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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三虹落塵


  大風谷內早已是一片黝黯,寒風呼嘯得如此凌厲,枯草搖曳,滿地的皚皚白雪,反映出淡淡的,卻著涼异常的微弱光芒,老松在幌動,在寒風中抖索,天空中濃黑一片,沒有一點星光,這是個令人恐懼的冬夜啊!
  留著一把銀白長髯,气韻飄然的天連劍遲若云,正有如高山流水般洒脫而自然的攻守招架,進退有致,他那名震武林的“天連劍”法,舞得有如浮云片片,輕風絲絲,又似雷轟電掣,長虹貫天,美妙至极的与他那強有力的對手相互攻拒,而在此時,只要是一個武學高手,便可看出此位劍中之霸尚未傾出全付潛力。
  自然,長离一梟也不是傻子,在對方的紫電寒芒中,他完全以本身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气環流全身,藉著這口充沛的先天之气,他可以隨意閃挪流轉,而在身形的移動中,以他少遇敵手的“七旋斬”絕技從容應敵,我們都會知道,這位城府深沈,武功蓋世的東海雄才,亦正以游門的方式拖延戰局,以待有利之机。
  那邊──
  絕斧客陸海卻与地連劍邵竹溪拼得火熱,二人的一身所學,原在伯仲之間,若要嚴格評論,地連劍邵竹溪的劍式精奇,身法靈巧夫捷,而絕斧客陸海卻以功厚力深,內勁悠長見胜,二人都已傾出全力互相拼斗,各不稍讓,但是,在一時半刻之間,卻也難分軒輊。
  江青將“掌不刃血”及“陰冥陽鋼”兩大散手,融合在“如意三幻”的超絕之技中循環使用,間或加雜著“并天指”及“七旋斬”中的絕招,甚至連怒江派內的精妙招式也不時使出一二,加上“銀月寒星雙環式”的威力,与地連劍夢真纏斗在一起,星飛丸落,變幻莫測,環轉之間,也是難分難解。
  這六個人激戰,雖然都未展出全力,但是,已足夠稱得上惊天動地,為一場武林中罕睹的龍爭虎斗,假如現在有任何一個武林高手能看到這場拼斗的話,必會震撼得目瞪口呆,歎為觀止的。
  在長离一梟躲過天連劍的連環十七劍之后,立而還以顏色的反攻了九拳十一腿,翻身之間,又是兩記含凝了“混元真气”的劈空掌,邊呵呵笑道:“小兄弟,你那震惊江湖的天佛掌怎的不再施展了?那位嘯天客現在只怕連喘气卻不容易了……”
  江青猛的一記“并天指”攻向地連劍,疾出五步中,反手十一掌,宛如流星泄墜般劈封敵人后路,清朗的笑道:“前輩,三連劍創名也不是簡易之事。”
  長离一梟游斗中,再笑道:“孺子可教矣,有仁人之心。”
  天連劍遲若云冷冷一哼,劍式倏而轉為凌厲,有若千万柄利劍自天而降,交織縱橫穿插兜戳,銀光蛇芒匯成片片、點點、絲絲、縷縷,冷气森森,帶動四周空气,形成一個個小小旋渦。
  長离一梟驀而飛舞飄掠,衣抉拂動,在劍芒揮閃之中,有若御風而行,仙意盈然。
  但是,天連劍的劍式卻似是綿亙不斷,永無終止?劍光越來越密,劍風越響越銳,像煞一面滿布利劍的天幕下壓,又似一陣陣狂猛劍雨生生不息,几乎已將天地連在一起,混沌不分。
  于是──
  長离一梟雙臂猝而如大鳥般箕張,在三度難以形容的閃幌中,險极地沖至那片遼闊的劍幕之外,清勁而又冷漠之极的高聲道:“天連劍之名果然不虛,遲老儿,你當真有兩手。”
  說話中,他猛然疾旋五次。狂風烈飆突起中,十股凜然雄渾的勁力,已呼嘯著沖向對方布超的劍幕,同一時間,長离一梟更移轉了九個迥异的方向,在移動間,身形有若陀螺般急轉不息,無盡無絕的罡猛勁力,彷佛大海中的怒濤澎游,又似并立的巨岳同時傾覆,勁道之強、之沈、之厲,無不足以令人魂惊魄散。
  于是──
  劍幕又加強了,劍劍連衡,式式循瑣,像是雨,又是雪,像是雷,又是風,耀目的寒光冷電纏纏紛紛,交相織舞,連天接地,無孔不入,無隙不鑽,真是狠辣极了,神妙极了。
  長离一梟豪邁的大笑,狂放地道:“好,這才是天連之劍的本色。”
  緊接不輟的,“波來波去”“立波成柱”“旋浪成波”“云舞波旋”四大旋招,在同一時間猛然展出,掌腿漫天穿插中,長离一梟兩臂疾顫如波,呼嚕嚕的陣陣狂風罡勁,有如海傾浪排,綿綿不息的洶涌而出,是的,這是“玄浪气”。
  天連劍遲若云長髯飄散,鳳眼中寒光暴射,銀弘驀而漲起,長劍宛似怒龍入海,攪起浪花千點,星星濺濺,彌彌滾滾。
  江青在一傍看得十分贊歎,攻守閃挪中,心忖道:“三連劍所以能揚威江湖,獨霸一方,确非泛泛之輩,尤其是這位仙風道骨的天連劍遲若云,劍藝之高,几已達到超凡入圣之境,自己曾遇不少武林异才高手,其中使劍者為數更穎,但或有較天連劍藝業強者,可是劍術之精,卻少有能出此人之右呢……”
  在一連串的倏退忽進間,地連劍夢真已有些不耐,他那彌陀佛似的胖臉已失去了先時的和善,由那些緊繃的線條看去,映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而又令人有些惊懼的猙獰意味。
  時間緩緩的過去,也是迅速的過去,在不知不覺中,在劍光揮霍下,在厲風狂吼里,也在強勁而有力的掌腿隙縫邊。
  每個人的瞳孔內都映印著對方的影子,都映印著飛舞的劍光,足能致人死命的拳掌陰影,有些恐布,是的,但卻蘊藏在恐怖的人心中。
  江青在力出三腿十七掌中,又連連飄逸的穿過敵人緊密而狠辣的三道劍牆,冷淡而平靜的道:“前輩,風也凄凄,夜也茫茫,你興致尚濃么?”
  長离一梟飛轉了一個方向,沈緩的道:“小兄弟,你如有意,便請作主吧!”
  于是,江青猛然拔空六丈之高,如一頭大鳥般在空中折轉了三個美妙的圓弧,大聲叫道:“三連劍,假如你們此刻愿意罷手,那么,我們定隨尊意。”
  天連劍呵呵大笑,唰唰唰一連三劍剌出,抖手疾振之下,劍尖顫成點點星花,直取對手,邊生硬的道“江青,你未免將人看扁了,當眾侮辱老夫師侄,更將其擊成重傷,那么多條人命姑且不講,閣下明知老夫等人師侄猶仍如此,嘿嘿,我三連劍傷徒不談,這口气卻咽它不下。”
  長离一梟疾進十掌九肘三指,幌身閃開,大笑道:“遲老儿,這乃是給你一個教徒不嚴的小小教訓。”
  天連劍遲若云冷冷晒道:“海外尊長离,閣下令夕在老夫劍底,只怕再也不能稱尊了。鼎鼎大名的火云邪者,邪神厲老鬼的義子也不過如此而已。”
  驀然,极為突兀的──
  江青已自空中落下,俊逸的面孔嚴峻得有如罩了一層寒霜,他雙目似欲噴火般瞪視著天連劍遲若云,是的,他只能瞪視一剎那──地連劍夢真己若卷地狂風一般追襲而至,不由分說的就是左三劍,右三劍,雙腿更在劍光的揮舞中倏而飛出,絞剪掃蹴,威猛絕倫。長离一梟在出手中沈穩的道:“小兄弟,你可是動了真怒?”
  江青沈默了片刻,忽然道:“前輩,在下敢請謂換一下對手?”
  長离一梟驀地躍開,天連劍遲若云七劍連街,劍劍不輟的緊追不舍,寒光霍霍中,長离一梟几乎沾著劍尖作了一個大盤旋,就在這剎那的空隙里,江青已遞補而上,而長离一梟卻接上了地連劍劈來的上下九劍。
  天連劍大斜身,踏出五步,反手六指十三劍,大笑道:“江大俠,閣下能奈老夫何?”
  江青左閃右挪,有如空中飛鳥,水里游魚,冷沈得出奇的道:“遲若云,你适才辱及了在下義父,是么?”
  天連劍大馬金刀的戳劈刺扎,前翻后騰,不屑地道:“正是,一丘之貉,辱之如何?”
  憤怒的火□几乎似有形般自江青雙目中噴出,他咬咬嘴唇,在腦中做了一度迅速的思考,驀而冷冷的道:“遲若云,你承認了?”
  一陣含有极度諷剌意味的長笑,出自那位天連劍的嘴中,他毫不停息的進手遞招,無比輕蔑的道:“黃毛小子,你在江湖上的歷練,人情世故的經驗還差得遠哩,呵呵,老夫豈會受你的恐嚇?”
  江青狂怒的大叫道:“遲若云,你准備受罰吧!”
  “吧”字出口,他那有如一溜火云也似的身軀已在夜色中閃起一抹淡淡的紅光,沖天飛高七丈有奇,遠遠望去,彷佛是地獄中竄出的一股火苗,又似九天的神火疾降再升,奇妙至极。
  天連劍遲若云龍吟的長嘯一聲,左臂挽起一個半弧,猛然抖掌劈出,右臂拉開一個大架式,宛如欲囊括天地一般,劍鋒自外而內,映起一片深厚晶瑩的光帶,霍然圈環,銳風破空,絲絲有聲。
  在光圈回的時候,江青的身形已急驟下降,于是,那薄薄的,鋒利的劍刃已似長有眼睛般的向他攔腰斬來。
  惊險得足以令人毛發悚然,江青那閃耀著紅色微光的身軀猛然滾桶似的凌空翻了個身,在翻身的同時,右手食中二指并攏微勾,猝然戳出,一股凝聚成形的白气驀而沖破空气,“嗤”的一聲擊在來至江青身下的利劍劍脊之上,于是,那幻射著光芒的長劍如著千斤巨杵似的忽然往下沈落五寸──
  江青真气倏而倒轉,他已在敵劍微沈的這段細小空間里橫身伏倒地上,胸前与地面的距离,僅只寸許左右,在天連劍的攻勢尚未及再度展開前,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那宛似厲鬼魔爪般的掌影,已詭异奇絕的飛劈而至!
  天連劍大笑不息,一片劍光驀而升起,疾速的向四面反兜而上,而就在他的反攻始才展出之際,一條燦爛絢麗的金龍,已顫動著千万片金芒鱗甲驟然出現,一陣奇异而令人戰栗的凄厲吟叫之聲亦同時響起。
  “當”的一聲巨震,隨著□繞不散的嗡嗡余音,几乎難分先后的傳人每人耳中,掩蓋了任何一种其他的聲息。
  地連劍夢真驀而大叫:“金龍奪!”
  長离一梟緊隨挺進,呼呼轟轟便是四招合并齊展拳腿紛飛,掌指縱橫,逼得地連劍有些招架不及的急退六尺之外。
  江青手中的金龍奪閃射著万道豪光,熠熠金芒,龍身似在微微扭動,栩栩若生,威猛懾人至极。
  天連劍遲若云暗中不止一次的運气調息著自己适才略受激蕩的真力,雙目凝注著手中寶劍,他极不放心的查視著那一泓秋水似的劍身,擔心它已因方才的碰擊而有所損傷。
  江青冷冷的道:“遲若云,你的兵器仍然完好,現在,我要出手了。”
  天連劍微拂長髯,細長的眼睛毫不稍瞬,亦冷冷的道:“江青,你只管出手,老夫接著就是。”
  “上尊長天。”
  森森懾人的厲吼出自江青口中,金龍奪驀而急顫晃動,似欲脫手飛去,龍身嗡嗡震響,在人們不及眨眼的瞬息間,耀目的電光金蛇四射迸閃,飛掠周遭,迅捷無匹的擊向敵人。
  天連劍遲若云面上神色微變,劍尖微微指天,霍然舞成十道光牆,深厚的迎上──
  一片刺耳而沈悶的金屬撞擊聲連串傳來,空气旋蕩,地上的積雪亦四散濺射,一條白色的人影也被對方震出兩步開外。
  于是──
  在那白色人影始才退后的同時,又頑強的再次沖上,紫電精芒圍著那人影的四周旋舞閃射,千百劍影在黯衣中幻映出一幅美麗而眩目的圖案,這圖案美极了,似是一片多角形的雪花晶体。
  不錯,這乃是天連劍遲若云的六六三十六手“天連劍”法中七大絕招之一:“寒星映雪”。
  江青絕不閃避,沈穩的吼道:“下尊大地。”
  隨著這個“地”字,積滿的白雪驀而滾滾飛揚,五丈方圓內起了一陣回旋的風暴,光華燦然中,隱隱有二十四條金龍飛舞而出,須角俱全,几似龍降九天;這二十四條金龍彼比連接在一起,盤旋縱橫,鱗甲閃爍,好像宇宙之間,已全被這二十四條金龍所遮掩無余!
  天連劍遲若云傾力發揮出那招“寒星映雪”的精華,手臂已彷佛幻化成了千百條一般揮舞不息,漫天的劍影形成了一個多角形的圖案,每一劍的攻出是如此凌厲而猛辣,意圖在敵人二十四條飛扑而至的金龍影像中找出一絲破綻。
  自然,遲若云异常明白,眼前閃爍隱約的金龍,其實全是對方金龍奪极快揮舞顫幌后所映出的幻影,但是,遲若云明知這二十四條金龍實為一條,卻就是無法尋找出可以擊破對方的弱點。
  狂勁的風雪令天連劍的視力更為迷惘,迅速的,劍刃匯合著劍气,与那二十四條在風云中隱現的金龍接触在一起──
  天連劍遲若云右臂接連承受了十七次沈重如山的壓力与撞擊,他握劍的右手几乎把持不住,在滿目的金光幻射中,他那柄劍竭力拒架著飛擊而來的金龍晶瑩的劍芒在團團的金色光華中,卻顯得有些黯淡了。
  清脆的碰擊几乎響成一片,鏗鏘不停,在瞬息間接触,又在瞬息間分開,江青神色依舊,雙目炯然,棱棱有威,而天連劍遲若云卻汗漬已現,長髯不停拂動,胸前更在不住的起伏……
  天連劍神色沈凝中帶著無比的憂慮,劍勢剎那間又出,在七個角度里將二十一劍幻成七片流光,更且不令人有絲毫回環余地地驟出一劍,有若西天的電型,當你看見時,已經到了眼前。
  當那晶瑩的劍尖閃起一團強烈的寒光,整個劍身已“嗡”地一顫,彎成一個半弧,又驀而彈直,鋒利的劍刃猝然斜偏,削向對方頸項。
  這是天連劍法中七大絕式之二:“幻影一指”“弧扁渡世”。
  江青微微移挪,依舊沈厲的道:“南鈴怒海!”
  澎游的真气宛如海嘯山崩,又似江河倒流,呼天喚地,滾滾翻翻,一陣鬼泣神號般的凄厲呼嘯驀而自冥渺中響起,平靜的忽然聚成了一片沈重如山的壓力,卻又旋動迥蕩不已,似龍卷風,肆無忌諱,几乎已与大自然的威力堪相比擬并論……
  天連劍遲若云的劍式在須央間趨向凌亂,劍招潰無章法,鋒利的劍身幌搖不定,嗡嗡作響,他自己更隨著那陣陣狂飆蹌踉后退,狼狽不堪!
  “北尊穆山!”
  江青的厲喝,猶如地獄之中催魂的符令,毫不間歇的冷酷響起,江青瘦削的身軀卻似車輪般猛烈的旋轉起來,旋轉中,雙臂划著奇异而微妙的弧度,金龍奪急顫欲飛,嗡嗡震響,而一幢幢像寶塔,像山峰似的有形金色光影,已深厚与堅實的彷佛有形之切一般,向四面飛出壓下。這時──
  天連劍遲若云面色慘變,再也尋不到絲毫原來那悠閒出塵之狀,他白髯顫動飄拂,細長的雙目怒瞪欲裂,嘴唇在抖索著,手中寶劍無力下垂,他已難有力量再抵擋目前敵人威猛無儔的攻勢了!
  在這千鈞一發的生死緊要關頭,地連劍夢真驀地泣血般嚎叫一聲,右掌不顧死活的与長离一梟揉合“混元真气”的劈空掌硬拼,身形卻猝然飛射江青,連人帶劍,融合成一道耀目的白光,軀体几已与劍身附在一起!
  于是,“劈啪”一聲悶響中,更加速了地連劍夢真的去勢,宛如烈陽忽現,白光熾盛中逕向江青襲至!
  來速是迅捷至极的,江青大叫一聲:“好一手『身劍合一』!”
  金龍奪倏而圈回:“至尊為吾!”
  黝黑而凄冷的寒冬之夜,烏云密布的天空,在北風哭泣似的呼嘯下倏而掠過一道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閃電,眩目欲言,金紅色的光輝几乎已剌激得人們睜不開眼睛,一切的景物俱在這道洪流似的巨大閃光下隱沒,每個人的瞳孔中,盡是一片金紅,金紅,金紅………
  如神哭鬼號似的厲嘯響自天地,傳自宇宙,浩蕩的光芒綿延于永恒,古今天地融匯于這片忽起的;奇跡的金紅光華中,大地在震撼、炙灼,金龍的影子在繽紛飛舞、縱橫擴展,這像煞是大地沈淪前的凄布景象啊!
  于是──
  當一切歸向靜寂后。
  寒風依然在呼號,天地仍是那么黝黯,大風谷還是大風谷,但是,一切爭斗都已停止,一切殺戈亦歸向虛無……
  地上,躺著天連劍遲若云倦曲的身軀,他那柄珍貴而形式奇古的寶劍則已彎成一條馬蹄鐵似的廢物,与他本人一般凄涼的棄置在雪地上,离他身邊五尺之遠,橫臥著地連劍夢真;夢真那把紫玉柄的罕見寶劍深深插入雪地之內,僅剩劍柄猶留在地面上,二人滿身浴血,但是,若你仔細觀察,便可察覺他們胸前尚在微弱的起伏,鼻口之間,呵出絲絲霧气。
  人連劍邵竹溪已因惊駭過度而怔在當地,他雙眼發直的注視著目前這一付血淋淋的,令他永世難以忘怀的慘狀,沒有任何言語動作,手中長劍無力的垂向地面,握劍之手更在簌簌而顫。
  半晌,沈寂如死。
  長离一梟惊异逾恒的歎息一聲,喃喃道:“好厲害,好厲害,真是曠世絕技……”
  絕斧客凝注著自己手中的短斧,撫弄著短斧上的銀練,沈默著一言不發,神態中,卻流露了多少難以形容的悵然……
  長离一梟走上兩步,慈祥的道:“小兄弟……”
  江青平靜的側首過來,好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件一般微微一笑,悠閒的將全龍奪藏于火云衣披風之內內,輕聲道:“前輩有何吩咐?”
  長离一梟頓了一頓,嘴角又漾溢出一絲深沈的,古怪的微晒,他溫和的道:“小兄弟,适才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江青眼廉半闔,悠悠道:“前輩,那是在下義父親自演練三年始成的『大尊奪法』。”
  “大尊奪法?大尊奪法?……”
  長离一梟低低的重覆念著,面孔上有一股頹然的神色、這股神色是如此說不出,道不出,卻直覺地令人有一种特异的感受。
  江青迷惑的道:“前輩是否有所感触?”
  長离一梟長歎道:“不錯,老夫雖然年逾七旬,比不上厲老前輩的蓋世武學,但老夫自認,如天假以年,二十載后,或可在武功之上再有進境,也即是說,仍有希望練成厲老前輩那般深奧博浩的技藝,但如今一看,老夫确實比不上厲老前輩,這已不是時間与意志的問題,其中更包含有智慧与稟賦的因素,厲老前輩先天的條件較老夫优厚得多。唉,老夫實是望塵莫及,望塵莫及……”
  江青垂首沈思了一會,緩緩的道:“前輩,記得『前人騎馬我騎驢』這句通俗的格言么?”
  長离一梟頷首笑道:“是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江青仰首吁了口气,指著天空道:“前輩,今夜的烏云滾滾,象征著風云聚會;夏日的烈陽中天,代表著光芒万丈;鏡中的花草秋月,幻映著美麗秀雅,但是,滾滾烏云會消散飄渺,烈陽會西沈墮落,鏡中的花草水月亦是虛幻得難以捉摸,人們會記著一時,記著一陣,卻不會怀憶千古,只有真摯的情、浩然的節操、不屈的正气,才是足以代表一個人真正含蘊的本質,才是永留万世,為人敬仰的根源……”
  江青誠懇的凝注長离一梟,續道:“前輩,至少,你已會永為長离島延綿的后代子孫所敬奉,為在下此生中不可忘怀的忘年摯交……”
  長离一梟默默無語,沈思良久,复良久……
  于是──
  他猛的一拍江青肩頭,豁然大笑道:“好小子,料不到老夫七旬之年,猶被你開導了一番,小兄弟,你說得對,說得對,呵呵,老夫該知足了,該知足了,而且,六十年后的今日武林,誰人不將老夫數為天下霸才?東海第一人?”
  江青抿嘴微笑,深沈的頷首。
  長离一梟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道:“小兄弟,這兩個老小子尚有救么?”
  江青望了躺在地上的二人一眼,點頭道:“他們不會死去,但卻必須養息一段長久的日子,不過,在下有些奇怪,那地連劍夢真适才自斜里沖來,又有劍气護身,再加以在下的攻勢又大多聚集向遲若云,雖然這大尊奪法威力無匹,卻不會連地連劍也傷得如此厲害……”
  長离一梟古怪的一晒道:“小兄弟,這夢真以左手路子出劍,功力又純厚精深,老夫要收拾他,也得在五百招以上,不遇,他在方才眼見遲老儿形勢危殆之際,卻不顧死活的以單掌与老夫雙掌推出的『混元气』硬拚了一記,是而右掌腕已被震脫,無力發揮功效,否則,他或者不會落得這般凄慘……”
  說到這里,長离一梟回首注視著尋丈之外的人連劍邵竹溪,冷然道:“邵老儿,閣下對眼前的這個局面,尊駕尚有意見么?”
  緩緩的,彷佛是另一股力量的支持,人連劍邵竹溪抬起頭來,瞳孔中交織著迷惘与恐怖,仇恨与憤怒,惊异与凄涼的复雜光芒,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江青及長离一梟二人,焦黃的面孔上一片慘白。
  江青輕輕的一撩大紅的披風,撇了撇嘴□,淡淡的道:“邵竹溪,在下已經盡量給你們走路,但是。你們卻太不給在下留路了。”
  人連劍邵竹溪一緊手中的“吹蘆”劍,有些神經質的叫了起來:“江青,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夫兩位拜兄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不此毒手?”
  江青尚未說話,長离一梟已冷冷的道:“邵老儿,睜開眼睛看清楚點,你兩個拜兄那口气還咽不了,只是,這倒并非他們命長,全乃江青兄弟手下留情。”
  人連劍遲疑的注視著躺于地上,毫不動彈的兩位拜兄,這時,他已比适才鎮靜了許多,天、地二劍胸前的低弱起伏,人連劍亦已發覺。
  “如何?”
  長离一梟有些嘲弄的問。
  人連劍的面色此刻已緩和了很多,他卻仍然狠狠的注視了江青等一眼,急步奔向他兩個拜兄身傍,俯下身去察看二人的傷勢。
  自那不含善意的眼中,已表露了充分而明顯的仇恨与毒怨,長离一梟与絕斧客二人俱不由勃然大怒,江青卻微微一笑,儒雅的道:“在江湖上闖蕩,尤其是稱得上名號,數得上英雄的人物,自來与人交手過招的机會便极多。誰也不能說長胜不敗,永不失手,而既然成為一個武林名十,便應該有那容人容事之量,犯不著如此怒火盈目,邵老前輩認為是么?”
  人連劍邵竹溪已极快的檢視了自己兩位拜儿的傷勢,不由暗暗吁了一口气,他知道二人是被一种极為強烈深厚的罡气所震傷,膚体上雖然血斑斑,卻僅是些浮傷,并不十分嚴重,只是,地連劍夢真的右手腕卻已脫臼,目前,他們只是暫時閉气暈過去而已。
  由這些形跡看來,邵竹溪心中已是雪亮,人家确已手下留情了,否則,在方才那威力奇大的一記絕招之下,既然對方能將兩人一并震傷,便大有追而殺之的机會,但是對方卻并未如此,可見對方宅心之間,實在仁厚。
  人連劍心中雖然這么想,卻仍然板著臉道:“姓江的,老夫在江湖上滾了三十余年。用不著受你教訓,目前你得了手,自然說得輕松,嘿嘿,我武林三連劍便是如此容易吃虧的么?”
  江青一言不發,凝注著人連劍的面孔,在邵竹溪自他兩個拜兄身傍站起來后,面孔上的表情已顯得有些轉變,心細的江青可以看得出來,這轉變的神色是有些惊愕与欣慰的,或者,多少也包含有几絲感激的成份。
  長离一梟忽然冷冷一晒,道:“邵老儿,遲若云的『白合』,夢老儿的『紫虹』,閒下的『吹蘆』,卻是人世少有的神兵利刃,你們三連劍在這三柄神兵之下,也沾了不少光彩,現在,遲若云的『白合』大約已經損毀了,以后記著,金龍奪的威風是難以比擬的,更是不易抗衡的。”
  人連劍邵竹溪面色又變為极度的難看,他瞪了長离一梟一眼,卻忍耐著沒有答腔,江青緩緩的道:“邵老前輩,假如日后三位尚欲尋找在下,在下將會隨時歡迎,自然,不論各位的來意如何都是一樣,請遲老師与夢老師記著多休憩兩天,在三個月之內,不能妄運真力,而且,別忘了在他們二位的『督脈經』上多施按揉之力,以真气相輔,痊愈得快些,令夕,對三位多有開罪了。”
  忽然,大風谷的入口處,隱隱亮起數團暈黃的光芒,在那几團暈黃的光芒照映下,可以看見十多條人影,正向這邊蠕動而來。
  江青淡淡的一笑,又道:“邵老師,是仇是友,全在閣下三人,不才是無所謂的,現在,容在下等就此辭別,日遠流長,咱們或者會再見的,希望再見之日,是在一個和祥的境界中。”
  人連劍邵竹溪彷佛极為不愿,卻又無可奈何的說道:“姓江的,這筆賬,我們會記在心上,不過,咳,這個,嘯天客蒙大釗的傷勢,是否已吃你那獨門掌法震得無法复原了?”
  江青冷然一瞥那仍然躺在兩丈之外,絲毫不動的嘯天客蒙大釗一眼,沈吟了片刻,緩緩的道:“此人性情狠毒,天生暴戾,在下容其一命,已是過份,但是,在下畢竟饒了他,他的『鎖心穴』已被在下的『天佛掌』為其永遠封閉,也就是說,此人有生之日是已不能再去危害別人了。”
  人連劍邵竹溪神色倏變,狂怒的叫道:“姓江的,你狠得离了譜了,你……你……”
  江青驀而冷哼聲蛙,沈厲的道:“邵老師傅,蒙大釗不用施救,三個時辰后便會醒來,我江青獨做獨擋,是友是仇,全在各位……”
  他望了望周遭沈暮黝黯的景色,又沈緩的道:“朋友,告辭了,若以后此等情形之下,也希望各位能似在下一般,多予別人几條生路……”
  長离一梟在傍大笑不絕,宏烈的道:“邵老儿,有朝一日,假如尊駕等人有興,賢兄弟不妨再試上一遭。”
  三條人形如寒夜中惊起的飛鴻,在黝黯中沖天而起,不曾留下一絲痕跡的消失于虛渺中,輕悄得彷佛這里本來便沒有他們存在似的。
  人連劍邵竹溪全身不自覺的簌簌而顫,面孔上的肌肉輕微地抽搐著,雙目迷惘而無助的凝注著夜空,而夜空云層更低,滾滾游移,江湖上的風浪起伏,波譎詭异,与這冬夜的變幻云層又有什么分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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