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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恩義


  唐麟飛身來近,喘息著問:
  “還撐得住吧?荒?”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朱漢甲笑得一片慘白:
  “放心,死不了……那李大個這一刀砍得真准……”
  唐麟滿怀愧疚的道:
  “是我害了你,荒,我未能及時截住姓李的……”
  朱漢甲搖頭,聲音低啞:
  “一點都不怪你,混戰濫殺的場面,誰敢說控制全局?至少,你巳替我連本帶利撈回來了!”
  不等唐麟再說什么,他又催促道:
  “別婆婆媽媽的了,小白臉,司徒大哥那邊就快挺不住啦,你還不去幫上一把?”
  其實,何止司徒膽快挺不住了?蘇婕的情況也一樣危急,唐麟自則看得分明,當下不再多話,轉身便朝“地劍”何退之、“人劍”齊大松那邊扑去。
  這里形勢的演變,范威當然瞧在眼中,他那股恨、那股憤惱,激得他面孔通紅,虯髯倒豎,兩只眼球鼓突得宛同一對牛蛋子,唐麟身形甫動,他已大吼起來:
  “何退之、齊大松、你們切切不可放過這姓唐的小子,必要結他和司徒膽一同凌遲碎剮,碎万段!”
  “地剛”何退之長劍蕩開,留了一個空隙讓唐麟進入,然后,劍光如波,即時回涌,浩漫渾厚的寒彩便交纖罩卷過來,宛似要將唐麟吞沒。
  唐麟的反應冷靜而沉著,他毫不慌亂,更不緊張,黑网張合飛揚,像煞一朵收放旋舞的巨傘,而短矛穿掣閃飛,尤若流火爍金,不但幻化無窮,攻拒之間准狠之极,倒是半點不退不讓!
  范威气沖牛斗,大鐵鏈橫揮急掃,形同拼命,他一邊厲聲喝叫:
  “三位仁兄,手下請務必加勁,如今形勢有异,再也延宕不得,且放倒一個是一個,擺平一雙算一雙,千万不能叫他們緩過气來,否則,橫著出去的就是我們!”
  長喪門劍點刺如風,莫才英口乾舌燥的回應:
  “這已是拿出吃奶的力气來了,當里的,姓蘇的婆娘猶如困獸,困獸負傷而斗,最為凶險,我們也不能不防著她反噬……”
  范威大怒:
  “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這种話,光顧著自己苟活?我他娘的損兵折將,不全為了搭救你們?我豁得出去,你們莫非豁不出去?江湖義气不能叫我一個人講,各位也該表現表現!”
  莫才英不吭聲了,此時此地,他可不敢把范威惹翻,如果姓范的抽身一走,他們兄弟三個包管死路一條,為了性命,雖遭一頓呵責,也只有逆來順受,但求過了這一關,則更西南北,海闊天空,誰還他奶奶沾得著誰?
  兩人的話尾才落,蘇婕忽然背部暴竄,她嬌小的身子從曲大貴的流星中間穿過,“吻”短劍的藍光彷佛毒蛇的眸瞳反射,只那么一閃,曲大貴的眉心倏涼,一溜鮮血已艷汪汪的冒將起來。
  曲大貴往后意退,雙相連的銀搭力回絞,蘇婕身形彈起,躲開范威与莫才英的夾攻,然倒滾,身劍合并為一,怒矢般猝射剛剛沖上來的柴斌。
  粗重的狼牙棒盡管在柴斌的手上舞得輪轉,卻不及阻擋蘇婕這凌厲又突如其來的一擊,冷焰伸縮于須臾,柴斌整個人已驀地平飛而起,像喝醉了酒似的,手舞足蹈橫捧而出。
  胸口間的鮮血,极似一朵又一朵連續盛開的紅花,紅花綻現隨即浸漫,當柴斌倒在地下的時候,前襟業已被血漬染成大片猩赤。
  莫才英立時心膽俱裂,更加悲憤交集,長喪門劍追著蘇婕身影流燦,邊嘶聲嗥號:
  “你個黑心黑肝的毒婦,有本事就連讓我們兄弟也一并超渡了去!”
  蘇婕騰挪掠走,形似鷹隼振翅,起落游之間,不僅其快無比,更且無以捉摸,范威卻緊釘不放,亦步亦趨,莫才莫和曲大貴也由較大幅度的移動逐漸縮緊攻擊正面,片歇之后,蘇婕的閃斗方式已經受到困阻,眼見她再次陷入包圍圈中。
  幽形二鬼現在才叫真拼了命,范威積怨亦深,尤不容蘇婕生出,三個人齊心合力,久戰之下的蘇婕便越感后勁不繼,欲振無從,疲累交加的她,目前不止是搏殺、是抗拒,猶似掙扎像一個溺者,但求浮上水面透一口气,可是水里的吸力卻拉住她、扯住她,一步步往下沉…… 范威目睹此情,怪笑如梟:
  “就是這一刻了,二位老兄,賤人已是油枯燈盡,在劫難逃!”
  雙眼中的光芒突然紅得像在滴血,蘇婕的身子一個豹躍彈起,連人帶劍橫撞范威,去勢之急,恍同飛鴻惊枝,頗有“与爾偕亡”的意味。
  早已留神防范的范威,雖說戒惕在心,蘇婕這豁死一擊,其動作之猛烈,出劍之凌厲,仍然使他大為震撼,鐵鏈反揮旋抖,勁道匹溢下,彷佛巨杵交錯,盤索斷拋,竭力想阻退蘇婕這突發又狠酷的迸襲。
  粗糙的鏟環撩過蘇婕的背脊,帶起片片沾血黏肉的衣絮,有如赤蝶翩舞,蘇婕的軀体墜落,短劍划過范威胸膛,又在他右腿鼠蹊部位兩次洞穿,隨著劍刃的揚起,四處傷口全往外翻,痛得范威面孔歪扭,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長喪門劍寒芒眩映,蘇婕的左肩立見血光,她向前猛一踉蹌,曲大貴的流星
  已雙雙飛到,蘇婕奮力弓背挫腰,卻只躲過一,另一重重打上她的左脅,將她整個人撞了個轉,再也支持不住的單膝屈跪下來。
  莫才英一聲獰笑,雙手高舉長喪門劍,使勁砍向后頸——敢情他真個是要拎人頭哩。
  全身是血的蘇婕,根本連站立起來的力气都沒有了,如何還能抗拒莫才英這貫足勁道的一劍?而司徒膽、駝背老人、唐麟三個又被他們強大的對手緊緊纏著,更難抽身相援,那一頭的朱漢甲看得清切,嘶聲長嚎著連滾帶爬的想赶來搭救,時間距离上卻顯已不及。
  一塊拳頭大小,有有角的石頭,便在這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暴射而至,石頭先砸中莫才英高舉的長喪門劍,力量之大,不但當場把厚重的劍鋒砸出了弧度,更砸脫了莫才英的雙手,石塊固然立時并碎,細小的石屑分裂濺飛,倒有多半嵌進了莫才英的頭臉頸胸之中,光景像是他挨了一蓬火銃里噴出來的鐵沙子!
  几乎和第一塊石頭不分先后擲來,第二塊石頭的目標卻換成曲大貴,由于石頭的來速太快,又完全在意料之外,曲大貴躲則躲矣,躲過了石頭原欲攻擊的腦袋部位,右肩胛便頂替了這一記,但見石頭倒彈而起,曲大貴已怪嗥著滾跌地下,肩胛上挨的這一記,居然給他打脫了臼!
  這突如其來的變异,不僅把莫才英、曲大貴兩人震懾得呆若木雞,連范威和其他殺中的各人亦不由紛紛停手,惊愕莫名,他們不知這是什么人隱于暗處施放冷箭,然而,他們卻知道這施放冷箭的人必屬頂尖高手無疑。
  因為,對方投擲的只是兩塊石頭,兩塊极其尋常的石頭,而這兩塊俯首即是的石頭,卻砸破了兩個老江湖的膽,莫才莫与曲大貴都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決非一干庸才可比,這樣的兩個人物,竟連兩塊石頭也躲不開,且雙雙見紅挂彩,那出手者的功力,亦就不言可喻了。
  石頭沒有再繼續飛來,在一片如死的沉寂中,只有人們粗濁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范威的兩眼骨碌碌向四面梭溜,更不自覺的往后倒退,他感受到一股強大又無形的壓力在冥冥中逼來,他也警覺到凶險的徵兆——最可怕的敵人,是看不見的敵人,如果這個敵人又非常強悍,那就更可伯了。
  清了清喉嚨,莫才英惊魂未定的沙著嗓門道:
  “當家的……你看要怎么辦好?”
  “情形不大妙,顯然有人隱在喑里和我們作對……”
  這等于廢話,莫才英苦著臉道:
  “我是說,呃,當家的,下一步該怎么走法?”
  臉色陰暗下來,范威挫著牙道:
  “現在狀況不明,對方伏在暗處,不知多少人馬又實力若干?我們久戰兵疲,且完全暴露于對方監視之下,局面是大不利……”
  莫才英低聲道:
  “當家的意思,是撤退啦!”
  范威勉強點頭:
  “耗下去只怕吃虧更大!”
  目光狠毒的瞪向蘇婕,莫才英不甘的道:
  “姓蘇的賤人眼瞅著便要授首當前,就這么將她放過,委實讓我惱恨,為山仇仞,功虧一簣,當家的,我不下這口气!”
  范威也是极為無奈的道:
  “忍著點吧,才英兄,你該想想那兩塊石頭是在什么關口下飛來的?對方顯然是有意給那婆娘伯援,他救了第一次,必有第二次,要不信,你再沖著賤人出手試試,說不定連炸藥都拋過來了!”
  莫才英恨恨的道:
  “留下蘇婕毒婦,定然后患無窮,這賤人心胸狹隘,睚盼必報,不殺她,我們朝后恐怕難有安宁的日子好過……”
  范威歎一口气:
  “莫非我還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橫豎這段梁子也了不了,以后包管有得熱鬧,好歹再一遭解決吧!”
  于是,范威招呼他的手下——“三才劍”焦光甫、何退之、齊大松緩步后撤,連地下同伴的尸体都沒有意思去照顧,莫才英亦只好把他兄弟的三具遺骸也暫且留著,卻不忘牽走他的坐騎。
  司徒膽和唐麟、駝背老者等靜靜峙立,目注敵人在极度戒慎的情形下退去,他們不曾乘机追擊,因為他們明白,目前欠缺追擊的十足能力,而且,場面慘烈凄惶,亦正待收拾。
  慢慢的,蘇婕從單膝半跪的姿勢站立起來,她披發裂衣,容顏晦澀,混身染血更步履浮動,唯一未變的是赤毒的雙眸,眸中不見絲毫淚痕!*     *     *
  不錯,暗中出手擲石,搭救了蘇婕一命的人正是庄翼,在這种情形下,他又能如此施為,至于當形勢繼續惡劣下去,他是否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連他自己也不敢确定,總之,眼前的反應,他認為恰到好處。
  蘇婕的危机既已解決,他當然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仍得去忙他的事看看何小癩子抓得著抓不著,万一給姓何的溜掉,他還有差事要干,好歹,得把嚴良及艾青禾兩個送到地頭再說。
  一道上沒見何小癩子半點蹤跡,庄翼白著一張臉回到客棧,錢銳、竇黃陂、佟仁和三個觀顏察色,便知他們老總折騰大半夜,八成亦乃師出無功,空忙活了;錢銳先端上一杯熱茶,仍忍不佳問道:
  “老總,蘇婕那邊的情形怎么樣?何小癩子沒弄回來?”
  坐下長長吁一口气,庄翼就杯啜茶,沉重的搖了搖頭:
  “姓何的不但刁滑,更且狠毒無比,蘇婕遭到突變,她留下的人竟未能看住何小癩子,人跑了不說,把兩名守衛也宰了!”
  簡單扼要的將夜來經過說了一遍,庄翼越講越嗟歎,情緒低落得很。
  三個人靜靜听完,不免有些怔忡的互相覷視,仍由錢銳開口道:
  “這樣說來,何小癩子逃之夭夭以外,連蘇捷那伙人也跨了啦?”
  庄翼道:
  “不能說跨了,元气大喪卻是真的,這個女人也實在太剛愎自用,想怎么就怎么樣,一點彈性都沒有,對方在毫無轉寰余地之下,只好挺而走險,逼上梁山,唉,卻落得個遍地骸,兩敗俱傷!”
  錢銳舐舐嘴唇,這:
  “那,眼看著蘇婕今晚上也不能實踐諾言了?”
  抬起眼晴,庄翼道:
  “你是說把何小癩子的耳朵送來?”
  錢銳頷首:
  “不知她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嗤”了一聲,庄翼道:
  “人跑了是我親眼目睹,連我跟著去追都沒能追上,蘇婕如今只剩下半條命,再加上損兵折將之余,又拿什么本事去逮人?既逮不到人,那來的耳朵交給我們?你不用花腦筋去想,只彎動彎動腳指頭也該算出來……”
  錢銳赶忙陪笑這:
  “老總可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怕到時交不了差。”
  哼了哼,庄翼道:
  “天塌下來有長人頂,上頭有話,自則由我去擔待。”
  佟仁和接口道:
  “听說『靖名府』的那個典史很難纏,老總,你可得先有個底。”
  庄翼道:
  “『靖名府』的典史姓應,叫應爾清,背后有個渾號,人稱『應老刀子』,為人吝苛慳嗇,遇事挑剔刁黠,出了名的不是東西,官秩雖不入流,節骨眼上找起碴來卻夠麻煩,不過你們放心,別人對姓應的頭大,我倒有法子治他,應老刀子再是奸狡,一旦和我碰上,他也只有打恭作揖,俯首听命的份!”
  佟仁和笑道:
  “照說,以應爾清的品級,和老總根本不能相提并論,可是俗話說得好:不怕官,只怕管,驗收人犯是他的職司,他若找麻煩,來個公事公辦,楞要對數對人,否則不會簽押,老總可也不能与他硬干,卻不知另有什么治他的法子?”
  庄翼喝一口茶,道:
  “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應刀子在別人眼里是把兩面光的鋒口,我看他只能算個雜碎,沒什么大不了。”
  乾咳一聲,錢銳道:
  “該如姓應的連駱修身那只耳朵也不承認,老總,我們又該怎么辦?”
  庄翼從容的道:
  “他不會不承認。”
  錢銳脫口道:
  “同以見得?”
  庄翼道:
  “因為是我說的;我告訴他那是誰的耳記,就是誰的耳記。”
  一直沒開口的竇黃陂插進來道:
  “老錢,你也跟了老總這么些年,老總的門道和能耐,就算你不完全清楚,至少亦該知曉個大概,可是听你這几話,足見你對老總的底子還摸得太淺,『巨靈公子』的行情,只怕你尚懵懂不明哩!”
  錢銳不明的道:
  “笑話,我這隨老總身邊的辰光,比我吃公糧的日子短不多少,老總的身价底細,我還有不明白的?”
  竇黃陂似笑非笑的道:
  “有關老總的事情,你不明白的只怕不少,我敢說,你就沒有我知道得多!“
  錢銳尚待爭辯,庄翼已有些不耐的道:
  “好了好了,正事還擱著沒辦,扯這些閒篇做什,何小癩子抓不回來,我們可不能拖著不走,今天好好歇息一天,入黑上路!”
  竇黃陂道:
  “我和老佟是不是一道?”
  庄翼道:
  “不用,你兩個仍照原先講定的,在這里把傷勢養好再說,或著我們轉程來接,或著你們自行回家,我會另外通知你們。”
  錢銳搓搓手,道:
  “天气不大好,老總,夜行顧忌太多,我們何不在白晝起解?”
  庄翼瞪了錢銳一眼,沒好气的道:
  “晚上行動,較易掩蔽行藏,且可減少曝露机率,難道你不曉得?我們這趟差事,時間上已經有了廷誤,不能再磨蹭,早一天到也好早點安心。”
  錢銳不敢再多說什么,只訕訕的過去提起茶壺,將庄翼手中的茶杯斟滿。
  打了個哈欠,庄翼起身道:
  “我回房去睡一會,這邊你們要當心,別出紕漏。”
  三位鐵捕齊聲答應,庄翼已自行推門而出,他心里很煩,也很悶,雖說要睡一會,可是卻毫無睡意,那种長久以來的職業倦怠感,又深深的向他襲來。
  實在是睡不著.庄翼雖然覺得很累、很乏,可是一合上眼便思潮赶伏,雜念叢生,他在床上躺了好一陣,輾轉反側之余,清覺得似能听到自己脈搏的跳動聲,也曾有過多次失眠的經驗,他知道此刻若不能入夢,再躺下去也是枉然,便索性起床,略做梳洗,獨自個從房里溜出客棧。
  辰光約摸近午時,天陰,云暗,風不大,气溫卻相當低。
  庄翼毫無目的的在街上溜,他只希望走倦了以后,說不定回去還能找補一場小睡,晚間里起程上路,可以預見的又將是一夜辛勞。
  腦子里也不知想些什么,不知不覺下,人已出了小鎮,來到鎮效。
  曠野荒林的景致不但孤寒,更似涌起一陣蝕骨的森冷,庄翼裹緊衫,信步而行,目光隨意流覽,看在眼里卻不入心中。
  忽然,他似乎隱隱听到了一些什么聲音,一些十分奇怪的聲音,像是咽噎,也像是斷繼續抽气,宛若軀体掙扎扭動,同時還滲雜著磨擦撕扯的輕響,他側耳細辨,卻越听越迷糊了。
  一面猜測聲音的內涵,庄翼已本能的向音源的來處摸去,多年的慣性反應,使他在接近任何可礙場合時,腳步皆自然轉為輕俏敏捷,矯如豹躡蛇潛,半點聲音不起。
  异聲傳來的所在,是一個山壁下凹陷不深的石洞里,洞外蔓生著糾結的枯藤萎草,尚橫豎倒疊著几根泛黑的朽木,要不是有聲音傳出,想找這個石貫粗礪的洞穴,還真不容易哩。
  這個石洞,的确是淺,大概有一人多高,兩臂寬窄,朝內陷進去亦不過五六尺左右,因而只要往里打眼一看,即可全景入目,鉅細無遺。
  庄翼隱身在几根倒折的枯木之后,從枯木相疊的隙縫間向洞里張望,這一看,看得他差點便雙睛鼓脫眼眶,更險些嗆出一口血來!
  石洞中的景像怪异而荒誕,透著一种說不出的妖淫意味——凸凹不平的地下,成“大”字形攤開的人赫然竟是蘇婕,“赤蛇”蘇婕,她的手足被跨張的伸展開來,四肢的關節部位都被麻繩捆緊,連著小截木樁釘入地面,她雙目閉合,不佳抽气,原先嬌艷俏美的一張面容變得又青又紫,人在簌簌顫抖,偶而全身痙攣掣動,模樣顯得非常痛苦。
  洞里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是庄翼做夢都沒想到的何小癩子何恨,何恨正手握蘇婕慣使的“吻”短劍兩柄中的一柄,形式半蹲半跪,在慢條斯理的割裂蘇婕身上的衣裙,他每切開一條布絮,就高高舉起,接著松指飄落,這何小癩子,現在像換了一個人,兩眼眼珠突鼓,閃動著野獸般狂暴的光焰,五官歪扭,嘴巴半張,唇角流淌黏涎,面孔火燒似的通紅,他吁吁喘息,時而呵呵怪笑,就和心性全失,起了瘋癲一樣。
  衣裙被條條割裂拋落的蘇婕,在失去遮蔽后的胴体是白哲細潤的,也是丰腴玲瓏的,然而,除了那片羊脂也似眩目的白,亦更是血跡斑斑,紅腫處處,她背脊早已是皮掀內綻,赤漓交融,左肩上一道三寸長短的血口子,裂肌翻卷,尚凝結著紫褐色的血痂,此外,她的左脅腫起,明顯的有肋骨折斷的現象,如玉的細致,雪般的瑩洁是她膚色的展布,但血漬紅灩,朵朵浸染,便又是另一种的凄楚了。
  何小癩子根本無視于這樣的凄楚,他仍然照樣進行他的工作,不停發出獸性的,原始意味的怪笑低嗥,甚至伸手按捺蘇婕腫脹的左脅,每在蘇婕顫聲呻吟里,他卻笑得益加瘋狂了。
  這時,蘇婕外面的衣裙已被割剝一空,露出她胸腹間湖水綠的肚兜來,肚兜以絲帶連系于頸背之間,現在,何小癩子正吃吃涎笑著拿劍刃挑斷上頭的絲帶。
  令庄翼大惑不解的是,蘇婕怎么會來到這里?又如何栽在何小癩子手中?那場流血橫的鏖戰才只結束了不及兩個時辰,蘇婕身負重創,她原該寬地治傷養歇才是正辦,卻怎生搞成這樣一個結面?
  腦子里盡管充滿疑竇,事實的情況已不容他多做思量,身形一起,人已落在何恨背后,別看姓何的淫心大起,反應仍然十分靈敏,挑割肚兜絲帶的短劍驀向上揚,同時貼脅回刺,動作快速,狠准兼俱。
  庄翼沒有運用兵器,他上身微側,“叭”的一聲巳伸手扣上何恨執劍的右腕腕脈,何小癩子可不認命,雙腳暴飛,猛庄翼小腹。
  那雙腳來得快,庄翼的身法更快,只見他猛然一個旋步,何小癩子怪叫半聲,整個軀体拋起三尺,又重重倒翻過去,經這一拋一翻,他的右臂立即脫臼,扭曲成恁般怪异的角度,軟軟垂搭下來。
  “嗆郎”脆響中,短劍墜手,何小癩子的臉紅紫發紺,如同一付豬肝,他以左手緊捂右肩,痛得滿頭大汗,吁喘若牛。
  庄翼從腰間抽出一條細韌的牛皮索來,三下兩下,便熟練俐落的將何小癩子倒剪,困了個結實,牛皮索的這一頭,他順勢綁在一根枯木上,又打了個死結。
  何小癩子口鼻間涕涎流淌,一邊跺腳號叫:
  “真他娘背時背運啊,明明已逃出生天,明明快要報那一箭之仇,老天無眼,怎的又叫我撞上姓庄的惡胚?我何恨的命就這么苦,這么歹啊……”
  庄翼冷泠的道:
  “我現在信了,何恨。”
  拙噎一聲,何小癩子聲似狠嗥:
  “我不服,我不甘,我他娘說什么也要和你們耗到底!”
  舉手兩認耳光,打得何恨嘴噴血,身子倒仰,庄翼左腳倏勾,姓何的又一屁股跌坐下來,由于雙手倒綁,平衡不易,脫臼的臂肘触及地面,乖乖,那一聲慘叫,就和殺豬無异了。
  拍拍手,庄翼回過身來,但見蘇婕依舊緊閉雙眼,急促吸气,身子抖個不停,這一陣,她彷佛已把她的魂神脫离了軀殼,將這付皮囊拋卻了;极度的強傲与极度的羞窘相較,那种不堪是椎心刺骨的,是深刻得無以复加的,便以生死稱量,怕亦無足輕重……。
  庄翼了解蘇婕現在的心情,更能体悟到她的痛楚,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他又脫下長衫,輕輕為蘇婕蓋上,然后,拾回短劍,切斷綁住她手足間的繩索——關節部位深陷的瘀痕,令他不由自主的揉撫再三,油然生怜。
  過了好一陣,蘇婕才緩緩睜開眼睛,血紅的雙眸,仍然無淚。
  庄翼俯視著蘇婕,好溫柔好溫柔地道:
  “覺得好些了嗎?”
  蘇婕几乎不易察覺的點點頭,語聲暗啞艱澀:
  “謝謝你,總提調。”
  庄翼嘴角牽動了一下,道:
  “不必客气。”
  蘇婕閉閉眼,道:
  “你怎么會來到這里?”
  庄翼微微一笑:
  “我也正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歎了口气,蘇婕道:
  “昨天夜里到今天上午,我發生了一些事……等我赶回住處,才知道何恨已經跑了,不但跑了人,還把我派來看守他的兩個手下也一并殺害……總提調,我答應過你,晚上要送他的一只耳朵來,我不能失信,只好立刻分遣人手,四面去追,很湊巧,姓何的竟被我追上,或者說,是他故意現身引我來追……”
  庄翼疑惑的道:
  “憑你的身手,蘇婕,怎會著了他的道?”
  蘇婕沙沙的道:
  “姓何的早已布下陷阱,總提調,那是一种名叫『吊環』的東西……用竹蔑為環,淺埋地面,并彎拗樹枝連接環索,以樹枝的彈力,把誤踏入『吊環』之內的獵物倒吊懸空……他一共做了八個『吊環』,我在追他的當口,一時不察踏進『吊環』,在身子飛起的一剎,我人已被震蕩得半暈……我,我原先受的傷不輕,否則,何恨這點鬼休技倆還坑不了我……”
  庄翼道:
  “何小癩子如何能事先得知你的行動,從而現身相誘?”
  蘇婕苦笑:
  “据他說,他一直就未离開左近,從頭到尾都在暗里窺探我們,他目睹我們所有的遭遇,也判斷到我會不顧一切對他展開追殺……”
  庄翼默然,他想到在蘇婕的人馬力并范威及“幽形五鬼”的時候,現場某一個隱蔽處,何小癩子亦必定伏踞一隅,坐觀成敗,更說不定心中早已盤算好他下几步的行動了——這狗娘養的!
  嗆咳一聲,蘇婕的面龐上浮映著一抹病態的紅暈:
  “怎么不說話了,總提調?”
  庄翼定了定神,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蘇婕道:
  “和我有關的?”
  庄翼頷首:
  “和你有關——蘇婕,先不談這個,你的傷勢很重,不能耽誤延醫的時間,我送你回去,馬上找大夫治療,其他的押后再說!”
  蘇婕十分虛脫的道:
  “有個請求,也是愧托,總提調……”
  庄翼忙道:
  “請說無妨。”
  吸一口气,蘇婕道:
  “何恨是你抓到的,我很愧疚未能履行諾言,請總提調諒解我已盡了力量……他的那只耳朵,使煩總提調代割了吧……”
  庄翼道:
  “在這程情況下,你還有精神整治他?”
  蘇婕的牙齒磨挫,聲音并自唇縫:
  “但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何恨活剮在我面的!”
  庄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隨你吧,你有舍命踐諾的信守,我就有依約行事的責任,不過,自已的身体也要緊,仇恨是很傷心神的。”
  蘇婕凝視庄翼,又一次道:
  “謝謝你,總提調。”
  于是,庄翼非常小心的用長衫裹住蘇婕的身子,將她平抱起夾,猶不忘收妥一對“吻”短劍,自行插在腰際,然后,他走出去解開困綁何小癩子的皮索,抱一個、牽一個,大步行去。
  天色更陰暗了,風也括得越發尖銳冷峭,看樣子,又要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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