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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且說正午時分,寶雞縣衙前,風擺柳又提了她的那個籃子,籃子里依舊是兩個木桶,一桶面條,一桶紅燒牛肉,木碗四個,筷子四個。
  門外面的牢卒一看,有些不高興的道:“風姑娘!你怎么又來了?”
  風擺柳一笑,嘴一抿,細手一伸,塞過去一錠銀子。
  風擺柳的手是柔柔的,銀子是硬梆梆的,然而二者卻都是那個牢卒所喜歡的,因為牢卒茌接過銀子后,半天沒有把風擺柳的手放掉。
  緩緩的抽回手,風擺柳道:“爺!你給個方便,我知道我這是在盡盡人事罷了!”
  牢卒一歎,道:“風姑娘你可要快些,不過我還得同牢頭言一聲。”
  說著,人就消失在鐵柵門后面。
  也只是一會儿功夫,牢頭打開了鐵柵門,一面低低的道:“風姑娘,這可是最后一次,往后你就別再來了。”
  緊跟在牢頭身后,風擺柳沒有說話,一徑到了囚著秦岭四煞的牢房外面。
  又是一陣腳鐐聲,除了官中仍是痛的躺在麥杆舖的地上沒動以外,其余三人全擠到了柵門邊上。
  石無水隔著欄柵,雙手托住風擺柳那俏麗媚人的臉龐,把個大舌頭直在嘴唇上磨蹭,而一雙狼目打轉,卻透著一股追悔無奈。
  咬著牙,石無水道:“我死了,你怎么辦?”
  風擺柳滴下淚來,緩緩的把臉抽出石無水的雙手,蹲下來為四人裝盛牛肉
  望著牢里秦岭四煞呼嚕嚕的吃著紅燒牛肉面,風擺柳喟然的道:“這以后要是再想見到四位,恐怕得等四位出去了。”
  石無水才吃了大半碗,一听風擺柳的話,狼眼一瞪,鼓著一嘴未咽下去的面,道:“為什么?”
  風擺柳能說什么?低頭只是不語。
  咽下口中的面,石無水道:“可是看牢的王八蛋們找你麻煩?”
  一頓之后,把個大木碗往地上一放,吼叫道:“這些王八蛋的,全都是認銀子不認人,大不了多給他們些銀子就成了。”
  一旁的牢頭冷冷一笑,道:“天底下只有殺頭的事沒人干,放姑娘進來,就有被殺頭的危險,這以后她就是拿再多的銀子,我也不敢斗膽放她進來了。”
  石無水不由大怒,高聲罵道:“放你娘的屁,她一個弱不經風的女子,有什么叫你好擔心的?”
  牢頭雙手一叉腰道:“牢里關了你們四個,老子心里并不舒坦,如今就指望白捕頭白爺從咸陽回來,能把你們押入咸陽大牢,我就阿彌陀佛了。”
  收拾好碗桶,鳳擺柳為石無水滴下了晶瑩的淚水,只那么低聲的道:“石爺!你多保重!”
  于是,風擺柳走出了牢房,也就在她剛剛走出大牢的門柵時候,還清晰的听到石無水在牢里面大聲叫:“風擺柳!你要來啊!”
  風擺柳走了……
  她擺動著比柳枝還要軟的細腰,款款的走過了寶雞的大街,又走到街頭靠河的方向。
  就在她剛剛走入自己的房里時候,迎面楊文光卻一本正經的道:“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來!”
  “有事嗎?”
  “如果你還想活命,那就快點收拾一下,跟我走!”
  “走!到哪儿?”
  楊文光道:“現在沒時間告訴你,總之一句話,馬上收拾一下,隨我离開這儿。”
  風擺柳看楊文光的表情,絕對不是在開什么玩笑,但她自問沒有什么值得要她命的事情。
  但轉念一想,也許楊爺想帶她上路吧!
  于是隨便收拾几件衣服,她甚至連自己的積蓄也未帶在身上,就跟著楊文光上路了。
  她這里上路,寶雞縣衙的捕頭李長虹也領著四個衙役捕快,飛一般的赶向風擺柳的住處,白小宛也跟在他們后面,因為衙門里鬧翻了天,白小宛才吃過中飯,卻在縣太爺的召喚下,知道了令她大吃一惊的事。
  原來當風擺柳离開縣大牢不久,大牢里的秦岭四煞,突然間一個個雙手捧腹,直嚷著肚子痛。
  起初牢頭只是笑……
  “別裝羊了,我的四位山大王,干了一輩子的牢頭,什么花招沒經過,什么人物沒見過,你想我會上你們的當?”
  牢頭的話,似是不起作用,秦岭四煞仍然是大叫,而且開始在地上滾。
  這情形有些蹊蹺,因為看樣子不是在裝假。
  細想他們剛吃下不久的紅燒牛肉面。与風擺柳昨日送來的,又完全一樣,再說風擺柳絕不可能對她的老相好下毒手啊?
  于是,牢頭認定是四個人在耍花招,不由冷然喝道:“牛肉吃得多了,勁頭就大了,那就叫吧!”
  緊接著,砰的一聲,把個大鐵柵又關了起來。
  突然間,就听里面傳出嘔吐的聲音,牢頭一惊,急忙叫人又打開牢房,發現牢里地上,已吐了滿地的牛肉,上面還帶著血。
  石無水甚至鼻孔也在往外冒血。
  “這是中毒了!”
  牢頭与一群牢卒全都大惊失色。
  到了這個時候,牢頭只有一咬牙,飛快的跑到堂上,把情形稟報縣太爺。
  縣太爺才同白小宛等,一齊吃過中飯,正在喝茶聊天,听到這消息,一腳踢在牢頭肩頭,把個跪在面前的牢頭,踢了個仰天翹。
  于是,縣太爺領著眾人,來到大牢里。
  唉聲低微气若游絲,秦岭四煞的四張原本不同的臉,全都在泛青。
  縣太爺立刻著人去請來卓重陽,一面走進大牢,卻被有气無力的官中一把抓住衣擺,猛翻著獨目。
  縣太爺低頭一看,只見這官中正就是前夜被捉的匪頭,他那只受傷的瞎眼,也正在往外冒血,鼻孔嘴巴全有血。
  到了這個時候,惡人總會天良發現,其實任何一個人,就在他即將离開人世的一剎間,他必然會拋棄他在人世時候的一切罪孽,以忏悔的心情离開這個世界。
  就算是一個普通的人,在臨死之前,總會回光近照,這短短的一剎回光返照,正就是要說出他心里的話,世上誰見過或听過,一個將死而回光返照的人,還會說謊的?
  一念及此,縣太爺立刻高聲叫道:“這是殺你們滅口,一定是主使你們的人干的,快說,大韓村的血案,主謀的人是誰?”
  官中淌血的獨目暴睜,雙手像鐵鉗一般,拉住縣太爺的衣擺,口中直哈著大气,斷斷續續:“是……是……一定……是……姓……楊……”
  只有一個“楊”字,人已倒在縣太爺的腿前面死了。
  于是,白小宛飛快的查看爬在地上的石無水,捂著肚子窩在牆根的余通,一頭頂在地上的丁百年。
  然而,三個人全都斷了气。
  一看這情形,縣大爺一聲吼,道:“抓風擺柳那個女人來!”
  捕快李長虹,當即率領四名捕快,疾往衙外走去。
  白小宛一聲冷笑,道:“風擺柳一定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姓楊的該死,白小宛饒不了他!”
  于是,白小宛當即追著李長虹五人,也扑向風擺柳的住處,因為在她想來,那個長安總督衙門的楊八,必然在風擺柳的住處。
  然而,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風擺柳已經跟著楊文光,走了,只是這一回不知道楊文光在哪儿弄來一匹馬,也許是他臨時買的,把個風擺柳往馬背上一放,自己成了馬夫模樣,朝著大韓村的那個高原上走去。
  楊文光要把風擺柳往什么地方送呢?一直等上了高原頂上,他還沒有拿定主意。
  送到五哥的住處?他會收容嗎?
  送到呂祖廟暫住,風姑娘愿意嗎?
  要不然送到凶宅去,只是自己就得陪著她窩在那儿了。
  “踢踢噠噠”的楊文光在馬前走著,馬背上的風擺柳望著這高原上的風光,很多地方,都在播麥种了,有些田地還在燒玉米杆呢!
  天漸漸的快要黑了,而楊文光尚未決定把風擺柳送往何地,他有些猶豫起來,不過最后他還是把風擺柳暫送到韓五爺的大宅子里。
  “老八!事情听起來你好像辦成了,不過你卻不該把個姓風的女子帶到我這儿來。”
  “五哥!你想到沒有,如果風擺柳被抓了去,你想她會扛得下大刑逼供?到時候她說出是我楊某人動的手腳,這縣衙的衙門不去沒關系,連門我也難跨出一步。”
  “那也不該帶到我這儿來呀!”
  “五哥的意思,是把她做了?”
  楊文光一頓之后,又道:“做了她只是舉手之勞,可是這么一來,又添了一樁案外案,說不准就會把五哥扯上去了。”
  韓五爺一听,當即道:“赶天明的時候,你要馬上辦兩件事,第一樁,快把這姓風的女人藏到不惹眼的地方,第二件,你得往寶雞走一趟,打听一下看秦岭四煞是不是全死了,可能的話,也打探一下姓白的那個老東西的行蹤。”
  “五哥的意思是……”
  “撒网捕魚。”
  于是,當天夜里,楊文光与風擺柳暫住在大韓村的韓五爺大宅子里。
  也就在這天夜里,二更不到的時辰,白方俠也回到了寶雞的縣衙里。
  他還沒有走進客堂,就听說秦岭四煞全被人毒死在牢里。
  一看到縣太爺那种焦急的樣子,白方俠卻怒瞪著一旁的女儿白小宛,道:“走的時候我一再的交待,想不到我最關心的事情,竟還是發生了。”
  “這件事可不能怪令嬡,她已經盡了力,怪也只能怪牢頭,我已經把他關起來了。”
  于是,白方俠取出咸陽府衙的公文,雙手遞交給縣太爺,一面說:“卑職已被委派,協助大人辦理此案,請大人過目。”
  縣太爺接過公文,心中稍稍放心的說:“本案暫不移送府衙了嗎?”
  “是的,府台大人的意思,是要就近偵辦。”
  點著頭,縣太爺道:“這么一來,下官就有贖罪的机會了。”
  白小宛心中有气,不由狠聲說道:“爹!明明看到那個姓楊的同秦岭四煞混在一起,也知道是他利用姓風的女人,對秦岭四煞下毒手,咱們為什么不把他抓來呢?”
  白方俠道:“抓姓楊的很容易,但我們卻無法在他口中得到什么,同時我這次也轉到長安去了一趟,在總督衙門打听這姓楊的副將,据說他在總督大人面前相當的紅,為什么會那么紅,就不知道了。”
  縣太爺當即道:“白捕頭才回來,回屋去洗把臉吃點東西,我這就派人去把卓大夫請來,大家也好商議個辦法出來。”
  當天夜里,大內高手卓重陽与縣太爺以及白方俠三人,就在這寶雞的縣衙里,商議到三更過后,才做了個決定,就是明里對外說囚牢里死了人,而且是中毒死的,不過只死了三個,有一個被救活了,因為他受傷重沒吃几口紅燒牛肉面,中毒輕,這是大難不死,等著就要招供了。
  就在第二天的正午時分,緩緩的由寶雞的縣衙里,抬出三口薄薄的棺木出來,而且還有意無意的把棺木擺放在縣衙前的几棵大槐樹下,几個衙役還弄了香紙焚燒一陣,這才被人抬著去掩埋了。
  听說牢里死了三個秦岭山的強盜,寶雞地方上的老百姓們,沒有一個不說是老天有眼,惡有惡報,甚至有人還說,這种人早就該死,為什么留著他們吃冤枉牢飯?
  然而,人群中卻有一人,他穿了一身天藍府綢夾袍,頭挽青巾,大鼻子上面的一對鷹眼不停的眨巴,在他那窄窄的臉膛上,現出了冷漠与陰灰的气色,這人正就是一大早剛由寶雞高原上的大韓村折回來的楊文光。
  當他來到縣衙前面的時候,正好看到由大牢里抬出三具裝尸的薄棺出來,心中那份急怒,几乎把自己的雙手骨節握碎,嘴里的牙齒“格砰砰”的。
  最叫他惊怒的,是听到寶雞縣衙里,已知道了高原上的大韓村血案,縣太爺正准備親臨高原,展開調查,而且這件大血案,一夜之間已惊動了整個寶雞,所有的人全知道了這件事。
  當然,大韓村的滅門大血案之化暗為明,也是大內高手卓重陽与縣太爺,以及白方俠三人的決定,因為案情的演變,已不容在暗中摸索。
  但是,他們對于韓玉棟的复活過來,卻仍然封鎖消息,不向外宣布,因為那是一招殺著,不到緊要關頭,是不會叫韓玉棟出面的,尤其大韓村方面的歹徒末被揪出來之前,韓玉棟就不宜出面。
  于是,在寶雞地方上,由于秦岭四煞的供認,縣太爺決定親往大韓村調查此案,時間已定在二天一大早上路。
  楊文光把這個消息帶到了大韓村,當面如數家珍般的全告訴了韓五爺。
  “看來這件事越來越鬧大了,咱們可得設法謀一良策,否則,咱們的辛苦經營,就全完了。”
  “五哥說的對,眼下就看五哥的安排了。”
  韓五爺就在客廂中,來回踱著四方步,又見他把嘴唇一卷一卷的磨蹭著他的那兩個長虎牙,細眉下面的大眼球不停的打轉,好一會儿都是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
  一旁的楊文光心里明白,秦岭八大盜的老五,除了擅長易容之術以外,更是足智多謀,眼前的形勢,就看他怎么應付了。
  突然,韓五爺果決的站在楊文光面前,道:“這件事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步走錯,哥儿八個全得卯上,我一個人扛不下這個重擔子,我看這么辦,咱們今晚去到凶宅,看看三哥的意思,再作決定。”
  楊文光一听不由點著頭,道:“小弟也覺著只有這樣了。”
  兩個巨奸在勾通意見之后,相對的一歎,韓五爺道:“真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紕漏,到底出在啥子地方?”
  楊文光道:“以我看八成是出在韓侗大儿子身上。”
  韓五爺臉一沉,道:“你是說失蹤的那具尸体?”
  “你真的相信僵尸?”
  望著韓五爺苦笑連連。楊文光又道:“以我看當初根本沒有把那小子殺死,准是又活回來了,問題是我們不知道是誰把他救走的,要不然,事情就好辦多了。”
  韓五爺搖著頭道:“我不信天下會有那么巧合的事,更不相信韓玉棟他有那么大的命。”
  楊文光鷹眼一瞪,道:“難道你會相信真的有鬼?”
  “有沒有鬼,你該去問三哥呀!”
  鼻孔里哼了一聲。楊文光道:“三哥那個怪脾气,誰愿意去招惹他?”
  “別再把煩惱擴大了,赶緊吃過晚飯先歇一陣,晚上還得忙呼呢!”
  韓五爺說罷,走出客廂。
  楊文光把身子壓向床上,心中想到了暫住在后屋里的風擺柳,只是這儿是韓五爺的家,五哥在地方上修行的名望,可不能毀在自己的手里,就算心里痒痒的,也只有咽著口水忍耐了。
  且說在寶雞的縣衙內,三巨頭會議完畢以后,空气也全按照計划放出去了。
  于是,就在當天夜里,白方俠對女儿白小宛道:“爹准備今晚去一趟大韓村,看看那面有什么動靜,也好給縣太爺舖舖路,明日去了以后,心里也有個底儿。”
  白小宛道:“夜探大韓村,還是我去比較通當,爹已經同那韓五爺照過面,算是明著來了,女儿他們全不認識,暗中探看,比較方便多了。”
  “可是咱們已把空气放出去,而玉棟也要你在一旁守著,你能离得開?”
  “所以我才說,我去比較适合,縣衙必需爹在,咱們又不好指派人家卓大夫,爹說是吧?”
  白方俠一看這情形,輕點著頭,道:“你去可要多加小心,約莫著敵人必然正在設下什么毒計,千万可不能上了人家的圈套。”
  白小宛一笑,道:“爹盡管放心,女儿怕的是他們不出來,只要露個頭,一切就好辦了。”
  白方俠似是想到了一件事情,面帶笑容的,對女儿白小宛道:“有件你一定喜歡的事情,我忘了告訴你!”
  “爹!是什么事?”
  “就是我這趟回轉咸陽的時候,去了一趟長安,就在西關城門下面,碰到你四舅了。”
  白小宛一高興,立刻問道:“爹沒有約四舅前來?”
  “怎么會沒有!我把你才嫁到韓家几天,就受了這么大的委屈要說給他听,但是他那個脾气怪,暫時我沒說,不過,他赶著把自身的事一辦完,這几天就會來寶雞了。”
  白小宛一听,眼淚掉了下來。
  白方俠心里明白,每次只要听到四舅的名,女儿總會想到她娘,于是,一份歉意,也會流露在白方俠的臉上,把女儿嫁給韓家是對的,但遭遇卻是令人歎息的,只是這种遭遇,誰又能料想得到?
  所幸,女儿是個女中丈夫,也是個提得起放得下的女英豪,幫著自己辦過不少大案,否則,面對這件滅門大血案,她可能早已倒下去了。
  提起白小宛的四舅,在西北道上相當有名,塞北大俠馬云龍,生了一個光禿發亮的頂門,大半個腦珵增光發亮,好像他那一頭長發長錯了地方似的,全移到了他那個大嘴巴四周,就在他那絡腮大胡子的烘托下,一個大鼻梁上面,深凹的一雙眼珠子,卻特別明亮,雙眼皮垂在眼上有些叫人見過一眼就難以忘坏的感覺,六尺高的大漢,經常在腰里插了一根二尺半長的粗鐵棒。
  每次,白小宛只要想起四舅,她就會想起四舅的形象,尤其四舅的那雙眼神,總會讓她想到死去的娘。
  如今一旦听到四舅要來,自然又是喜极而泣了。
  夜空的繁星在閃爍,月牙儿像一把鋒利的鐮刀,彎彎的挂在大散關的那面高峰頂上,前一夜的烏云,真的成了過眼云煙,因為這時候的天空,連一點點碎云全沒有。
  一路奔馳在高原上,白小宛并未騎馬,一雙三寸金蓮,卻能飛奔于黃土的高原上,這情景誰又會相信?
  然而,這卻又是事實,因為只要听到她有如陀螺擰地的“沙”聲,就知道她的雙足,絕非是一把握住兩頭不露的小巧柔弱的金蓮,只要看到她那彈跳縱躍的身形,你絕難相信她是一雙僅只三寸的小腳娘子,事實上,白小宛的雙足,早已練到似鋼一般的堅實,深山大澤中的羚羊四足,小而堅硬,實際上比起一般大腳丫子來,更顯得靈巧。
  才不過一個時辰,夜影中,韓村的几棵大樹,已擺在眼前。
  白小宛對此地早已是識途老馬,雖然有好多地方,高粱杆子全被放倒,但她仍能辨認出公公的那座新宅子來。
  看看天色,二更天已過,三更才臨,白小宛閃身到了凶宅的后院牆。
  她先是四下里望望,然后一提气,擰身縱上一丈多高的大院牆,一晃身落在凶宅的后院。
  又見那口六七十丈深的水井,井繩散亂的丟在井口一邊,兩個小木桶上的桐油的依然發亮,一個端正一個倒著,停放在近花牆的地方,風聲偶爾細細的呼嘯一聲,擦耳而過,這是北國夜間常有的現象。
  白小宛的那件白底紅面的大披風,在她一陣抖勁中,人已到后堂屋,正廳上依舊空蕩蕩的,正廳兩邊的臥房門,仍然關得緊緊的,一切看上去与她在此地守著韓玉棟時候,全都沒有异狀。
  就在她正要走出后正廳的時候,突然間,一連三聲物件落地聲,清晰的傳過來。
  有人!她直覺的自語著,人也跟著往暗影小躲去。
  沿著右邊廂房的寬長廊,白小宛惜著微弱的一點月光,緩緩的看到正廳的巨型屏風后面,轉出三個人來。
  緩緩的,就著屏風的一個邊,白小宛側著臉望出去,只見兩俗一道,已上到后廳上來。
  白小宛立即一閃身,退出后堂大廳,因為如果三人摸到后面來,自己就無法再有所掩蔽身形。
  而大廳外面,卻可以躲在屋檐下面的橫梁上,那個雕刻的像個龍頭的丈多長的橫梁。
  白小宛奮力擰腰一彈,三丈高的橫梁,恰巧被她雙手攀住,像是打秋千一般,身子一晃蕩,人已坐在上面。
  适時的,就見三條高大人影,一溜的走入后面,看樣子是直往后堂大廳而來,橫梁上的白小宛還以為是一般小盜,半夜三更來偷盜財物呢。
  卻不料三條人影,疾快的在后面打了一轉,又折了回來,這對白小宛而言,心中就透著迷惑,難道這三人正就是那血案的……
  心念及此,白小宛立刻熱血沸騰,兩手心沁汗,就在橫梁上,极快的又把披風翻了個白外里紅,同時也隨手拔下插在頭上的發簪。
  這時候,就听其中一個,道:“三哥!你未免也太小心了,一座凶宅,半夜三更誰敢來?小弟點燈了!”
  “老八怎么還是粗枝大葉的?要知小心一些總是對的!”
  “老五說的不錯,咱們這趟買賣,尚未完全成交,人家買主說的可是斬釘截鐵,十万兩黃金,就等著哥儿八人去抬,但是人家要買的是太平寶,案子沒有了結,咱們一兩也拿不到,如果中途出錯,誰來擔待?”
  看樣子三個人就在大廳上坐下來了。
  溜著那根大柱子,白小宛緩緩的順著柱子滑下來,提著她那小巧的腳跟,慢慢的又移向大廳后門,摸到了屏風后面。
  這次她听得十分清楚,也使她大為吃惊。
  “三哥!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我同五哥可要听听你的了,這方面可是由你策划的,總不成你當真看破紅塵做起老道士來了吧?”
  “你們以為三哥是在修行呀?”
  一頓之后,就听那個嗓音忽男忽女的聲音又道:“我告訴你兩個,我比你們忙碌多了,你們在干些什么事我不知道?就拿你老八來說,你從大散關那邊一過渭水河,我就看到你了,你也不想想,你是干啥子的,怎么會同那個軟叭叭的娘們捻和在一塊?這明里說,你是總督府里的一名副將,暗里講,咱們在設法擺平大韓村這檔子事,也好拿了十万兩黃金走人,如今可好,明明是一樁輕松的小事,如今卻成了燒火棍挑牛糞,越撥弄越臭了。”
  “他娘的,這都是那四個王八蛋惹出來的禍事。”
  “算啦!當初還不是你拍胸脯,說是秦岭四煞是你的朋友,辦這回事一定沒有問題,老大才答應出五千兩銀子的,如今看你怎么向老大交待!”
  “就為了這四個不成材的東西,害我特別去了一趟秦岭山大腳蜂,本想同他們商量把這個事情緩一緩,最好叫他們四個遠走高飛,哪想到四個全是牛,這下子可好,為個騷女人,全把命丟了。”
  “咦!不是說還有一個活著嗎?”
  “五哥你這么說,我也知道,因為我也只看到由縣衙抬出三口棺材,不過我總覺得,只要是沾到我的穿腸毒藥,沒有不肝腸寸斷七孔流血而死的,怎么還會有活命的?所以我到現在還不能相信。”
  “不相信也沒有用,事實上不就是只死了三個嗎?”
  “也許你的毒藥沒有調均勻吧?”是那個不男不女的聲音。
  卻听另一個聲音,道:“三哥!如今八弟把那個騷女子帶在我宅子里,你看怎么辦?”
  “等一會儿,把她弄到野地里做了!”
  “不!不!三哥千万使不得!”
  “你舍不得?”
  “不是我不舍得,只因為咱們這樁事情還沒有個定案,又何必節外生枝?再說如果官衙發現這風擺柳的尸体,必然把力量集中在這高原上,到時候咱們只有招架乏力了。”
  一頓之后,又道:“風擺柳是個禍水,但她也算對咱們有功,大不了我再把她藏換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就听那個叫五哥的,道:“既然老八這么說,咱們把事情商定以后,你赶快把她帶走。”
  一陣沉默之后,就听那個不男不女的聲音,又道:“听說寶雞縣衙那個縣官,明日要到大韓村來?”
  “是我親自听到的。”
  “老五可有什么對策?”
  “所以我才搬動三哥大駕,咱們湊在一塊商量對策。”
  “老八有什么要說的?”
  “三哥!如今風聲有些不對,我是不是先返回長安,躲上一陣?”
  “難道你想把風擺柳也帶回長安不成?”
  “我總得向七姐報告這儿的事情吧!”
  “七妹那儿,不用你再去嘀咕,咱們這儿人手不夠,万一那姓白的父女二人踩來,說不定咱們還有得拚的。”
  忽然他換成了尖尖的女音,又道:“五弟!明日縣官一到,你最好以不變應万變,盡量拿話往縣官身上套,看他怎么應付。”
  打個哈哈,那個叫老五的道:“我想也只有這么去應付了,反正案發的時候,我又不在現場,他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他能把我姑姚大剛咬掉一截不成?”
  又听那個女腔道:“如今我要老八去辦一件大事。”
  “三哥!什么事?”
  “以我看,后院空棺可能是大問題,咱弟兄心里有數,那具尸体必然是被人救走,要不然就是他自己清醒過來以后,逃掉了。”
  一頓之后,又道:“這都是當初你們動手時候,太過粗心大意,所以這件事,還是由老八負責,就這方圓百里內,好生給我察訪出來,那么一個帶傷的人,他逃不遠的,否則被他公堂上一站,第一個倒霉的就是老八你!”
  “三哥說的也是,只等我把風擺柳安置好,立刻赶著辦這件事。”
  于是,女音又起,道:“此地不可常來,咱們也不便久留……”
  突听自稱姓姚的道:“血玉龍己送到老大的手中了吧?”
  “提這個干什么?……誰!”
  女腔一變而成了厲喝,緊接著三條黑影,沖到屏風后面,而同時三人手中也握了兵刃。
  月影下,星光中,三人手中的兵刃閃閃的散發著冷芒。
  就在三人繞向正廳后院的時候,迎面一團白影,左飄右蕩的盡在后面院子中央閃動,一頭烏黑的長發披在前額。
  三個人一窒,就听那個道裝的女腔,道:“五弟!真的有鬼嗎?”
  “你這几天的道士似乎是白干了,有鬼沒有鬼,怎么也不會一跳兩丈高,這不是鬼是什么?”
  就著由后院吹進來的一股冷風,只見那團白影,宛如一只旋地的陀螺一般,一閃而消失在后院。
  女人的腔調聲,道:“就算她不是鬼,但看她的這個動作,輕功絕不會在你我之下,但愿她沒有听到咱們剛才的談話。”
  “三哥!我看咱們還是沖過去,看看她究竟是人是鬼?”
  “是人早已溜掉,是鬼豈不霉气?”
  就見他一擺手,道:“咱們走!”
  三人這才剛剛又折回廳中,就在兩個大廳間的院子假山石上面,那團白影在上面,一彈一飄,嘴里還發著凄厲的,令人毛發直豎的笑聲。
  三人這才剛跨過門檻,猛然一見,還真的大吃一惊,這一准是鬼,要不然才那么一會儿功夫,她是怎么又跳到前院來呢?
  看樣子人鬼大戰是難以避免了。
  突听那個穿道裝的道:“老五!老八!咱們看來是不容易走脫了。”
  一揚手中長劍,老道罵道:“他娘的!老子干的捉鬼行業,今晚你碰上我這個半路出家的雜毛才道,合該你倒霉。”
  他話一落,當先舉劍平刺,衣袂飄動,扑向那座假山而去。
  他人尚在空中呢,突然發覺迎面黑影連閃,假山上的白影尚在晃動呢,而來自黑影下面的數點小小黑點,已當頭向他罩來,那樣子有如山崩而飛下的碎石一般。
  小黑點才向他擊來,假山上的“砰”聲才傳入三人的耳中。
  在這緊張的一剎間,飛扑而上的老道,右手長劍一圈,一連撥落數塊碎石,但也許是黑暗的關系,仍有一粒,敲打在他的額頭上,聲音不大,但他在翻身落地的時候,順手一摸,粘糊糊的。
  在流血,他心中在想著,立即一擺手,把手中長劍一揮,道:“圍住她!”
  一面大聲喝道:“她絕不是鬼,她是人,絕不能放她走!”
  老道這一說,另外兩人的膽子立刻壯大起來。
  突听另一人急叫道:“三哥!接著!”
  老道一把抓了個結實,原來那是一條布巾。
  只是老道并未用布巾去擦拭額頭上的滴血,而是急急的把臉遮起來。
  他這一動作,立刻引起剛要圍上假山的二人注意,也紛紛掏出絲巾,把半張臉蒙了起來。
  假山上的白影子,正是白小宛,她想不到面前這三人,這么大膽,竟然向她圍殺過來,不由尖聲一陣冷笑,人卻借勢在假山頭上連環猛踢,那座假山上面原本是一層層一塊塊疊上去的石頭,吃她一陣猛踢,院子里立刻飛砂走石,灰煙一片。
  圍上她的三人,卻正是韓五爺、楊文光,另一個道士卻赫然正是那呂祖道觀的毛道士。
  白小宛除了似乎在大腳峰滴露崖見過一眼楊文光之外,其余二人白小宛還是頭一回碰上。
  如今她听得真切,只恨老父不在此地,要不然合二人之力,應該可以把三人一网逮住,不過她似是藝高膽大,決定試試這三人的能耐,能夠放倒他們,這件案子就又有轉机了。
  于是,她在引誘三人沖入后院的時候,自己已由屋檐邊上翻落到中院。
  看著圍上的三人,白小宛雙腿連環,把個假山頭上的几塊石頭,踢向三人之后,冷叱一聲,人已扑向最近假山的楊文光,碩大的白披風抖落中,寒光疾閃,冷芒乍現,白小宛手中的劍,已自披風中暴刺楊文光的眉心。
  楊文光“嘿”然一聲,手中鋼刀上撩,左腿伸右腿躬,頭向上揚,在他來說,只要避開她這一劍,攻敵机先,將盡落我手,因為她人在空中,終究是要落下地來的,只要在她未落下實地的時候,自己只要攔腰一刀,足以叫她重傷當場。
  然而,事實卻全不是那么回事,而事實也絕不能盡如人意,因為這世上,如果樣樣事全如人意,皆大歡喜,那么這個世界,不成了“神”的世界了?眼前楊文光就是這個情形,因為,就在刀劍相擊,火花飛濺的同時,楊文光正准備調換馬步,揮刀向后,突然眼前披風晃動中,一只細細的小腳,“砰”的一聲,狠狠的踢在楊文光的下巴上。
  “唉呀”一聲,楊文光仰面直著身子猛往后退,一連暴退七八步,身体撞在欄杆上,總算沒有倒下去。
  白小宛在一腳得手后,人也借勢彈縱到地面上。
  她并未有稍歇的机會,因為前后兩把長劍,正挾著雷霆之勢,狂濤一般向她劈來。
  就在兩路夾擊,即將展開的時候,突听楊文光捂著受傷的嘴巴,狠狠的吐出一口血水,口齒不清的道:“三哥!五哥!咱們得把這小辣椒留下來,她一定就是那個龍頭捕快白方俠的女儿。”
  一面打個哈哈,又道:“小弟這一腳挨的值得,至少讓小弟知道她是誰了!”
  說著,一擰身,雙肩一抖,立即揮刀又扑過來。
  白小宛一看三面受敵,徒然大喝一聲,奮力一縱,手中長劍連連打閃,人已躍起三丈高,半空中撒下一片刃芒,猛擊近身的道士。
  一看來勢太猛,道士一聲冷哼,橫里一躥,躲過白小宛的那片令人寒心的冷芒,緊接著大喝一聲,揮劍就刺。
  白小宛逼退面前的道士。力未用完,當即展開梅花腿,指東打西,踢南蹴北,一時間,楊文光三人還真的奈何她不得。
  看上去三個大男人,竟然無法對付一個三寸金蓮的纏腳女子,怎么說也難以叫人相信。
  又是一陣砍殺之后,楊文光徒然叫道:“三哥!五哥!你們暫退,讓我來收拾這姓白的潑辣女子!”
  也許這是一句暗語,道士与韓五爺雙雙真的向后躍去。
  就這時候,楊文光嘿嘿一陣冷笑,“刷刷刷”,迎著白小宛就是三刀劈出,身子卻跟著一躍而上,口中叫道:“叫你嘗嘗楊八爺的厲害!”
  只見他話聲末落,暴伸左手,立刻一把粉狀物,兜頭向白小宛罩去。
  楊文光的這一手,大出白小宛意料之外,她已無從有一點躲避的机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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