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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內哄


  大步走近,魏尚堯的神態就好像一個貪嘴的頑童眼見美食當前,是那樣的垂涎欲滴法,他猙獰的笑著:
  “我看先從姓周的身上下手,這家伙人肥膘厚,約莫比那羅鍋有撐頭,等他上了路,再來收拾另一個……”
  李沖閒閒的道:
  “時間別拖得太久,樂子夠了就叫他斷气,另外小心不要把衣裳弄得血糊淋漓的,以免路上惹眼。”
  魏尚堯點頭道:
  “我省得,包管半滴血沾不上身。”
  就在兩人輕描淡寫、宛若像是殺雞宰鴨般的交談里,魏尚堯已從腰帶中取出兩樣寒光閃閃的駭人玩意來——一柄長只三寸,窄如柳葉似的小巧匕首,一只前彎后直,尖銳如啄的小鋼勾,兩樣家伙在手上輕輕一碰,他便開始端起周三禿子的身体來。
  不由自主的哆咦著,周三禿子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著嘴,上下牙床直打顫:
  “要……就給老子……一個痛快……用……用這种……手段折磨人……不……不算是……本事……”露齒而笑,魏尚堯邪惡的道:
  “痛快?痛快早叫你自己賣了,你說這不是本事?姓周的,好叫你得知,這才是一門難學的技巧哩,不但要手准,眼尖,心狠,更得收發自如,拿捏無差,要怎么割就怎么割,如何剜便如何剜,要他吼就吼,要他嚎就嚎一現在,周三,你且試試我的功夫吧,嗯,待我看看,先從哪里下刀比較合宜……”
  一陣呵呵的笑聲便在此時從左側的竹林中響起,查既白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他先朝表情愕然的李沖及魏尚堯拱了拱手,又眯著眼打量正等著挨刀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搖著頭,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
  “乖乖,怎么才個把時辰不見,二位竟變成了這等慘狀?活脫灰孫子一樣吃人擺弄到此步田地,真個我見猶怜——哥倆躺下了一雙,跟頭豈是這么個栽法的?”
  周三禿子同曹大駝做夢也想不到查既白會在這千鉤一發的要命關頭出現,更料不到他竟然不曾遠离,兩個人的感受非但激動,尤其复雜,他們說不出有多么興奮,也說不出有多么尷尬,但是無可否認的,他們心中全在剎那間充滿的虔誠的感恩,意識里展露了生机——至少,他們明白,要他們死,已經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查既白似乎能以洞悉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思維,他摸著肥厚的雙層下巴,笑啼啼的道:
  “二位心里約莫十分愉快?呵呵,死亡的陰影漸漸遠去了,枝頭小鳥又在清脆的唱出生命之歌,晨露依舊在朝陽的照耀下閃亮,百花繽紛盛開——多美的人間世啊,你們將可重新享受生之愉悅,品嚼甜蜜香醇的愛之醬果,活著真好,可是?”
  周三禿子与曹大駝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表示才恰當?兩個人都完全同意查既白的那句話——活著真好。
  查既白和和泰泰的又接著道:
  “此時看到我,二位賢兄弟一定非常的順眼,非常的覺得親切可人?比諸先前,就好像我從惡魔變成了菩薩,由一個貪婪專橫的需索者幻化為普渡眾生的万家生佛,二位是否俱有如此的感受呢?”
  清了清喉嚨,曹大駝啞著聲道:
  “我承認有這樣的感受……”
  周三禿子也老老實實的道:
  “我兄弟全指望你了……”
  一拍手,查既白道:
  “不過,你們也別把我想象得太完美無暇,我還達不到成仙為神的境界,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一半佛心,一半人性,呵呵,佛心救難,人心可就多少要點賞頭了……”
  曹大駝呆了呆,隨即咬著牙道:
  “行,你開价吧!”
  性命交關的當口,周三禿子猶在心疼錢財,他急切的叫:
  “曹老大,可不能任由他獅子大開口,好歹我們得先盤過行情一一”
  曹大駝怒道:
  “只要留得命在,你還怕發不起來?周三,你真是個石心石腦的錢鎖子,守財奴,什么時候了,猶在斤斤計較价碼高低?所謂千金散盡還复來,一旦死了人,又到那里找第二條命去?”
  周三禿子不再哼聲,心里卻嘀咕著——這一遭,兩條命的賣命錢,恐怕不刨盡老底是應付不過去了……
  點著頭,查既白十分滿意的道:
  “嗯,還是你這駝子比較懂事理,這樣吧,大家干脆,我也不多收,你兩個人,十万兩紋銀,不算貴吧?”
  噎了一气,周三禿子嗆咳著呻吟:
  “天爺,你是在吃人……連皮帶骨的吃啊……”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吃人的不是我,三禿子,如果你認為你這條命賤到不值此數,大可不出,且看誰將吃你,只怕還是一丁一點的零嚼碎啃哩……”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周三禿子近乎咽位的開口:
  “曹老大,你便做主吧……”
  曹大駝堅定的道:
  “我們答應你,就是此數!”
  查既白撫掌微笑:
  “事后即付?”
  用力點頭,曹大駝道:
  “絕對守信!”
  轉過身去查既白朝著李沖和魏尚堯一瞅牙,道:
  “二位,抱歉怠慢,因為有點小事要先同曹大駝与周三禿子商定,對二位未免稍有冷落,還望多多包涵……”
  李沖表情冷硬,腔調也一樣冷硬:
  “你是誰?”
  查既白訝异的道:
  “我是誰?莫非在二位离開‘丹月堂’之前,沒有人向你們描述過我的模樣,你們居然還搞不清我是誰?”
  瞪著查既白,李沖猛的一震,脫口惊呼:
  “查既白!”
  那魏尚堯也不由退后兩步,喃喃的道:
  “他竟敢又繞回來……”
  查既白再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的道:
  “正是不才,正是不才,二位,我在這廂有個不情之請,務盼二位賞我几分薄面,高抬貴手,放這個周三和曹大一馬,順便也給我留條財路,倘蒙俯允,我老查他日必有補報……”
  李沖定下神來,十分戒備的道:
  “姓查的,你去而复回,就是為了替他們兩個求命?”
  查既白歎了口气,道:
  “可不是?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家遭難受苦,雖說這兩個王八羔子亦曾冒犯過我,卻罪不及死,尤其那凌遲碎剜之刑更乃過分了些,這才出面向二位央告,懇請二位大發慈悲,放生一命胜造七級浮屠……”突然一聲暴喝,那魏尚堯凶悍的道:
  “查既白,甭他娘的在那里裝瘋賣傻,渾扯胡說,我們這次來此,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周三和曹大也完全是遭到你的牽累,你卻還替他們求情?娘的皮,三個人通通漏不掉,你們全得死在這里!”
  查既白不悅的道:
  “這樣說來,二位是不肯賞臉的了?”
  魏尚堯張牙舞爪的吼:
  “賞你娘的臉——你本身就是個待死之囚,周三和曹大疏失之過亦不可恕,里外里一對半,任是哪一個也甭想活!”
  查既白沉下臉來道:
  “直到現在,二位猶未打消謀害我的念頭?”
  李沖接口道:
  “我們‘丹月堂’上下与你誓不并存,查既白,你雙手染滿:丹月堂,兄弟的鮮血,你用灰土抹黑了我們老當家的臉面——只要‘丹月堂’一天不倒,你便隨時隨地准備舍命以償!”
  查既白道:
  “仇是你們先結,恨是你們先种,沒有因何來果,如今卻斷章取義,把責任朝我一個人頭上推,娘的,我老查不吃這一套!”
  李沖陰狠的道:
  “由不得你一查既白,本堂好手盡出,羅网密布,你便躲過今日,也難逃明朝,以你一己之力抗桔‘丹月堂’整個組合,純系螳臂擋車,絕無幸理!”
  哼了哼,查既白道:
  “就算螳臂擋車吧,老子也擋過好几遭,螳臂未折,倒是車軸屢斷,李沖,別拿你‘丹月堂’這塊腐朽招牌來嚇唬人,其實狗屁倒灶,又臭又爛又肮髒,我早就看膩看透看煩了!”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魏尚堯大吼:
  “查既白,你膽敢辱罵我‘丹月堂’,恥笑我們弟兄,你給我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叫你再咽回去!”
  嘿嘿冷笑,查既白輕蔑的道:
  “癲蛤膜打哈欠,好大口气,我是一再給你們兩個留臉,話才沒有說得太絕,你們卻當老子含糊?別看你二人一個金衣,一個銀衫,打扮得光頭淨面,五彩炫曄,在我眼里,只不過兩個繡花枕頭,外表鮮麗,包著只是一肚子草,像你們這等角儿,老子宰割雖然不多,十頭八頭總少不了,怎么著?你們還真以為扮得了我的卵蛋?”
  重重跺腳,魏尚堯雙目如火,面孔扭曲,宛似發狂般曝叫:
  “李哥,李哥,你可全听到了?我操他的祖奶奶啊,從小到大,我還沒受過這等侮罵,吃過如此鳥气,今天要不活剝了姓查的,我恁情一頭撞死!”
  李沖越到這种節骨眼,反倒越發冷靜了,他輕輕擺手,先阻止自己伙計的沖動,然后才十分沉穩的道:
  “查既白,我們奉命襲殺或拘解你回去,這已是無可更易的事實,而你自然也不會束手就縛,因此你我之間的對立形勢決難避免。,我們也明白其后果即乃生与死的分界,你不必囂張,要是你真有膽量,我們約個地方,屆時是非恩怨,我‘丹月堂’定能給你一個了斷!”
  事情已經演變到劍拔彎張,一触即發的地步,李沖卻突然來了這么一個大轉變,不但頗出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意外,連那魏尚堯也一時呆住,不知他這位帶頭辦事的哥哥為什么會來上這一招?——這明顯示弱憚忌的一招?
  其實李沖有他的苦衷,這么多年刀頭紙血,追魂奪命的經驗,使他深切的体會出勢之可為与不可為之間的重要性,這是絕對無法勉強,也不能硬撐的,換句話說,力能制敵自須制敵,力遜于敵便該遠于敵,否則,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玩笑了,眼前的情形,他非常清楚,便是以他与魏尚堯聯手之功,亦難有胜算,‘丹月堂’曾聚六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及四名鐵牌殺手之陣容,亦竟鬧了個土崩魚爛,全軍盡沒,通通栽在查既白的手里,現下只有他同魏尚堯兩人,又到哪里去求僥幸?他看得出這是個‘力遜于敵’的局面,因此他當然希望暫且脫身‘遠于敵’,他殺人不少,自家卻尚未活夠,他不想死,只要能有台階下,他為什么非要死在這里不可?
  查既白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捧著肚子上下搓揉,他已經有很久不曾這樣開怀大笑過了。
  魏尚堯的臉色卻變得极其難看,一陣青又一陣紅,查既白高昂的笑聲,在他听來已不是笑聲,而是連串的詛咒与諷嘲,似針扎他的肉,若一記又一記無形的巴掌在扇他的面頰……
  吸了口气,李沖道:
  “我并不認為我說的話有這么好笑,查既白。”
  努力制阻自己的笑聲,查既白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他咧著嘴道:
  “娘的,人這玩意的构造也真叫怪,傷心的時候有淚水,高興的時候也能笑出淚來,你說是不是有趣?”
  李沖冷冷的道:
  “什么事令你高興到笑出淚來?”
  用手遙指一下對方鼻尖,查既白又笑了:
  “你,李沖,是你叫我高興到笑出淚來,不只是高興,我更覺得好玩,奇怪、滑稽、荒唐、妄誕——集如許感触之大成,李沖,你說我怎能不笑,又怎能不笑出淚來?”
  表情僵硬又怨毒,李沖緩緩的道:
  “查既白,你是在欺辱于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這算不上欺辱,李沖,我只覺得你實在天真得過分,因為你居然把我老查當做一只傻鳥來逗弄,把我看成個渾不知事的半白痴,你未免一廂情愿得离譜了,姓李的,你叫我錯開現在,另和你們約地拼斗,這明明表示眼下二位力有不逮,深恐不敵遭禍,于是且先脫身;再從容調集幫手,布下陷餅,要我老查往里頭鑽,然后列位便可挾眾而上,將我細割慢剜,如此一來,二位此際保平安,將來獲奇功,既可出气,又能雪恨,一舉數得,多么痛快,這算盤敲得好,問題只在于我,我還等不到那步田地,因而二位的心愿便歉難成全了。”
  李沖硬著頭皮道:
  “我兄弟并不含糊你,查既白,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徹底了斷這樁爪葛,事實證明,你并非一條無所畏忌的好漢!”
  查既白搖頭道:
  “我不是條好漢,我從來也不曾自許是條好漢,确實的說,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闖卒,草莽的過客而已,說起來十分平凡無奇,倒是你,李沖,你才是條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好漢!”
  深深吸了口气,李沖道:
  “查既白,你是一條后路也不給我們留?”
  查既白重重的道:
  “路,我是早給你們留了,奈何你們不受——如果先前你們答應我的要求,放過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管自拍拍屁股上道,我決不會稍有留難,但你們并沒有這樣做,更且反過來叫囂恫嚇于我,表達了‘丹月堂’誓必得我的心志,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姓李的,大家除了豁上,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一側的魏尚堯暴雷般吼叫:
  “豁上就豁上,原本我也沒打算与你善罷甘休,哪一個怕你,哪一個就是孫子王八蛋!”
  這一罵,等于是罵到李沖頭上來了,他神色劇變,狠狠瞪了魏尚堯一眼,嘴里卻淡淡的道:
  “罵得好!”
  那魏尚堯竟似橫了心,披了膽,雙目突瞪如鈴,口沫四濺的叫囂:
  “李哥,這一趟差事可是你做頭,是你領著我出來的,卻沒想到你竟是這么個孬法,如若照你所言,前面先放過周三禿子与曹大駝,后面又縱走那查既白,我們這趟出來到底干啥來的?你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但堂口的威信,你我兄弟的尊嚴,豈能如此令人踐踏?我們不為自己打算,也得顧著‘丹月堂’的名聲,腦袋掉了,大不了碗口大的一個疤,卻怎能扮這等狗熊?李哥,雙手奉上這條命可以,要叫我退縮低頭,万万辦不到!”
  李沖竭力忍耐,沉沉的道:
  “尚堯,你莫激動,請先平心靜气,且听我說——”
  魏尚堯雙手猛揮,大叫道:
  “你不用對我說,你回去向老當家的說好了!”
  李沖臉色一寒,陰冷的道:
  “你這是在要挾我!”
  胸膛一挺,魏尚堯面孔漲得赤里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
  “隨你怎么說都行,我只知道。‘丹月堂’的規律,老當家的法則,我只求完成本身所負的使命,舉凡与這些相違悻的任何行為,我一概不能苟同!”
  李沖緩緩的道:
  “魏尚堯,你休要給我扣帽子,我几曾違悸過本堂的律令,老當家的指示?我又在什么時候忽視過我們所負的任務?你說話要有根据,不可血口噴人!”
  碟碟怪笑起來,魏尚堯憤怒的道:
  “強敵當前,本來我還想隱忍几分,也為彼此留點顏面,免得吃人笑話,你既然扯開明言,我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李沖,我問你,曹大駝和周三禿子缸訛了我們,為什么你在查既白面前不敢斷然處置他二人?我們奉命來此拘押或狙殺姓查的,你又為何不敢立即行動,反倒遲疑拖延,更提出那樣荒唐的一條緩兵之計來落人譏俏,這在在全顯示出你的怯懦、畏縮,在在全暴露了你貪生怕死,憚忌于敵的弱點,李沖,你若不要臉,這是你自己的事,‘丹月堂’的威信卻不能任由你如此糟蹋!”
  李沖的表情异常難看,卻仍能保持冷靜,他唇角微微的抽搐著,嗓門有些沙啞:
  “你是不明就里,沒有了解我的用意——魏尚堯,這趟出來辦事,由我為首,情況的處置我自有主張,你只要奉命進退,一切責任我來承擔,如今形勢急迫,我們自己万万不能發生誤會,先亂陣腳——”
  魏尚堯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昂烈的叫:
  “姓李的,你他娘少用你的身份來壓我,我不吃你這一套,要是你中規中矩的為組合盡心盡力,俯仰不愧是條漢子,慢說你高我一籌,便次我十級我也甘愿听你服你,像你這么個窩囊含糊法,對不住,咱們還是遠著好!”
  李沖厲聲道:
  “你要選反?”
  魏尚堯狂笑道:
  “要造反的是你!姓李的,你倒想給我扣帽子?呸,你不用做夢,只要老子留得一條命回去,咱們且到大執法面前評個道理,由他來決定是誰要造反?”
  查既白這一陣子倒似變成“局外人”了,他攏著雙手,意態悠閒的欣賞著對方二位在唱這一出“窩里反”的好戲,心里忖度著,更熱鬧的恐怕還在后頭……
  目光垂向地面,李沖低沉的在說話:
  “魏尚堯,今天的事,只能說你我兩人的觀點不同,孰是孰非,我不怕和你回到堂口去理論,但你不服領導,妄行犯上這一條,我就要坐實你三刀六洞的刑罰!”
  “咯崩”咬牙,魏尚堯強悍的道:
  “只要堂口斷出一個曲直黑白,姓李的,休說是三刀六洞的刑罰,砍掉腦袋我也甘認——我倒要看看,我受刑罰之際,你又會落個什么下場!”
  退后一步,李沖生硬的道:
  “眼前的情況,你待如何處理!”
  魏尚堯大聲道:
  “狙殺查既白,活剝周三禿子与曹大駝!”
  李沖冷冷的道:
  “你自忖辦得到么?”
  魏尚堯粗厲的道:
  “辦不到也得辦,組合原是這樣的傳統!”
  幽寒的笑了笑,李沖道:
  “你想送死,請便,我沒有奉陪的義務。”
  雙掌緊握,指節不停的“劈啪”密響,魏尚堯雙目透赤,挫牙如磨:
  “李沖,你這無膽鼠輩,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畜牲,我這就叫你見識一下什么叫赤膽忠心,怎么樣才算真正的好漢!”
  “漢”字的音韻還在他口唇的張合間打轉,他已旋風般狂繞向側,雙掌分左右自肋邊倒穿而出,夾雷霆万鈞之力,猛烈劈擊查既白!
  查既白當然早有防備,李沖与魏尚堯之間的言談一僵,他就知道到了節骨眼上,魏尚堯的肩頭剛剛微傾,他人已一躍七尺——兩股凌厲的勁气交叉卷過他方才站立之處,掀得一片塵沙飛揚,几乎當那呼嘯的勁气還在他腳底微蕩,他迅若閃電般的,十九掌業已斬至對方頭頂!
  暴喝一聲,魏尚堯上身后仰,沉馬立樁,居然是副硬挺的架勢,查既白身形加速下降,掌力揮閻之間,也就益發沉猛快速了!
  于是,魏尚堯的雙掌飛起,兜空迎截——就在這須臾里,怪事出現了,他飛擊的掌勢,初發的力道顯然十分強勁,但卻在与查既白的掌力甫接的一霎就變為軟弱散亂,甚至連絲毫抵擋的余地都沒有,突然問,魏尚堯的軀体己被震到半空,又在連串的翻滾中摔跌出尋丈之外,每在他身体的一次轉折下,便是那么殷紅鮮赤的一口鮮血噴洒!
  查既白站在那里,左手輕輕摸掌著右掌,他靜靜的注視著丈許外趴伏著的魏尚堯,那樣的姿勢,那樣的形態,以及那樣殘酷的無形意韻,在在都已表現出一個事實——趴在當地的人,決不會是個活人了。
  俄頃的沉寂之后,周三禿子嘶啞的爆出一聲彩:
  “老查,有你的!”
  忽然嘿嘿笑了,查既白淡淡的道:
  “沒有我的,三禿子,你應該說,李沖才真有他的!”
  微微一怔,周三禿子眨巴著眼,迷惑的道:
  “這關姓李的什么鳥事?”
  查既白平靜的道:
  “你自己看吧。”
  吃力的抬起上身,周三禿子仔細注意那邊俯臥著的魏尚堯尸体,這一看,他才發現了一樁想也不曾想到的怪事——在魏尚堯的背后,居然插著一柄短刀,一柄深入脊骨,只露出牛角刀柄的短刀!
  呆了好半晌,周三禿子才倒吸一口涼气,哺哺的道:
  “天老爺……竟是姓李的朝他那伴當下毒手……”
  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當我的掌力接触到魏尚堯身上,我已知道他是一個死人,或是快要死的人了,因為我擊打時的感覺告訴我,那只是一堆癱肉,一個失去精气与活力的虛空軀殼,姓魏的功夫不弱,怎會有這樣的突兀情況發生?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我們首度遭遇的過程尚在進行之中而未分出結果之前,已經有人搶先消除了魏尚堯抗桔的力量。”
  側首注視李沖,他又接著道:
  “那個人,當然不需猜測我們就知道是誰。”
  周三禿子面露惊悸之色,干澀的咽著唾沫:
  “真叫狠……”
  李沖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我這是迫不得已。”
  查既白冷漠的道:
  “這是你們自己的事,狗咬狗一嘴毛,我根本無動于衷!”
  唇角痙攣了一下,李沖低沉的道:
  “但白的說,我還不想死,我也清楚与你在這种情勢下豁斗乃是必死無疑,原先我一直希望能夠壓制魏尚堯或者說服他,顏面但堪能保,便趁机下台,不料這個莽夫卻如此任性剛愎,恣意妄行,他既不顧我的難處,要拖我下水一起尋死,我就只好先廢了他——”
  查既白微微一笑:
  “這么說來,你是不打算遵照你們頭儿的諭令做了?”
  李沖僵硬的道:
  “不是不遵諭令,而是力有不逮……”
  查既白笑得更加甜蜜可愛:
  “說得很好,只怕你們‘丹月堂’不會接受你的解釋吧?再者,你那伙計背脊梁上這一刀,你又如何向他們交代?”
  李沖形容晦暗,竟歎了口气:
  “事實上,老查,我已經不能再回堂口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所以你不必嘴硬,楞要打腫臉充胖子,眼下的境況相當明顯,你在這里和我拼,十有八九落個沒命,你若轉回‘丹月堂’,便十有十成篤定挨刮,而且包管比死在我手里猶要痛苦多倍!”
  身子震了震,李沖臉色鐵青的道:
  “查既白,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并不打算放過我?”
  查既白沒有回答,僅是默默的凝注著李沖,神情諱莫如深,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誰也猜不透他內心里有什么計較,甚至他的眼睛也恁般平淡深沉,既不和祥,亦無煞气。
  李沖又沙沙的開口道: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活口,不論是我或魏尚堯,你全要我們死!”
  查既白緩慢的道:
  “李沖,在剛才之前,你屬于‘丹月堂’的殺手,而在如今,你已不算是‘丹月堂’的人了,這其中差別很大,‘丹月堂’要宰我,因此每一個‘丹月堂’的人都是我的仇敵,一旦遇上了我也照樣不能放過,反過來說,不是‘丹月堂’所屬,和我就沒有糾葛,我又為什么一定要赶盡殺絕?所以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你的性命就是你的了。”
  李沖沉住气問:
  “什么‘小小的條件’?”
  查既白笑道:
  “還有什么事比生命更可貴?李沖,与生命相比,任何條件也都不算是大的了……”
  咬咬牙,李沖道:
  “你說。”
  查既白一招手道:
  “法不傳六耳,你且湊近過來。”
  略一猶豫,李沖走到查既白身邊,查既白俯在他耳朵根上悄聲細語,李沖的臉色連連變化,似是十分為難,查既白又低低說了一陣,他才勉強點頭,卻又疑慮的瞧向那邊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
  拍拍李沖肩膀,查既白道:
  “你放心,他們兩個我來保證,絕對守口如瓶,不會走漏絲毫風聲!”
  李沖苦澀的道:
  “好吧,我便相信你,不過万一露出了點痕跡,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查既白正色道:
  “我是何人,此是何事?我既答應了你,便一定為你做到,我們之間的交易包管嚴絲合縫,斷不可能發生任何差錯!”
  過去拔出魏尚堯尸身上的牛角短刀,李沖擦去刀鋒血跡收妥,一拱手道:
  “承情一命,查既白,便盼不要快快收回……”
  重重抱拳,查既白道:
  “寬念寬念,六十年內,包你接不到閻王老子的催命帖就是!”
  李沖轉身奔去,直到看不見蹤影了,查既白才移過視線,朝著正在發怔的周三禿子与曹大駝齜牙一笑——頗為邪异的那么毗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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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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