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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陋店、暈燈、語如煙


  小荒村,雞鳴早看天的陋店,如同這條行旅早已稀疏的驛道相似,這家客棧也冷清殘舊得緊,斑駁的門牆,腐濕的气味,幽黯加上晦霉的房間,叫人一住進去,便像連心神也蒙上一窩陰郁了。
  客棧一共只有兩個大間,全是通舖,陳設的除了草席瓦枕之外,几條破棉被也污穢髒黑得起油垢了,棉被上散發出的味道,更是不堪嗅聞,這是爿下等的客舍,但是,卻總比露宿郊野要強。
  八名充做下手的漢子便躺在通舖的那一頭,靠牆這邊,臥著媚媚,戰飛羽被縛著依地而坐,祝義全盤膝在一張方木凳上,正在用那一只手搓捏著腳丫子。
  梁宏川靠在房門邊,模樣有些發愣。
  他們已在路上走了兩天,如今距离“丹霞山”大概有兩百來里地了。
  媚媚的傷已在路上請郎中療治過,戰飛羽也受到同樣的治療,當然,戰飛羽并不感激他們,戰飛羽心中有數,他們之所以治他的傷勢,動机決非慈悲,只是不愿他就此死掉,因為他的身价在死与活的分野上有著差距。
  這間幽暗霉濕的大客房里,一燈如豆,暈黃的光線微微搖曳,越見空洞凄涼。
  祝義全搓著腳指縫,不是又把搓腳的手湊到鼻端深嗅,好似异味無窮,搓了一陣,他突然把几點腳垢彈向依牆而坐的戰飛羽,嘿嘿笑道:“大英雄,你他奶奶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戰飛羽的气色憔悴而蒼灰,顯得十分孱弱,他抬起那雙黯淡的眼睛,近乎漠然的望了望祝義全,沒有回答。
  將手指湊在鼻端上聞了聞,祝義全又陰惻惻的道:“最多明天下午,我們就可以把你送到地頭上了,姓戰的,你放明白點,可別逼著我們在交‘貨’之前先廢了你!”
  垂下視線,戰飛羽仍然沉默著。
  祝義全慢條斯理的挖著鼻孔,輕輕拭著附在鼻毛上的一點粘穢道:“這一路來,你自從蘇醒以后便不大說話,你以為我不曉得你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娘的皮,我勸你還是認了命吧,別妄想脫身啦!如今你是只煮熟了的肥鴨,又朝哪里給我飛去?”
  戰飛羽的目光疲倦無神,但表情卻冷硬如昔,宛似寒鐵。
  在衣襟上擦擦手,祝義全好笑一聲道:“送你到了娘家以后,要殺要剮,就全是他們的事了,在明天下午以前,你仍有几個時辰的安逸,好生享受珍惜吧!現在這一刻和你即將遭遇的未來比較,可是大大的优渥哩……”
  沙啞的,戰飛羽開了口:“你是一頭卑鄙的豬!”
  祝義全搖搖頭,不溫不怒的嘻嘻笑道:“對一個快要死去的人來說,我的心地是寬厚而怜憫的,姓戰的,你盡情罵吧,你叫罵的机會也不多了……”
  戰飛羽冷淡的道:“不到最后,永遠不要斷言結果……祝義全,此刻隔著我生命的終結,尚有一段距离。”
  祝義全安閒的道:“這距离卻很接近了。”
  唇角抽搐,戰飛羽幽冷的道:“你是這樣以為么?今晚与明天,時間還長得很,長得足夠發生許多變化了,祝義全,你將會惊异于未成事實的事永遠都是那么難以預料的……”
  祝義全瞪眼道:“別做你的美夢了,姓戰的,你如今還有什么法門可施,大言不慚,真是笑話!”
  戰飛羽后頭靠著牆上,緩緩的道:“到了那一刻,只怕你笑不出了。”
  祝義全提高了聲音:“我明白告訴你,戰飛羽,你要有了點不軌的跡象……僅僅有那么點跡象,不需事實,老子便當場廢了你,你可不要想試!”
  戰飛羽沉沉的道:“你也知道,你的恫嚇對我發生不了作用。”
  祝義全怒道:“娘的,你真要惹火老子?”
  戰飛羽鄙夷的道:“你算什么東西?”
  臉色倏沉,祝義全卻又立即嘿嘿笑了起來:“姓戰的,你是想激怒老子宰了你,以免多受活罪,便可叫老子少收兩文,是么?你少費心机了,老子不上你這個熊當!”
  戰飛羽幽冷的道:“你記住,別要我抓住机會,否則,你的下場就會非常悲慘了,——祝義全,叫人徹底体悟死亡的滋味,我比你更在行。”
  輕蔑的一揚眉,祝義全道:“得了,你還有你鳥的個机會可抓,你身受重創,束縛相加,連透口气都困難,我問你,你猶吹什么牛皮?夸什么海口?”
  戰飛羽低啞的道:“世間事,往往會出人意料的……”
  嗤了一聲,祝義全道:“歇著風涼吧,你只管等死就對了,老子豈是受你這個門道的角色?”
  戰飛羽閉上眼,澀澀的道:“等著看,祝義全。”
  神色變為狠厲,祝義全道:“你只要試上一次,你就永遠沒有再試第二次的机會了,戰飛羽,莫說我未曾警告過你!”
  戰飛羽夷然不懼:“不錯,你警告過了,但我們總要證明一下,是么?”
  “咯崩”一咬牙,祝義全道:“娘的,你可真是不見棺材淚不落呀?”
  戰飛羽仍然閉著眼:“你說對了。”
  雙目中凶光閃射,祝義全咆哮:“老子可以先給你褪層皮下來!”
  戰飛羽仍無動于衷的道:“你現在當然可以,只是,卻算不上露臉。”
  窒了窒,祝義全悻悻的道:“一朝到了地頭,我會建議他們多給你點活罪受受,娘的,我說不定先動手整治你,戰飛羽,折騰人的法門,并不是只有你才懂得!”
  戰飛羽硬板板的道:“到得了地頭么,你認為?”
  祝義全吊著眼道:“你掙脫束縛給我看看呀,光張著個鳥嘴在那里逞強賣狠有啥屁用?老子在外頭水里進火里出,卻不是被人唬著混到今天的!”
  戰飛羽咳了几聲,暗啞的道:“至少,你也不是以光明磊落的行徑混到了今天!”
  祝義全的一張丑臉頓時扯歪了,他粗重的喘著气,額頭兩側的太陽穴急速鼓跳,一雙眼珠子也全泛了紅,那模樣,活像要將戰飛羽生吃了!
  靠在門那頭的梁宏川,一見情況不對,赶緊走了過來,討好的垂手弓腰堆著笑勸解:“祝大哥,和這种人何苦生气動怒?他如今是能說話,也能逗弄著你不快,但是,往深一層看,他已經一半身子埋進了土,兩腳分跨在陰陽界,恁情還能發几句狂言,也不過是心智衰竭下的妄語而已,和一個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大哥你惱恨怒憤,合算么?气坏了身子,才更不值哩……”
  祝義全雙手緊握,惡狠狠的道:“我一定要叫這個碎口爛舌的畜生好看!”
  梁宏川嘻嘻笑道:“這還不容易?只要不整死他,令他吃頓生活可是簡單之至!”
  說穿了,梁宏川方才所以急忙赶過來勸阻祝義全發怒,其唯一目的,乃是生恐祝義全在沖動之下出手要了戰飛羽的命,因為死口与活口,在懸賞人那邊的价錢是頗有不同的,為了自家的那一份花紅,梁宏川當然希望留個活口以便多分几文,對于戰飛羽的存亡問題,他卻并不放在心上。
  祝義全放松了臉上緊繃的肌肉,陰狠的道:“且等一歇,老子平下气來,再慢慢的擺弄這廝!”
  梁宏川丑表功般道:“大哥,我便做你的副手,你說怎么個擺弄法,我就照你吩咐行事。”
  祝義全嘿嘿笑道:“好,我們不急,正如姓戰的所說,時間還長著呢!”
  戰飛羽目光仰望蛛网塵封的屋頂,他不屑去看梁宏川,但口中卻針對梁宏川說了話:“你還是個人么?你還像個人么?連鄙視你我都覺得糟蹋了鄙視的意義,‘青峰派’出了你這個衣冠禽獸也是‘青峰派’的不幸……”
  面皮連紅都不紅一下,梁宏川微微的哼了哼,道:“這些屁話對我而言,并沒有什么刺激作用,戰飛羽,你活該要講你娘的仁義道德,我并沒有求著你,粘著你,你表現你那俠士作風,我是姜大公釣魚——愿者上釣,哪一個叫你混充英雄好漢來的?我不管你對我是好是歹,我睜大兩眼,認得的只有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其他一概不論!”
  眉心聚成了山字形,戰飛羽极其厭惡的道:“如果世上真有披著人皮不做人事的人,那种人,就正是指你!”
  梁宏川一無表情的道:“這只是你的看法,我卻不認為我是這樣糟。”
  戰飛羽的雙眸中光芒突然奇异的閃亮——有如刃炫:“忘恩負義、見利忘義、卑鄙齷齪,簡直無恥之尤!”
  站在那里背負著手,梁宏川形態悠閒:“什么恩?什么義?看得見,摸得著么?呸,不要笑掉我的大門牙了,恩、義,值几個子儿一斤呀?人活著,只有利害關系,只有財富才是真實的,說什么高風亮節,言什么忠義正气?能當水喝,當飯吃?別他娘給我來這一套了,如果我是像你說的這种人,今天只好吊著頸去張口喝西北風啦!”
  戰飛羽啞著聲道:“‘青峰派,出了你這個妖孽,真是全派之羞!”
  梁宏川十分自然的道:“用不著拿‘青峰派’來壓我,娘的,三年之前,我已經不是‘青峰派’的門人了,他們啃得了我的鳥?”
  下頷收縮了一下,戰飛羽仍然不正視對方,冷森的道:“想不是‘青峰派’配不上你,一定你不配為‘青峰派’弟子!”
  梁宏川無所謂的一咬牙,道:“這一點,我倒是并不忌諱說出來,大家對事物的看法不同,他們容不下我,同樣我也容不下他們,馮子欽這老狗既嚴禁我干‘代執役’這一行營生,而我又非干不可,便只有拆伙一途,當時,他們說得冠冕堂皇——是把我驅出山門,實際上,要我不干‘代執役’,我也宁肯不認他‘青峰派’這筆帳,他們去挂他們的羊頭,我則賣我要賣的狗肉,各人有各人的路子走,我不限制他們,他們也限制不了我,‘青峰派’一群雞零狗碎,無用廢物,我也根本不想再呆下去……”
  戰飛羽冷酷的道:“數典忘祖,又加一條,你已是十惡不齦,罪無可赦了!”
  梁宏川大刺刺的道:“在我看來,我卻是堂而皇之,理直气壯呢!”
  戰飛羽的聲音像冰珠子一樣迸自唇縫:“梁宏川,你切需記住,千万不可忘記,只要我有机會,無論是任何机會,我便會將你殺死,我要一下子便斷你的气,把你殺得死透死絕!”
  嘻嘻一笑,梁宏川不以為意的道:“你是暈了頭了,戰大哥!”
  戰飛羽僵硬的道:“等著那一剎,梁宏川,只要一剎即夠!”
  唇角漾浮著一抹陰毒的笑意,祝義全道:“梁宏川,姓戰的對你頗不友善呢……”
  梁宏川忙陪笑道:“如在平常,說真話,我可得躲他遠點,但眼下,他身受重創,層層束縛,又加以大哥你在此地,我還有什么好含糊的,只要他稍微有妄動,大哥你馬上就能將他擺個四仰八叉!”
  祝義全豁然大笑:“這倒也不是吹的,小子,若我祝某人沒有兩手,大名鼎鼎的戰飛羽,豈會像個龜孫一樣垂頭喪气的被捆在這里!呵呵呵……”
  梁宏川擠眉弄眼的道:“自此之后,江湖道上便只聞煞君名,不見神手威了……”
  祝義全受用十分的道:“有你的,呵呵,真有你的!”
  眼珠子一轉,祝義全又朝著戰飛羽道:“姓戰的,你也不用賣狂,也不用賣狠了,其實你夠可怜,平日高高在上,睥睨八方,如今卻成階下之囚,待決之犯,還有什么野可撒呢?設若我是你,我便閉目養神,好生想息憩息,以備明日渡好鬼門關去……”
  戰飛羽的面龐在暈黃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有些青灰,他定定的仰注屋頂,沒有絲毫反應。
  祝義全又搓了搓腳丫子,得意洋洋的道:“听人家說,‘神手無相’功力超凡,本領精絕天下,又傳言‘神手無相’鐵膽傲骨,智勇俱兼,行道江湖凌于人頂,但是,嘿嘿,和我祝某人這一較上,卻也不過如此,照樣被我姓祝的放了個灰頭土臉,鼻塌嘴歪!所以說,兩道上的傳聞啊,實也不能深信,非僅夸大渲染,更也訛上加訛了……”
  梁宏川巴結著道:“可不是么?在早我也暗里擔心,恐怕万一大哥你收拾不了這廝,那就不是玩笑了,但事實證明我這擔心乃是大多余又太愚昧了,祝大哥你這不業已千真万确的將這兔息子手到擒來了么!”
  祝義全一拍他那窄窄的胸膛,傲然道:“獨臂煞君這些年來的威名豈是浪得虛傳的?”
  一伸大拇指,梁宏川拍著馬屁:“硬是行!”
  吁了口气,戰飛羽慢慢的道:““恬不知恥’四個字,罩在你們兩人的頭上,乃是最恰當不過了!”
  祝義全“虎”的沉下臉來,叱喝道:“姓戰的,你還有什么值得逞能之處?”
  戰飛羽徐緩的道:“以五對一,祝義全,你們三個死了,傷了一雙,這种戰績并不光彩,我之失手亦更不是你一己的力量,你卻老將這件丟人的丑事挂在嘴上表功,硬要夸口你的能耐,我發覺,你在江湖圈子里混了這些年歲,學到了的事物除了陰狡之外,就只剩厚顏了!”
  獨臂倏閃,戰飛羽頭一揚,卻因傷口的扯裂而痛得他猛一痙攣,于是,獨臂倏回,將他打得后腦撞牆,口鼻中鮮血噴濺!
  “呼”的坐回方木凳上,祝義全狠厲的道:“王八羔子,這只是先給你一點點教訓,大關還在后頭,我看你利嘴利舌尚能撐到几時!”
  任由口鼻間淋漓的鮮血滴落,戰飛羽漠然冷清的道:“如果你認為你這樣做,對我可以收到任何威嚇效果的話,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祝義全凶惡的道:“老子不在乎你嘴硬,姓戰的,老子只叫你付出嘴硬的代价,那是用血涂抹成的代价!”
  戰飛羽木然道:“打從闖道的頭一天開始,我便准備著流血了,祝義全,這沒什么稀奇事……”
  梁宏川賊兮兮的道:“骨頭可真叫硬呢,姓戰的!”
  一滴血淋到前襟上,戰飛羽极度鄙視的道:“你不只無恥,更是天生的奴才……”
  吼喝一聲,梁宏川居然也摸了上去,他左右開弓,一陣耳光摟頭蓋臉的摑向戰飛羽,而戰飛羽并沒有躲讓,任由對方摑打,在一連串清脆重實的巴掌擊肉聲中,戰飛羽的頭前仰后合,左右晃擺,熱血四噴。
  梁宏川直到打累了,手痛了,這才狠狠踢了戰飛羽一腳,喘息著停止了摑打,戰飛羽斜斜歪在牆角,面頰上是縱橫交錯的浮腫指印,整張臉在一片青紫瘀痕中涂著濃稠的血跡,兩只眼也腫如核桃,他徐徐透气,又徐徐吸气,卻是連哼也沒哼一聲。
  祝義全也看著戰飛羽,幸災樂禍的道:“夠不夠呀?這一頓巴掌點心!”
  戰飛羽眼圈烏腫,目光卻冷靜堅定,他沒有回答。
  搓著手,梁宏川气呼呼的道:“他娘的,簡直不識抬舉,給你几分顏色,你卻就要開染坊了!怎么著,我就是無恥,就是奴才,我這又無恥,又是奴才的人今天教訓了你,你能把我如何?你還不是只有睜著那雙狗眼干看!”
  戰飛羽舐了敵唇上的鮮血,合著一口唾液咽下。
  祝義全慢吞吞的道:“他在琢磨怎生報复你呢!”
  梁宏川翻著眼珠子道:“祝大哥,除非他會七十二變,我看他還有什么法子在你面前來報复我!”
  祝義全正要回答,通舖這一頭,媚媚突然呻吟一聲,低弱的喊:“水……水水……給我一杯水……”
  皺皺眉,祝義全側過頭去,不耐煩的道:“少囉嗦,大半夜哪來的水?這不是你那一畝三分地,沒有人來侍候你姑奶奶!”
  吃力的掙扎了一下,媚媚艱辛的道:“祝……大哥……麻煩你……送杯水給我……舖下……的水囊里有日間剩下的……”
  祝義全哼了哼,道:“哪來這么些毛病?我又不是你的什么相好,還不到听你使喚的時候,熬著點吧,這里有比你喝水更重要的事!”
  又呻吟了一聲,媚媚強行的撐起了上半身,苦澀的道:“我……体內像……像是燃著一把火……燒得心慌……喉嚨里也干得……祝大哥……麻煩你……舉手之勞……”
  祝義全一揮手,厭惡的道:“你他娘怎的這么個煩人法,給我躺下挺尸,少囉嗦!”
  枯澀失神的眼睛又投向梁宏川的身上,媚媚央求道:“梁……宏川……那……就請你幫幫忙……我實在下不了舖……”
  梁宏川大聲道:“去,去,什么玩意,我姓梁的豈是侍候你來的!水?尿也沒得你喝,体內發燒?燒死去球,你活著也是個累贅!”
  憔悴蒼白的臉龐上起了一陣痙攣,媚媚痛苦的道:“請二位……行行好……給我一杯水……”
  梁宏川理也不理的道:“要喝水自己去找,我沒有功夫獻殷勤,娘的,治過你的傷,是我們做好事,免得叫人說閒話,你若自己渴死了,可就牽扯不到我們身上啦!”
  祝義全冷冷的道:“媚媚,你招子放亮一點,別窮夾纏,若非為了找郎中替姓戰的醫傷以便留他活口,你也一并沾了光獲得治療的机會,只怕如今你早死了,我明白告訴你,我不做那落井下石的事,但我也更不多管閒事,你就自生自滅吧,再要惹火了我,可莫怪姓祝的翻臉不認人!”
  媚媚枯槁灰敗的臉容更形晦黯了,她竭力提著气道:“祝大哥……但……但你……已帶著我……走了……這……這一大段路……”
  祝義全粗暴的道:“不錯,我已帶著你走了兩天的路,可是你不要想岔了,我沒有在半途上丟了你,只是為了不叫姓戰的那朋友獲得尋及你的机會——一個女人死在路上,是很容易引起注意的,而今夜,這里,便是你的終點,你有法子就自找生路,否則,你便死在此地,我不救你,卻也不能受你拖累,就是這話了!”
  噎窒了一聲,媚媚努力擠出几句話:“只要……送我到……‘十敷岩’……祝大哥……我的一份……全送給你……”
  祝義全大笑道:“好心思,好大方——媚媚,你也是久走江湖的女混子了,怎么卻說出這等幼稚的話來?我送你到‘下敷岩’?若真送你到了那里,你還容得了我么?那是你的老窩,只要你一使眼色,你的那些蝦兵蟹將還會不群起而攻?我不上你的當,至于你的份子,則更是笑話,你還哪來的份子,早已全是我的了,你給也要給,不給也要給,尚能由你作得了主?況且,本來我出的力最大,也應該多分儿成……”
  媚媚的身于抽搐著,她孱弱的道:“別這樣……祝大哥……我們好歹也是同行……也是搭檔……我向你保證……只要你送我到‘十敷岩’……或是派人送我回去……我絕不稍有留難……我們仍是朋友……”
  祝義全挪揄道:“新鮮事,媚媚,黑道上,你是出了名的歹毒狠辣,芙蓉其面,蛇蝎其心,你那一套我是太熟太熟了,你想想,我會輕信于你么?咱們這個‘朋友’,還是不交的好,你,就自己多珍重樓!”
  頹然仆倒舖上,媚媚凄幽的道:“祝大哥……你太寡絕……大無義……”
  “呸”了一聲,祝義全道:“你配數落我?我們一個半斤,一個人兩,誰也別說誰,若是我換成你,只怕你的手段還更要陰損,我不趁机除去你,業已是大大的慈悲為怀了……”
  媚媚嗆咳著道:“你……你知道……我若無人幫助……也一樣會活不成,……祝義全,你任我痛苦無援至死……和你親自下手殺我……并沒有什么分別……所差的……只是……直接与間接的……方式而已……”
  獰笑著,祝義全道:“其中分別可大啦,媚媚,只要你是自己傷重而死,我就可以推卸責任,在別人眼中看起來,我姓祝的至少沒有謀財害命,而一旦傳開去,我的說法也就更多了!”
  媚媚的唇角輕輕顫抖,她訥訥的道:“你,真要這么做?”
  祝義全昂然道:“我已經在這么做了。”
  媚媚絕望的道:“為了……獨吞賞額,……祝義全……你竟不惜犧牲……同伙……的生命?”
  祝義全凶悍的道:“有什么不該么!這原來便是個強取豪奪,鉤心斗角的人世間,尤其我們這一行中,黑吃黑更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媚媚傷感的噎著聲道:“多多少少……總還是講點……道義……才合适……”
  祝義全生硬的道:“屁的個道義,媚媚,你若是好人,你若講道義,‘代執役’這門行當里,該沒有你這號人物才對!”
  于是,媚媚仆俯舖上,不再出聲了。
  眼睛一眨,梁宏川道:“祝大哥,我看,她至少撐至明天也就到頭了!”
  祝義全毫不掩隱的道:“如果沒有水喝,沒有東西吃,再加上此地的缺乏醫療環境,或者不用等到明天,今夜里就送了她的終也不一定!”
  梁宏川陰狠的道:“祝大哥,假設我們無意中撞裂了她的傷口,使她再大量流血,哦,豈不更要來得快捷便當?”
  搖搖頭,祝義全道:“不成,一動了她,將來就會落人口實了,我們沾也不沾她一下,便沒有人能夠指責我們,耐心點,用不著再等多久!”
  梁宏川忙道:“是,全憑大哥的意思。”
  說著,他又望了歪斜牆角的戰飛羽一眼,低聲道:“這一位,今夜的苦頭也吃得不小了,可要再上他一次?”
  祝義全打了個哈哈道:“天亮前我再用‘竹針’給他加菜,現在便燒他緩口气!”
  梁宏川殷勤的道:“那么,大哥你去歇一會吧,可也真夠勞累的啦,姓戰的這里,由我來守著,出不了錯……”
  略一猶豫,祝義全道:“我不睡了,天也快亮啦,我就在這里湊合著打個盹就行,你留點神吧。”
  梁宏川急忙應是,站到一邊去監視戰飛羽,祝義全則在方木凳上閉目調息起來。
  荒村野店的夜,凄清幽冷,更靜得像要出鬼了。
  一燈如豆,暈黯的燈光跳動晃搖,幻映得人影更形詭秘又虛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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