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二十一章 斬絕


  古瑞奇的家伙頭一遭亮了出來,那是一根朱紅漆棍,核桃般粗細,六尺半長,与眾不同的是,棍頭對穿打眼,系著四枚黃澄澄的銀鈴鐺,略微搖幌,便響起几聲清脆鈴聲,看來別有作用。
  這時,他重重一杵手中紅漆棍,大刺刺的道:
  “話說明白了,伙計們,可以開宰啦!”
  那五個与古瑞奇、皇甫秀彥并出一排的人物中,有位面皮焦黃,狹長臉龐的角色往前踏出一步,沖著庄翼招招手,神情輕蔑的道:
  “來來來,姓庄的,我『黃獅』余開泰先來領教你的高招,看看你這個鳥操人不愛的六扇門腿子頭到底俱有几許能耐!”
  一出口居然就是這么個粗魯不堪法,庄翼身邊的五名面人雖然看不見顏面上的反應,但五對眼睛卻光芒如火,庄翼倒沉得住气,平平淡淡的道:
  “這原是一場混仗,不是單個比武,姓余的,你想突出你自己那一點?”
  那余開泰言詞傲慢的道:
  “老子不和你文詞拿言語,老子只知道替我們古老哥出這口怨气,姓庄的,有种你就上,沒种且縮起腦袋扮烏龜就得!”
  搖搖頭,庄翼不答一字,是付极其不屑的模樣。
  古瑞奇怪笑道:
  “老余,姓庄的看你不起哩!”
  余開泰猛地一聲大喝,雙手倏翻,一對銀閃閃的精雕獅爪已揮向庄翼,庄翼卓立如山,紋風不動,他身側一名面人都暴迎而上,黑黝黝的兩柄短矛纏絞反刺,立時逼阻了余開泰的攻勢。
  古瑞奇頓了頓他的紅漆棍,鈴聲震響中,他厲烈的道:
  “我方還有那位上陣?”
  原先并排五人中,又一個全身麻衣,瘦長高挑的朋友走了出來,此人生了一對死眉死眼的德性.看上去陰气隱透,三分帶邪,他一站出,古瑞奇已及時拍上一記:
  “好,好,『玄陰教』的舒鵬舒教主出馬,大勢砥定矣!”
  庄翼木然注視著這位“玄陰教”的教主,腦子里一邊思索對方的來處,可惜的是,他印象里根本不記得有這么一號人物。
  姓舒的人往前走,一柄鋼絲拂塵卻倒搭臂彎,形似聞散從容,但腳步沉重,踏地有聲,庄翼明白,對方已在這近距离的過程間暗中積聚真力了。
  另一名面人雙環斜舉,剛待出陣,庄翼已輕聲叮嚀:
  “薛重,能夠使用這种軟韌兵器之輩,大多內勁特強,你千万小心了。”
  叫薛重的面人躬身應是,等身子一直,整個軀体己旋風般卷將出去,雙環如雪,翩飛縱橫的剎那宛似千月漾波,光輪齊滾,舒鵬做了三次大挪,才堪堪避過這第一次扑擊。
  老實說,舒鵬的“玄陰教”,中土附近固然少聞,在西陲一帶卻頗負盛名,他既然身為一教之主,功力之深厚目不在話下,也就因為如此,未免高估了自己,輕覷了敵人,殊不知薛重號稱“雙環無回”,是個如假包換的拼命三郎,他那還管你是什么出身來歷,但曉臨場豁死而斗,見過存亡,才是真章。
  一個回合下來,舒鵬竟沒占到半點便宜,不由惱羞成怒,大爆肝火,他騰身躍掠,人在空中,鋼絲拂扇帶著异嘯蓬散揮洒,像刺張剌,又若流光星雨四散分濺,一根根本來細軟垂塌的鋼絲,時而筆直豎起,時而結扎成束,運展之間,風起云涌,威力果然惊人。
  第三條身影斗然扑出,這人的頭顱生得特別奇怪,中間凸起,兩側陷削,頭頂稀疏疏的沒有几根毛發,頂一雙銅鈴眼,塌鼻梁,蛤蜊嘴,賣像奇突,動作卻快,身形一幌之下,已來到庄翼尺之前,手執倭刀的面人半聲不晌,一刀閃劈,去勢又狠又准,來人身法詭异,前沖的勁道驟頓,“呼”聲飛起,淨亮的一柄山叉兜面便刺,好不凌厲凶猛!
  面人然游走,行動飄忽有如鬼魅,倭刀斬戮疾比石火,毫不示弱的和對方拚做一團。
  古瑞奇又在吆喝:
  “憑『判官頭』任紀云的能耐,你們看著,不出一時三刻,必然將他的對手拾奪下來!”
  這時,樊慶堂湊近庄翼,低聲道:
  “六爺,他們的打算很明顯,是想一個一個引開我們,然后再集中力量對付六爺,請六爺指示,我們要如何予敵突破?”
  庄翼壓著嗓門道:
  “就照目前的形勢趨向發展,然后,你們听我的號令相机行事!”
  樊慶堂憂心忡忡的道:
  “六爺,你身帶傷,手無劍,這些雜碎明擺著是要趁人之危占你便宜,吃你爛飯,他們一旦以你為主要目標群涌而來,六爺又待如何應付?”
  庄翼神色不變的道:
  “到時我自有主張,你們注意我的招呼就行。”
  點點頭,樊慶堂默然不語,手中的雙拐,卻握得更緊了。
  皇甫秀彥抽出他的火旗,向古瑞奇呵了呵腰:
  “古前輩,光勞動朋友,也不是道理,我看,該我們上場啦。”
  古瑞奇剛要答話,他身邊那個扁臉窄額,頷下蓄有一把大胡子的仁兄已伸手一攔,聲如洪鐘大呂般道:
  “慢來慢來,皇甫,你他娘搬請我們前來助拳,豈有光站在一傍著把戲的道理?你且待著掠陣,這一場,兄弟我柯宗魁接下了!”
  皇甫秀彥笑道:
  “老柯,你可得小心將事,對方那几個著臉的,個個都不好對付。”
  柯宗魁重重一哼:
  “莫不成我『半尺劍』柯宗魁就是省油之燈?皇甫,休長他人志气,滅自己威風!”
  一伸手,皇甫秀彥道:
  “請。”
  柯宗魁從怀里摸出一把短得有點不成比例的短劍,但這柄劍雖短,卻寬得出奇,劍鋒闊約人的巴掌,拔劍出鞘,不見四射的寒光,竟烏黝黝的像一塊鐵,姓柯的便執著這么一件家伙,上場挑戰來了。
  第四個面人不待招呼,馬刀一揚,就要迎上,庄翼連忙低聲提出警告:
  “小心對方的兵器,常子秀,那是用苗區特產的一种『靛鋼』鑄造,表面上看不起眼,實則削鐵如泥,鋒利無比,最好避免和他硬碰!”
  叫常子秀的面人頷首道:
  “弟子記住了,六爺。”
  這邊常子秀尚未跨出兩步,柯宗魁已一劍刺來——雙方距离明明隔著丈許,姓柯的短劍揮出,居然眨眼間已到了跟前,光景像是他懂得縮地之術一樣。
  常子秀早有防范,敵劍一到,他大旋身斜開七步,馬刀彈起,洒現刀花朵朵,宛如漫空璀燦星兩,暴瀉齊涌向柯宗魁!
  姓柯的并非自詡,果然不是省油之燈,他一聲轟笑,陀螺似的連連轉動,短劍便隨著他身形的急速繞穿刺飛舞,烏芒織成如匹練般劍勢,帶著狂風驟起的勁道,反卷敵人。
  雙方都屬高手,動作之快,應變之疾,簡直令人目不暇給,柯宗魁劍術凌厲,常子秀刀法剛猛,正是誰也不讓誰,只一瞬息,彼此已拚過十招十一式!
  与古瑞奇、皇甫秀彥并立的這五位英雄好漢,業已出馬四員,剩下的一個,身材健壯,頷下蓄有一把花白胡須,長相极是威猛,他此時二話不說,扣起手中紫金刀,便龍行虎步的直逼過來。
  樊慶堂橫房向前,鐵拐交叉于胸,面罩后的雙目精芒閃爍,意气昂揚,大有豁死一拼之勢!
  那高大老著來近,卻并不立即動手,出人預料的竟先點頭為禮:
  “老朽渭水『釣龍叟』齊昌,特來向老弟台領教高招。”
  樊慶堂沒有回答,只冷冷注視著對方。
  齊昌微微搖頭,道:
  “這叫先禮后兵,老弟台何須忌諱?”
  雙臂倏沉,樊慶堂兩拐暴出,勁力強渾,去勢如電,同時心中罵了一句:
  “去你娘的!”
  又重又厚的紫金刀直挑而起,“嗆”一聲已將樊慶堂雙拐蕩開,齊昌掂步搶進,乃走似虹,邊气定神閒的笑著道:
  “老弟台可真是干家,說翻臉就翻臉,呵呵,狠著哪……”
  樊慶堂悶不吭聲,鐵拐交錯縱橫,運展得密不透風,齊昌卻大刀捭,穩若盤石,兩人對陣不過須臾,樊慶堂已感到壓力漸增,有吃重之苦。
  一頓紅漆棍,古瑞奇目注庄翼,嘿嘿笑道:
  “姓庄的,你身邊蕃篱已撇,單剩下光棍一條啦,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威風可使?我們折在你手上的四條人命,眼下就要你連本帶利償還!”
  皇甫秀彥接口道:
  “古前輩,尚有兩個被他弄殘廢的,這筆帳亦該算上!”
  古瑞奇連聲道:
  “這個當然,我們并肩子服侍他便了。”
  庄翼神色平靜的開口道:
  “看在江湖道義上,二位總不能讓我赤手空拳來自衛吧?”
  重重一哼,古瑞奇道:
  “你待如何?”
  庄翼攤開雙手:
  “為了起碼的公平,也為了二位將來不落人話柄,可否請賜還我的兵刃?”
  古瑞奇与皇甫秀彥二人互覷一眼,不約而同的齊聲大笑起來,古瑞奇頻頻頓著他的紅漆棍,好像听到一個令他大為開怀的笑話也似:
  “庄翼啊庄翼,不知你是急糊涂了抑或嚇糊涂了,居然提出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要求來,你當我們是在喂招套式,磋砌武技?大伙只是比划比划而已?娘的皮,這可是在拚命,在斗死,半步也不能讓,你沒有家伙,算你倒霉,我們活該要占這個便宜,江湖道義算個鳥,你認命吧!”
  皇甫秀彥也陰沉的道:
  “總提調,江湖上沒有道義,只有利害,江湖道義僅是一般人挂在口朗上的說詞罷了,誰相信這一套,就是白痂,如今你手無寸鐵,純屬個人的失算無能,怨不得別人,設若我們拿劍還你,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腳背.這种蠢事,怎能做得?”
  庄翼苦笑道:
  “看了二位是鐵了心腸要行此不仁了?”
  皇甫秀彥生硬的道:
  “生死交關之事,何來仁慈可言?”
  古瑞奇大棍舞起,暴喝如雷:
  “操你個娘,且到陰曹地府去請公道吧!”
  紅漆棍當頭而落,有知泰山壓頂,庄翼腳步輕滑,人已側走五步,皇甫秀彥身形猝閃,猩紅的火旗“霍”聲舒卷,一片赤焰似的罩下。
  庄翼然左右搖幌,斜肩側掠,人已有如水中游魚,閃出丈外。
  古瑞奇掄棍急追,口里怪叫:
  “看你能逃到那里!”
  皇甫秀彥凌空一個筋斗翻起,欲截庄翼去路,火旗揮展,聲同裂帛。
  庄翼臉色极其平靜,平靜到誰也猜不透他已生玉石俱焚的打算,火旗卷來,他不但不退不躲,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迎上,眨眼里,猩紅的旗面已裹住他的身軀,并順勢猛拋斜扯,就在這剎那間,他的丹田突陷,一聲腹鳴宛若沉雷,赤漓漓的一股血箭從他嘴中噴出,勁道之銳,彷佛怒矢脫弦!
  雙方的距离既近,皇甫秀彥又在全然意外的情形下,要想閃避,如何及時?
  他的上半身才往后仰,血箭已射中他的臉孔,裂骨綻肉的悶響傳出,大蓬血花立刻并濺揚洒,蒙蒙的一片赤霧涌升擴散,業已分不清是誰的血了,皇甫秀彥原來端整的五官馬上變做爛糊糊的一團.還有腦漿自額頂淌向,模樣恐布之极!
  庄翼的身体在空中翻了几翻,正待墜落,古瑞奇狂號著連揮棍掃劈,棍風呼裹下,庄翼迭挨兩記,整個身子往橫摔跌,古瑞奇二步不讓,急搶上前,又是死力一棍對准庄翼的后腦敲下!
  于是,庄翼突兀側移兩尺,棍頭重重空擊地面,掀砸起大把泥沙,他倏然回頭,雙目光芒凄怨毒,第二股血箭再次噴出,像煞一抹赤虹划過夜暗,驀而化成艷麗的蕊瓣開綻在古瑞奇的胸膛中間,姓古的那种嗥叫,乖乖,簡直不似人聲!
  “玄陰教”教主舒鵬視線触及的須臾,不禁斗志頓消,動作方一僵滯,薛重雙環已擦過他的小腹,“嗤”聲之后,瘰瀝糾結的腸髒自腹腔涌出,他嘶吼如嘯,拂塵回彈,根根鋼絲抖得肇直,有如一蓬刺般扎進了薛重心口。
  薛重放聲大笑,雙環又施,舒鵬頭顱飛起,滴溜溜斜拋丈外,他抽身暴退,染血的大蓬鋼絲從胸口拔出,前襟立時成了鮮紅一片。
  “黃獅”余開泰叫一聲不妙,獅爪驟翻,大力掀開面人的短矛,尚未及有第二個行動,薛重已瘋牛似的一頭撞上他的腰眼。
  這一撞,差點便把余開泰撞得閉過气去,他身子甫始歪斜,眼瞅著那對短矛已齊并插入自己胸腹,他有心奮力掙扎,卻全身癱軟,宛如所有勁气,都打胸腹間兩個血窟窿里漏光了。
  那位“判官頭”任紀云半聲不晌,猝然抽身便走,使倭刀的面人飛快三刀都未能沾上對方,姓任的已掠出十步之遠,人正想騰空拔起,橫里一棍擲來,不偏不倚,剛巧打在他的右腿脛骨之上。
  清脆的骨折聲驟響,痛得任紀云一個黃狗吃屎的姿勢就扑跌于地,他赶忙用山叉接立欲起,寒芒已映過他的眼角,恍惚間,他似乎感到后頸一涼,怎么原來的身子就隔得那么遠了?
  看著姓任的那顆判官腦袋朝外滾,庄翼十分慶幸方才那一棍丟得正是時候,棍子是古瑞奇留下的,老古恐怕做夢也想不到竟會用來給任紀云送終。
  一洒倭刀上的鮮血,面人魚忙過去探視倒在地下的薛重,等他將薛重的身軀翻正,跳入視線的,赫然是一雙凸突不閉的眼睛!
  不知什么時候,周遭的燈光已從自上往下照變成了由下朝上映,原因是執燈的人們都不見了,一盞盞本來高挑的風燈疏疏落落擱置地面,冷清的燈光明滅閃爍,別有一股凄涼意味。
  現在,除了庄翼這邊的人馬,對方只剩下了兩員殘將,一個是『半尺劍』柯宗魁,一個為渭水“釣龍叟”齊昌,兩個人改變戰法,湊攏一塊背靠著背雙向迎敵,看上去,頗似一對負偶的困獸。
  樊慶堂,常子秀,和他們使短矛的伙伴分成三角形,各立一點圍住敵人,手握倭刀的面人抹去淚水,霍然起身加入陣營,大有斬盡殺絕的气勢!
  “半尺劍”柯宗魁的扁臉上滿沾汗水,他气吁吁的喘叫著:
  “姓庄的,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庄翼斜倚在門框前,手撫左脅折斷的兩根肋骨,面色慘自,聲音微弱的道:
  “說吧。”
  咽了口唾沫,柯宗魁大聲道:
  “我們往日無怨,今日無仇,眼下的過節,就當做不打不相識,橫豎正主儿都已死了,彼此再拚下去毫無意義可言,大家何不歇手?”
  庄翼沙沙一笑,啞聲道:
  “如今才悟透這個道理,你不嫌遲了一點?”
  柯宗魁幸幸的道:
  “人在人情在,我們是被請來幫場助拳的,原主活著,總得表現表現,賣几分力气,原主挺了,就沒有執著拚命的必要了,這全是實話!”
  庄翼閉閉眼睛,道:
  “你的伴當怎么說?”
  齊昌的面頰微微抽動,咬著牙道:
  “老朽尊重宗魁兄的意見。”
  柯宗魁忙道:
  “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化干戈為玉帛,現在正是時候,庄翼,端看你一句話了。”
  嗆咳一聲,庄翼道:
  “如果我答應,自此之后,再無——?”
  柯宗魁不停點頭:
  “這個當然,我先時說過,我們之間原本往日無仇,今日無怨,為朋友盡了力,交情也算賣過,犯不看糾纏下去,損人又不利己……”
  略微沉吟,庄翼沉沉的道:
  “二位可以离開,但在离開之前,我還有件小事相請。”
  柯宗魁有些緊張的問:
  “什么事?”
  庄翼低聲道:
  “尚煩賜告,我的木色劍被皇甫秀彥置于何處?”
  柯宗魁暗里松一口气,十分合作的道:
  “哦,原來是這檔子事,我知道,你的劍就放在后面那間磚瓦房的內室,一口樟木箱子里,皇甫會經拿出來讓我們觀賞過!”
  庄翼輕呼:
  “谷牧遠,你去。”
  執倭刀的面人答應一聲,抽身而去,柯宗魁又開口道:
  “庄翼,劍拿來,我們就可走人了吧?”
  庄翼漫應道:
  “不錯。”
  片刻之后,谷牧遠已匆匆轉回,左手斜捧著的,正是庄翼的木色劍。
  接過劍來,庄翼只在掌上掂了掂,已頷首道:
  “二位,請便吧。”
  柯宗魁悄悄一扯齊昌一角,二人二話不說,拔腿便走,由于柯宗昌走得太急,還險些將擱在地下的一盞琉璃風燈踢翻。
  樊慶堂搶至庄翼身邊,俯身輕問:
  “六爺,傷得重么?”
  庄翼有气無力的道:
  “肋骨斷了兩根,肩胛接合的地方又錯開了,那兩口『丹血箭』尤其耗損本元太大,可能內腑已受震蕩,這一會只覺全身癱軟虛脫,一點勁道沒有,四肢百骸輕飄飄的,像在騰云駕霧……”
  樊慶堂急道:
  “六爺傷勢相當嚴重,不能冉耽擱就醫了,弟子請六爺的示,送六爺去那里?”
  庄翼孱弱的道:
  “『老龍口』里,就數范六指范松壽的醫道最高明,你知道這個人不?”
  樊慶堂道:
  “弟子曉得他,就住在菜市口里面頭三家子里,他自己還兼開藥局……”
  庄翼道:
  “先送我回住處,再去找范六指來。”
  樊慶堂机伶的道:
  “弟子和子秀、牧遠蘊送六爺回去,叫沙九獄往請范六指,分頭辦事,比較不占時間!”
  眼皮沉重得都快抬不起來了,庄翼語聲混濁:
  “你看著辦吧……記得把薛重的遺骸帶回堂口……”
  樊慶堂面罩后的眼神悲戚:
  “是,弟子不會疏忽。”
  于是,四個人一齊行動,由樊慶堂小心翼翼的背負庄翼,谷牧遠抱起薛重的尸体,在常子秀与沙九獄的回護下迅速脫离現場。
  几幢孤伶伶的房屋沉寂著,几具殘缺不全的尸体血污狼藉的散臥四周,有悲號似的犬吠聲隱隱傳來,像在悼慰這些橫的窟魂……。
  空中,無星無月,云霾濃黑,隨風滾蕩疾走,好一個肅煞的冬夜。
      *          *          *
  范六指忙活了一個通宵,直到天亮才算把庄翼身上的內外傷勢料理妥當,這冷的天,居然汗透重里,气得他直喘,雖說傷者的大小劊傷夠麻煩,而診治過程中的場面也頗為触目心惊——室內是三個殺气騰騰,虎視耽耽的面大漢,室友守著兩名牌色冷肅的官差,范六指強持鎮定,按規矩行事,總算未出差錯,等他淨過手,外面車子早已套好,專等著送他回府了。
  庄翼的精神略略恢复了些,顧不得養歇,即時傳喚錢銳進來,劈頭就問:
  “錢銳,仇賢的事辦得怎么樣了?我爹回來沒有?”
  錢銳的表情有些奇怪,苦著一張臉,支支唔唔的道:
  “老總且請安養,這些事我自會加以安排!”
  一顆心驟往下沉,庄翼緩緩的道:
  “我在問你,仇賢的事辦得如何,我爹回來沒有?錢銳,照實回答,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錢銳搓著兩手,吶吶的道:
  “老總的傷勢這回重,還是盡少煩心為要,這些事,過几日等老總病体稍愈,我再一一呈報!”
  庄翼身子朝上移了移,冷著聲道:
  “是不是出了紕漏?”
  錢銳吃力的道:
  “昨晚上,仇賢的伙食里不知被什么人下了毒,幸好發覺得早,經過急救,人是沒死,卻仍在暈迷狀態中,直到如今尚未蘇醒過來……”
  長長吁一口气,庄翼疲憊的問:
  “有沒有生命危險?”
  錢銳遲疑的道:
  “大夫說要經過這兩天觀察才能确定,下的毒很劇烈,若不是救得快,姓仇的早沒命了,大夫正使出混身解數,盡力挽救……”
  庄翼道:
  “已否加強戒護?”
  點點頭,錢銳道:
  “除了正式當值的弟兄,我們又加派四名鐵捕,輪班守護,同時,人也移監,換過地方了。”
  庄翼形容沉重的道:
  “真是屋漏遍逢連夜雨……戰百胜那里,又如何交待?”
  錢銳無可奈何的道:
  “姓戰的還不曾和我們連絡,不知他得到消息沒有?老總,這怪不得我們,事出意外,發生這种不幸,亦非我們樂見,姓戰的應該諒解才是!”
  庄翼灰著臉道:
  “諒解不諒解是另一個問題,結在于我們不能触怒人家……錢銳,我只有一個爹,如今我爹的老命正攢在對方手里……”
  陪著笑,錢銳道:
  “老總寬念,吉人自有天相,老爺子包管有惊無險,逢凶化吉,便退一步說,姓仇的好歹還留有一口气在,諒他們也不敢瞎來。”
  庄翼提高聲音道:
  “你給我听著,錢銳,我要仇賢活過來,決不能讓他死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人救活!”
  錢銳赶忙道:
  “我會遵照老總的吩咐去做……”
  一動了气,庄翼身上的內外創痛又犯了,他急促的喘息著,額頭冷汗直冒,錢銳手忙腳亂的上前扶持庄翼躺平,過几口水,情形才算稍稍好轉。
  房門推開,已經除去面罩的樊慶堂伸頭進來,神情緊張的問:
  “錢兄,六爺的傷勢有變么?”
  人家知道自己姓什名誰,錢銳卻不曉得樊慶堂是何許人物,不過,他也想得到,對方与庄翼必然有著极其親密的關系,而這种關系是暗的,是不公開的,追隨庄翼這些年,他越來越感覺到,他們老總的神通可不是一眼眼,正如竇黃陂日前所言,庄翼的門道,他摸不清的還不知有多少哩。
  錢銳用衣袖替庄翼拭淨唇角,邊道:
  “不要緊,老總只是有點激動,触了傷處,這一陣已經好了。”
  樊慶堂躡著手足進來,關切的問:
  “六爺為什么事不高興?”
  錢銳低聲道:
  “還不是為了那仇賢被人下毒的事,你知道,其中牽扯到老太爺的安危,一提起來,老總就難免焦慮,唉,這也全怪我們做下屬的無能!”
  這件事,樊慶堂沒听庄翼說過,來龍去脈都不清楚,照規矩,他不能多問,只有唯唯喏喏,但是,面上的懸挂之情,卻溢于言衷。
  床上,庄翼閉著雙眼,微抬下頷:
  “你們退下去吧,我想睡一會。”
  錢銳呵呵腰,道:
  “老總安心歇息吧,姓仇的事,我們自當妥善料理,老總也請想開一點,至少,『一真門』的麻煩總算解決啦……。”
  庄翼不響,錢銳向樊慶堂使了個眼色,兩人悄然退出——這一次,庄翼倒是很快睡熟了。
  ------------------
  紅雪 OCR 掃校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