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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离著“老汾河”十余里附近,是一座小山,但多的是林木深郁,有的是形勢冒峻,敖楚戈把方亮、開明堂二人藏在一處斷崖之旁的凹穴里,凹穴外面,他還草草用樹枝野草搭了一個陋蓬,以便聊跡風雨。
  選擇這樣一座山,自然的為了隱密,但選擇了這樣;處斷崖之旁來藏人,敖楚戈卻另有深一層的計較——若是万一被對方尋了過來,他還可以藉著懸崖這險拿兩個俘虜脅迫敵個不敢妄動;懸崖下面,深有百尺,且怪石嶙峋,遍布崖底,如果有兩個活人在崖邊裝腔作勢,倒是頗可收到恫嚇之效的。
  已快是黃昏的辰光了。
  敖楚戈設法獵了一只野兔,除毛剝皮,清除內髒之后,他又將野兔洗淨,找了個低洼處所,他燃起一堆火,用樹枝架起野兔來燒烤,烤到油香四滴了,他才提著整只黃焦焦,油膩膩的兔子,來到那臨時選搭就的“行宮”兼“牢房”之內。
  這只烤免沒加什么作料,至少沒有醮鹽上去,但野兔肥大腰厚,烤熟之后,倒也香味扑鼻,引入食欲,尤其在這种環境里,不能說不是一頓盛餐了。
  方亮与開明堂二人的穴道仍然受制——這一點,敖楚戈是不愿輕予冒險的——兩條“龍”,如今都已成了萎地的草蛇一個側躺著,一個半靠在石壁上,兩人的气色都十分灰黯,但卻不全是生理上的反應,多系心理上的影響。
  面對著二人盤滕坐下,敖楚戈伸伸手只替他們解開了“啞穴”,然后,他把鼻子凄上烤免,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笑吟吟地道:“二位老哥,餓了沒有?”正待用午膳之前便被生虜了來,如今業已旁黑了,方亮与開明堂豈有腹中不饑的道理?但在這种情況下,他們豈肯甘心示弱?兩個人目光怨毒的平視著,沒有絲毫反應。
  敖楚戈拾起那只黃焦油滴的烤兔,在方亮与開明堂面前轉了轉,香味飄漾中,他和顏悅色地道:“如果餓了呢,我們就共享這只烤兔子——我自來反對虐待俘虜,盡管似二位這樣混帳的俘虜亦然,但設若二位不餓,或者不屑于接受我的供奉,基于自尊心的驅使和胜利者的虛榮,我亦不便非要拍這馬屁不可。”
  方亮和開明堂仍然扳著面孔,沒有一點表示及答复。
  撕下一只兔腿,敖楚戈“嘖嘖”有聲地開始啃咬起來,他故意夸張了“吃”的動作及強調色香的誘惑,把食欲的內涵大大地擴展了……方亮干脆閉上了眼,也不知是出自本心抑是特為顯示,他臉上是一派討厭卑夷之色。
  開明堂也好似不見不聞,但敖楚戈已經注意到這位“毒龍”在努力抑制吞咽口水的細微舉動了。
  嘴巴大聲砸響著,敖楚戈道:“荒山僻野里,要找好東西并不太容易,這只烤兔,我認為業已是上上佳者了,二位的看法怎么樣?可能二位不愛吃這噴香焦脆的油黃兔肉?”二人依舊不作反應。
  大吃大嚼著烤兔肉,敖楚戈滿嘴滿手的油脂,他的上下齒十分有力,有節奏地交替運動著,一時舐唇,一時砸舌,—時透气,一時吸吮,吃得好香,好有味道,一邊吃,他一邊含混不清地道:“兩位老兄真的不想嘗嘗?的确別有風味哩……”再也忍住了,開明堂咬牙切齒地道:“姓敖的,要殺要剮,你不妨早早動手,使這种無賴手段,不只下作,更且透著你的幼稚無聊!”
  吃吃一笑,敖楚戈道:“幼稚,無聊?你錯了,老開,這不但不幼稚,更不無聊,相反的,這還是一种非常高明又仁慈的方式;按照我們之間的糾葛而言,我宰殺你們并不為過,但暫時我不想這么做,只要彼此都能退一步容讓,人又何苦要弄得血糊淋漓不可?”開明堂怨恨地道:“你做的好夢,敖楚戈,你休想‘十龍門’會放過你!”
  敖楚戈慢條斯理地道:“話不要說太滿,老開,情勢變化到這步田地,誰將放過誰可還真不敢保准呢,你以為你們就吃定我了?笑話!”
  猛地睜開了眼,方亮粗聲啞气卻十分虛孱地道:“姓敖的,死到臨頭,你還賣的那門子狂?我‘十龍門’對付你這雜种,仍有絕對的把握,你自己心中有數。”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然,方老兄,大大的不然!”喘了几口气,方亮惡狠狠地道:“盲目自大的東西2笑了,敖楚戈道:“不,我既不盲目,更不自大,我還非常小心,非常慎重,非常客觀的,作過分析研判,二位,讓我說与你們听;貴‘十龍門’中,真正上得了台盤的,只不過是令十位龍兄龍弟,再加上老童直屬的‘赤膽六衛’。我們先講十龍,閣下二位難弟是棉花店里燒了灰——免彈(談)了,‘妖龍’胡昌也廢了一只招子,他的功力要打上一個對折,‘翼龍’鄭天云肩上那一家伙傷筋動骨,因此他那條胳膊使喚起來,便一定不靈便了,十成本事亦將打掉三成火候,‘白龍’尤少君受傷亦自不輕,如今算算,只能說堪堪合口,他在運功使力上說,怕也難以發揮平素的水准,現在算算,十龍之中,稱得上原來份量的,只有五龍而已了!”
  重重一哼,開明堂道:“姓敖的,只這五龍,也一樣足夠送你上道而有余!”
  敖楚戈心平气和地道:“如果五龍一起,或者可以,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們都頂的是人頭,莫非我就長了顆豬頭?你們會動腦筋,我的名堂伯也不會少,我豈會楞到那等地步,去和五龍硬碰硬的拼?當然不!”有些不安了,方亮插嘴問:“你,你又想出什么坏點子?”敖楚戈低沉地道:“這不是坏點子,我的方老兄,這是計謀,江湖上是戰爭,往往与大軍對陣有异曲同工這妙,斗智胜于斗力,兵在精而不在多,列位人數上占著絕對优勢,但未必個個俱屬精粹之才,我呢?一個人便是我的全部實力,不精也非要精不可,所以,我便只好小心翼翼,同各位妥為周旋了……”開明堂冷冷地道:“你便能上了天,也只得—個毛人,再怎么‘妥為周旋’,你又能有什么制胜之道?”連連點頭,敖楚戈贊許地道:“好,好,問得好,所謂‘用將不如激將’,雖說這乃是我的机密,但我也不妨明告二位知曉;我對付二位的那干拜兄拜弟,自是不會采取正面硬干的下策。
  我要用游斗的方式,以伏擊、狙襲為主,并以誘騙、欺詐,乘虛截弱的手段為輔,各個擊破,分而殲殺,敵明我暗,正乃施展此項策略的有利因素;再說二位一定也明白,不論你們‘十龍門’也好,‘六衛’亦罷,人一聚多,我自是雙拳難敵,但,若是單挑單,一對一,就連二位的大阿哥童壽春算上,也不是我的個儿,所以,這又是我進行這种制敵技術的另一优點……”兩條龍沉默了片刻,方亮又悻悻地道:“這不過只是你個人的如意算盤罷了,事實和企圖往往差得很遠,再說,他們也不會任你達到這种卑劣的目的!”豁然大笑,敖楚戈道:“當然他們會竭力阻止我,問題是,他們阻止得了么?就如同我俘虜了二位,也必是他們有心防止而事實上又防止不住的!”
  開明堂憤怒地道:“這只是第一遭,他們未曾料及方才著了你的道,下一次,恐怕你就沒有這么便宜了!”
  咬了一口兔肉在嘴里細細咀嚼,一面品著滋味,敖楚戈純像一派“成竹在胸”,并對方亮之言有所不值一論的輕蔑神態。
  心里火气頓旺,方亮瞪著眼道:“不要以為你有什么大不了。姓敖的,我說過這第一次算你僥幸,只看下一遭你再如何得手吧?”咽下了口中的兔肉,敖楚戈笑眯眯地道:“容我再點化你,方老兄;每种策略、每樣計謀,在未曾使用之前,都有其第一次,樣樣般般的不同方法,也就有樣樣般般的第一次,可謂千變万化,也就防不胜防,這一遭,我第一次使了‘調虎离山’之計,下一遭,說不定我便會用‘金蟬脫殼’、‘釜底抽薪’‘瞞天過海’或者其他什么‘豬吃老虎’等等邪門鬼道,總之,都將新新鮮鮮的有它第一次;只不過,我怀疑貴‘十龍門’那些位人王,還經得起几個第一次罷了……”方亮几乎鼓炸了肺,气得獨自在那里咻咻喘著,一張面孔全泛了灰黃帶紫,卻—時找不出話來反駁人家……”敖楚戈溫柔地道:“別這么糟塌自己,方兄,我知道你身上的創傷已渡過了危險關頭,不至于再惡化下去,但卻仍須注意珍攝靜養,否則,万一触了業已穩定下來的傷勢,就伯華陀重生也救不了你的命啦。”
  銼著牙,方亮的聲音抖索索的進自齒縫:“你休想拿這個來恫嚇我,死就死吧,天下人哪一個還能長生不老?”敖楚戈微笑道:“好死不如賴活著,方兄,何苦如此想不開?”方亮激憤地嘶吼:“你這狗娘養的……”開明堂急忙勸道:“三哥,你平平气、靜靜心,眼下的光景,你犯得上和這廝妄動無名?他可不正巴望著我們自己戈傷自己,由他看著熱鬧?”深深呼吸著,方亮竭力壓制著胸膈問那一片澎湃洶涌的怒潮,好一陣,他沒有開口出聲,然而;形色卻已逐漸緩和下來開明堂凝視著救楚戈,冷硬地道:“用不著竟繞彎子扯些閒篇,姓敵的,你到底心里打的什么譜,不防明著抖露出來吧!”敖楚戈大口大口吃下了好些兔腿肉,又吮了吮手指上的油漬,方才安詳地道:“我不是已經說清楚了?用你二人的性命,向老童交換一個承諾?”開明堂陰沉地道:“放你一馬的承諾?”笑笑,敖楚戈道:“別說得這么難听——事實上尚不止此,我必須他立督保證,水不再尋仇生事才行,更明白地講,就是除非他答應彼此之間的粱于一筆勾消,將來不再侵犯于我,你二位的性命方可保全!”
  開明堂緩緩地道:“如果我們大哥不允呢?”敖楚戈輕輕的,但卻煞气洋胜地道,“那么,他就只有來收你們的尸,然后,再准備同我火拼到底!”
  哼了哼,開明堂道:“若是如此,敖楚戈,你不見得有多大的希望!”敖楚戈不帶一點笑意地道:“恐怕未必吧!老開,前面我已言明,對付貴‘十龍門’的那些位,我有我獨特的戰法与策略,一旦大家真豁了開來,鹿死誰手實未敢定,就算打個最坏的譬喻吧,也勢必是兩敗俱傷的局面;老開,我便是要上道,貴兄弟伙中,大概也少不了夠抬轎子的人數來抬我一遭走!”開明堂恨聲道:“你這是狂妄!”
  敖楚戈道:“是不是‘狂妄’,可惜你二位不一定能見得著;想想看吧,大家好來好去,化干戈而為玉帛,還是非要弄個至多也只是同歸于盡的結果?這就全在老童以及其他各位龍兄龍弟的身上了……”沉默了,開明堂的臉色卻顯得十分陰晦幽暗。
  此刻,方亮又沙沙地啟了聲:“敖楚戈,你他娘的也真是膽大生毛,就憑你這—個孤伶伶的熊人,居然就敢沖著我‘十龍門’整個一幫子來,你他娘簡直不是瘋,就是痴!”
  嘿嘿笑了,敖楚戈道:“這頂高帽子我戴不上,方老兄,我可不是‘沖’著你們去,乃是你們釘著我來算計我的,人急上梁。狗急跳牆,被你們逼得無路可走,我不豁上命周旋周旋,莫不成就伸長脖頸白挨你們的刀?”開明堂忽道:“姓敖的,‘赤服六衛’的伍至寬,你可是取了他的命?”搖搖頭,敖楚戈道:“我想要同列位談斤兩,怎會下這种毒手把路子堵絕?姓伍的身上中了七劍,固然相當夠受,但尚不致要命,這—點,你大可放心。”
  方亮卻也記起了另一位,他忙道:“那,許老鐵呢?許老鐵你該一樣沒殺死他吧?”敖楚戈道:“當然,只把他廢了而已!”
  呆了呆,方亮隨即怒道:“什么?你已廢了他?”敖楚戈淡淡地道:“我只要他的兩只手,這家伙我看著比較不須眼,老早,在‘瓦窯山’的當口,他就一Dc再喝著要与我比划,態度十分惡劣,似此類眼高手低、慣于張牙舞爪卻實則滿肚子雜草的角色,我一向最是討厭,所以,在今天這個机會里,我便好好的教訓了他一下,但我手下留情,只斬了他那兩只巴掌而Si”方亮喘息著叫:“斬了他一雙手,你卻居然還稱‘留情’?”敖楚戈冷峭地道:“一點也不錯,依照我的多年作風而論,本來該把這混帳狗操的凌遲了才對!”
  望著敖楚戈那張冷酷寡絕的面龐,那流露在眉梢唇角的陰森气息,方亮不自覺背脊上簌簌泛寒,他体會得到,敖楚戈并不是僅在口頭上說狠話而已!
  開明堂又沉沉地道:“姓敖的,還有件事,你能不能也說明白?”敖楚戈道:“請。”
  開明堂面帶迷憫地道:“‘瓦窯山’那一戰,后來你是怎么脫身的?到底你早就逃离了那個附近,還是一直隱藏在山上什么地方?”眨眨眼,敖楚戈道:“我一直就藏在山上,而且,距离你們并不太遠。”
  開明堂惊愕地:“你,你一直就藏在‘瓦窯山’上?”敖楚戈道:“就在山坡那片林子的附近。”
  方亮插嘴道:“胡說,我們來回找,全山上下全都搜遍了,怎么沒發現你?”敖楚戈得意洋洋地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我是把自己活埋在一條斜豎起來的山岩下頭,就在那條山岩上,還听到韋海、余上服、尤少君他們站著說了半天話呢。”
  透了口气,方亮吶吶地道:“呢,你是說,你把自己活埋在山岩下的泥土里?”敖楚戈道:“正是,我利用那條山岩斜豎在地面上的角度,順著中間的隙縫往里挖,幸好泥土很松軟,挖到可容我身子蜷曲進去那樣大小的一個洞穴后,我就把自己硬塞入內,再把浮土刮舖到我全身,并在把自己掩埋之前盡量將四周的草叢弄’到不露痕跡——說起來很簡單,可是當時卻費了我吃奶的力气,真艱苦礙……”開明堂似乎像听人在說什么神話故事一樣,不覺津津有味地道:“你全身埋進土里,卻又用什么呼吸?我記得打你失蹤到我們撤离‘瓦窯山’,足足有好几個時辰的功夫,莫非你閉气能閉那么久?”敖楚戈道:“這個問題很好解決,我找到一根空心的草莖,呼吸頗不順暢,但卻總能透气不被窒息,靠了這玩意,我勉強撐了過來……”開明堂贊歎地道:“你可真有些邪門道……”一瞪眼,方亮提高了嗓門:“老四!”
  突然醒梧到自己的語气,開明堂不禁十分尷尬,他赧然道:“呢,三哥,我的意思是說,姓敖的意會弄這等下三流的鬼名堂……”方亮俸然道:“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論!”
  敖楚戈慢吞吞地道:“那等場合,只有‘雕虫小技’,才是救命的法寶,即便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大有謀圖之能,小有為帥之功,卻也鳥用不管,譬喻列位,一個個皆是朝廷之雄,—方之尊,怎的競連我一根汗毛也沒撈著?”方亮張口結舌了一會,方才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不用嘴狂,這全是僥幸!”
  大笑一聲,敖楚戈道:“方老兄,如今你落在我手,而為階下之囚,倒請你也想想法子‘僥幸’一遭給我看看?看你怎么‘僥幸’逃脫法?”頓時,方亮連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了!
  開明堂立即插嘴為他三哥解困:“姓敖的,話不是這樣說,我三哥他如今身受重傷,并未痊愈,自是無法可施,否則,恐怕你也未必能一定困得住他!”
  方亮見抓著了道理,便鼓著气道:“正是如此,哼哼,若非我身上受了重傷,現下尚未痊愈的話……”敖楚戈嗤之以鼻:“娘的,你們也別忘了,我拿碼子開步跑的辰光,可也是囫圇的不成?”開明堂又道:“但至少沒有人制住你的穴道吧?”敖楚戈椰揄地道:“沒有,但各位非不為也,是不能也,否則,你們能饒得了我?如今二位穴道受制,比起我當初的利落法來,可就不堪并提了。”
  兩條龍又气悶的不再開口,無論他們怎么頂駁、如何聲辯,此際受人挾持乃是不爭的事實,再把口气放大放狂些。臨到頭來,該吃什么等樣的癟還不是一樣照吃?只此—點,業已足夠叫人泄气的了……敖楚戈順手把吃剩了一小半的烤兔拋到外面,并且裝做沒有看到方亮与開明堂那种貪婪義惋惜的表情。他在褲管上揩擦著雙手的油污。邊輕描談寫地道:“還有—樁事,也是要用二位老命去交換的。二位可猜得出來是樁什么事?”咽了口唾液,開明堂沒好气地道:“你是滿腦子鬼名堂,叫我們打哪里去猾?”敖楚戈道:“我要用你們去換回三万兩銀子!”
  兩個人一起叫:“還要用我們去換銀子?”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整整三万兩白花花的銀子,就是你們為了綁架那‘大南府”鴻利糧行’趙可詩的獨子,從趙可詩手上拿去的那一票銀子!”
  方亮怒道:“那是我們理該得到的花紅,更是釋放肉票的代价!”敖楚戈道:“然而列位的—切策划与目的,卻并非為了這檔子事,這全是表面功夫,只是設圈套來算計我的,我已吃了你們的虧.受了你們的害,而你們既然志不在贖銀上,我這背黑鍋、上洋當的替罪羔羊,就應該獲得這筆贖銀作為精神上、肉体上受苦受累的補償!”方亮嘶啞地叫:“胡說,你這是強詞奪理!”
  敖楚戈道:“在我這一邊看起來,卻認為理所當然!”開明堂瞪著眼道:“敖楚戈,固然我們這一次行動主要是為了圍襲于你,但是,在手段的運用上,擄綁那趙可詩的儿子趙根泉也是我們必須完成的過程一一与任何相同性質的買賣無异,我們也付出了代价,因此,我們便有權收下這筆贖銀,縱然是附帶的利益,我們亦受之無愧!”敖楚戈道:“不過,我被刀剮斧剜,遭受了懲大痛苦,就等于從鬼門關上打了一轉儿回來,這筆帳該怎么結算?我受趙可詩那老小子的請托出面擺平此事,你們卻半點面子不給還當場叫我見彩,我在聲望、名譽上的損失又該如何補償?”方亮脫口道:“那是你的事!”
  點點頭,敖楚戈心平气和地道:“當然,當然是我的事,所以,我也就要用我的方法來解決我的事,二位只不過是我手里存著的一點本錢罷了!”
  方亮气吼吼地道:“你不能利用我們……”敖楚戈笑道:“這不是‘利用’方老兄,這只是‘交換’對你們便宜,對我卻大吃其虧的交換!”
  開明堂憤然道:“這种跋扈無理的要求,你還認為是吃虧?”搓搓手,敖楚戈道:“可不是?老開,你想想看,二位的性命該多值錢?至不濟,也不會賤過區區三万兩銀子吧?以二位的身份,以貴‘十龍門’的財富來說,三万兩銀子又算得了什么?何況遍地皆是,憑各位的本事,將來何愁找不回三万兩甚至三十万兩?然而,一旦二位的老命被淹掉,任是大羅金仙,也再捏造不出一個方亮、一個開明堂來了呀!”
  方亮咒罵了几聲,賭气不說話,開明堂卻惱火地道:“敖楚戈,你又要用我兄弟二人的性命做為了結糾葛的條件,又要用我們來交換那三万兩銀子的贖金,你到底還有沒有個完?”敖楚戈一笑道:“只此二樁而已,其實二位生命珍貴無比,當然不止此兩項代价,但是我出家人不貪財,合宜就好,合宜就好……”嘴里咕嘻著,開明堂道:“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找我大哥他們談判?”敖楚戈道:“事不宜遲,打鐵趁熱,今晚上我就去。我先找他們,總比他們先找到我好!
  猶豫了一下,開明堂又道:“姓敖的,我問你,如果你栽了跟斗,被我大哥他們擒住了怎么辦?”敖楚戈道:“這怕不太可能,打不打得過是一回事,至少,逃的本領我還有!”
  開明堂忙道:“我是說假如的話!”
  想了想,敖楚戈道:“那就只有認命了,還能怎么辦?”開明堂揣揣地道:“難道你不打算把我兄弟二人的下落告訴我大哥?”敖楚戈搖頭道:“不,這樣至少我還能多活一陣,吐露了你們二人的匿藏之所,童駝子沒有了忌憚,我豈不是自己在催自己的命?”開明堂道:“你若不招,我大哥會刑死你的,他會叫你受盡折磨而死!”
  敖楚戈歎了口气,道:“若是那樣,怨我命苦,但可怜二位住在這荒山僻野,創傷未愈,穴道受制,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便不道豺狼虎豹之吻,也必將饑渴過度而亡,假設事情到了那步田地,說不得二位也就只好陪我陰曹地府,同走一趟了!”
  開明堂又急又惊的道:“姓敖的,我兄弟人傷后被擄,你既俘了我們前來,就有責任在身,焉能任將我兄弟棄置此處,不理不顧?”敖楚戈道:“所以,老開,你就多祈禱我此去平安,全身而回吧,否則,你二位恐怕就要替我墊背!”
  開明堂急迫地道:“這簡直毫無人道,不顧一點江湖義气吃吃笑了,敖楚戈道:“娘的,‘瓦窯山’下,你們貴‘十龍門’以眾凌寡、血刃相指,又几時考慮過人道?講究過一:星半點的江湖義气來著?”重重;哼,方亮接口道:“甭和他扯這些蛋,老四,他不落入大哥手中便罷,否則,我不信憑大哥的手段逼不出他的實話來!”
  敖楚戈笑道:“童駝子就算真能拿住我,除非他不想叫你兩人活了,伯他也不敢往絕處做,便是他到底橫了心,二位,我也有自己解脫痛苦的方法,只是到了那時,‘十龍門’中連二位的性命加上,只存下一半,業已燒了高香啦!”方亮气恨地道:“我們不受威脅不受恫嚇!”敖楚戈道:“現在不要嘴硬,方老兄,待到那荒山寂寂,天地不應的絕望辰光真個臨頭,你要是還撐得起來,那才叫英雄,不過你記住一句話,自古艱難唯一死,尤其是漫長的,受盡煎敖与恐怖的死,更要不易令人忍受,如若彼此全到了那等關頭,別的不敢說,光談了結自己,我就要比二位痛快得多!”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說到此處,不禁令我想起在‘瓦窯山’上,那活埋自己的經過來,那可真是一种可怕的、陰森的,叫人作嘔的感受;一片黑暗,一片幽冷,一片腐濕及沉悶,泥土的气息委實難聞,它會令你連想到許多,譬如死亡,水久的沉寂,以及一切皆与你再無關系的靜止……一個人失去他在世上的名份、活動力、也失去環境中的自我,失去了親人的關護,友戚的交往,甚至仇敵的怨恨,完完全全從一個原本有你一份而如今徹底剔除的人間被屏棄,實在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你必須忍受漫無止境的黑暗、寂靜、忍受那种陰冷霉潮的逐漸浸蝕,忍受虫蟻的啃咬,地气吸吮你的骨肉,更須忍受人們對你不盡不實的抑揚、追念或是咒罵、侮辱……靜止即是無為了,任什么也沒有了,一想到這里,二位,我便很不想死,想到不能死,也絕不可以死……”目光注視著對面兩張泛灰的臉孔,他沉沉一笑:“相信二位也和我是一樣的想法吧,好死,也遠不如賴活著……”長長舒了口气,開明堂這才發覺,他業已是一身的冷汗。
  方亮的雙眸中卻似浮起了一層水霧,水霧在微微顫漾,顫瀾里,幻映起那等空茫、窒怖,又悠忽的張憫同畏怯,瞳孔的兩點里卻透露著強烈的閃亮——那是對生之渴求,對生之盼望行了,敖楚戈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已經深深透進了這兩龍的心,激起了他們對活下去的急切希冀;更加強了他們對死亡的怨恨;敖楚戈的目的便在于此,只要這二位想活不想死,他干起事來就要順當多了。
  緩緩站了起來,他悄無聲息的退出了崖穴草蓬之外,他要叫對方再多沉思一會,要對方把生死的熱愛越加浸漬入抗拒的黑暗中。
  天早黑了下來,山上的空气有些儿泛涼,但很清洁,他深深的呼吸著,肺部充滿了冷冽的空气,由于冷,微微帶點刺痛的感覺,卻相當暢快。
  他站在那里,凝望著夜空北邊的一顆孤星,星芒閃爍,在漫漫幽暗的空際上,特別映出那一股倔傲獨尊的不祥光彩,敖楚戈不自覺地把自己比做那顆孤星,他希望在孤星的四周,不要再被其他的星辰包圍或遮掩了才好……還要再等一會他才走,山上的夜景不錯,又有清涼空气享受,他何不多待片刻也?好叫“十龍門”那些灰孫子們再多焦急一陣。
  良久。
  他轉回身來,又走向草蓬下面,他准備去進行他的計划了,自然,他不會忘記,在臨行之前要使那兩條龍重新失去說話出聲的机會。
  小心檢點,巨細無遺,這才是辦事成功的法門之—,敖楚戈不會疏忽這些。
  剛剛潛進“文昌廟”邊的那條巷子,敖楚戈已覺出那一股特异的气息來——這是一种十分古怪又詭密的情景,自喬忠的家門口起,連著兩戶人家都敞了大門,高挑著燈籠,里里外外也掌亮燈火,看過去明幌幌的,亮灼灼的,然而,卻非常寂靜,寂靜宛若鬼域,在如此森森的死寂里,只有喬忠家的客堂上人影綽綽坐著几個人,另外連接著的兩戶人家,僅是門口孤幌著一條游魂似的身影而已……敖楚戈知道,緊鄰喬忠隔壁的兩戶人家,也早被“十龍門”強租了去,做為他們發號施號的臨時巢穴,但是,令敖楚戈感到狐疑不安的,卻乃眼前的形勢,既不見戒備森嚴,亦不顯劍拔弩張,甚至連絲毫緊迫的气氛也沒有,就更別提那种憤怒焦灼,群情激昂的報复气慨了……屋里屋外,好冷清、好深沉、好幽靜,那客堂里的几個人形,門外幌蕩者的孤單人影,便像是連扯著把空气也凝凍攪寒了。引著不知情的疑惑者到一個夢魔般邪异陰凄的境界中去,將這眼前的怪誕場面擺布成一副變幻莫測的魔獄景象……這不是好路數!
  敖楚戈警惕著,他隱伏在面對喬忠住屋的一戶人家房脊上,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一個陷阱,一個早已做好的圈套!
  這樣的形勢,這樣的反應,絕不似素以狂傲跋扈,凶悍蠻著稱的“十龍門”所該有的作風,他們自高自大,气焰熏天慣了,豈會在吃了大虧之后如此若無其事或無動于衷?這冷清的景象,就和死了人等著吊客上門一樣……會不會“十龍門”的人馬盡出,四處去搜捕自己了?所以,這里才顯得如此寂靜肅索?敖楚戈思考著,但又隨即否決了這樣的假設,因為他又想到,若是這樣,又何必三戶人家大門皆開,而且燈火輝煌?好似在等候什么貴賓到臨一般——突然,他雙目一閃。定定地往對面凝視著,此等的排場,莫非就是專為了等他前來么?心里冷笑,他在暗暗咒罵——就算是為了引他前來吧,也必是一個危机四伏的陷坑,故意擺出了這付輕淡架勢,好叫他粗心大意的往里闖……于是,敖楚戈伏在瓦面上,几乎和屋脊黏在一起,他紋風不移,如同屋頂上的一部分相似,靜靜注視著對面三戶人家的動態,他已打定主意和對方耗上了,看看“十龍門”的伙計們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僵寂中,時光在緩緩流逝,也越發深沉了。
  敖楚戈一直未曾發現喬忠的身影,他在猜測著這位老好人此刻會在哪里?是否會有被“十龍門”的人囚禁或迫害的可能?搖搖頭,他又責備自己的胡思亂想,“十龍門”的人怎台迫害喬忠?憑什么?喬忠又沒有什么把柄或紕漏抓在那些王八蛋手里。
  等著,守著,敖楚戈逐漸有些不耐煩了,娘的,這算搞的是什么把戲?對面的三戶人家,動靜一如他剛來的情況——明幌幌、靜蕩蕩,喬忠的住宅客堂上還是那几個坐著的毛人。另兩家門口也依然游蕩著那兩條白影。
  坐在客堂里的人是真人,在外面門口走來走去的兩條白影也是真人,敖楚戈看見他們有過某些只有真人才做得出的動作,他不相信那會是些泥塑木雕的假貨!但是,看樣子這些位朋友們可橫下心來和他豁上了,除了偶而的動作之外、這些人沒有任何其他舉止,甚至連交談也沒有!
  敖楚戈不曉得對方到底想干什么?用這种法子來“守株待免”,乃是最笨的手段之一,“十龍門”中盡多聰明人。怎的卻設計了這么個愚蠢的法儿?這好比打著燈抓鳥雀,除非那鳥雀是只睜著眼的瞎烏,否則,豈肯楞往里碰?時間慢慢過去了,每移一分,敖楚戈便急躁一分,每移—刻:敖楚戈就不耐一刻,他恨不能奮身掠下去殺他娘—場血濺尸橫!
  當然,敖楚戈的理智壓制著他這樣蠻干。可是深宵半夜里,淨叫他呆鳥一樣叭在屋頂上挨冷沾露,這滋味,他可是越挺越難朝下挺了……、琢磨著,考量著、思付著,敖楚戈一再判斷,—再推敲,最后,他還是只有強行忍耐下去,因為他不知道對方在弄些什么玄虛,葫蘆里賣的是他娘的哪种野藥,而他主要是開談判來的,可不能在斤兩未談這前先叫人家擺橫了,那就任什么打算也全泡湯啦;他很清楚“十龍門”對待仇敵的手段,老實說。他并不想嘗試,盡管在方亮与開明堂面前他說得一派慷慨豪壯。
  然而除非到了絕望關頭,他可不愿輕言“了斷自己”——任憑是多么痛快的了斷方法;“好死不如賴活”,就算那兩條龍替他墊背也一樣划不來,命是自己的,什么代价也不能換,換了去便再也沒有第二條命啦,奶奶的!就這么等、等、等、熬、熬、熬,終于,他一直耗到了雞叫三遍的辰光,眼看著,天就要亮了。
  暗中歎气,敖楚戈曉得,天一亮,除了撤身,就沒有第二個法子了,光天化日之下,形跡最難掩隱,他可不能叫對方給圍困上,看情形,今晚他算白走一趟了。
  正在打算著准備抽身的須臾間,敖楚戈突然兩眼發了直,他緊緊貼在瓦面上,像看什么稀奇把戲也似楞瞪著對面的情景——只見喬忠住宅的客堂上,那三個坐了一夜的毛人全伸長懶腰,打著呵欠,十分疲倦的推窗開門、搖搖幌幌走了出來——那竟是“冀龍”鄭天云“白龍”尤少君以及“赤膽六衛”中的谷欽。他們開始來到院中,院子四周的地面上立時翻起一聳聳的泥土,乖乖,竟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四十多個灰土土的大活人,隔壁兩戶人家的院角各處,亦是一樣的情形,緊接著,在客堂,兩邊廂屋的地面方磚亦被移撥開去,又紛紛鑽出了七八個,十來個不算的漢子,這猶不說,几株散值院中的在樹樹腹中,亦有人推開偽裝的,只是嵌合上去的樹皮,從中空的樹心里躍出,甚至三戶往屋外的巷子里,也有人從挖好的暗溝中現身;另外,三戶人家的屋后,三面黑漆漆的,在夜色中根本不易辯別的巨型倒勾羅网也扯了下來,高張寬闊的這三面羅网,簡直不像是网人的,倒似是用來罩牛困虎的了!
  天色朦朧中,敖楚戈凝聚目光,注視那些從地下鑽出來的人是如何隱伏了這一夜的——那全是事先挖掘的淺溝,只容一個人平躺下去的深度,人—躺下,以浮土掩蓋,便不易查覺了,他們甚至沒有利用什么蘆管式中空的草莖來透气,他們根本便把面孔現露在外面,只是每—張臉全抹黑了,所以難得看出破綻來……笑了,敖楚戈暗付:娘的,老子活埋了自己一遭,想不到你們這些兔崽子也“東施效顰’,相他娘模仿起來,只是你們運道差,老子玩上一次檢回了一條命,你們跟著學,卻白搭上—遭了一晚的活罪!他心里嘲笑是嘲笑,然而,對“十龍門”中的人這個“忍”字訣,“挺”字功,十分欽服,這樣的耐心与耐力、若非平素紀律嚴明,號令如山,是絕做不到的,想想看,叫兩百來人硬在半活埋的情況下苦熬上—夜,競又毫無動靜騷亂,這豈是時下一般烏合之眾的江湖組織辦得到的事情?也不知什么時候,從什么地方,“駝龍”童壽春已現了身,他中气沉渾,聲音蒼勁地道:“除了白晝司職戒備的人手之外.其余弟兄盡速清洗之后立時休歇,等今晚再重新布署,記住,不得渝令任何人不准外出閒蕩!”
  沒有喧嘩、沒有叫嚷、甚至沒有人開口說話,三戶人家里里外外這兩百多人立刻迅速移動,各自奔向住宿的地方,僅有少數人在清理善后,掩飾埋伏。
  站在童壽春身旁的是“火龍”朱濟泰,他仰著頭深深呼吸。
  邊帶著倦意道:“大哥,你肯定姓敖的白天不會來么?”童壽春冷冷地道:“別看我們的好手在姓敖的詭計擺布下折損了好几個,就憑我們如今的實力,也足夠把姓敖的圈死有余,這個情勢,我們明白,他又何嘗不明白?光天化日之下,最宜追截,最難隱藏,他以劣勢搏擊优勢,在白天就注定了要吃虧;敖楚戈刁滑奸狡,豈會不知此理?所以白晝他必不敢來!”朱濟泰气憤地道:“這猴崽子,真他娘的又奸又毒又滑溜,只騙了我們出去打了一轉,回來就再不見蹤影了,昨天—個下午,搜了這附近几十里地,卻連他一根毛也沒撈著!”
  “魔龍”康玉鱗走了上來,陰沉地道:“天下何其遼闊?山川丘壑又何其隱密?別說這附近百十里地形复雜崎嶇,藏幽納險之處數不胜數,便一馬平川的地面,要找個人又談何容易?尤其在四周此等的情景下,莫說躲起來三個人,便隱匿上千軍万馬,也不見得就能尋及;五哥,大哥的法子不錯,与其大海撈針,空耗力气,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門來!”
  朱濟泰咬著牙道:“可是他昨晚就沒來呀!”
  童壽春雙目如炬,重重地道:“昨晚不來,今晚、明晚,總有一晚上他會來的;他擄去了者三者四,便足證他是想要挾持人質,有心和我們談判之意,否則,他早下毒手了,而我們擺出來的架勢也是等他來談判的表示,你耐著性子等吧,姓敖的一定,會到!”
  朱濟泰火暴地道:“我們和他談判?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娘的皮,只等他一來,看我們能不能伏兵四起,將他生生活剝了?”“噓”了一聲,康玉鱗忙道:“五哥嘴里遮攔點!”
  朱濟泰惱火地道:“遮攔個鳥,你就是他娘的窮緊張,瞎疑惑,姓敖的要來早來了,他會端等天亮把形跡露在我們眼里好被逮!”
  康玉鱗也不悅地道:“謹慎點總沒有錯嘛……”童壽春煩躁地道:“好了好了,虧你們還有心思在這里爭吵?都給我歇著去,留著精力晚上好對付敖楚戈!”
  于是,悶不吭聲的,康玉鱗与朱濟泰挪步走出大門,轉向隔壁歇著去了,這時,屋里人影一閃,喂,是“赤膽六衛”之首“血判”柴云帆行了出來。
  童壽春略帶倦意地道:“他們怎么樣了?”柴云帆垂手躬身地道:“伍至寬情形業已好轉,許老鐵失血過多,比較嚴重,但亦已脫离險境了;大當家,喬瘸子那兩手的确相當高明!”點點頭,童壽春道:“事完之后,多給他賞銀也就是了,叮嚀他務須盡心!”
  柴云帆恭敬地道:“不勞大當家費神,我已不斷向喬瘸子交待過。”
  吁了口气,童壽春目光空茫地四轉,沙沙地道:“唉,對付一個敖楚戈,想不到竟比与好几個大幫會作殊死斗還要來得凶險艱難……我們經過多少場面,多少風浪,几曾碰到過這种狼狽情形?這家伏,真叫不易纏!”
  柴云帆謹慎地道:“大當家,這原本也不在我們預料之外,敖楚戈是黑道上出了名的獨腳大盜,單幫出擊,更是挂了招牌的歹毒悍野角色,他聲名狼藉,無所不為,我們對他固然未曾掉以輕心,但饒是他如此強霸,可也不敢攫我們的正鋒!”
  “呢”了一聲,童壽春道:“這也倒是實話,姓敖的自來狂蕩不拘,目高于頂,抱著游戲人間的輕漫作風,然而,對我們,他卻步步為營,小心得緊!”
  柴云幟全心全意地贊美:“皆是大當家威震群倫,气凌山河之雄風震懾了他!”
  矜持的一笑,童壽春十分受用地道:“我一個人再能也撐不起這半片天,大伙的同心協力,才是立定聲威基業的根本大概是心情稍稍舒暢了點,老駝子的興致略見好轉,他背負著手,鍋著個弓蝦背,語气和悅地又道:“白天輪值的人手都各入崗位了么?”柴云帆有條不紊地道:“是,早已進入戒備了,六爺在這座宅子里,由谷欽為副手,七爺在隔壁,是邵豪擔承副手,么爺便在第三戶,由陣棠任副手;八爺偕我巡行四周,并作呼應之責,其他每處几名弟兄,也全已安排妥當。”
  微微頷首,童壽春道:“很好,云帆,這一趟來,還多虧了六衛的人在支撐,你們辛苦我知道,好好的巴結差事,回去之后,我再論功行賞!”
  柴云帆是一片“忠心事主”的气勢:“無功豈敢領賞?大當家的心愿能了,怨恨能平,就是我們屬下最大的期盼了……”童壽春低喟一聲,道:“你隨處巡行看看吧,我出去溜溜腿。”
  柴云帆忙道:“屬下侍候大當家。”
  擺擺手,童壽春道:“不必,我就在巷子附近走走,再說,姓敖的現下也不會來了,即使他來,只我單身一個他也未見能占了便宜去!”
  不敢多說什么,以免引起主子的不快,柴云帆只好退后一步,躬身道:“大當家進來身心勞頓,极為辛苦,還請大當家盡早休歇。”
  童壽春管自出門,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我知道。”
  貼伏在對面房頂上的敖楚戈眼見童壽春一個人孤身走出來,不由心中一緊。血流沸騰,倉促間,他立時有了計較——這是一個臨時決定的計划,大膽的、冒險的、卻關系一切成敗的計划!
  天賜良机——他必須把握住這個机會,這是個稍縱即逝的机會,他沒有一點成功信心,然而,他知道值得一試!現在,童壽春已來到巷口了,他便站在那里眺望遠處的景色一一天色蒙蒙亮,剛剛起了點薄霧,光度微弱又沉翳,大約可以模糊看出三十步內的景象……暇,老天爺又在天气上幫忙了。
  輕輕的,敖楚戈從瓦面上一溜而下,他在地上撿了塊石頭,一捏之后猛然拋向空中,人卻藉著拋石振臂的力道閃穿向兩丈多的一塊曠地上,這塊曠地是附近人有用來晒掠衣裳之處,此刻沒有衣裳,卻橫七豎八的架了些竹竿。
  那塊鵝卵大小的石頭在拋揚之前,已被敖楚戈微微捏開縫隙,縫口迎風,便發出了尖細的—聲“嗤”,然后,又畫過—個弧度,落向晒衣場的那邊!
  站在那里閒閒眺望景致的童壽春在石塊拋起的一剎即已警覺,聲音響起又落向遠處;更立時引起了他的疑惑,他略一猶豫——想要招呼手下,卻又生恐無事自扰,會叫下面人背后嘲笑,影響他的威信,另外,他也不認為有什么他所應付不了的事態,在稍稍遲疑一下之后,他終于獨自掠了過來!
  童壽春的心理過程,全未出乎敖楚戈之預料,敖楚戈伏在地下,甫見童壽春的身影映入了視線,他已突起發難!敖楚戈的猝襲,一上來便傾盡他的全力,毫無保留,毫不遲滯,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貫注所有力道,把一口真气運到极致,出手之間,即是悍不顧死的打法!
  鋼棒子与“無雙劍”就宛若狂風暴雨般卷罩而下,勁气呼嘯,銳力透空縱橫,聲勢之凌厲,足以使承受者心惊膽顫!童壽春急切問猛縮暴翻,掌腿齊飛,敖楚戈原式不變,加勁逼扑,一派拼命的功架!咬牙如挫,童壽春倉惶后退,順手撈了一根竹竿,“呼”聲斜劈下去!
  敖楚戈竟是不躲,鋼棒子旋揮上截,“無雙劍”閃刺電戮,寒芒如流,掣掠映幻中帶起點點星焰,條條光尾!
  左右倏躍,童壽春竹竿飛舞,竭力招架,但聞“嚓嚓”連聲,他手上的竹竿業已片片段段,俱被“無雙劍”的利刃削落!
  手中僅剩的兩節竿尾猛然拋擲敖楚戈,童壽春側背翻腕,拔取他的兵器!
  但是,敖楚戈卻絕不容對方拔取兵器——童壽春的家伙“嘯魂拐”施展之下能發出尖銳的聲響,此時此地,一旦有這樣的音響發出,則不啻是向“十龍門”的大隊告警求援,若是眾敵聞聲齊至,他還有什么戲唱?身形驀地橫滾,敖楚戈的右手劍幻閃如剪,斜劈而出,左手的鋼律子暴翻,“吭“吭”砸飛了擲來的那兩節竹竿尾端。
  童壽春不及拔拐,急怒之間,淬然斜挺,如剪的雙劍擦過他的胸膛,洒起一溜血水,但他兩掌飛抖疾揮“蓬“蓬”連響,硬將敖楚戈震翻了兩個跟斗!
  然而,敖楚戈卻絕不逃避,順著身形的翻滾,他猛然長起,“無雙劍”凝結成一面光网,在森寒的點線交織中晶瑩閃耀的暴罩,鋼棒子斜刺彈擊!童壽春扑地而進,七十三掌呼轟反攻,敖楚戈半步不讓,原式交触!
  于是;敖楚戈的身体拋起,稀哩嘩啦的碰倒了好些根架空的竹竿,而童壽春卻連挨了七律十一劍,血人似的在地下不停滾動!大吼如雷,童壽春掙扎著以他僅剩的一點余力,挺地躍起,再次扑了過來!
  敖楚戈正面迎上,在敵人的掌勢甫待吐揚的一剎,他猛然張口,一股血箭筆直標出,力道之強,有若一記杆搗,血花并濺四散,童壽春悶嗥一聲,頓時被撞暈過去,倒仰摔跌!這樣的活寶,敖楚戈怎能令他再加碰傷?急躍之下,他攔腰一把抱住了童壽春,當然,也順勢點制了童壽春的“軟麻穴”与“啞穴”!
  得到眼前的戰果,敖楚戈可說是拿命換來的,他也受了震傷,但是,卻還不如表面上的情勢嚴重——他利用了兩种技巧來減少他原該承受的傷害,其一,他早已將一口至精至純的內宗真气貫注全身,以這一股內力的保護,等于隔了一層韌皮在肌肉与腑髒之間,已將敵人的震動撞擊力消卸并抗拒了大半;其二,他靠著靈活的閃耀,也無形中抵消了對方著体的力量,使實際透入身上的壓迫力減至最輕;不過,雖然他已做到了這些,并且限制了受創的程度,然而無可否認的,他依舊大感吃不消,內腑血气翻涌之外,更是頭暈腦漲,滿眼金星,几乎連站全站不穩了!這時,巷于那邊已傳來一片喧騰呼叫的聲浪:“大哥,大哥,是你么?剛才是你在吼叫?”“你在哪里呀?大當家的?”“大哥,請回句話,你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大當家的,這附近看不見你啊“大哥,大哥……”急速調運了几口气,敖楚戈肩好了童壽春,突然大吼出聲:“十龍門’的邪龜孫們,別叱喝了,你們大當家的就正在老子褲檔底下吊著,你們有本事便過來救他回去!”
  那邊傳來紛亂的惊呼駭叫:“不好,是敖楚戈!”
  “他怎么會在這個候出現?老天!”
  “坏事啦,說不定他果真算計了大當家!”
  “姓敖的好他娘陰毒,這狗雜种!”
  “真會是這小于不成?”
  接著,是朱濟泰憤怒地吼喝:“敖楚戈,你這狗娘養的,我看你這一次再怎么逃法?”康玉鱗也尖著嗓門急叫:“姓敖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大哥可确已著了你的道儿?”拔出童壽春插在后腰上的“嘯魂拐”,敖楚戈橫揮一記,于是,立時便傳出了一陣短促又尖銳的嘯聲,凄厲刺耳,有如鬼泣!他跟著大喊:“怎么樣?這玩意的鬼號聲各位應該十分熟悉吧?它的主人就正在我手里!”
  于是,只听朱濟泰狂吼:“大哥藹—我們和姓敖的拼了!”
  一片怒叱厲喝,頓時便如潮水般涌了過來:“截住他,把他圍牢!”
  “零剁了姓敖的替大當家報仇!”
  “豁上咱們死絕死淨,也不能放姓敖的生出!”
  “我們和這野种誓不兩立!”
  人影閃幌,步履嘈雜,刃芒閃閃,奪掠之聲疾勁,所有“十龍門”的人馬俱皆往這邊沖扑過來!
  這時,敖楚戈扛著童壽春,方始狂奔而出。
  在蒙蒙的薄霧、沉晦的景色中,敖楚戈在前面掠躍,后頭,卻用線穿著似的跟隨了一大批“十龍門”的漢于。
  敖楚戈發力飛騰奔跑,“十龍門”的人也發力追赶圍兜,由于敖楚戈多少受了內傷,再加上肩頭扛著一個人、速度上便不免難及平素的水准,更且“十龍門”上下一心要搭救童壽春,對他尤其痛恨至极,全力欲加截殺,個個都是拼命搶前,因此,雙方的距离,便逐漸拉近了。
  敖楚戈一點也不擔心,他有著重壽春在手上,不怕“十龍門”的人對他逞凶施暴,除非這些人不想要他們的頭子活命了!
  很快的,前面与后面的人都奔出了“老汾河”,開始在荒野上追逐起來,“十龍門”的所屬一邊迫,一邊把陣形展開,擺成了一個遼闊的包圍圈,他們打算把敖楚戈一步一步逼進這個圈子里!
  但是,當“十龍門”的人逼近到某一個限度的時候,他門就駭然發覺他們的心思完全的白費了,他們只能遙遙圍困著敖楚戈,只能跟著他移動,卻任是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任是誰也奈何不了敖楚戈。
  敖楚戈那鋒利狹窄的“無雙劍”,正好整以暇的,輕輕松松的橫架在童壽春的脖頸上,劍刃的冷森酷厲,与童壽春軟軟垂搭在敖楚戈胸前的頭顱相對照,“十龍門”的朋友們看在眼里,哪一個也寒了心!
  敖楚戈跑到后來,干脆不跑了,他一面喘气一面洒開大步走,圍在他四周的“十龍門”諸君也只好隨著他走——咬牙切齒,怒形于色,但是,他們所能做的,在目前也僅此而已!就像這樣,敖楚戈大刺刺地把這一群敵人引到了他隱藏方亮与開明堂的山上,引到了那處懸崖草蓬的前面。
  跟隨在敖楚戈身后的“十龍門”人眾眼看來到懸崖之前,俱不禁相顧失惊,立時簇擁圍逼上來!
  敖楚戈驀地站定,轉回身大喝:“通通給老子站住!”
  現在,“十龍門”里,“翼龍”鄭天云算是地位最尊的人了,他連忙舉起了右手,急切地呼叫:“本門所屬不准逼近,就原地圈圍敖楚戈,一切听令行事!”
  哼了哼,敖楚戈道:“這才像句人話;各位,你們把招子放亮,將形勢看清楚了,是你們隔著這絕崖近,還是老子隔得近?只要你們往上一沖,老子不但有足夠的時間把童駝子拋下去,加草蓬里的方亮与開明堂也一樣耽擱不了上道!”
  這時,“白龍”尤少君、“癩龍”余上服、“力龍”韋海等也紛紛站向前來,壓制著自己的手下們不得魯莽造次……、踏前一步,鄭天云面如嚴霜地道:“首先,敖楚戈,我要問你的是——我們大當家的是否仍然活著,我們方三弟与開四弟是否亦未遭你的毒手!”
  敖楚戈沒有回答,他迅速拍開了橫扛肩上、重搭胸前的童壽春“啞穴”,于是,童壽春立時呻吟出聲——只待這一聲,敖楚戈又將他的穴道制住!
  “十龍門”圍立四周的眾人,此刻方才略略放了心,劍拔弩張的形勢也隨即稍稍的緩和了一點。
  鄭天云吁了口气,又道:“還有我們方三弟与開四弟……”敖楚戈道:“他們也活著。”
  微微點頭,鄭天云重重地道:“好吧,敖楚戈,現在你告訴我們,你想干什么?”
  嘿嘿一笑,敖楚戈道:“你做得了主么?鄭二爺。”
  鄭天云漠無表情地道:“那要看你說的是些什么事!”
  敖楚戈一斜身把肩上的童壽春放下,又猛的用腳尖踢開了這位“駝龍”的“啞穴”!
  在童壽春“吭”的一聲悶哼中,“火龍”朱濟泰不由嗔目厲吼:“姓敖的,你動作收斂點,我們大當家豈是能任由你作賤的?”“力龍”韋海也憤怒地道:“當著我們面前如此凌辱我們大哥,敖楚戈,怕你要懊悔付出的代价太大!”笑笑,敖楚戈眼珠子一翻:“童老駝于就算是個太上皇吧,如今落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俘虜,是我的戰利品,怎么著,你們還希望我在眼皮上供養著他?”朱濟泰咆哮:“娘的皮,你這是什么熊話?”“毒龍”康玉鱗也陰森森地道:“敖楚戈,一旦逼急了我們,恐怕滅禍便不會單只由一方面承受了!”
  敖楚戈大聲道:“你們也唬不住我!”
  連連擺手,鄭天云強行忍耐著道:“有什么話,你明著敲實了說出來吧,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辰光!”
  敖楚戈聲音宏亮地道:“好,老于便把條件列出來一—第一,要你們立誓賭咒,從今以后和我之間的仇怨一筆勾消,日后和平相處,互不侵犯;第二,趙可詩贖他儿子的三万兩紋銀一文也不能少,全數退還給我,并保證不再對姓趙的重施故技;只要你們允了這兩樁,老子一拍屁股就走,當然,童駝子、方亮、開明堂這三條土龍也便毫發不損的原物奉還!”
  .“火龍”朱濟泰怪叫:“放你娘的屁,你是在說些夢話!”
  敖楚戈冷冷地道:“姓朱的,你三位阿哥的性命硬在我手里,這可不是在做夢吧?”大眼蒙著黑布眼罩,滿臉怨毒之色的“妖龍”胡昌第一次開口了,聲音有如冰渣:“你要膽敢傷害我們的三位拜兄,敖楚戈,你就會連死亡都是一种奢求了!”
  敖楚戈豁然大笑道:“胡昌,你可想透澈了?如果你們不接受我的條件,硬要一味蠻干的話,童駝于、方亮、開明堂三個人就首先要死,然而,這卻并非意味著只是他們三條命就能換我的一條命,在我解決他們三個之后,我仍有极大的潛力同你們其余的人周旋,再一場激戰下來,別的不敢說,叫你們這十龍中加賠上几條龍殉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我以個人之生死,來換取你整個‘十龍門’的潰亡,誰划算,誰不划算,用不著我多言,休們也該一碗清水看到底!”
  目光棱棱如炬,他又緊接著道:“再說,我更可在殺死童駝子他們三人之后突圍而出,慢慢用單對單的法子將你們逐一宰殺,各個殲滅,叫你們防不胜防,憂不胜憂,而無論我施展哪一种方式,也足可造成‘十龍門’冰消瓦解,土崩魚爛的后果!”
  “力龍”韋海狂吼:“敖楚戈,你欺人太甚,你是純粹的奸刁狡猾之徒!”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是,但各位更算不上忠義之士!”
  咬咬牙,鄭天云目光注視著地下的童壽春,形色晦黯,嗓調暗啞地道:“大哥,姓敖的話你約莫都听到了?我們不知該怎么辦好,還請大哥指示……”滿臉滿身血污狼藉的童壽春嗆咳了几聲,十分孱弱,但卻异常狠酷地道:“你們……給我把姓敖的凌遲了……我一條老命死何足借?卻不能……不能為我個人的存亡……便折了‘十龍門’全幫的英名銳……气……”鄭天云面容慘白,有些失措地道:“但……但大哥,我們怎能眼看著你遭到傷害?”童壽春雙目如火,他凄厲地叫:“不要管我……”突然,敖楚戈微微斜身,手中鋼棒子暴揮,勁力起處,但聞一片“嘩啦!”倒塌之聲,那片簡陋搭于崖穴上的草蓬業已散揚紛坍,有些樹枝草束,更飛墜入絕崖之下,反傳來不息于耳的空洞回音。
  呢,方亮、開明堂二位赫然在焉!
  敖楚戈暴烈地說了話:“童壽春,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命,你的決定,更牽扯了方亮与開明堂的生命,你身為他們拜兄,不能妥善照料手足,已該羞愧慚疚,無地自容,如今你卻更進—步,競要他們二人來替你陪葬!”
  全場是一片悚栗森寒的靜默,沒有一點聲息,剎那間。空气也好似凝凍了!
  接著,敖楚戈以鋼棒子飛快點開了方亮、開明堂的“啞穴”——在這個關系成敗的緊要骨節上,他須要這二位來表達意見。
  敖楚戈熱切地希望方、開二人能夠照著他的預計說話,但此刻他卻又似沒有把握了!
  童壽春閉上雙目,默然無語。
  “翼龍”鄭天云忙叫:“三弟、四弟,你們都還好吧?”先是方亮喘息了一陣,苦澀又低啞地回了聲:“活倒是還活著……三哥,我們真慚愧……”開明堂也异常窘迫地道:“全是我們牽累了大家……”鄭天云苦笑道:“別這樣說,能活著就好……”敖楚戈強悍地道:“現在彼此把事情攤開,把利害擺明了,你們打算怎么辦?不妨丟過几句話來!”
  模樣透也了無可掩隱的焦灼、急迫、与惶恐,鄭天云左右為難地道:“大哥,大哥,你倒是交待交待礙……”童壽春的身上雖然穴道受制,卻仍痙攣了几下,他的—張皺臉在血污中扭曲,看上去就更顯得蒼老与悴憔了,嘴巴艱辛地嗡合著,他掙扎著道:“你們……你們……又叫我怎么說?”人叢里,柴云帆—個箭步槍上,“噗通”跪下,悲壯激昂地大叫:“大當家,大當家,我們只要大當家能夠平安無事,一切犧牲折辱在所不惜,‘十龍門’全靠大當家領導,屬下等俱受大當家栽培,沒有大當家,亦即沒有‘十龍門’,本門上下,皆以大當家是賴,大當家金玉之体,務乞珍惜!”
  “赤膽六衛”中的另几名大漢—谷欽、邵豪、陣棠等也相繼搶出,一排跪在柴云帆身后,為童壽春為命!
  于是,“白龍”尤少君也凄然開了口:“大哥,云帆說得對,你便不替自己設想,也該為全門所有的弟兄設想,你是本門的首腦,亦是本門的創始者,多少年來,大伙全跟著你走,受你的教誨訓示,承你的渝命節制,你是本門的巨鼎,更是本門的靈魂,如果你有什么三長二短,群龍無首,后繼乏人,則‘十龍門’必趨敗潰,你一生的心血也便付諸東流了……”“力龍”韋海緊接著道:“不錯,大哥,除了你,誰能肩負起這個重擔?忍辱事小,根本的存亡事大,你如受到傷害,我們這些人哪里還能再撐下去?”狠狠一跺腳,“癩龍”余上服大叫道:“說真的,若讓我依了姓敖的那兩個要求,我是任怎再委屈點也只有認了!”
  “翼龍”鄭天云低沉地道:“大哥,我也是這么個意思,我們絕對不能失去你,失去老三和老四……”暗中歎气,“魔龍”康玉鱗也無可奈何地道:“依了姓敖的吧,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丈夫能屈能伸,眼前的挫折再大,總比不上三位兄長的生命重要。”
  柴云帆几乎是在哭號了:“大當家如果不從屬下們的哀求,屬下等必以死殉!”
  說著,他期領手下的三人齊齊叩下頭去!“火龍”朱濟泰滿口牙挫得“咯崩”響:“大哥,別說了,事到如今,我們認啦!”
  “白龍”尤少君狠瞪了一直默不出聲的“妖龍”胡昌—眼,于是,胡昌抖了抖,悲戚又痛楚地道:“就這樣吧,大哥,我甘愿賠上這只眼,只求三位阿哥平安……”童壽春木默了好一陣,略略提高了嗓門:“老三、老四、你們怎么說?”方亮与開明堂猶豫了半晌,還是由方亮答了腔:“我這條殘命,大哥,按說活不活下去都無關緊要了,但大哥你乃是全門命脈之所系,老四又正當壯年,更為了大家的將來,辛苦創立的基業……大哥,你還是俯允眾意吧……”干咳一聲,開明堂已吶吶地道:“其實,我們几個人死活倒無所謂,怕就怕牽累了大伙,以至影響异日全門的興敗存亡,這,尤以大哥為最……”這兩條龍的話說得冠冕堂皇,其實髓中之意、弦外之音,皆是以“好死不如賴活著”作為前提,兩人都把大帽子扣到了童壽春的頭上,他們自然明白,童壽春的生死問題与他們息息相關,童壽春的決定便是他們命運的宣判——用整個“十龍門”的擔子壓上童壽春的肩頭,明著為全幫請命,暗里,也等于替他們求個益壽延年!
  “十龍門”中的人,盡多聰明世故之輩,又怎會体驗不出這二位的話中真意來?當然,敖楚戈更如腊月天喝下一大碗熱粥,心里暖乎乎的,熨貼貼的,他知道,自己耗了那多吐沫星子在方亮和開明堂二人前強調過的生死問題,業已發生預期的作用了。
  昭,可不是?說來說去,誰能否認“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句話?于是,童壽春浩歎凄涼,沙沙地道:“罷了,敖楚戈,我們便依了你!”
  敖楚戈凜烈地道:“童壽春,你起誓不再与我為敵,所有糾葛仇怨自此一筆勾消?”童壽春沉重地道:“我以天地為誓,‘十龍門’上下自今而后与你仇斷怨除,永無瓜葛!”
  敖楚戈大聲道:“三万兩贖銀原封退還于我?”衰弱的,童壽春招呼:“云帆……”柴云帆膝行數步,自怀中掏出一疊銀票,計數了三万兩銀子几張,摺成一方,“嗖”的拋射向敖楚戈。
  伸手撈住銀票,敖楚戈看也不看的塞入腰間,然后,他雙手抱拳,做了個羅圈揖,形色上顯出了少有的嚴肅:“承蒙貴‘十龍門’童大當家以下各位,高拾貴手,不究過往,放我敖楚戈一馬,大度寬宏,無此為甚,我姓敖的謹在此向貴‘十龍門’所有兄台謝忱,隆情厚誼,必當水銘不忘!”
  江湖上盡管爾虞我詐,陰毒暴庚之處無不各用其极,但是,也有其最低限度的道義及某些形勢上牢不可破的傳統;事情到了這—步,等于溶漿鑄鐵,木已成舟,便不大方也只有大方,不漂亮也只好漂亮,耍不得賴皮,尤以“十龍門”在江湖上的威望而言,誓偶出口,便是立碑豎鼎,仿若定山峙岳,永無反悔的余地,因此,鄭天云只有代表抱拳還禮,不甘不愿地說道:“好說好說,英雄不打不相識,權當我們雙方以武會友,不傷大雅的熱鬧了一翻吧……”敖楚戈笑道:“鄭二爺感謙了,我可是‘龍’爪超生,恍同再世為人,各位包函,我姓敖的再次有禮了……”突然,“火龍”朱濟泰粗聲啞气地叫器:“姓敖的,別盡他娘的說些好听的,有樁事体我還要問問你!”敖楚戈和悅地道:“請示下”。
  朱濟泰暴辣地道:“我們那顆价值連城的异寶‘幻星’到底在不在你那里?”搖搖頭,敖楚戈道:“不在,五爺”。
  朱濟泰怒道:“你還在胡說!”
  敖楚戈正色道:“真的不在我處,五爺,我也可以起誓!”
  重重一哼,朱濟泰道:“那么,在誰手上?”眨眨眼,敖楚戈又笑了:“這,恕我不能泄露,五爺、你多体諒。”
  朱濟泰怪叫:“為什么不能泄露?娘的,你就忘不了耍賴使刁……”敖楚戈凜然道“我以天地為誓,‘十龍門’上下自今而后,与你仇斷怨除,永無瓜葛!”
  呆了一呆,朱濟泰尚未及回答,童壽春已沙啞卻嚴肅地道:“違誓背信,雷電殲之,天地誅之,老五,不可造次!”
  朱濟泰泄了气垂下了頭,喃喃地道:“這一下,可叫姓敖的套上‘緊箍咒’了,唉……”敖楚戈精明過人,反應奇快,他怎肯回答朱濟泰這個詢問?“十龍門”的人將來不會再侵犯他,但卻并未起誓也不侵犯其他的人,如果他泄露了“幻星”是落在他那几位老友手中,便難擔保“十龍門”不去找他的老友們算帳,于其有這一層顧慮,便還不如保密到底。來得無懈可擊。
  冷冷地,“魔龍”康玉鱗也發了話:“敖楚戈,我亦有一事請教……”敖楚戈忙道:“我在听著,九爺。”
  康玉鱗陰鷙地道:“你那身傷,痊愈之快有點离了譜,簡直就是奇跡,能告訴我們是誰替你治好的么?”敖楚戈笑嘻嘻地道:“實在顯丑,實在顯丑,我是自己給自己治好的。”
  至少,他說的一半是實話,他不會牽扯出除了他本人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來——他不可能給“十龍門”另找泄恨對象的机會;康玉鱗這一心想尋“代罪羔羊”的狠毒打算又落了空!
  冷笑一聲,康玉鱗悻悻地道:“倒還不知道閣下居然精通歧黃之術!”
  敖楚戈道:“粗通皮毛而已,不值識家一笑,九爺,你夸獎了。”
  說著,他目光四轉,又做了個羅圈揖:“列位兄台,童大當家的,方王爺,開四爺全在各位眼前,他們只是身上的“軟麻穴受制,更俱非致命之傷,貴‘十龍門’中多有解此區區穴道之輩,‘老汾河’的喬瘸子亦是歧黃高手,一切善后,尚請偏勞,我已原物壁還,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且容后會吧!”就在“十龍門”眾人的目光注視之下,敖楚戈翻身緊貼懸崖絕壁,迅速下滑,只滑到一半,又大鳥一般凌空飛騰,數次長掠,即已鴻蹤渺渺,消失在那幽壑郁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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