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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老虎、蛇群、綠楊村


  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
  北國一望無垠的原野上,呈現的是一抹黃。
  黃,正是收獲的色彩。
  近晚的暮色,也呈現著昏黃,昏黃的來處,是蒼穹极西的夕陽返照。
  大地的一片昏黃中,卻有一簇青綠,這簇青綠,截斷了迤邐而去的黃土大道。
  蓊郁的綠形成了一個好大好大的圓圈,這圓圈是個有名的鎮店——綠楊村。
  綠楊村在昔日本是個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典型農村。
  但自從人工開辟了一條渠道后,這綠楊村便變了!
  變成了渠道上下游的中繼站!逐漸形成了北國原野中少有的水陸碼頭。
  當然這個碼頭,小得可怜,但卻是個甚為緊要的碼頭,所以,綠楊村的生活,也變了。
  宁謐不再是綠楊村的特色!
  煩囂倒成了綠楊村的常態。
  有碼頭,就有客棧,這本是必然的。
  有客棧,就有旅客,這也本是必然的。
  旅客住客棧,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戰飛羽,到綠楊村來,是旅客!
  戰飛羽住在客棧是必然的了!
  但并非如此,偏偏戰飛羽卻住在一個庄稼人家里!
  一個篱笆門內,三間土牆蓋成的草屋,低矮暗窄,一明兩暗,——這就是戰飛羽落腳之處。
  一個老婦人,正在喚著自田里吃飽了回來的雞群,陸續的赶著它們進入雞窩。
  戰飛羽同一個粗壯的慶稼漢,并肩站在院子里,望著老婦人赶雞!
  老婦人對雞的態度,就如同對自己的孫子,那么親切,那么愛怜,從她歡愉的滿布皺紋的臉上,深切的可以体會得出來!不是嗎?老婦有三寶——閨女外甥老母雞!
  老婦人將雞關在窩里,慈詳的抬起頭來,望著戰飛羽同庄稼漢,溫和的道:“戰大哥剛來,大龍你就陪著到街上去走走,我給你們留著門;早去早回,可別喝醉了啊!”
  笑容里,流露出既不愿儿子多喝,又不愿慢客的表情,那是一种慈母特有的關怀!
  大龍是個高大魁偉的漢子,一身庄稼打扮,并不能掩住他那豪放的個性,与堅毅的神情,倒是紫黑色的臉膛更增加了他几份粗獷。
  但在母親面前,他卻是溫和的。
  戰飛羽那慣常的森寒冷漠不見了,臉上呈現的是一抹和煦的容光。
  笑著,戰飛羽道:“大娘放心吧!我們不會喝大多的,一點點,意思意思,看看街上的光景,很快就回來!”
  老婦人笑道:“我可不是怕戰大哥喝,只怕大龍喝多了,又吐又嘔的……”
  大龍同小孩子般地道:“娘!你在戰大哥面前……”
  老婦人笑得顫巍巍的道:“好!好!娘不說,不說,給你留個面子!你們走吧,早去早回!”
  戰飛羽同大龍,相視一笑,相偕邁出篱笆門來。
  老婦人,倚在門上,望著這一對彪形大漢,身影消失在太陽的暗暉中,帶著喜愛的笑意,搖搖頭,回身關上篱笆門,踱回屋中,一聲輕微的歎息,卻出自她口!
  戰飛羽同大龍,并肩闊步,离開了大龍的家——綠楊村盡東頭的一家,走向那因有了“水陸碼頭”而繁榮的“新街”。
  是綠楊村自開渠后形成的特殊組合。
  路上,大龍道:“戰大哥,娘本來是要殺雞請你在家里吃的,是我特意請你出來的,所以晚上是家常便飯!”
  戰飛羽道:“大娘的拿手菜,以后有的是時間,我想你特意的要出來,一定是有原因!今晚那家常便飯,你可知道,遠比大魚大肉好得多?”
  大龍瞪瞪眼,旋即道:“噢,戰大哥是說,你終日在外,甚少嘗到自家做的是不?”
  戰飛羽道:“正是!你認為粗茶淡飯不好吃;吃膩了;無味,你可知道,在我,到處流浪,對于魚肉大菜什么的,也是吃膩了呢!一旦吃到了黏粥小菜,那真是可口清心极了,尤其是今晚那一碟煮的剝了皮,青白中飽,滿滿的‘脆花生’好吃极了!我差點想再要一碟子呢?”
  大龍道:“唉!你怎不早講,那是娘自己做的,花生也是自己地里出的,多的是,你怎么客起气來了?你忘了,這個家本就是你的,要不是你給我們買地置衣,我們娘倆還不知道如今怎么樣呢!”
  戰飛羽沉聲道:“大龍,你怎地忘了,我不愿意你提這些?”
  大龍急聲道:“戰大哥,我余大龍已不是十年前的小孩子了!我說的是實話!這又有什么關系,本來嗎?若不是您在客棧里听到我的哭聲,仗義救了我們娘倆,說不定這時候,我已被那狠心的客棧掌柜的給賣了呢?我哪里有今天?
  我又哪里能夠練童子功,在綠楊村也可以站得住腳!”
  戰飛羽不悅的道:“大龍,你再講這些,我就走了!”
  余大龍連聲道:“好!好!不講,不講……”
  戰飛羽道:“你剛才說什么在這綠楊村能站得住腳,難道他們都知道你練過武功?”
  余大龍惶聲道:“沒……沒有!他們只不過認為我身体壯,不怕揍!他們不知道我練過武功,我哪敢亂露?要是真的碰到會的,那不是自找苦吃嗎?”
  戰飛羽道:“實在我并不怕你顯露武功,只是因為你母親只有你一個,江湖中是非又多,一旦惹上是非,對你母親那又是一個大刺激;所以,我才在傳你童子功的時候,嚴囑你不可在人前顯露,道理就在這里!”
  余大龍感激地道:“戰大哥,我知道,可是有時候,我看不慣那些混混欺壓人,忍不住的就同他們打了起來,可是我從來沒用過武功,因為那些家伙,都架不住我揍,我是說,就憑我的力气,他們那些三腳貓就沒有辦法對付我,所以……”
  戰飛羽笑道:“所以,你在綠楊村也能站得住,稱為一霸!”
  尷尬的,余大龍道:“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戰飛羽望著他道:“那……那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的,余大龍道:“就因為几次架打下來,綠楊村的那些混混,對我沒有辦法,有一次聯合起來對付我,誰知讓同我一般大的年輕人知道了,就在那碼頭邊上的一座龍王廟里,本是他們想整治我的地方,一齊都擁了去,先還是熱鬧的樣子,但一到了混混們想一齊來圍攻我的時候,大伙儿發一聲喊,把那些混混們,一個個揍得鼻青臉鐘,拐著腿,抱著頭,連爬帶滾的沖了出去!”
  戰飛羽道:“那豈不是給你惹了麻煩?”
  余大龍豪壯的道:“麻煩?才不呢?事后大伙后一商議,知道這些家伙對我們這些年輕的一定不會放過,所以,大家就約定,今后聯合在一起,种田的絕不放單,在碼頭上做工的,也絕不獨自攪活,并且,并且公推我為這一伙的頭儿,因為我們是在龍王廟里開始的,所以嗎;我們就叫做‘龍幫’,嘿!從那以后,那些混混,找過几次麻煩,就沒討了好去,最低也是平手!”
  戰飛羽一听,心下嘀咕:這真是初生的犢儿不怕虎,竟然有了幫派了!
  回頭看看那豪情飛揚的余大龍,不由的心想:這絕非池中之物,看來,必須要下番工夫了!說不得,只好在此多住几日,看看當地的情況了!
  二人走過了那段靜謐的“老街”,已進入“新街”的段頭!
  戰飛羽道:“大龍,我們在街上,慢慢的溜達溜達,消化消化食,然后再找家館子,喝點酒就回家!”
  余大龍道:“好!我們到‘四方’館去吧!那是我們‘龍幫’的地盤,那里的‘熱和菜’最好下酒了!”
  戰飛羽道:“你可以不露形跡的,給我介紹介紹你們的弟兄,也可以說說混混們的情形!”
  余大龍惊詫的道:“怎么,戰大哥你要……”
  搖搖手,戰飛羽道:“你別多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綠楊村這十年來的情況!當然要先從容易接近的地方了!光听你說怎么行,加上我自己体驗,看看,不是真切點嗎?何況,以后我也可能到這里來落腳呢?”
  余大龍大喜道:“真的啊,戰大哥?什么時候?”
  戰飛羽道:“那就不一定了!我不是說可能的嗎?”
  余大龍失望的望著戰飛羽!
  戰飛羽笑笑,拍一拍他的肩膀道:“我答應你,當我不在江湖上走動的時候,一定和你住在一起!”
  余大龍突又歡喜的道:“真的啊!戰大哥,你可不能忘了!更不能說了話不算數啊!”
  戰飛羽道:“都已是二十多歲的人了,大龍你怎的還和小孩子似的呢?”
  余大龍道:“人家是……”
  戰飛羽笑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高興的忘情了!我們先看看街景,然后再談!”
  余大龍點點頭,無言的陪著戰飛羽溜達,不時的,街道兩旁有人向余大龍打招呼,非常的親切,看在戰飛羽眼中,心里著實的高興,因為那种招呼,顯見的是余大龍在這個雖然复雜的市街上,卻有著甚佳的人緣。
  這是一條東西行的大街,在中央尚連著一條南北大街,南街盡頭是水陸碼頭處,北街通到庄外,一座不太高的山上,那是這平原上的唯一土丘,是“綠楊村”的祖墓集中之處,土丘雖不高不陡,可是不算小,迤邐有十余里長,漸漸向北延伸,白楊處處,使這綠楊村,更見叢郁。
  這是綠楊村的“北山”。
  北山頂上,一座官建的“寶覺寺”,巍峨輝煌,与水陸碼頭的“龍王廟”,遙遙相對,南北輝映。
  東西大道,通向原野,是農家的車路,昔日綠楊村通向外地的要街。
  十字路口,是綠楊村,最繁華熱鬧的中樞處。
  戰飛羽与余大龍走過東街,穿向西街,顯見這條街上還保留著昔日的古風,建的都是茅屋。
  南北大街雖也是茅屋,但牆卻都是“磚”的,間或也有几家大的店面是瓦房。
  戰飛羽同余大龍轉向北街后,一處特別的宅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座大車門,黑漆烏光的大車門,兩輛大車,同時可以進出,門上有几個大漢,斜眉瞪眼的,看著余大龍冷哼!
  余大龍對那些大漢,亦甚是不屑。
  轉到南街后,戰飛羽看到了大龍所講的“四方館”,那是座不大不小的館子,這時候正是熱鬧的時辰。
  吆五喝六之聲,好遠好遠就听得到。
  戰飛羽對這個綠楊村,有著一种奇异的感覺。
  它,是畸形的組合。
  工商農業,各行各業,都是畸形的在發展。
  入夜更能見出這种情形的組合的特色!
  每一家飯館,都座無虛席,亂哄哄的鬧成一團,騰喧戶外,連街上自窗口透出的搖曳燈光,好似也被喧鬧聲晃蕩個不停。
  客棧,入夜了,還有車馬進出,貨物搬運的事在進行著,南街較北街熱鬧,益發顯得東西兩條街的清冷。
  戰飛羽對綠楊村有了一個外表的了解。
  當余大龍領著他走向“龍幫”的大本營,龍王廟時,戰飛羽不期然的,更進一步了解了這個鎮甸的另一面。
  龍王廟是一座若大的廣場后,一所龐大的建筑,但顯然的,這座龐大的龍王廟是近來才建造成的,因為就在這座新的大的廟的旁邊還有一座小得僅容許一個人低身才可以進入的小廟,局促在大廟的東西角落里,然而,香火鼎盛,卻不是大廟所可比擬的。
  龍王廟宏偉的建筑,是与廟前廣場連在一起的,廣場顯然是這座水陸碼頭的貨物集散地。
  龍王廟內,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院落,除正殿外,兩邊的廂房各有三間。
  大殿后,卻有一個較院落尤大的天井,這時,正有十几個年輕小伙子在耍槍弄棒,伸拳踢腿的練把式呢!
  當戰飛羽同余大龍步入后院時,所有的年輕人都笑臉相迎,齊呼:“大龍哥!”
  那种親切,無拘束的喊聲,戰飛羽体會得出,這是一份感情的收獲。
  尤其是聲音中的那一抹余韻中的尊敬味道,使戰飛羽對余大龍有了深一層的了解。
  余大龍是個領袖人物!天生的領袖人物!
  余大龍很自然的向他的弟兄介紹了戰飛羽!
  每個人都對戰飛羽有著一种誠敬的神色!
  當然余大龍,也一一為戰飛羽介紹了他的弟兄。
  戰飛羽在這十几個人中,對一個粗黑得比余大龍尤為壯實的年輕人,特別的注意,并記下了他的名字——車篤。
  眾人停下來,一個個都与戰飛羽見禮,最后的一個矮小瘦干得几乎像個十來歲的小孩子似的年輕人,叫做楊孤的与戰飛羽見禮時,使戰飛羽的眸瞳射出了奇异的赤寒光芒!
  戰飛羽注定楊孤道:“楊兄弟的力气,恐怕是你們兄弟最大的吧!”
  “啊!”
  十几條漢子,惊呼出聲。
  這惊呼證明了戰飛羽的猜測不錯,更顯示出眾人對戰飛羽眼光的銳利的欽眼。
  戰飛羽收起了威懾的眼神,心中暗忖:這真是兩塊練武的好材料,未經琢磨的渾金扑玉,看來此處是沒甚江湖人物,否則怎么讓這种人才埋藏在此地?
  心中思索,臉上卻顯現出一种親切的微笑,雖然,僅僅是唇角那么一絲儿牽動的紋路!但看在眾人眼中,卻不啻是寒日里的一股溫煦的陽光,使他們感到親切,祥和。
  戰飛羽道:“大龍,你不是說四方館的菜肴很有滋味嗎?
  我請大伙儿,到那儿去喝一杯,算是見面禮吧!”
  車篤豪邁的道:“那怎么行,戰大哥初來我們綠楊村,怎好意思讓您破費,我們豈不成了客棧里的臭虫——吃客了!
  還是讓我們小弟們請戰大哥,就算是接風洗塵吧!”
  眾人都七嘴八舌的轟應著,甚至起哄道:“是啊!哪有這种道理!”
  “對,我們來請戰大哥!”
  “一人湊一分,表表心意!”
  “對!就是這么著!走!走!”
  “大龍哥!你可不能讓我們丟人啊!怎可以當客棧里的臭虫!”
  亂噪噪的,气勢洶洶中,見出了年輕人特有的熱情。
  戰飛羽瀟洒的擺擺手,待眾人安靜了,笑道:“各位弟兄的盛意,我甚為感激,只是我同大龍關系委實不同,我在綠楊村,恐怕還有一段時間,今晚是我們初次見面,主人是大龍,就由他作東如何?”
  余大龍趁机道:“我們對戰大哥應該是恭敬不如從命,從今天起,戰大哥住在我家,每晚咱們之中,派定几位,輪流作東,最后我們再扰戰大哥一次,這不是很好嗎?戰大哥走的時候,我們大家再湊份子餞行,如此誰也不愧,就是這么辦了,你們去把東西收拾好,我先同戰大哥去四方館,你們隨后吧!”
  余大龍确有統御之能,看在戰飛羽眼中,甚是高興,尤其是十几個人,一個個都表現得甚是服帖,看來余大龍在這一群人中,實在有些份量。
  車篤突地道:“沒來的弟兄,由离他們近的人,負責告訴他們,楊孤兄弟就同我暫時留在這儿,若有人來,我們就同他們一起去。戰大哥,大龍哥,您倆先請,等會儿見!”
  戰飛羽點點頭,特意地又看了車篤与楊孤一眼,同眾人打個招呼,即偕余大龍走出龍王廟來。
  走在南街上,戰飛羽問道:“大龍,你們一共有多少人?”
  大龍道:“起初我們是三十六個。現在恐怕不止了!”
  戰飛羽道:“這是為什么?”
  余大龍道:“三十六人是主力,以后每一個人,都有朋友,陸續的加入,所以就多了,各人有各人的事,沒什么緊要的事,是很少在一起的,只有每晚大伙儿到龍王廟來胡搞一通,練練身体,打發打發時間,可向來就沒齊過!”
  戰飛羽道:“你不是說常同那些混混起沖突嗎?若是遭遇到了,你們人少怎么辦?假若是說他們有意尋釁的話!”
  余大龍道:“以前沒碰到過,最近听說他們也有組織了,可是我們不怕,因為在每一條街上,最少也有我們弟兄七八個人,遇到事大叫一聲,就會都來的!”
  戰飛羽點點頭。
  驀地——
  戰飛羽看到余大龍怒形于色的,望著街西,冷冷的怒哼了一聲。
  戰飛羽循著余大龍的眼光望去——只見一家客棧前面,聚了五六條大漢,一個個歪戴著帽子,斜瞪著眼,亦正望向這面,惡意的眼神中,不但怒瞪著余大龍,并且亦注視著戰飛羽。
  戰飛羽那本是赤寒冷漠的眼神,此時卻突然隱起,顯現在表面的,是一种無神的,毫不起眼的,甚至于有點儿怯懦的樣子。步履之間,也似乎是毫無一點點力气,看來就似個久病初愈的人。
  五六條大漢的凶惡面貌上,對戰飛羽投來的是一种輕蔑,又帶著點几怜憫。
  戰飛羽何以如此?只有他自己知道。
  余大龍并未曾注意到這些,只是不經意地道:“這是棧房混混,是北街熊家大車門的伙計。”
  戰飛羽扭回頭來道:“熊家大車門,是干什么的!”
  余大龍冷哼一聲,鄙夷的道:“暴發戶,想控制綠楊村所有生意的暴發戶!”
  兩人腳步不停,依舊前行。
  戰飛羽道:“有那么容易嗎?”
  余大龍生气的道:“就是不容易,所以他才開始收買所有的混混,弄到一起,剛才那几個是屬于客棧一行,還有飯館,糧棧,棉棧什么的,也有二三十人呢,听說暗里都被熊二虎籠絡住了!”
  突然,余大龍腳步滯了一滯,望著自北街方面來的一簇人,皺了皺眉頭,輕聲道:“奇怪!這些家伙難道會勾引外人來鬧事?”
  戰飛羽此時,卻已注意到那一簇人中,一個彪形大漢,絡腮胡,環眼闊嘴,高人一頭的塊頭,堅實的軀体,被眾星拱月般的擁在人群中,正向南來,昂視闊步,神態倨傲,一副凌人的气勢,只是那方方的大臉上,卻生了個又小又塌的紅鼻子,實在与那整個的臉面,不相陪襯,就如同是一個巍峨高大,气勢宏偉的古寺山門上,卻配著個丁點儿大的門環,那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要多窩囊就多窩囊。
  可是就看他那份气勢,他似乎以他這尊容,認為是天下第一等的,毫無自慚形穢之意,反有天下唯我獨尊之慨。
  人都是如此的,脖子后頭的疙瘩看不到,就是連“額頭上的疤”,也有人自認為是“缺陷美”“主富貴的”。
  一行人都只注意那個做人的大漢去了,并未曾發現余大龍与戰飛羽的存在。
  戰飛羽同余大龍進入了四方館。
  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飯館,大概是因為“名气”好吧,竟然是座無虛席!
  余大龍一進來,小二就己笑臉迎上,道:“大龍哥,前面沒空,到后面吧!”
  大龍笑笑道:“后面能擺個四桌的地方有吧!”
  小二道:“叱!大龍哥,今儿是怎么了,要請好多人啊?
  就是沒有我也得設法挪挪,誰教是您來了呢?還好!靠后進的那個敞間正空著,您看怎么樣?”
  余大龍道:“您這么一說,我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小二笑道:“大龍哥,平日您就多照應了,請啊!”
  戰飛羽隨著余大龍,在小二的引導下,進入后面。
  余大龍在敞間坐定后,向小二道:“弄四桌來,酒菜是最好的,別忘了‘熱和菜’!”
  小二道:“我就知道大龍哥是專門來吃‘熱和菜’的,只是從去年窖藏到現在的山東白,可不及冬天的好!你可要包涵著點啊!”
  余大龍道:“我知道,我那些弟兄來的時候,您就給引一下!別要他們跑錯了地方!”
  小二道:“放心吧!大龍哥,這是我們份內的事,您先同這位大爺喝點茶,酒菜馬上來?是不是同時開四桌?”
  余大龍道:“同時吧!免得囉嗦!”
  小二走后不久,人也都一個個來了,烏壓壓的坐滿了四桌!
  酒菜陸續的上,一間不算大的房子里,頓時成了鬧哄哄的蜂窩!
  戰飛羽非常平易溫文的,与每一個小弟兄們談著,他特意將車篤与楊孤叫在一桌上,与他二人談了不少!
  他知道車篤是在這綠楊村一個大家庭的獨子,家中甚為殷實,以耕織為生。
  楊孤,卻是個孤儿,平日依靠著他的叔父生活。
  酒過三巡,一個個都面紅耳熱,聲浪更嘈雜了!大伙儿也都与戰飛羽漸漸混熟了,鬧酒,在逐漸的向沸點騰起,戰飛羽雖已干了不下近百杯,猶似沒事人儿般的,依舊談笑風生。
  這是戰飛羽特殊的地方,他知道,一個人要想拒人于千里之外,那是最好辦了!只要表現出一种做岸不群的冷漠寡情來,那就會失去所有附近的人。
  當然,他也知道,一個人若能夠撤除冷漠的藩篱,真誠的与人相處,毫不表露一絲儿“架子”,那么,只要你微微的露一點儿和煦的笑容,即將會贏得附近所有人的友情!
  最初的友情!戰飛羽本不是個虛偽的人,只因為行走江湖方便,無形中養成了一种赤寒冷漠的姿態。
  但今天他知道是一個不同的環境,為了余大龍,他將他的霸气隱藏起來,放散出絲絲溫煦,頓使這間不大不小的酒室里,充滿了祥和,歡樂与無比的愉悅。
  就在這時——當聲浪陣陣向屋外擴散,歡樂亦漸漸沸騰擴展之時——
  酒室門口,突然闖進了個不速之客——一個歪戴帽子,斜瞪眼的混混!
  首先發現的人是車篤!
  他走至門口,宏聲道:“喂!你找誰?”
  來人斜眼上撩,一派有恃無恐的架式,与平日神態不大相同,且据做輕蔑至极的道:“余大龍那小子!”
  虎吼一聲,車篤揚掌就待打去,口中怒吼:“他娘的你算哪棵蔥?到這里來充人王?”
  一句輕柔而清晰的聲音,阻止了車篤:“車篤兄弟,讓他到這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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