那一頭亂發,左臂及時揮抖,“嘩啦嘩啦”的將廖沖由水里濕淋淋的拉了起來,兩個人同時越掠出一丈七八的距离,方始往下墜落,宮笠再次探臂,雙腳急速又登,這才擦著波浪彈躍而出,堪堪扑回船上,兩個人已跌做一堆!
  鮑貴財与凌濮一起沖了過來,慌忙將兩人扶起,鮑貴財已忍不住大哭出聲:“師師父啊…二二叔啊……”
  宮笠喘息著叫:“這不是哭的時候,貴財,快將你師父倒扛起來逼迫出他腹中積水,再施以心髒按摩,用嘴度气,快……”
  接著,他又嗔目朝船上剛剛掙扎著爬起來的八九或曹五的手下吼:“還有你們,馬上設法救援落海的弟兄,遲則不及……”扶著他的凌濮气急敗坏的問:“頭儿,頭儿,你自己沒受傷吧?”
  鹽腥的海水沿著發腳褲腿往下滴,宮笠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方才那一震,震得我稍稍暈眩了一下……”
  凌濮咬牙切齒的罵:“那些狗娘養的雜种——”
  一邊,鮑貴財單用肩頭扛著乃師的肚腹抬將起來,廖沖嘴里“嗷、嗷”的直吐著混水,鮑貴財生怕師父腹中灌人的積水不能吐盡,一個勁的用力往上頂肩,聳動不休!
  “哇”的一聲,廖沖甚至連隔宿糧也吐了出來,而鮑貴財仍然頂肩加力,再接再勵,突然,伏垂在他肩頭的廖沖破口大罵:“我操你二大爺,小兔崽子,你還使勁往上頂個熊?我業已連黃膽水都倒了出來,你卻不把我放下,可是要我這條老命!”
  鮑貴財聞言之下,赶緊將乃師抱躺下來,又惊又喜的道:“好好了,這下可可好了,師師父底子厚,恁恁快就复蘇啦……師師父,俺俺再給我推推拿一番,再用嘴度度气一揮手,廖沖有气無力的吆喝著:“去去去,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暈過一次,只是猛不防被震到海里灌了几口海水而已,還用得著推拿個鳥,你那臭嘴离我遠點,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他娘稀罕你來同我口對口?”
  搓著手,鮑貴財笑呵呵的道:“師師父有惊無險,徒儿俺俺可就放心啦……”
  落湯雞似的廖沖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猶有余悸的道:“乖乖,想不到這火器的威力這么大,就好像一記焦雷砸了下來……”
  這條船,尾舵部分已經散碎,只剩大半船身還在飄浮,由于桅帆才的一記炮轟撕裂,變成了几大片隨風飄揚的布條,就好像挂著几面不等形的旗幡一樣,不但已不能承風使力,看上去也帶著那樣凄慘慘的喪門气,而舵也打掉了,方向的操縱亦便不靈,如今,這條船既不能行動,也無法把持方向,只一塊尚能勉強浮蕩在海面上的朽木而已……”
  那八九個灰頭土臉,大多身上挂彩的曹五手下,有的拋繩索,有的伸木板,也有兩位躍下水中,他們正在努力搶救著落海的同伴……
  這條奄奄一息的破船,距离對方那艘該死的船只,仍然尚有著十六七丈的遠近,如今他們的船業已失去控制的能力,不但不能往前進,反倒緩緩隨波朝一邊飄了開去!
  宮笠攀在右舷邊,焦灼的注視著曹五的船,曹五的船隔著敵船差不多是与他們同樣的距离,但是現在比較起來,曹五那條船的損坏情形,卻要比他們輕微多了,雖然也挨了一炮,到底尚有行動的力量。
  在目前的情勢下,宮笠只有寄望曹五的船只能以發揮反擊的功能,否則,他只有豁出命去,冒死強渡海面,徑行扑敵——他也知道他沒有把握橫越這片遼闊波濤,然而,如果實在無計可施之際,他卻不甘坐以待斃!
  廖沖吸了口气,望著宮笠道:“光用眼瞅著可辦不了事哪,老弟,你能把‘金牛頭府’那條鳥船給瞅翻?卻是怎么想個對付的法子才行,要不,只他們再發一炮,我們就通通上閻王老子那里應卯去啦!”
  宮笠沒有回頭,低啞的道:“先看曹五那條船尚有反擊的机會沒有,如果他們也失去了掙扎的余地,我們就只好強越海面,冒險搏擊敵船了!”
  苦著臉,廖沖道:“老弟,說是這樣說,但這么一段十多二十丈闊的水面,我們哪能飛越得過?半中間連個踮腳換气的地場也沒有宮笠凜烈的道:“若是被逼到絕處,廖兄,莫說這只是一片水,就算它是一鍋沸油,也非得往里跳不可,至少,這總比叫那干狗种不如的零碎角儿坑了要強!”
  鮑貴財忙叫:“對,對,二二叔,俺俺第一個跟跟你走!”
  廖沖吼道:“你們當老漢我就含糊?”
  宮笠歎了口气:“到時候,自是齊一行動,誰也撇不下誰,廖兄,你先歇口气,只怕就快頂著命往上扑了!”
  廖沖咬牙道:“好,至少也得連本帶利多叫那些狗娘養的陪襯上几個,說什么也不能讓他們白撿便宜!”
  此時,伏在宮笠身邊的凌溥十分憂慮的開口道:“頭儿,我看情形不對了,曹五的船盡在飄蕩,至今尚沒有動靜,大概是像我們一樣失去控制力与反擊力,沒有‘轍’啦!”
  宮笠沉穩的道:“不一定,凌濮”
  凌濮憂心忡忡的道:“要不,他們怎不向敵船攻擊?”
  宮笠目光凝聚,低促的道:“曹五的船上仍有人影來往移動奔走,可見人員方面的損失并不算太大,曹五的那條船构造特佳,即便先前那一炮擊傷或擊毀了部分舵槳,剩下的另一舷長槳仍可行動并且操縱方向,再說,他們的風帆尚存,更不至有太大影響;現在他們的船正在打橫,我發現他們似乎是在努力調整著船首的角度——使船首面對著敵船,而將本身目標較大的船橫面轉變為正面的狹窄銳角……”
  凌濮不太了解的問:“這又如何?”
  宮笠冷靜的道:“我判斷,他們一旦方向調過,即使要展開反擊行動了!”
  廖沖又在叫:“但愿曹五快點行動,莫挨到那艘賊船上的火炮又裝好彈藥,再轟孫子一樣的轟我們……”
  眼神一閃,宮笠突然大聲喝道:“所有船上的人立時各自找尋可資撥動的物伴,盡力把這艘船划向敵船那邊,越快越好,哪怕只往前進展個一丈五尺也好,僅要對方發覺我們在往前逼進就行!”
  呆了呆,凌濮道:“頭儿,你的意思是……”
  宮笠厲聲道:“不要多問,這就是我的意思,找不著可以划動的東西,便用手撥水,總要叫這條破船往前動,要叫他們看出來我們在往前動!”
  接著,他回頭朝船上散布著的十來個漢子吆喝:“你們听到了?”
  于是,那十几名大漢隨即紛紛行動,去至兩舷,有的用破木板,有的使粗棍柱,拼命划動起來,凌濮卻奔至破損浸水的斜船尾,一個勁使雙手推浪,連鮑貴財也一樣加入了工作。
  又是迷惘,又是惊疑,廖沖气急敗坏的嚷:“天啦!姓宮的,你莫非是發了瘋?這條破船像這樣撥又能往前行出多遠?再說,誰先湊上去誰就先挨炮,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
  宮笠盯視著那邊的敵船,冷冷的道:“我明白。”
  廖沖怪叫:“你明白我們往前接近就會挨炮?”
  宮笠目不稍瞬的道:“不錯,我就是要使他們先用炮轟擊這條船!”
  “霍”的跳了起來,廖沖几乎凸出了一對眼珠子:“你你你……你他娘的吃下迷魂湯啦?那明明是個火坑你卻愣拉著我們朝里跳!我的親祖宗,活老爹,你害死人了哇宮笠峻厲的道:“稍安毋躁,廖兄,我自有主意。”
  廖沖差一點就掉下淚來,他噎著聲干嚎:“稍安毋躁?
  皇天在上,可怜我心似油煎,肉如刀絞,哪還能‘安’得下來?宮笠啊宮笠,我同你一無怨二無仇,正是赤膽忠肝,保你一路去闖虎穴,過龍潭,這份情義你待如何補報且不去說,至少也不該硬拉著我陪你墊棺材;死活我不含糊,卻要死得有根有由,不能憑白叫人家一炮轟個尸骸不全,宮笠,你他娘的愣要伸長脖頸自去上吊,猶要我們陪著挂將起來,豈不是太也整人冤枉!”
  宮笠毫無表情的道:“不要影響我的注意力,廖兄。”
  廖沖大叫:“毒、毒、你可真是宮毒啊,我他娘算我栽在你手里啦,天——”
  這條破船,在眾人的齊力撥動下,業已緩緩朝敵船飄近,很慢、很沉重,但是,卻明明白白的在朝那邊移了過去!
  于是——一宮笠斷然下令:“大家听著,各位弟兄馬上停止動作,盡快离船…注意,用潛泳,以你們最大的努力保持行跡的隱密,游得越快越好。目標是你們原來的船只……”
  十几名曹五的手下倒是相當听話,他們立時丟下手中的物件,一個個順著舷邊溜至海中,果然,一待入水,他們便潛沒深處。
  廖沖急惶的道:“我們呢?我們又該怎么辦?”
  宮笠目光凝聚,慎重的道:“听我號令,我一旦喝出,我們五個人便一齊飛扑向曹五的船,他的船隔我們較近,大約十二、三丈的距离,我們擔點險,該能到達。”
  咽了口唾液,廖沖苦澀的道:“慘了……”
  宮笠又回頭叫:“貴財,凌濮,你們听到我的交待沒有?”
  船尾處,凌濮大聲回應:“听到啦,頭儿!”
  宮笠冷靜的道:“記住,動作一定要快,我一出聲,馬上就要竭力飛躍离船!”
  鮑貴財伸長脖頸道:“二二叔,為為什么不扑扑向那條賊賊船?好好歹宰他几几個,也出出一口奄奄晦气!”
  宮笠道:“以后再告訴你為什么!”
  廖沖愁眉苦臉的在嘀咕:“要是還能有‘以后’,我他娘就十年不沾葷腥,修行功德——”
  驀的,宮笠暴叱:“走!”
  聲音出口,第一個飛起的不是宮笠,卻是廖沖,只見他身形猛起,人已掠出七丈之外,几乎不差先后,宮笠凌濮鮑貴財三人,也跟著到了那樣的遠近!
  就在他們紛紛往下瀉落的的一剎,那艘“金牛頭府”的船只上,又冒出了火光,當四個人再次沾水扑出三丈左右的時候,一陣尖銳的呼嘯聲掠空而過,“轟隆”震響里,緊接著“嘩啦嘩啦”的散裂聲傳來——他們剛剛离開的那條破船,業已被對方一炮擊中,炸得沒空飛舞,与濺升的海水同時傾落!
  而情勢也就隨著這一炮的發射轉變了——曹五的船上,突然有一團火球拋中了敵船,這團火球像是一個信號,攻擊的信號,跟著,飛蝗般的箭矢,流光似的火箭,一包又一包的石灰,便那么狂風驟雨般密集又強烈的攻向了那條敵船!
  “金牛頭府”的那條船,像是一個養尊處优的花花公子,突然承了几十名壯漢的圍毆,它顯然的吃不住勁,更顯然的迅速潰頹,火勢凶猛的延展燃燒,白霧迷漫中,船身似在扭曲,在解体——-“轟”
  “蓬——劈啦啦——”
  想是火焰引炸了那條船上儲存的彈藥,那條原是細長的,深青色的船只,猝然便被掀向空中,又在空中四分五裂,帶著彩色繽紛的火焰,閃射著修綠赤紅的星芒,恁般怪异璀璨的瀉向大海,漫天的黑煙灰霧里,甚至看不清撕裂的人体,听不到瀕死的哀號,除了粉碎解体的船身,只看見那尊丑惡,龐大的青銅炮管首先翻落水中,浪花涌濺中,隨即消失。
  現在,宮笠等四個人离著曹五的船尚有四五丈之遠!
  第三次的掠躍,廖沖只越過兩丈多的海面,大概后頭的巨響聲震得他分了心神,身形一頓,便下半身浸人水中!
  宮笠本已超前,見狀之下,倏然凌空倒翻,猛伸手,与廖沖探出的左手相握,他暴叱振臂,廖沖拔水而起,總算堪堪飛上了曹五的船頭上!
  但是,宮笠這一運力轉勢,自己卻掉下了水,然而他并不設法騰掠,雙腳奮力踩動,保持身体不再下沉,同時兩臂平伸,只露出雙肩以上的部位,一邊提气大叫:“貴財,凌濮,躍我的肩頭,借力飛掠……”
  亦已力竭勢盡的鮑貴財与凌消也來不及客气了,二人一前一后的,連續踩上宮笠兩肩經此換勁續力,也都扑上了曹五的船舷!
  這時,宮笠才猛抖雙臂,帶著“嘩啦嘩啦”的海水一飛沖天,拔高三丈有奇,凌空連串的跟斗翻滾,險极的扑到船板上,卻已喘得說不出話來!
  單膝跪地,雙手撐地,身上的海水流滴一大片,宮笠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覺得几乎連肺都鼓炸了。
  很多人匆忙圍了上來,將他扶起,曹五焦急惶惊的蒼白面孔也在他眼前晃動,而曹五的聲音亦是焦急惶惊的:“宮大哥,宮大哥,你沒事吧?可有哪里受了傷?”
  深呼吸几次,宮笠閉閉眼,又睜開,他自行站穩了,搖搖頭:“我沒事,曹五,你這一輪猛攻打得好。也打得及時!”
  曹五慚疚莫名的道:“宮大哥不用夸譽在下,在下實是汗顏惶愧之极,因為船身舵槳受損,方位移离,一時不能調整最佳攻擊角度,方始延誤了好些辰光,卻險些引至各位遭到危難,疏失之罪,尚乞各位恕有才是……”
  宮笠疲倦的道:“不必自責,曹五,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曹五仍是一臉不安之色:“宮大哥只要不加責罵,在下已覺万幸,老實說,在時机与形勢上,在下的确未能妥善把握,多有失誤之處,唯可告慰者,乃宮大哥,廖前輩各位有惊無險,安然歸來,這方是在下自覺尚堪贖衍者……”
  目光四掃,宮笠嗓門有些暗啞的問:“你手下的人可有損傷?”
  曹五苦笑道:“右舷挨了一炮,好在并不十分嚴重,主要還在于他們那一炮打偏了,儿郎們幸虧尚無死亡,只傷了六七個宮笠低沉的道:“你的運气比我們要好,我們舵尾部分已被敵炮轟碎,崔水蝎子与另外五六位朋友大概都已喪命…曹五,為這樁事,我十分難過,也甚覺歉疚…”
  曹五默然片刻,神色凄楚:“江湖上的日子總就是這么回事子,將軍上陣,井邊瓦罐,誰也保不准在什么辰光會遭遇上什么,宮大哥,你寬怀,這也是他們生死有命……”
  歎了口气,宮笠道:“如果死難者有家屬,煩你從优撫恤,曹五,都算我的。”
  曹五急道:“不,宮大哥,這乃是在下本身的責任,在下——”
  打斷了他的話,宮笠倦怠的道:“不要与我爭,曾五,別忘了他們乃是為了我的事才遭至橫禍,我這樣做,對他們的生命已無補益,但至少可以使我的內心稍稍得到一點平靜,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我所能唯一表達歉疚的方式,曹五,你就讓我盡盡心意吧。”
  恭敬又感動的,曹五沙沙的道:“是,宮大哥。”
  渾身濕淋淋的廖沖,這時步履珊珊的走了過來,他余悸猶存的搖著頭道:“乖乖隆地冬,這就是海戰啦,想不到恁般個爽脆利落又恁般個火辣猛烈法,只那么一輪攻打,就完全解決了,看在人眼里,真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曹五忙道:“前輩想來無恙?”
  打了個哈哈,廖沖道:“險矣哉,差一點就見了閻王,若不是宮老弟幫我一把,我他娘就下輩子再稱孤道寡了,這操他血親的海水,真個坑死活人!”
  曹五郁郁的道:“前輩說得不錯,海上交鋒,除非逼近肉搏,否則,裝備第一,船性第二,操船之術占三,個人的武功高下,倒不是最最重要的條件了。”
  廖沖悻悻的道:“方才那一陣子,几几乎駭出我一褲襠的騷尿,我宁肯在陸地上吃人分剮了,也不甘叫這泡海水給淹死!”
  曹五道:“只這一場遭遇之役,大概不見得再逢上第二次了吐了口至今尚覺腥咸的唾液,廖沖道:“若是再遇上‘金牛頭府’配置有火炮的船只,曹五,千計万計,走為上計,你啥也別管,調頭逃命就是,娘的,你這艘船打人不行,要跑,約莫還能跑得過人家吧!”
  曹五有些尷尬的道:“前輩請放心,如果再有情況發生,在下總會先做考量,再妥善的應付就是了……”
  廖沖恨恨的道:“娘的,一上了岸,就算刀山油鍋擺在眼前,老漢要是皺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但在這一片汪洋里,我可是恁肯裝孫子!”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咧著大嘴來到旁邊,他笑呵呵的道:“二二叔,二二叔,現在俺俺可知道你你老是為為了什么,不不准俺們殺殺上那條賊船船了,敢敢情,你早知道那那條賊船要炸上天的吶…”
  宮笠微笑道:“不錯,我算定了曹五會傾力攻擊敵船,而那艘船上又存得有火藥烈彈,一待在曹五展開攻擊之下,必然變成一座火坑,如果我們扑了上去,豈非玉石俱焚,和對方同歸于盡?”
  鮑貴財一伸大拇指,道:“真真行,二二叔,你老真真行,簡簡直就是諸葛亮的弟弟,劉劉伯溫的哥哥,硬硬是有有一手……”
  宮笠一晒道:“別這么夸我,貴財,和這兩位先賢先哲比較,我可不知等而下之,被比到哪里去了。”
  哼了哼,廖沖酸不溜嘰的道:“倒還頗有自知之明。”
  曹五滿臉敬佩之色的道:“說到這里,宮大哥,乃是你冒著生命之危救了我們大家,若非你在那等險惡的境況下猶催舟逼近敵船,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那一炮勢必就轟上在下的船了,而一旦在下之船遭至碎沉,則一敗涂地,再無反擊之机,我們任是誰也逃不了覆滅的厄運……”
  鮑貴財連連點頭:“可不,可可不,說說得一點也不不錯,俺俺宮二叔,臨危不亂,計出如如神,反反敗為胜,轉危危為安,只只他,便是俺俺們的活祖師,救救命菩薩,再再造的恩人……”
  “哦呸”一聲,廖沖怪叫:“好兔崽子,你他娘干脆三呼万歲,跪身叩頭吧,你這等奉承巴結,誠惶誠恐法,生怕馬屁拍不到扎實處,一頭鑽不進褲襠里,你個小王八蛋心里還有我這功高蓋世,恩深如海的師父么?”
  鮑貴財忙道:“別別生气,師師父,可可別生气,師師父,俺俺——說的都都是實話啊,要要不是宮宮二叔,甭甭提俺們了,便便師父你老,也也一樣不見閻王見見龍龍王啦…”
  气得差點翻了白眼,廖沖口沫四濺的大吼:“反了反了,徒弟居然如此來漏師父的底?你他奶奶的是存心要吃里扒外,要數典忘祖,要叫我活剝你這一身狗皮?你個混帳東西……”
  瑟縮向后,鮑貴財閃閃躲躲的求著饒:“師師父恕罪……師師父恕罪……徒徒儿不敢了,徒徒儿恁情再再不開口……”
  重重一哼,廖沖大聲道:“可惡的猴崽子,天地君親師,我可是上得了供奉的名份,你他娘不好生巴結我,卻去抱著你宮二叔的大腿愣叫春,算是什么玩意?就說先來后到吧,也該我在前,姓宮的馬屁,得輪到后拍才是道理……”
  鮑貴財可怜兮兮的道:“是,是,師師父教教訓的是……”
  一邊,曹五還是首次見到廖沖師徒間的這等陣仗,不禁有些愕然,更有些偏促不安的神情,他不知該怎么代為圜轉才好了……
  宮笠卻悠閒自若的笑道:“得了,廖兄,這不是吃干醋的辰光,看你把貴財嚇成了那樣,你不心疼,可也管兄弟我心里疼?”
  廖沖吹胡子瞪眼的叱喝:“就是你,他奶奶的,哄得我徒弟團團轉,要是他生成個女娃,豈不肚皮都被你搞大几多會啦!”
  哧哧一笑,官笠道:“如貴財是個女人,廖兄,我要不敬鬼神而遠之,我就把官字倒過來寫!”
  鮑貴財不由自主的接上口道:“不不錯,二叔素不不近女色,何況,俺俺若生為女女儿身,模模樣也著實不不夠消,二二叔看看不中的……”
  廖沖大喝:“你住口!”
  宮笠笑著轉問曹五:“你這條船,傷得可重?”
  曹五正容道:“舵槳部分受損,右舷也有少許破裂,在下早已吩咐儿郎加工赶修中……”
  點點頭,宮笠道:“對于行船是否有影響?”
  曹五坦率的道:“有影響,宮大哥,在如今的情況下,要正常操作就极為艱難了。”
  略一沉吟,宮笠道:“修好受損的部分,約須多久時間?”
  曹五估量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四個時辰的光景,還只能勉強湊合著臨時應急……,,宮笠無奈的道:“如此說來,天黑前是到不了‘飛云島’了?”
  曹五十分歉疚的道:“宮大哥包涵,只怕抵達‘飛云島’的時間,比預定的辰光要遲上好些,若是宮大哥嫌慢,在下可以一邊行船一邊搶修,只不過……”
  在曹五欲言又止間,宮笠溫和的道:“只不過,你擔心在船只此等情況下,再万一与敵遭遇就不好應付了,可是?”
  曹五頷首道:“在下正是有此顧慮。”
  宮笠道:“這樣吧,曹五,就一面緩慢啟行,一面加緊搶修,讓我們碰碰運气,否則,停頓在這里,也不是最好的方法,誰敢說不再遇上‘金牛頭府’的巡船?”
  曹五微微躬身道:“謹尊宮大哥吩咐。”
  宮笠笑道:“不敢——曹五,方才隨我們泅水逃生的你那些個手下,可都已救起來了?”
  曹五側首問過他身旁的一名大漢,回道:“托宮大哥之福,全已救上來了。”
  宮笠道:“這就好,我宁肯自己受折磨,也不愿見到你的人遭損傷,曹五,你明白我的心意?”
  曹五恭敬又感動的道:“在下明白。”
  吸了口气,廖沖又插上嘴:“你說說看,曹五,我們要什么時辰才能夠抵達‘飛云島’‘金牛頭府’那個賊窩?”
  曹五赶緊道:“回前輩,在下估計,大約要在午夜時分了……”
  廖沖附著一口黃板大牙道:“還得這么久?娘的,我可是多一刻也不愿留在這條破船上,提心吊膽的,淨快早早到達‘飛云島’早了斷來得痛快!”
  曹五忙道:“前輩,在下盡力就是。”
  廖沖“嗯”了一聲,道:“加把勁,老弟台。”
  天色已近晚,光度也暈暗了,海風一吹,廖沖不覺打了個哆嗦,他窩著個腦袋,有些面青唇白的道:“曹五,你這條船上,可有熱水供應?”
  曹五道:“在下命人為前輩准備就是。”
  廖沖又道:“酒菜有沒有?困覺的地方及被褥是否齊全?”
  曹五道:“俱皆齊全,前輩。”
  一拍曹五肩頭,廖沖大聲道:“快,老弟台,叫他們先替我放一滿盆熱水,我得洗個澡,滌除渾身鹽腥气,然后,吃飽喝足,好好困上他一覺,娘的皮,我可是元气受損太大了!”
  曹五立時一連聲交待下去,几名壯漢飛快奔人艙內張羅去了,廖沖得意洋洋的轉身邁步,邊頭也不回的叱呼:“兀那貴財小兔崽子,還不快跟著為師的下去侍候?好好替我搓背捏腳,讓我這把老骨頭松散松散…”
  在鮑貴財急忙跟著乃師下艙之后,宮笠、凌濮、曹五三人面面相覷,又都不由會心微笑起來。
  他們很幸運,在抵達“飛云島”之前,并沒有再次遇到“金牛頭府”的巡海船只,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樁最大的祈望,否則,能否順利過關,就大成疑問了,正如曹五所說——海上交鋒,個人的武功高下,并非是最重要的條件……
  天很黑,黑得濃稠如墨。
  海水也是黑的,看上去也像墨一樣濃稠了。
  風輕微的吹著,波浪平靜,偶而揚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卻又迅速趨于寂息了……
  在那無邊無際的黝暗中,“飛云島”的巨影便伏波矗現于水平面上,這座島嶼,隱約里就像一只大碗倒扣在海上,中間凸平,四周呈圓形陡斜的形勢,可以發現在島的周沿,浪花扑涌下所激卷的這道白痕,白痕是浪花翻滾時的景像,它們永不停止的回蕩,又永不停止的反复拍擊著島嶼的礁岩,仿佛沖不上陣頭的敗兵,但卻一次又一次的毫不气餒。
  站在船首,宮笠注視著遠處的“飛云島”,默然無語,神色頗為肅穆。
  他當然知道,眼前出現的島嶼,就是他將要去索命或送命的地方,在那里,不久之后就會有大量的鮮血流淌,或是對方的,或是他自己的,總之,成敗存亡,便在此一舉,多少年來的東湖生涯,在那里也就是一個轉折點了——繼續發揚光大或者,就此結束。
  “飛云島”上偶而有几點极其細微的燈火映問明滅,卻有似幻覺,忽而出現,忽而又已隱沒。
  一聲干咳,響自艙口那邊,接著,細步聲便移了過來。
  宮笠知道是廖沖。
  往他身側一站,廖沖往“飛云島”的方向瞪大了一雙眼,又“呸”的朝海里吐了一口唾沫:“娘的,就是那鬼地方?”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飛云島””
  哼了哼,廖沖道:“烏曲媽黑的一團,倒也看不出什么妙頭來,我就不相信憑這一座驢島,真就是那樣難闖難攔的龍潭虎穴!”
  宮笠笑笑道:“但愿不難,廖兄。”
  廖沖大聲道:“硬朗點,老弟,提起精神來,且讓我們几個去搗他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叫‘金牛頭府’自此一跨跨到水晶宮,奶奶的,我們這也是行好事,保佑一干沿海庶民,永不再遭茶毒迫害。”
  宮笠道:“我們以血肉為代价,也應該得到點收獲。”
  搓搓手,廖沖道:“還有多久才到得了預定掩上島去的位置?”
  宮笠道:“方才曹五告訴我,大概尚須頓飯光景。”
  左右一看,廖沖問:“曹五呢?”
  朝船尾方向一指,宮笠道:“親自指揮掌舵的去了,來至此處水域,業已進入對方院牆之內,更須小心從事,以免不慎露了行跡,打草惊蛇!”
  廖沖道:“這小子倒是細密得很。”
  點點頭,宮笠道:“曹五是塊材料,頭腦清楚,舉止穩扎,心地也頗不差,將來有机會,大可好生夾磨。”
  廖沖嘿嘿笑道:“卻想不到,和他這一打,竟打出交情來了!”
  宮笠吁了口气,道:“人總是知利害,識好歹的比較多。”
  廖沖問道:“你一直沒歇過?”
  手扶船欄,宮笠道:“稍稍躺了一會。”
  端詳著他的臉色,廖沖道:“你不累?我看你尚有倦容……”
  宮笠淡淡的道:“沒什么,我很好,就是叫我睡,事實上也睡不著。”
  廖沖大馬金刀的道:“別他娘的自己折磨自己,眼前這檔小事,沒什么大不了,根本就不值得去多思量,像我,吃飽喝足,呼呼困上了一大覺,醒來神清气爽,多么舒坦痛快?哪有放不開的地方?你只要想通了它——橫豎上場就是拼戰,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殺剮剜,就這么回子事,便自然四大皆空,無須牽腸挂肚了!”
  宮笠苦笑道:“說得簡單,廖兄,實則不是易事。”
  廖沖眼珠子一瞪,道:“難在哪里?我操。”
  宮笠緩緩的道:“還不知孫嘯請了些什么幫手,而他請的一干幫手,又必然是不易相与的,這一點,不得不預加提防,再來,那夏洁曾是我的大嫂,一旦到了就地濺血的辰光,這毒手,委實叫人難下……”
  冷笑一聲,廖沖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孫嘯請了些什么牛鬼蛇神,總不過就是豁力拼罷了,我們是肉做的,莫不成他們便是鐵鑄的,他們是一條命,我們也是一條命,命搏命,‘卯’起來干,至于那變節偷漢,謀害親夫的臭婊子,業已坏透爛透,人性滅絕,還有什么情義可講?你他娘不忍心下手,我來,娘的皮,看我能不能生剜人心,活剝人皮?”
  歎息著,宮笠道:“想當初,可怎么也料不到會演變成這一种光景……”
  廖沖硬梆梆的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可多著了;又不是誰逼迫那女人干這丑事的,全是她自找,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這婊子就是自作孽,豈還能讓她朝下活?莫說你那姓賀的大哥不甘心,連我也咽不下這口烏气。”
  宮笠沉重的道:“天下事,最難以悟解的就是人性了,人具有智慧、情感、靈性,有思考力,羞恥心,是非觀,但是,最坏的事卻往往是人干的,明知不對,卻偏偏執迷不悟,明知那是個罪惡的火坑,又偏偏朝下跳,而且,做這种事的人,正如你方才所說——并沒有誰逼迫他們像這樣做,然則,他們竟不計后果的做下去……”
  廖沖惡狠狠的道:“像這類人,除了殺之以外,別無他策,老弟,你要知道,行惡為歹的人,大多是明白是非,也清楚正邪的人,他們曉得是作孽,猶愣要去作孽,這還不殺,豈對得起天理?”
  低喟一聲,宮笠道:“真可悲……”
  廖沖嗤之以鼻:“可悲個卵,可殺才對!”
  宮笠寂然笑笑,道:“有時,廖兄,你比我看得開,拋得下。”
  廖沖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
  微微頷首,宮笠道:“當然,而這也正是一种長處,似我,顧慮大多,就往往自己把自己也拘住了……”
  廖沖忽道:“娘的,你不是在嘲笑我愣頭愣腦,欠缺心眼吧?”
  宮笠道:“我怎會這樣想?”
  廖沖咧開大嘴道:“我這人就是干脆,沒那么些‘多愁善感’,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凡事不興猶豫磨蹭,所以活了這大把年紀,尚是干勁十足,充滿朝气,不管搞啥玩意,絕不拖泥帶水。”
  笑笑,宮笠道:“廖兄,你确是有人所不及之處……”
  一挺胸,廖沖道:“這倒也是實話,否則,我怎能威震武林數十年,立名于世,受千万人之尊仰而厲久不衰?”
  宮笠正想再接著捧上几句,艙門里,鮑貴財頭冒了出來,笑嘻嘻的接上嘴道:“一一點也也不錯,俺俺師父,正正是這樣的英英雄好漢,加加上大圣大大賢,天下不不數第一,也非數第二不可……”
  心里受用,廖沖表面上卻故作姿態的笑罵道:“小兔崽子,徒弟捧師,我一家人往一家人臉上貼金,也不怕你宮二叔听著笑話?”
  鮑貴財走上前來,拍著乃師馬屁道:“不不笑話,師師父,一點也也不笑話,師師父本本來就就是德高望望重,文文韜武力略蓋世無無雙嘛,俺俺說的是實言,二二叔怎會笑話。”
  宮笠道。
  “正是”
  廖沖無限慈愛的看著徒弟道:“寶貝蛋子,你怎不多歇一會,這么快就起來啦?”
  鮑貴財活動著四肢道:“夠了,圍困夠了,師師父,這這一覺,連——夢都都沒做哩,因得好好舒坦。”
  輕輕的,宮笠道:“凌濮呢?”
  鮑貴財忙道:“也也起來啦,正在檢檢點家伙,約莫這這就上來!”
  船尾那邊,曹五快步來近,邊低促的道:“各位且請准備,至多盞茶時光,我們就要靠近‘飛云島’島側了,只要找著适宜登陸的地點,就是各位上岸的時候啦!”
  宮笠平靜的道:“很好,曹五,你也要注意駕船,小心不要触礁擱淺,或者卷進渦流里去!”
  曹五躬身道:“宮大哥釋怀,在下自當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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